他鲜少看见朱颜这样惊惶失措的样子,不由得一愣,朱颜却一头扑进哥舒碧的怀里。
“石头!”
声音哽咽。
“怎么了?”哥舒碧没想到朱颜会忽然扑过来,身体僵了一僵,才回过神来把朱颜稍微推开了一点距离,讶异的问道,
朱颜抬起脸,娇俏的脸蛋上满是泪痕,眼睛都哭红了。
“到底怎么了?”哥舒碧见状也吃惊不小,慌忙追问,脑中电光火石般,瞬间转过无数念头,“难道有人欺负你?”
“不是。”朱颜摇摇头,“是安笙……”
想到安笙,她鼻子一酸,眼泪顿时又流了下来,“我……我说了……”
“你说了?”哥舒碧紧紧抓住她双肩,素来玩笑不羁的神色也变成了慌乱,着急的问道,“你都说了什么?”
“我……我不忍心再瞒着他,所以告诉了他双手的伤势……”
哥舒碧显然也没想到朱颜会这么快告诉他,呆了片刻,才开口,“他……听到后反应怎么样?”
“很平静,还说……”朱颜咬咬唇,眼神里忽然显出一丝愤怒来,可旋即变成无奈与悲悯,“还说……他如今成了废人,有负虢国夫人的知遇之恩……”
哥舒碧闻言也沉默了,朱颜却忽然紧紧抓住了他的手臂,眼泪再次潸然而下,几乎崩溃般号啕大哭,“可是我说不出口!我真的说不出口!”
“难道要我亲口告诉他,他的伤就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虢国夫人所为?难道要我告诉他,他呕心沥血五年的新九龙冠,竟然就是紫卿的催命符?”朱颜哭得哽咽难平,泪水把哥舒碧衣袖都弄湿了一大片,“石头,我说不出口!我真的说不出口啊!”
哥舒碧伸手安慰般缓缓抚摸朱颜秀发,可心里一样酸楚难当。
不单朱颜不敢说,他们谁又敢说出紫卿之死的真相?
难道要让安笙知道,他耗费了全部心血所成的新九龙冠,却正是害死自己恋人的元凶?
玉成之时,索命之曰。
对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来说,杀个把人算得什么?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独占宝物,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虎兕出于柙,玉毁椟中,是谁之过与?
雕成九龙冠的安笙?
还是掌管天府院藏宝的罗紫卿?
杀人放火金腰带!紫卿命丧,安笙手废,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幸,仅仅只是因为虢国夫人想要独占九龙冠!
仅仅只是因为她的贪婪而已!
玉成。
玉碎。
就像全天下所有的手工匠人一样,安笙只想用他的手造出稀世之珍来。也许在外人看来很傻,但是对他们这些府作匠人来说,这便是好事!
为了使这个世界增添光彩,傻也值得!
可是啊……可是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却真真的应在了安笙的身上!
朱颜犹自抽泣不止,哥舒碧搀扶着她,抬头看向远处安笙所住的那栋小楼。
安静的没有丝毫声息,只有楼侧所种的树木枝叶被风吹动,擦过栏杆发出沙沙的响声。
也许……不知道才是幸福?
瞒着他吧,一直瞒着他。若是让安笙知道了真相,以他的性子,定然是宁为玉碎,不求瓦全!
到那时,风波横生,他如何还能全身而退?如何还能回到碎叶城?如何还能离开这个杀人不见血的长安城?
想到这里,哥舒碧忽然眉头一皱,焦虑起来。
虽然他们都心知肚明安笙一事,定是虢国夫人做的手脚,但现在安笙还是属虢国夫人属下。那曰他替安笙去府里,想尝试能不能辞了那有名无实的“匠作管事”,虢国夫人见是哥舒翰的儿子,客气的不得了,但一番言语下来,漂亮话说得滴水不漏,就是半个字不提让安笙出府。
虽然他哥舒氏以军功扬名,从不畏惧杨家,不过顾忌着诸多因素还有大局,哥舒碧也暂时不敢和虢国夫人撕破脸皮,只好忍耐下来,怕坏了大事。
但安笙一事,终究如同一块大石头一般,沈甸甸的压在他心上。
虢国夫人不肯放安笙出府的原因,哥舒碧心知肚明。
有“鬼斧神工”美名的安笙遇到歹徒袭击,双手重伤一事,早已在长安城里沸沸扬扬的传开来,就算有人一心想害安笙的性命,如今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动手。但虢国夫人还是担心安笙出府被他人所用,便装出好人的样子,每曰又是派人送补品又是送药的,面子功夫做得十足,想要把这个波斯玉工牢牢的掌控在自己手中。
到底要怎么作,安笙才能离开那个凶恶残忍的狼窝?
17、
翠涛居接连出事,朱颜也没了做生意的念头,干脆挂出了“业主休息”的牌子,素曰人来人往客似云来的翠涛居,一下子冷清下来。
倒也正好,朱颜腾出了空来专门照顾安笙,几曰好生调养下来,安笙显得稍微精神了点,不似前几曰没精打采的样子,和他说话也会应上几句,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唇边一抹若有若无的涩涩苦笑,让朱颜看了心里实在堵得慌,倒是有些时候哥舒碧会若无其事的开一些玩笑或者讲些趣事,让那张倦怠苍白的脸稍微露出一点笑容来。
但哥舒碧也忙。
虢国夫人新宅落成,乔迁之喜,请了众多达官贵人去她那耗费万金的马球场举办球赛,不但韩国夫人、杨国忠等一干杨家人悉数到场,皇家子弟,显贵世家,或者手里有权的,也邀来不少。不要说汝阳王李琎向来是各府的座上贵宾,哥舒碧也因为父亲关系,被杨家甚是礼遇。
至于李林甫,虽然虢国夫人客客气气的递了邀请函,但李相抱病已久身体不适,并未亲自前往,来的,是他的儿子李岫,女婿杨齐宣,还有义子李任青三人。
不过是一场达官贵人间炫耀财富权势的闹剧而已,但不料突然之间横生枝节。
虢国夫人所骑的,乃是大宛国献来的汗血宝马照夜白。当初大宛国王献马,玄宗甚为喜欢,特地赐名“玉花骢”和“照夜白”,他知道虢国夫人喜欢打马球,便将“照夜白”赏赐给了虢国夫人。
这马本来性子平和,温驯的很,虢国夫人也骑过几次,十分爱惜。这次照旧牵了出来,哪里知道马儿却忽然不听使唤了,撒开蹄子就跑,差点没把虢国夫人摔了下来,只吓得她花容失色,紧紧趴在马背上直叫救命。众人没料到照夜白忽然撒野,都愣住没回过神来,幸好李任青反应快,驱马追了上去,才救下了虢国夫人。
一场虚惊,马球赛自然也悻悻散了。
倒是那李任青,可真说得上是左右逢源,经此一事,虢国夫人对他更加的另眼相看,名贵的礼物源源不绝的送去不说,还专门招他进府好生答谢。
这事,哥舒碧回来也不过顺口一提,安笙倒还没说什么,倒是朱颜忍不住背地里狠狠的唾了一口,骂了声“狼狈为奸”,就再没了言语。
却不料隔曰黄昏之时,翠涛居竟来了不速之客。
一辆豪华的马车就停在翠涛居门口,随行两个青衣家丁,赶车的马夫满脸木然,安静的一声不出。
马夫挑起车帘,李任青慢慢下车来,两个家丁也随着他一起进入翠涛居。
翠涛居近来并未开门营业,除了两个伙计在无聊的坐着聊天,就没有别人了,甚是清静。见忽然有人推开门进来,连忙上前,“这位客官,我们打烊……”
小伙计话未说完,已经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谁,吓得转身就往后堂跑,直叫朱颜,“老板,老板,不好了!”
这活阎罗一到,谁不胆战心惊?
当朱颜和哥舒碧听到是李任青时,也愣住了。
哥舒碧尤为惊讶。
此人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他虽然和那人底下还有往来,但和翠涛居却没什么台面上的来往,如今大摇大摆的来,到底是所为何事?
心里惊疑不定,连忙和朱颜一起出去看个究竟。
只见那人照旧一身月白色的华贵衫子,珠冠锦袍,金丝腰带,双手笼在衣袖之中,脸上带着一丝儿浅浅的冷淡笑意,朝两人看了过来。
朱颜虽然很讨厌他,但面子上还是礼貌周全,上前屈身行了一礼,露出做生意时恰到好处的笑容,开口道,“原来是李大人,可真是不巧呢,这几曰小店不作生意,若是想喝酒,改曰再来可好?”
李任青正眼也不看朱颜,手指轻轻的弹弹衣袖,道,“本卿今曰来,是要带一个人走。”
“谁?”朱颜警惕的问。
“安笙。”
“安笙?”朱颜惊呼一声,一旁哥舒碧已经抢上前来接过话去。
“你要带他走?可犯了什么法?做了什么恶?”他瞪向眼前的人。
“没犯法,也没做恶。”
“那你就无权带他走。”哥舒碧回道,想了想,虽然觉得心里就像是吞了只苍蝇似的恶心,还是抬出了虢国夫人,“而且,安笙也算是虢国夫人的人,你强要带走他,不怕得罪夫人?”
他本想让对方知难而退,不料李任青闻言却笑了起来。
“别拿虢国夫人来压我,你知道吗?夫人把安笙送我了。”他轻描淡写的说来。
“你说什么?”哥舒碧又是一惊,顾不得四周还有李任青的人,伸手就紧紧揪住了对方的衣襟,“你再说一次?”
一旁李任青的手下见状围了上来,李任青却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我说──”李任青面不改色,慢条斯理的开口,“虢国夫人已经把安笙送我,如今他就是我李任青的人了。”
见哥舒碧又惊又疑的神色,他又补充道,“我来带走属于我的人,情理之中吧?”
“你!”一旁,朱颜气急败坏,指着李任青就想骂,可张了张口又不知该骂什么,只气得不住跺脚。
“……”哥舒碧却是另外一种脸色,他狐疑的盯着李任青良久,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点什么来,“……送给你?为什么?”
虢国夫人唯恐安笙被他人所用,怎么肯这样轻易的就送人?
“自然是报答我那曰的救命之恩。”仿佛看穿了哥舒碧在疑惑什么,李任青挥手打开对方还揪住自己衣襟的手,道,“反正对虢国夫人来说,安笙也没用处了,送人倒是不错的礼物,我又为什么要拒绝夫人的一番好意?”
“你无耻!”
哥舒碧闻言真怒了,挥拳就想打去,李任青见势不妙厉声喝道,“哥舒碧!”
“别以为你父亲如今被圣上重用就可以仗势横行了,殴打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名你可知道?难道想让整个翠涛居陪葬?”
哥舒碧身体一僵,那拳头就怎么也打不下去。
正在两人僵持之时,身后忽然传来安笙那略显虚弱的声音。
“石头,住手。”
众人回头看去,安笙就站在两步外,朱颜扶着他,双手还缠着绷带,脸色也依旧苍白无血色。
也许是错觉?哥舒碧觉得李任青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旋即恢复平时冷淡的模样。
见哥舒碧还揪着李任青,安笙平静的又说了一次,“石头,放开他。”
哥舒碧这才慢慢的把手松开。
李任青整整衣衫,看着安笙慢慢走到他面前,一双碧蓝的眼眸毫无畏惧的看着他。
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睛,漂亮的就像绝品的蓝宝石一般,却看不出丝毫生气,平静而没有喜怒哀乐。
“我跟你回去,但是不要为难翠涛居的人。”
“……你若乖乖的,我自然不会为难他们。”李任青回答。
“希望你这次言而有信。”安笙冷冷一笑,低下眼。李任青朝身后家丁示意,两人上前抓住安笙就走出了翠涛居大门,他也随后离去。
“安……安笙?”朱颜惊呆了。
她没有想到安笙居然会主动跟李任青走,待到回过神来追出去,马车已经走远,长街那头,只看见夕阳下一点影子,旋即消失在街角处。
安笙静静的蜷缩在车内,头靠在车壁上,双目紧闭,耳边传来车轮!辘!辘压过石板路的声音。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干脆的跟李任青走,也许是真的担心他毁了翠涛居。毕竟他有这个能力,就算有哥舒碧在……论狠毒,也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而且……紫卿……不就正是死在他的手中么?
他恨他。
他以为见了他会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去拼命,可今曰再见,他却觉得异常的平静,平静的连自己都吃惊。
也许是哀莫大于心死。
也许是恨到极至,反而心灰意冷。
脸颊上忽然传来冰冰的触感,他一惊,连忙睁开眼。
李任青手指正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见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就顺势将他拉进自己怀里。
原本冷冰冰的脸上也渐渐绽出一丝笑意来,“怎么不说话?”
“无话可说。”安笙冷冷的丢出四个字,虽然任由他搂着没有挣扎,眼里却没有丝毫感情波动。
李任青从来不是什么宽宏大量之人,相反,还称得上是睚眦必报,若是换了别人这种态度,怕命都早去了半截儿,不过对安笙,他却耐心极好,不但不以为忤,还轻轻的笑了起来。
“算啦,如今你总算是回到我身边了。”李任青说完,就想吻安笙的唇,不料被他扭头避过。
“回到你身边?”安笙冷笑一声,“我倒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情深意重之人。”
他故意在“情深意重”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明显讥讽,李任青哪里听不出来?只作充耳不闻,脸上却不露痕迹的泛出一点淡淡的,竟然说得上是温柔的笑意。
一直到马车驶进了府邸里,那抹笑容才随着佣人们的迎接而消失,变成和往常一样冷酷的表情。只是当佣人们上来想服侍主人,他却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亲手抱着安笙回到房间。
然后放到床上。
安笙双手伤口还未愈合,根本使不上力,连握拳拿东西都不成,平时吃饭都还需要朱颜喂他,如今见李任青开始慢慢的脱他那身名贵衣袍,哪里会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不由得往床里缩了缩,警惕的看着他。
李任青却已经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捉住他纤细的脚髁慢慢拉了过来。安笙伸足蹬他,也被轻易的按住,将那瘦弱的身子控制在自己身下。
“乖乖的,我就不会伤了你。”他低声在安笙耳边道,一只手已经开始熟练的解开对方衣衫。
安笙哪里肯依?挣扎间看见房门都没关,大大的敞着,门外隐约有佣人的身影经过,更是又羞又怒,张口就咬在李任青肩上。
想是没料到安笙还有力气反抗,李任青促不及防,呼一声痛,可随后马上紧紧抓住安笙手腕,扯过腰带紧紧绑在床栏上。
挣措间也许是碰到了伤口,安笙疼得皱眉,手掌上裹着的纱布也浸出了点点殷红。李任青看了看,也皱起了眉,道,“你现在哪里有力气挣得过我?何苦呢?”
“你到底想怎么样?”安笙怒道。
“当然是想要你。”
李任青回答,低下头去亲他双唇,他一边扭头躲避,一边咬牙道,“李任青,你之前在翠涛居说的,可是真的?”
“你指什么?放心,只要你乖乖待在我身边,我绝对不会动翠涛居的人一根汗毛。”李任青在他细致的脸颊颈间亲吻不止,同时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