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儿直直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尖厉的笑了一声,道:“不敢,您才是当今货真价实的太子殿下。”
洛川寻叹了口气,隔了会儿,才道:“你知道吗,殿下……失踪了。我要找到他,你放心,他在我这里,比在谁
的手里都要安全……”
他的话还未说完,苏秦儿幽幽地道:“这句话,殿下也说过。
“十年前,我还记得,那天下着暴雨,有一个人来求见殿下。当时殿下在我这里,他出去的很匆忙,只随便披了
一件衣服。那天天气很凉,又是一个晚秋的雨夜,于是我拿了一件厚衫去给殿下送衣物。
“就在大殿的后面,我听到有人说:这个是紫氏太子的唯一血脉……殿下说:你放心,他在我这里,比在谁的手
里都要安全……一模一样,连一个字……都不差。”
洛川寻犹如五雷轰顶,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几步。
苏秦儿冷笑道:“他庇护了你十多年年,你如今是要对他赶尽杀绝么?”
洛川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出的景福殿,他只记得自己直直地走到了太子寝宫,看到了正意气风发的紫
云,他很淡淡地道:“当年,是你将我拜托给元林的吗?”
紫云的眉头抖动了一下,他只觉得洛川寻眼神像似一把刀子,像是将他恨到了极点,但又只是一瞬,那双眼里似
乎又很平静,让他只以为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紫云便小声道:“殿下,确实有这么回事。我怕说出来,会降了您的士气,其实那元林是想在将你握在手里,不
过也是想控制你,否则他怎么会如此羞辱于你……”
洛川寻修长的手指一抬,止住了他滔滔不绝的欲望,淡淡地道:“我只是要确定有无此事,不是要问罪于你,这
件事……你办得很好,我日后自会有赏赐。”
紫云听了一喜,连声道:“这是我这个做叔叔应该的,自家人就不提什么赏赐了。”
洛川寻听了,微微一笑,道:“说得是,那就不提了吧!”
他说完便走了,紫云举着手指着他的后背,张嘴结舌却又无可奈何。
洛川寻几乎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去寻找元林,但是他虽然已经篡朝改代,但却明不正言不顺,有很多军队仍
然无法指挥,尽管他机智百出,这些绝对势力依然在观望。
入夜时分,李朝英进来禀报,紫云求见。
洛川寻懒懒地道:“有什么事,让他告知你吧。”
李朝英小声地道:“还有沈妃娘娘。”
洛川寻沉吟了一下,道:“你让他们进来吧!”
李朝英应了声是,出去将他们带了进来,只见一脸苍白的沈茑茑与面露土色的紫云走了进来。
紫云一进来,刚想说话却又欲言而止,洛川寻转头对李朝英道:“朝英,你先出去。”
李朝英一出门,紫云便迫不及待地道:“殿下,那太子寝宫我们已经翻过了,下面确有一道小密室,但里面什么
也没有!”他愤怒地道:“沈氏分明是愚弄我们。”
沈茑茑脸色白得更厉害了,却只冷冷地道:“谁知道是不是你故弄玄虚,故意把那张密诏藏了起来!”
紫云大怒,指道:“你们沈氏闯下弥天大祸,还敢狡辩,我们指元竟、向宁为篡位夺谪的乱臣贼子,现在没有这
张密诏,岂不是口说无凭?!元竟又死,这个摊子要如何收拾?”
沈茑茑微一抬头,道:“殿下自然会有主意,又何需你在这边大惊小怪!”她咬了咬嘴唇,道:“元氏血脉不盛
,现如今皇族十有八九悉数在手,若是能斩草除根,又有谁还会再来追问皇位的正统?”
洛川寻的眉毛轻颤了一下,身体不由地坐直了,脸上却看不到任何表情。
紫云心中一动,他大声喝道:“元林虽然不耻,殿下却不会对他不义。他毕竟对殿下有十年的养育之恩,你这番
建议是要将殿下推向不仁不义的,遭人唾弃的境地吗?”
沈茑茑嘴唇一颤,禁不住啊了一声,她急切地道:“殿下,我绝无此意。”
紫云深吸了一口气,对洛川寻道:“殿下,请你立即下令,将沈氏一族下狱,仔细逼问那张密诏的下落。”
沈茑茑冷冷一笑,厉声道:“徽王,当初是你再三央求要我族联手起事,现如今大局未定,你便要鸟兽烹了吗?
”
紫云也冷笑一声,道:“当初你族不是提了很多要求,要什么封地,封王,什么封后,若非殿下……”
洛川寻喝了一声:“够了!”他冷冷地道:“都出去!”
沈茑茑与紫云都是颤抖了一下,有一些惶惑,洛川寻平静地道:“你们出去吧,我要好想想一想。”
两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几乎是出于本能,他们现在似乎都对洛川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而事实上他们也只能
信任他。
沈茑茑走到门口,又转过头来,洛川寻坐在桌案后面出神,完全没有抬头瞧她一眼似的意愿。
她一直都以为只要没有了元林这个障碍,她与洛川寻便会有新的篇章,然而事实上似乎她料错了。
现在的洛川寻似乎离她很远,比有元林的时候离得她更远,她刚才慌乱之下的那句话,没有从根本上铲除两人之
间的障碍,倒像是将自己彻底推出了洛川寻的视线。
“沈妃娘娘,您还是一起走吧,不要影响殿下想事情。”紫云转过头来慢条斯理地道。
沈茑茑咬了咬嘴唇,轻哼了一声,快步跨过了紫云,向前走去。
紫云看着她的背影,一声冷笑,你想当皇后,你们沈氏想当皇亲国戚,想得倒美。
乱紫夺朱60
没有遗诏,见风即倒的朝臣,不受控制的军队,难以依靠的紫氏,洛川寻闭上眼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局势似乎变得越来越微妙,有一些暗流在渐渐酝酿成惊涛。
洛川寻却无法全心来控制这些局面,他更焦虑于寻找元林。
他几乎夜夜无法入眠,他知道那桌案上沙漏里逐渐流失的不仅仅是沙子,更是元林的生命。
李朝英常常能见到他三更半夜,还在房中不停地走来走去,李朝英知道他在苦苦等着元林的消息。
然而,元林就彷佛空气一样,消失在了西夏皇朝的土地上。
一个月之后,洛川寻失了魂似地把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统统推翻,像头困兽似的嚎叫着,李朝英与冬青吓坏了,
只能从他背后死死地抱住他。
“大人,算了,怪只能怪那个胡式微,明知道元林身上有毒,还硬是要把元林带走!”李朝英恨恨地说。
洛川寻紧紧地握着拳,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抖着,十根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自己的掌心,血沿着指缝一滴滴滴在了青
砖地面上,他的嘴唇颤抖着,道:“我没想过让他死的……我从没有这么想过的……”
他的泪如泉涌,整个模糊了自己的视线,朦朦胧胧中元林似还歪坐在桌案后面翻着书,他恍然中心头一喜,颤声
道:“殿下,你……”
那人一抬头,淡淡地道:“阿寻,你这么辛苦,到底是为了能占有元氏的江山,还是为了能占有元氏的太子?”
那人话音一出口,李朝英面露不悦之色,努力平静地道:“十九殿下,您若是没事,还请早些歇息吧。”
元英露齿一笑,伸了一个长懒腰,道:“其实我也不大爱待在这里,你当看一个人失魂落魄,滋味好受么?”
他说得轻松,冬青被激得一扬浓眉,道:“十九殿下,你也强不到哪里去吧,胡侍读还不是把你丢了?!”
元英一愣,随即轻轻一笑,道:“说得太对了,正因为如此,我不好受也要来这里。自己虽然惨,但是见到一个
比自己还惨的人,日子总要过得快一些。因为我至少偷来了十年愉快的时光,而你问一下你的殿下,十年里,他
可曾……有什么没错过的?”
他的话就像根针似的刺进洛川寻的心里,他只觉得眼前有如满天星一般天旋地转。
不过一个月,天气便转眼入了冬,夜里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雨声拍打着屋檐,又顺着它滑了下来,一滴滴轻击在墙角,元林走了过去,捡起了一块黑色的小雨石。
他淡淡地道:“我大概是有一点……”
那个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雷,后面他完全没有听清楚,也没在乎有没有听清楚。
而现在,是有一点什么呢,洛川寻摇着头,拼命地回想着。
他突然推开了李朝英与冬青,向门口奔去,跑出了屋,往宫门口跑去。
太监侍女见了他,哗啦啦地跪倒了一片,他一直跑到宫殿门口。
夜色中,朱漆色的红色宫门成了一片墨色,洛川寻喘着气指着那门,道:“打开它,统统都打开。”
太监们慌忙打开重重大门,浓墨般的夜色中,宫门一扇接着一扇,跟当年一样,不知前程。
只是当年,他身边站着元林,现在隔着那重重的门,只剩下了他自己。
风穿过这些门,变得凌厉了起来,像是能钻进人的身体,令你的心都冻得纠成一团。
李朝英与冬青慌张地跑了来,将一件斗鼠披风披在他的身上,道:“殿下,回去吧。”
洛川寻伸出手,拉紧了披风,但他还是觉得冷,他抬起脚往前走去,跨过一道道高高的门槛,起,落……
“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元林道。
“太子殿下也有害怕的东西么?”洛川寻随口问。
“自然有的,我最害怕……就是走这些门了。”
洛川寻当时听了心中只是轻轻地嗤笑了一下,并不把这位太子殿下的话当真。
而如今,他处在了高高的权力颠峰,忽然能明白元林的意思,在这些门的后面,你永远不知道掩藏了多少杀机,
多少欲置你于死的人,掩藏了多少的凶险与末知。
洛川寻终于走到了门的尽头,再外面便是人间。
元林笑问:“阿寻,若是我与你一起浪荡江湖,就像胡式微跟元英那样,你愿不愿意?”
洛川寻看着这漆黑的天地,茫茫一片,他的心被人一把揪住一般,疼得完全无法呼吸,他弯下腰依然无法抵挡这
种疼痛。
李朝英与冬青追了上来,急道:“殿下,你要保重。”
洛川寻抬起头,雨水打在他白皙的脸上,让他的神情看起来更加的恍惚。
“带我去太子府。”
李朝英与冬青互相对视了一眼,不敢多说什么,牵来了马,将洛川寻扶上去,三人三骑很快就穿过了整个皇城,
来到了远在西北的太子府。
洛川寻没有停在正门,而是停在了南边的小门,十二年前,他便是由这里入府。
守门的太监发现洛川寻淋着雨站在门口,吓得手忙脚乱地来打开大门。
洛川寻缓缓跨过那道门槛,好像又回到十一年前。
乱紫夺朱61
年仅十一岁的洛川寻抱着一个小包袄站在门边,太监尖声道:“候着,我去禀阿吉师父。”
洛川寻应了一声,规规矩矩站在门边。有两个厨娘提着菜蓝子打门前过。
“太子又换了一个美人。”
“我有见过,那个美人一看就厉害,是个心气高的主子。”
“哈,我们府里没有心气高的主子,但多的是过气的主子。”说到这里,两个厨娘掩嘴窃笑颇为幸灾乐祸。
洛川寻抱紧了手里的包袱,恍然无声地吐了口气,心道太子看起来是个寡情的主子呢。
不一会儿,一个小太监带着阿吉匆匆来了,指着道:“喏,就是他。”
阿吉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还不错,看上去挺干净,来府上都想做些什么呀。”
洛川寻放下包袱,叩了三个响头,道:“阿寻想去厨房当杂役。”
阿吉一愣,皱了一下眉头,道:“太子很看重你们这批小奴才,没准将来的侍卫,骑兵都在你们当中出呢。”
洛川寻微微羞涩地道:“但是我听说在厨房帮工伙食最好。”
旁边的小太监听了噗哧笑了一声,阿吉拉长了脸训道:“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
李朝英与冬青见洛川寻跟傻了一般立在门前,只得接过太监们递上来的油纸伞替洛川寻打上。
洛川寻突然加快了步子,李朝英与冬青几乎跟不上他。
他走到了自己曾长久居住的小院子前,推开门,他不过走了几日,里面竟然已经蒙上了一尘灰,像是这府里没有
人敢进他的屋子,便也没有人打扫。
洛川寻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摸过那些灰尘,他那次重伤复原,元林的书房也是这般落了一层灰。
元林的手指在桌案上也这般划了一下,微笑地道:“时光就是这样,有的时候是回忆,但有的时候就会是尘埃,
你付出再多,只要轻轻一吹……”他对着自己的手指轻吹了一下,才道:“便会什么也留不下。”
洛川寻反手将门一关,李朝英与冬青几乎及闸碰了一鼻子,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只好在外面守候。
洛川寻将还随意塞在角落里的木箱打开,那里有他从未拆过的一些来自元林的礼物。
他打开了第一份,那只锦囊是茶色的锦面,玉簪花的暗纹底子,他当时一见这个锦囊就想起了随云的那只,心头
一阵愤怒,直接将锦囊丢在了这只破箱子内。
一枚圆石从锦囊里滑了出来,却不是一枚昂贵的古玉,而是一块黑色的雨石,正是他这几日遍寻不着的雨石,也
是元林站在宫门前捡起,然后拿着它对自己说了一句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话。
洛川寻捡起它,那块石头微凉,光滑,带着雨水的清新,将它翻转过来,它的正面也篆刻四个小字,不是什么君
子如玉这些恭维话,而是“缘由在君”。
缘由在君,元林把他们的起始与结束都交给了他,从他跨进这所大门,来太子府避难起,洛川寻便开启了两人的
缘分,也是由他颠覆了元氏政权,从而结束了两人的缘分。
洛川寻紧紧握着那石头,从元林将这枚雨石赠给他开始,这十年里都只有元林一个人在这个缘分里挣扎,他淡然
的等待,到痛苦的强硬,最后是绝望的平静。
洛川寻轻轻解开了锦囊,将那枚雨石小心地放了进去。
他的手伸向其他的类似的锦囊,那里东西一样一样呈现在面前,都不算什么值钱的玩艺,里面甚至夹了一根狗尾
草,洛川寻扯了一下嘴唇,微笑了一下,元林在这方面一直都不太大方的。
这里面一共有九份生辰贺礼,因为其中的一份是一匹马,算起来那是洛川寻唯一知道的生辰贺礼。
那还是他第一年得到的,当元林将那匹逃走的小红马牵到他的面前,他也曾经有过片刻的感动。
这么多年,他没有为元林一些举动感动过吗?
有的,只是一半被他的理智给压制住了,另一半被他对元林感情的不信任排斥了。
他得到的最后一份礼物,也是最大的一份礼,看起来彷佛是卷轴,大约是元林自己轻笔写了一幅什么横幅便算作
寿礼吧,洛川寻有一些迫切地打开它,他很想知道元林说了一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