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要绕道走,哪只眼睛看到王爷就把哪只挖出来。」
「太狠了吧……流云,你去哪里?」
「我先睡觉了,明天要去买早点给如瑄吃。」慕容流云笑咪咪地跨进大门:「他一定会很感动的!」
「早点啊!」慕容舒意想了想,然后沮丧地垂下了头:「他一定会扔到我脸上……」
「王爷。」慕容流云忽然停下来回头问他:「你对我的如瑄真的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吧!」
「我对如瑄……流云!」慕容舒意神情忽然一变,两三步冲到慕容流云面前。
「王爷你干么?」慕容流云被他吓了一跳。
「没什么。」慕容舒意低头看了他一眼,轻声地呼了口气:「快点进去睡吧!」
「古古怪怪的!」慕容流云对他翻了个白眼,蹦蹦跳跳地跑进去了。
目送着慕容流云跑进了屋里,慕容舒意才慢慢转过身来。
王府门外宽阔的马道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慕容舒意脸上泛过一阵青白,好一会才恢复了些血色。
「我今天真是有幸,接二连三地有贵客临门。」
他扬起笑容,对来人拱了拱手:「不知是什么风,把你这位贵人吹到这小小的苏州城来了?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没想到安南王的小公子,小小年纪竟如此多情。」那人的声音清冷动听:「只是怎
么连凤本该求凰的道理也不明白呢?」
「他总说要娶这个要娶那个,完全不能够当真的!」慕容舒意毫不在意地说:「他单纯喜欢如瑄,只是表示亲近
的方法有些奇怪罢了!」
「是吗?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月光照在那张轮廓优美却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看着叫人不寒而栗。慕容舒意拼命忍住倒竖的汗毛,艰难地咽了
口口水。「百里城主,你总不会把无知小儿的童言童语放在心上吧!」
「我怎么会当真呢?」百里寒冰漆黑的眼中终于漾起些许笑意:「安南王爷,让您见笑了!」
「好说好说……」
那笑容越是美丽,越是令慕容舒意觉得毛骨悚然,他打了个寒颤,连忙转移了话题:「百里城主,你不远千里南
下姑苏,不知是有什么事呢?」
「我来这里是为了……」百里寒冰回首望向道路延伸而去的方向。「自然是为了他。」
果然是为了如瑄……虽然猜到了答案,但慕容舒意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毕竟百里寒冰非比寻常,不是随随便便
就能应付过去的角色。
「这些年如瑄承蒙王爷照顾,百里寒冰感激不尽。」百里寒冰收回目光,对慕容舒意微微弯腰以示谢意。
「慢着!」慕容舒意伸出手,阻拦他的道谢:「百里城主何须要对我道谢?这些年里照顾如瑄最多的,不就是城
主你吗?」
「这……」百里寒冰留意到慕容舒意流露出来的敌意,神情也不由得转冷:「不知慕容王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想必城主心里比我明白。」原本是想不动声色以观变化,但想到如瑄掩藏不住的落寞忧伤皆是
因这人而起,再看到这人惺惺作态故作不知的模样,慕容舒意忍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
「你不会以为过了十年,再用这种轻描淡写的姿态对如瑄示好,就能让一切恩怨随风而过了吧!」
「我的确对不起如瑄,但是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了?这是我和如瑄师徒之间的事情,你这个外人有什么权力妄做
评断?」百里寒冰目中寒光乍现。
「慕容王爷,你位高权重那是在朝堂之上,可不是在我百里寒冰眼中。我是看在如瑄的分上才对你客客气气,但
若是你硬要从中作梗,就别怪我不顾情面了!」
他神情倨傲冷淡,说完之后更是转身就走,根本不把慕容舒意放在眼中。
眼见着白衣飘飘,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慕容舒意脸色铁青地靠在了王府外的门柱上。
「还说什么客客气气,哪里有顾及情面了?」他抱怨了一声,吐出了方才硬是运功压下去的那口鲜血。
「幸好……」幸好刚才及时察觉情况有异,不然的话捱上这无形剑气一击,恐怕流云那条小命此刻已经不保……
不对!如果百里寒冰的武功,真的已经到了仅凭剑气就可隔空伤人的程度,又怎么会让自己觉察到呢?恐怕他是
有意让自己察觉,好给自己一个警示。
只不过……这警示又是因何而起,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可不太好办啊!」慕容舒意举起袖子,擦了擦唇边溢出的血丝。「看来,还是要找个人商量商量!」
但愿那人在自己说完之前,不要又来一脚就好……
卫泠风正站在一座桥上。
他一路走走看看,走到这里却停了下来。因为在静静流淌的河水之中,望到了一轮明月,他倚在桥栏上看着看着
,就看得出了神。
今日是十六啊!怪不得明月恍如玉盘,圆满得让人归心似箭!身边的人来了又去,三三两两或单独成行,有看他
窃窃耳语的,也有不看他径直走过的。但最终,还是只剩下了他一个。
有月,还有影……可为什么多年来陪伴自己的,都是这些冰冷死物,自己又为什么要活得如此孤独?
喜欢你就要说出来让你知道,要是不说以后就要独自后悔……
要是真的那么做了,或许真的就能少几分伤心了吧!潇潇洒洒地说「不论你怎么想怎么办,反正我是爱慕着你的
」。
那样的话……如果还是年少轻狂,能活得那样肆意的时候……只是可惜,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就好像不是每
一年少都能活得那么轻狂,活得那样肆意。
年少时的那些事,因为时间久远或者刻意遗忘,都已经变得有些模糊了。
只是偶尔在夜半醒来时还会想起,在那些令人疏懒的夏日午后,年少的自己在书堆中睡去,却在长榻上醒来时,
总会有一碗冰镇过的点心递到面前。
还有……那人漆黑漆黑的眼睛望着自己,笑着说:「原来我的如瑄,也会是只小小的懒虫!」
可能是无心,但他毕竟说了,他说「我的如瑄」……那样就已经足够了吧!只是这一句,就足够让年少不再只是
轻狂,让潇洒肆意变成谨慎小心。
因为听过了那一声「我的如瑄」,若是有一天从那个漆黑眼睛、漆黑头发的人嘴里,听到用同样清冷好听的声音
说「我不认识你」。那样的话……一定会没有办法忍受……
卫泠风扯起袖子捂住嘴,轻轻咳了一声。
有些其它颜色染在了青色的衣袖上,如同某种华丽冶艳的古老纹饰,是连明亮的月光也遮不去改不了的鲜明凄凉
。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所谓快乐逍遥、放歌纵酒、海角天涯,可能不过就是用来掩饰同一种的凄凉
罢了。
有什么人和我把臂同游,又什么人和我携手同归……卫泠风一直低着头,望着碎了又圆,圆了又碎,不知道是碎
还是圆的明月。身旁是来来往往,快快慢慢,没有留恋的行走着的脚步。
然后,有一个人停在了他的身边,有一道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很久很久没有离开……
也是黑色的眼睛,虽然没有那样深邃那样漆黑,但满满地装着欢喜与哀伤。声音不清冷,却是婉转纤细的好听,
只是有些不太自然。
不远处是粉墙黑瓦的小小院落,那穿着一身素白的人,手里提着一盏温暖的灯,用有些僵硬的语调半是欢喜半是
哀伤地说:「你终于回来了。」
回头的时候看到听到,卫泠风的心,猛地狠狠痛了一痛。
卫泠风抱着那个人哭了,隐忍地沉痛地肆意地哭了出来。
为了答应唯一的亲人要活下来,世上能有的痛,他的身体早就尝过,为了那一份绝望的执着,人间会有的伤,他
的心也已经试过。
可不论什么时刻,不论是痛是伤,他都独自默默地忍下了,因为此恨不关他人,都只是一个人的过去、一个人的
心事、一个人的悲哀。
但是一个春日里的夜晚,在一座孤单的桥上,有一个人提着灯对他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
你终于回来了……
藏在更深处的记忆被翻了出来,但不再是那个漆黑头发、漆黑眼睛、清清冷冷的人,而是在更久更久以前,那个
会把自己一直从医馆背到到家里的兄长,那个总是提着一盏灯,带着一脸的笑站在门前,不论多晚都等着他们的
嫂子……
「我不要……」泪水在脸上肆意奔流的时候,他对怀里的人说:「不要让我一个人……」
落在地上的纸灯着了火,星星点点的光芒飘散在了风里。光芒映红了他盛满泪水的眼睛,她惊慌失措的脸,还有
远远的柳树下,两片微微张开却没有发出声音的嘴唇。
生平第一次痛快哭泣的卫泠风,有些慌张不知如何是好的明珠,还有另一个看着卫泠风痛苦肆意的眼泪,看着明
珠堪称绝色的姿容,看着这对男女正相拥相偎在一起的人。
那个人有着漆黑的眼睛和漆黑的头发,表情和目光都是清清冷冷……
露水从竹叶上滑落,一声声滴落在太湖石上的声响,让卫泠风醒了过来。
他的眼睛有些痛,头里也有些痛,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透过敞开的窗户,他仰起头就能看到天井里那些碧绿挺拔的竹,于是用力地吸了气伸了懒腰
,决定起床着衣洗漱,然后擦拭桌椅洒扫庭园。
但是当他坐起来第二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看到有一个人坐在自己面前。
在他的家里,在他椅子上,在眼前一切都属于他的地方,有一个不属于他的人正坐着。那么大一个人坐在那里,
就像是一件家具一个摆设,一点也没有鲜活的感觉。
所以卫泠风醒来时都没有察觉,而在看到的第一眼,他差点以为是午夜里冰冷的梦魇出现在了面前,刚刚有些暖
意的手脚又变得凉了。
「如瑄。」那声音虽然清冷,却有种说不出的温柔:「你醒了吗?」
卫泠风的手还在半空来不及放下,连带着表情一起凝固了起来。
「对不起,我擅自进来了。」
红色的薄唇微微开启,连笑容都完美得无法挑剔,「你睡得很安稳,所以我就没有吵你。」
「为什么?」说出来的声音这么平稳,连卫泠风自己都觉得吃惊。「为什么要来找我?」
「帮我梳一下头吧!」对方似乎想用笑容和目光把他迷惑住。
他觉得自己从那语调之中听出了有恃无恐的意味,也看到那只伸过来的手上,托着一只黄金和玉做成的蝴蝶。
那是用黄金仔细镶嵌起来,一只碎痕遍布,却完完整整的蝴蝶……
第七章
反反复覆地梳着,直到把那些容易散落的头发全部握在手中,然后在脑后挽成发髻。
再普通不过的梳子,顺着那漆黑美丽的头发滑下的时候,也添了几分别样的风情。
卫泠风的目光有些呆滞,动作却一如往昔的轻柔灵巧,一点也没有隔了十年应该会有的生疏。只是挽好后他却放
下了梳子,没有立刻去拿桌上的玉扣。
「怎么了?」百里寒冰轻声地问他。
「质地再好的美玉,如何精致的做工,碎了就变得一文不值。何必硬是要像这样,再把它不伦不类地重新拼凑到
一起呢?」
他终于把那只蝴蝶拿到了手中,感觉因为黄金而沉重许多的分量。「如果这玉有灵性,恐怕会觉得这是对它的一
种讽刺。」
「就算是这样,却始终还是你用心送我的东西,我怎么能任由它碎着不管?」
百里寒冰回过头来对他灿烂一笑。「何况它骂我俗气我也听不明白,但你生我的气再不理我那可不行。两相权衡
之下,不论这有多煞风景,我还是要把它好好补起来的。」
「你……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说他疯了,他不但目光明亮,谈吐神情也没什么异常。可要说他没疯,为什么言语之中又总带着说不清的诡异?
「我知道补得不好,但我也只能做到这样。」
百里寒冰把他的沉默看做了不满,「要是你不喜欢,我回去熔了以后试试重来,看看能不能补得更细致一些。」
「这是你补的?」那双只懂得拿剑的手,居然会做这样的事情吗?
「嗯!」百里寒冰朝着他点了点头,用讨赏似的语气问他:「我修补了很久才做到这样,你不满意可以,可不能
再生我的气了!」
「我不生你的气,也许早些时候生过,但现在也没有那个力气了。」
不论百里寒冰此刻是真心是假意,都是因为愧疚吧!而愧疚对于他和自己来说,都是过于沉重的负担。
「我早就已经想通了,你和我就算不能尽释前嫌,也没有必要活得像是仇人一样。」
「是真的吗?」百里寒冰眼中闪烁着光亮:「你真的不生我的气了,你真的愿意原谅我了?」
「你不必再为我做任何事了,我既不恨你也不怨你。」卫泠风为他别上玉扣:「你别不信,我是在说真的。
「经过这些年,我已经看得开了,之前种种就好像这玉扣一样,碎了也就碎了,就算用黄金镶嵌更加美丽,在使
用的时间上却不可能比原本长久。如果说迟早总是变成无用的累赘,那么补和不补又有什么差别呢?」
「可是……」百里寒冰猛地转过头来:「你这么说,和不原谅我有什么区别?」
卫泠风顾不上回答,因为这一回头,百里寒冰发间还没有完全扣住的蝴蝶被甩了出去。
连本能伸手去抓都没来得及,他只能眼看着那蝴蝶往外飞了出去。百里寒冰却动了,虽然比卫泠风发现得晚了一
拍,但他的反应何止快了十倍。
连头也没回,他只是一个侧身前仰,在往下坠落之前,那脆弱的玉扣先落到了他的手中。
「我抓到了。」他笑着把玉扣托在掌心递到卫泠风面前。
「遇上这种情况,会武功也是不错。」卫泠风只是笑了一笑,接过来重新帮他别在发上。
百里寒冰似乎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卫泠风收好梳子,回头看他依然低头坐着不动就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百里寒冰垂着头,怔怔地望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
「其实当年我慢慢好转以后,也想过要告诉你一切。可一想到要面对你,我就胆怯退缩了。」
卫泠风走回百里寒冰的面前,低头看着他和他发间的玉扣,轻声地叹了口气。
「然后,在犹豫之中一年一年过去,时间一长我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索性就想,沉默也未尝不好!但是……
看到你今日的样子,我终于明白自己还是做错了。」
百里寒冰抬起头,在他平静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对不起。」
这一声道歉,让百里寒冰浑身一震。
「上一次见面,你都不是这样……」他不由喃喃地问:「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
那桥上相拥的一双俪影,蓦地跳到了百里寒冰的眼前。
「我想过顾雨澜会告诉你,也想过你或许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我曾经考虑过再见时的情形,本是不该那样失态
的。
「可是真到了见面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没能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卫泠风微微地侧过了头。
「现在我已经好多了,正巧又和你见了面,我想应该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