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如浮云闲（第一卷）——月夜.常清

做什么事情都不顺心，明明要去会见宫里的四大堂主，听他们关于宫中大小事务的汇报，却鬼使神差的走到了月华最喜欢的炼药房。本来没什么胃口，对厨房说中午只简单吃两道素食，可一出口，尽是月华平时喜欢吃的武昌鱼、狮子头等荤食。

就连喝茶也喝不开心。以前月华还在的时候，每天的茶都会有点新奇，月华总是想着法的添置一些新配料在茶里面。或者玫瑰花瓣、或者竹芯、或者荷叶微露。而现在，喝来喝去就一个味道。管他是西湖龙井，还是青城竹叶青，或是蒙上贡茶，喝啥啥没意思。

最可气的是，飞鸽传书里面，讲的都是月华和那该死的小乞丐，以及寒枫怎么开心的乐事，难道这小鬼就一点也没有想起自己吗？难道自己这个小爹，在月华的心里，就一点地位也没有吗？跟着情郎跑了，就忘了爹了？这种不孝子，就算自己去找他，那还不是自讨晦气、自讨没趣。

不去！不去找月华！！

可是，若不去，华儿真跟着小乞丐跑了，那天涯海角，世外桃源，自己哪找去。对！一定要把月华带回来。就算月华不跟着自己回来，也要在他们身边当蜡烛，烧不死那小乞丐，热也要热死他。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月华走了六天，但这六天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也因为贾堂主的深远考虑，所以还没有走太远，大家仍在意梦岚宫的保护范围内。萧影风若要追，只需宫里的汉血宝马一匹，天黑即可赶到。但若再走几天，到了桃雪镇，变数就可能会很大了。

桃雪镇在斐星山庄的势力范围内。

斐星山庄虽属名门正派，不会打劫过往车队，但他们素来与意梦岚宫有些说不清的过节。特别是斐星山庄的庄主夫人，多少年前与萧影风有些“私下来往”，凌志云庄主一直对此耿耿于怀，总想伺机报复。这次意梦岚宫这么多人过他的境地，其中又有萧影风最爱的孩子，也许凌志云就会对月华出手，以洗当年之恨。

萧影风深知这个原因。都是自己当年造的孽，说什么也不能让这些恩怨报应在了月华身上。若真是如此，就算月华不在乎，自己也定不原谅自己。

*

出走的第六天夜里，月华他们的马车停在了梨花村外的树林里，篝火露营。

贾堂主本来想在梨花村里找几乎农家借宿的，却被月华阻止了。梨花村本是一小村庄，总共才十二户农家居住，都是小本营生。

而这一行二十人的大队人马，就算给别人再多的钱，也是很叨扰人家的。何况农家的生活习惯和饭食本来就不太适合月华自己，还不如在外面的树林里安营扎寨，打些野食填饱肚子。

皓月当空，月光穿透了树林，只留下些斑驳的掠影。十六位死士分成四班，保护着月华的安危。贾堂主和其余没有巡夜的死士们围坐在火堆旁休息，虽没有轮到自己值班，也是一丝不苟的注意着四周的丝丝响动。

小树林的空地上，熊熊的火堆燃烧着，火星子不断的往天空窜着。橘黄色的火光映红了每一个人的脸。也许宫主今夜就要来了，每一个人都这么肯定着。

月华、秦虎、寒枫睡在那辆温暖而又宽敞的马车里，蚕丝薄被搭在他们的身上。出门在外，没有宫女的伺候、萧影风的呵护，生活中的大小琐事就被秦虎一一包揽了。几天的相处，秦虎已经称职的担任起了做哥哥的职责。

马车的北上角挂着一盏淡淡的粉红莲花灯。月华和寒枫一人枕了秦虎的一只手臂，都用手环着秦虎的身子，却撇开了秦虎，开心的说着兄弟俩人的私房话。

秦虎也不在乎，只是静静的听着这两个小鬼的“悄悄话”。

“枫枫，你知道吗？虽然现在我们压着秦虎哥的手，可他一定很开心。”

“真的吗？刚才我还好犹豫呢。月华哥哥不要欺负秦虎哥哥了。你看他脸都红了”

“嘿嘿！枫枫，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刚见秦虎哥的时候，就听他们说现在的人喜欢很喜欢我们这种‘不男不女’的小男孩噢。你看他现在脸红，一定是想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事儿才这样。哎。枫枫，我们两在手无缚鸡之力，和他这单身男子在一起，是不是很危险啊。”

“月华哥哥，不要这么说啦。主人若是知道你说了这些下流话，会生气的。”

“哼，不许说他。这么多天了，居然也不来找我。恨死他了。还是枫枫好，无论我到什么地方，都一直陪着我。”

“我，我，我会一直在月华哥哥身边保护月华哥哥的。永远也不会离开月华哥哥。就算月华哥哥不理我了，不要我了，我也不走。”寒枫说出这句话时，涨红了脸，有些激动。秦虎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心像小鹿一样咚咚咚的直跳。就如同是正经的鼓起勇气表白自己的真心话一般。

月华拉着寒枫的手，也说道：“我也会在枫枫身边，永远保护枫枫的。”

可是，月华说这句话的时候，秦虎却明觉得月华的感情不似寒枫那样。寒枫对于月华，因该仅仅是弟弟而已。

可是寒枫很高兴，红红的小脸，天使一样天真的微笑，对月华说道：“我就知道，月华哥哥对我最好了。”

……

渐渐的，马车里的声音越来越小了。莲花灯也熄灭了。三个小家伙似乎都甜甜的进了自己的梦境。可是，一个小身影却轻手轻脚的从车上下来了。低着头，也不和车外的人打个招呼，径直朝远离火堆的黑暗中走去。

贾堂主没有动声色，只是暗中叫了四个人保护着去了。

下车的，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那个还开开心心的月华。

第九章：相见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划破长空。除了小孩子，所有的人都紧张了起来。

听到异声，四名巡逻的死士，早已拔剑飞奔而去。树林中升起了薄薄的雾气，有些朦胧，有些诡异。

但没有刀光剑影，没有搏斗和厮杀。马蹄声如同事先约定好了一般，在距离三里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就像一阵风激进的来，却轻轻的走一般，一切又回归了平静。

月华有些迷茫的朝先前发出声响的地方看了看，心里还是提起了半分的害怕。又或许是直觉中从没有想过会什么危险会降临在自己的身边，那害怕很快的划作了乌有，他又默默地蹲在了那一棵粗大的芙蓉树下，偷偷的抹着眼泪。

来人有三，打头的，自然是萧影风，而另两位则是萧大侠的亲信。死士们本来还面露杀机，准备和来人拼个死活，誓死保护自家的公子，但突然间看到的居然是自己的宫主，便都刹住了脚，齐刷刷的跪在了马前。

萧影风点点头，跳下了马，将缰绳递给了其中一个死士。

不等宫主开口，死士便上前报告了月华的情况，和现在的位置。

萧影风心中一颤，已慌了神色，撇下众人，摈神凝气，提起脚步，施展轻功，踩着几根树枝，眨眼之间，看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宝贝儿。本来想冲过去一把抱住小家伙，把他埋在自己的怀里，可又怕惊吓了宝贝，最终只是站在月华背对着的树后面，悄悄地看着。

月华沉静在自己的伤心之中，不断的抽泣，不停的用袖口擦着眼泪，嘴里断断续续的骂着萧影风，发着小脾气。

“最讨厌的小爹，最可恶的小爹，最坏最坏的小爹……”“呜呜，为什么你都不来找我了……”“难道你不要华儿了吗？”“华儿真的惹你生气了吗？呜呜呜呜……”“小爹为什么都不来接我回家呢？小爹再也不要我了……”“我，我，回不了家了。呜呜呜呜……”

萧影风看着一阵心酸，想起了月华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好不容易月华不再粘着自己，有时会和宫里的其他小孩子一起玩。可是，月华总有个小毛病，怎么也改不了。

不管和其他的小孩玩的怎么高兴，只要有半个时辰没有看见自己，或听到自己的声音，月华就会不自觉地紧张。

经常在大家兴高采烈的时候，华儿会突然不安的大叫着自己的名字，听到了回答还好，若听不到，一定会扔下所有的人，在宫里四处找自己。

第一次看着月华紧张的来找自己，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吓了一大跳。可没想到，小月华却只是笑笑说“原来小爹在这儿。”然后就一溜烟儿的又跑了回去。

先前总不明白，到了后来才知道，原来月华是这么的依赖自己，以至需要时时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才会有安全感。

华儿现在长大了，虽然比以前更调皮了，可这一点却并没有改变。都是自己糊涂，都是自己意气用事，莫名其妙的嫉妒本没什么好嫉妒的小乞丐，才引得华儿这么伤心。都是自己不好。

这几天，不知道华儿是怎么忍着，在那两个小鬼和一般属下面前强颜欢笑的。而自己还以为，华儿就真的开心了，还这么的误会了他。都是自己该死。身为他的小爹，最疼爱他，发誓要一辈子照顾他的人，居然怀疑他，生他的气。

越想越生自己的气，萧影风一拳捶在了树干上，发出了剧烈的响动，手兀自侵出了血迹。

月华被这声巨响吓住了，猛一回头，却看见了穿月白色长袍的小爹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高兴，恨不得立刻跑到了他的身边。可是一想到刚才好像是小爹爹不知道为了什么打着树发出的巨响，而且自己这么久没有回宫，爹爹这么久才来找自己，想必是生自己的气了才会如此。居然有些害怕了，逃似的，向小树林更深处跑去。

萧影风没想到自己会情不自禁的擂出这一拳，更没有想到，月华看着自己居然吓的逃跑了。心里满是悔恨和焦急，再也顾不得其他，喊着月华的名字，追了上去。

虽然月华的爹懂得凌波微步，萧影风的武功非常的好，可月华对于武功却一窍不通。不知为何，他总是很讨厌拿刀拿剑，却觉得瓶瓶罐罐和药丸子更有意思。

八岁的不懂武功的小孩和一个二十五岁的健壮男子比赛跑步，不用脑子也可知道结果。萧影风三两步就追到了这个逃跑的小兔子。

被捉住的小兔子一点也不老实，针扎着还想逃，就好像抓着自己的是头大灰狼一般，不跑就会被吃掉。

可这却是一只爱上了兔子的狼，

萧影风把月华按在了地上，而月华的脚还拼命的踢打着，差点伤到了萧影风的肚子。萧影风一点也不在乎，吻着月华的额，轻声地喊着月华的名字，让不安的两个人都能渐渐的平静下来。

当月华再次直视萧影风的时候，本来停止的泪水，又肆意开来，一滴滴划过脸颊，却落在了萧影风的心里。

萧影风把月华抱起来，坐在树旁，卷起袖子缓缓地擦着月华脸上的泪，擦不干，便慢慢的吻着月华的脸。红扑扑的，哭着的小脸，有一种说不出的柔情，这苦涩的眼泪，都是为了自己这个大坏蛋，就算全吞进自己的肚子里，也是无可厚非的。

“小爹！”月华终于冷静了下来。

“再叫一次。华儿，再叫一次。”六天了，整整六天没有听到这稚嫩的声音呼喊自己了。心里的柔情全部只为了这个声音。

“小爹！小爹！小爹！”声音里仍然带着一点抽泣。但已经略见清晰了。

第十章：倾诉

“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为什么现在才抱着我，为什么现在才亲亲我。小爹不要我了吗？”说着说着，月华又大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继续委屈的骂着：“萧影风，你这个世界上最大最大的大混蛋，最大最大的大傻瓜，最笨最笨的大笨蛋。我讨厌你，我恨你，我不要理你了。”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是混蛋，我是大混蛋，我没有好好照顾世界上最可爱的月华。我是傻瓜，是大傻瓜，我让世界上最善良的月华生气了。华儿讨厌我了，我是世界上最讨厌最讨厌的讨厌鬼。但是，华儿，恨小爹也好，讨厌小爹也好，就是不要不理小爹了，好不好？小爹，小爹……”

萧影风握着月华的小手，紧紧地抱着月华，拥在自己的怀里。

心里全是悔恨，为什么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让这么可爱的孩子哭成泪人一般。让自己的心肝宝贝，受了如此大的伤害。居然让他在希望中等待，却在绝望中无奈。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本来以为那天你看到烟花了就会来找我，但是却只有枫枫和贾叔叔他们来；本来以为晚上睡一觉，早晨起床就可以看到你在马车外面笑着等着我，可是没有；本来以为，你会躲在哪棵大树后面或者哪个酒楼里面，然后给我一个惊喜，可还是没有；都没有，都没有，最后，我只好以为，每次回头，你就会在我转身的时候出现，可是，可是……你知道我回头看了多少次吗？你这个讨厌鬼，我不要你啦！！”

月华越说越生气，越说越失望，好像又回到了那几天表面上开心快乐，实际上却是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萧影风的得日子，喉咙都要震破了，可还是不够解气，脱开萧影风的手，握紧了拳头，红着眼睛，一拳拳重重的打在萧大侠的身上。

就好像赎罪一般，萧影风早忘了抵抗为何物，任凭小雨点一般的拳头落在自己的身上。心乱如麻。如果月华愿意一剑刺向自己来解脱自己的苦恼，自己也甘愿承受。只要能散了小宝贝心中的怒气，让自己做什么都可以。怒伤肝，断不能让小宝贝因为生自己的气而伤了身体。

“我，我也无时无刻不想着华儿。只是，只是小爹，小爹以为……”

一切的解释，在月华面前都变得那么无力。可是，自己是真正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这个小宝贝的。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呢。小爹也离不开你，可是小爹傻，就像你说的那样，是个大笨蛋。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呢？你分明就是在骗我。”听着萧影风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自己，月华的语气已经缓和多了，至少小爹不是真正的不要自己，还有想着自己。不能原谅的，只有没陪在自己身边了。

“因为，因为，我以为你真的和那个小乞丐跑了。而且我看到他们的报告，说你这几天很开心，很高兴。我以为，我以为你没有想我，即使没有我这个小爹也无所谓。”

萧影风的声音小的估计只有自己听得到。堂堂意梦岚宫宫主，在这个八岁小孩面前，没有了尊严，没有了自信。如果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献给这个小孩，可以让小孩开心，萧影风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哼！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一个小乞丐跟着自己走吗？”月华问道

“我，我……你不是说你们早认识了吗？”这也是萧影风心中一直得不到解释的问题，现在又被反问了，有些茫然。

“有这个可能吗？小爹，动动你的脑子好不好，可能吗？”

“嗯，好好想想，的确不可能！那为什么……”

“你根本没有好好反省。讨厌你，讨厌你！”月华又有些生气了，翘着嘴巴，又打了萧影风几拳。

“宝贝，你就不要和小爹卖关子了。直接告诉小爹嘛。你也说了，小爹是个大笨蛋，不要再让小爹猜了。”萧影风也有些着急，这个问题太重要了，因为这说明了自己越来越不了解月华了。

“因为你最近都不太关心我，不太在乎我了。每天就知道和那几个堂主叔叔说宫里的事情，什么江湖上的事情。还有，我听贾叔说，你要和那个什么沈姑娘成亲了！你，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小孩，就不会要华儿了。”几声不甘心的抽泣，强忍着泪，猛的用袖子擦着脸。

“你这傻孩子。小爹这辈子都不会娶妻，不会生个小孩给华儿做小弟弟或小妹妹的。”本来还有很多解释的话，可是萧影风实在说不出更多的话了。心中的感受已变成了惆怅。原来，华儿也是嫉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