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卫抬头摸着陈风的脸,一下一下的,有点痒。不行啊,我得听安排,上面没发话呢,我怎麽走?我还有任务呢。
什麽安排不安排的?不就是梁老一句话的事麽,你跟他说说不就得了。
不行,楚卫郑重地摇头,这是私事,不合规矩。
你就不能为我破个例啊?陈风很恼火,老头儿都说了嘛──规矩可以乱!
楚卫生气了,陈风!我忍你半天了,那是我师父!你放尊重点!
楚卫把‘师父’俩字咬得很重,显然,梁老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那是至高无上滴!
陈风笑得促狭,拉倒吧,都被逐出师门了,还这麽忠心耿耿的,你以为你是令狐冲啊?
你他妈才是岳不群呢!楚卫火了,骂了句脏话,骂完了才反应过来──辈份儿又乱了……於是慌忙改口,不对,你
是林平之!那个混蛋!
陈风哭笑不得地提醒楚卫,“我要是林平之,倒霉的可是你,别忘了,林平之练的是避邪剑法。”
“避邪剑法有什麽了不起!你当老子怕你……”,楚卫忽然反应过来陈风的意思,所谓欲练神功,引刀自宫……“
下流!”
楚卫脸红得什麽似的,陈风有点纳闷,当初一块儿在道上混的时候,什麽没见过啊?楚卫那时候,跟个小流氓似的
,黄色段子说得一个溜,脏话一串一串地往外蹦,怎麽几年不见,性子都变了?
倒没觉得不习惯,感觉……眼前这个楚卫才是真实的楚卫,以前那个,总像隔了一层纱,怎麽也看不清楚。
楚卫很认真地跟他解释,那时候是装的,干那个嘛,就得装啥像啥,後来习惯了,当老师的时候,一身的吝气,磨
了好久才干净。
陈风猛然想起,楚卫第一次给他们上课的时候,同学们猜他杀过人的事情了,呵呵。
楚卫看他一眼,没说话。
胸口有点难受,那眼光就好象是一把刀子,轻轻在胸口戳了一下──倒不疼,就是痒,痒痒的。
有个广告这样说:伤口,还疼吗?痒痒的。痒,就说明快好了。
陈风挺烦那个广告,可架不住电视台天天播天天播天天都播,於是就记住了。现在想起来,人家其实说得没错──
伤口长肉的时候,神经末梢也在长。
陈风考虑回头去买两瓶那个什麽营养液来喝喝,希望不会喝傻了。
嗯,陈风能有这个念头,那就已经傻了,至少是离傻不远了。
楚卫抱着衣服往外蹭了蹭,挪开身子,慢条斯理地把衣服穿上,理好了,左右看看,皱皱眉,俯下身子收拾起满地
狼藉。
陈风也不说话,就看着楚卫收拾,楚卫那腰明显有点蹲不下去,还那麽硬撑着,陈风心里这份别扭就别提了。
楚卫埋着头收拾了半天,刚才实在是太疯了,小包间里跟台风过境一样,东西扔得哪哪都是。
到後来楚卫实在忍不住了,扶着腰撑起来,不满地瞪了陈风一眼,你就不会搭把手啊?
陈风哼了一声,我就想看看你能逞强到什麽地步。
说着话把楚卫往沙发上一放,“老实呆着!”然後开始收拾,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归置到一块儿,剩下的就是服务生
的事儿了。
楚卫显得有些不自在,“洗手间有簸箕,别麻烦服务生了……”
陈风回头好笑地看他一眼,“门口那个服务生也是警察吧,你带来的?看着是嫩了点儿,连盘子都端不好。”
刚才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KTV生意兴隆,就这一间包间偏偏空着,位置还特合适,再加上那个笨手笨脚的服
务员,陈风不用过脑子也知道是怎麽回事。
他也知道,楚卫若不是安排了把门的,断然不会由着他在门里这麽胡天黑地的折腾,毕竟现在俩人的处境都不安全
──就这样,这小子还惦记着不脱衣服好脱身呢。
这麽想来,楚卫一定又有新的任务,不然不会添人手。陈风没打听,他知道楚卫肯定还得瞒着他,与其自讨没趣,
还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糊涂的好。
楚卫点点头,算是默认了陈风的话,态度干脆得叫陈风有火都没处发去。
陈风不吭声了,从洗手间找出簸箕,低头扫地。
楚卫开门出去,小声跟走廊上的服务生嘀咕了几句什麽,陈风当没看到。
楚卫回来的时候拿着一张卡递给了陈风,陈风接过来看看,是KTV的会员卡。
“接头方式变了,以後有什麽事你就到这儿来,把这张卡给门口的服务生,他知道该怎麽办。”楚卫一字一句地嘱
咐,说得很慢,生怕陈风不往心里去。
陈风点点头,把卡塞进裤兜里,一声不吭地扫他的地。
大屏幕上张国荣深情款款地唱:忘了过去,锁上记忆,重新在一起,亲爱的我请你莫再犹豫……
楚卫过去把机器关了,张国荣一句‘我爱你’刚唱了一半,啪地没了影。
陈风把屋子打扫得差不多了,把房门又锁死,回过头跟楚卫说,“还是开着吧,也不妨碍什麽,太静了反倒烦得慌
。”
机器又开了,张国荣换了一首歌──你我相隔那麽远,哪年哪天可相见?
陈风歪着头问楚卫,我说,咱们这样……算不算假公济私呀?
楚卫白他一眼,知道还问!
陈风说我倒无所谓,我是担心你,这个不是不合你的规矩吗,公私要分明不是?
楚卫说你还别气我,规矩是人定的,怎麽着吧?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愿意为我,破了规矩?陈风涎着脸问了一句,被楚卫骂了声‘臭不要脸!’
陈风很想说老子今天就不要脸到底了,没敢,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还有好多该做的事情没做呢。
楚卫也不知道从哪里变出的纸和笔来,低头给他画了个地图──这个人叫路三,别人都叫他‘三儿’。喏,就是这
儿,东苇路小天小区一带,挨着城郊化工厂铁路专用线这一片儿的城中村,这家夥老在这一片转悠,骑个三轮车收
废品,好像跟路口那个副食店的老板娘有点瓜葛──那老板娘长得挺招人,今年40多了,老公在外地打工,常年不
回家……
陈风已经听呆了,楚卫这资料详细得让人发懵,就是最好打听家长里短的长舌妇怕也没这麽消息灵通吧?
楚卫不在意地说我盯他不是一天两天了,就这会儿,还有人在那一片埋伏着呢,要不是没证据,早就抄了他的窝了
!
怪不得!怪不得楚卫就看了那麽一眼,怪不得楚卫敢不干正事跟自己瞎混一晚上,怪不得……老子又被摆了一道!
这TMD就是那个信誓旦旦‘再不瞒你’的楚卫!
陈风没有生气,真的,一点没有。相反的,他很欣慰,他想起了牛群冯巩的相声里这样说:一个人,说一句假话并
不难;难的是一辈子说假话,不说实话。几十年如一日地编瞎话,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啊!
他也说过假话,他跟梁老说,他从来不听相声。
他很欣慰,像楚卫这种一辈子没实话的混帐玩意儿,也就自己还能容忍得了,也就注定只能和自己混一辈子了。
35
楚卫把路三的资料给了陈风,你拿去查查看吧,我今天就得把人撤回来,还有别的事儿。
楚卫没说还有别的什麽‘事儿’,陈风很有自觉性地没问。他开始明白楚卫其实并不是有心要瞒他什麽,楚卫就是
个习惯,习惯性地不肯多说──不管是该说的,还是不该说的。
就这麽着吧,习惯了就好。
陈风觉得自己都不是自己了,可是有什麽办法呢?这就是命。
命里注定──切糕是被捂起来蒸的,白糖是被称起来卖的,冯陈是被楚卫拿起来糊弄的。
好在楚卫也有不糊弄的时候,在交待完路三的事情後,他很郑重地提醒冯陈:多小心,本市的官员里,有问题的很
多。
比如说那个郭胜?陈风挑了挑眉毛。
楚卫却愣了一下,什麽郭胜?哦,你是说碰了你脑袋的那个人吧?一个小角色罢了,由他蹦躂去吧。
陈风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楚卫所看不起的这个‘小角色’,也就勉强比他低上个半级……
楚卫也明显想到了什麽,神色尴尬地干咳了一声,你别多心,我就是叫你小心点……
楚卫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简直就坐实了陈风‘小角色’的身份,叫人不郁闷都不行。
陈风苦笑一声,行了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麽?
有,我上次提醒过你,有必要在全市警察范围内开展整风运动,你跟你们领导汇报过了麽?
我打了报告了,熊局长没搭理我。陈风更加郁闷,闷闷不乐地回答。
楚卫点点头,没再问下去。
包间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敲响,轻轻的,很有节奏的三下,停了一会儿,又是三下。显然,这是个暗号。
楚卫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你先走,从後门出去,巷子那头是火车站的通勤口,二十分锺以後有一趟去
省城的快车,你上车以後到6号车厢10号靠窗的座位上找一个看报纸的人,把这封信交给他。然後,在下一站下车
,站台上会有人接你。
一个东西塞过来,居然是个铁路工作证,外加一张通勤票──真是夸张,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似的。
“接我去哪儿?呃……算了,当我没问。”陈风接过工作证看了看,揣进了裤兜。
楚卫笑了一下,“开个会,有一些工作安排,指定要你参加。”
陈风心里格楞一下,虽然楚卫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他能直觉到这个会的重要性,尤其是楚卫刚刚才提醒过他本市官
员的问题,这个会议搞得如此神秘,其意义不言而喻。
楚卫催促一声,动作快点,火车就要进站了!
陈风点头要出门,楚卫在身後又嘱咐了一声,别忘了,6号车厢10号座!
忘不了!陈风没回头,没看见楚卫下意识地挽留又缩回去的手。
……
午夜的深巷,漆黑幽长,路灯像混浊的睡眼,无精打采地站在巷子的这一头,把路人的影子拉得支离破碎,模糊地
在一个又一个凌乱的门牌间跳跃。
风吹着头发,很冷。
陈风束紧了外衣,匆匆穿过小巷,果然,巷口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铁门,昏暗的灯光下一个小小的牌子──通勤口。
陈风敲开了值班室的窗子,工作人员打着哈欠走出来,瞟了一眼陈风手里的通勤证,问也没问就开了锁。
时间刚刚好,站台上广播响起来:列车即将进站,工作人员请注意接车……
走上高高的天桥,回头还可以看到不远处KTV的霓虹灯,鹅黄色的招牌,叫人心底一阵温暖。
天桥上的风大极了,呼啸着从耳际刮过,陈风搓搓耳朵,快速地奔跑,脚步声在深夜的天桥上显得格外地响亮。
列车拉着长笛,开过来了。
6号车厢正好就停在天桥楼梯口,已近终点站,车上空荡荡的没什麽人,10号窗口趴着一个吊儿郎当的列车员,手
臂下压着一份当天的晚报。
陈风走过去很礼貌地问了一声,请问,报纸能借我看看麽?
陈风B>景滫漪O把报纸借过来,然後夹着信一起还回去。列车员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能。
陈风差点吐了血。
好在周围没有人,陈风只得做贼一样扔下了那封信,匆匆走开。
过了一会儿不放心,转回去看看,列车员和信都已经不见了踪影,倒是那份晚报还摆在桌子上,社会版新闻大大的
粗体字:《我市公安局开展全面整风学习的大运动》。
陈风把报纸拿起来抖了抖,没发现什麽问题,於是津津有味地看下去。
一份报纸看完,正好到站,陈风冲下车,一个人迎上来,“跟我走!”
看看不认识,陈风也没问,顺从地跟着走,带路的人走得飞快,陈风居然跟得有点吃力。
两个人很快地从通勤口出了站,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长安小车,带路人坐上了司机的位置,二话不说,一踩油门冲了
出去。
小长安显得有些破旧,车窗是全封闭的茶色玻璃,把车身封得棺材似的死气沈沈。
车上没有其他人,开得快而稳,很快地上了高速路,陈风的方向感一向很准,车子是在往省城方向行驶,不会错。
开车的人长得很平凡,基本属於扔人群里找不出来的那种,眼睛很小,却很聚光,在夜色中显得贼亮贼亮的,嘴巴
抿成了一条线,紧紧的,撬都撬不开。陈风打消了搭讪的念头,打了个呵欠,往靠背上一倒,闭目养神。
车子一直向前开,窗外渐渐地亮了起来,早晨的阳光倾洒过来,柔和却不由分说地穿透了茶色玻璃,照在了陈风的
脸上。
陈风皱了皱眉毛,睁开了眼睛,到了?
到了。司机点点头,简单地回答,下车,二楼第二个房间,不用敲门,直接进去。
车子停在了一座青灰色的二层小楼前,楼前一棵不知名的树,开满了硕大的白色花朵,在阳光下散发出阵阵清香。
陈风走上了楼梯。
一边走一边还数了数,这楼梯特别地长,二层楼居然足足39级,叫人不由得想起希区柯克那部着名的悬疑片《39级
台阶》,而他就是那个倒霉的男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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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果然一推就开,陈风大踏步进去,二话没说,狠狠一巴掌拍在了坐在沙发上那个人的背上。
老雷疼得梗着脖子抽了一口凉气,别闹!领导都在里边坐着呢!
陈风罢了手,悻悻地坐下来,你就是来这儿出差顺道看我的是吧?不早说!
老雷说你这孩子咋教不会呢?保密条例白背了!
陈风碰了个钉子,没好气地接着问,哪个领导来了?又是那个梁老头?
老雷一巴掌拍回来,怎麽说话呢!那是我师父你师爷,没大没小,知道的说你没规矩,不知道的说我不会带徒弟,
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陈风往前凑了凑,甜甜地叫了声‘师父’,到底啥事情啊,开个会还搞得这麽神秘兮兮的?
老雷被‘雷’得浑身一激灵,连连地摆手,我不知道……少来,我真不知道,我也才刚到!
哦,这样啊……陈风往後一靠,不再打听,好坏由他去吧,估计也不会是坏事。
老雷反倒来了兴趣,捅捅陈风,我说,你那个案子,进展得怎麽样了?
来之前路上都安排好了,刘平带着人守着呢,一有证据就抓人抄家。陈风其实也很在意这个案子,可又不能表现得
太明显,眼下的事情显然是更重要一点。
墙上的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陈风进来!
老雷赶紧推推陈风,进去吧,嗯,为什麽是你先进去?明明我先到的。
陈风低头整整服装,行,我进去给你问问。
就这麽推开里间的门,走了进去。
老雷在身後点了一根烟,笑了。
里边坐了三个人,排成一排像在面试,虽然穿着便服看不出级别,可人家那眼神、那气势、那姿态,那官准小不了
。
出乎陈风意料的是梁老并没有在其中,这让陈风安心了一点,说实在的,他有点烦那个老头。
其实也不是烦,怎麽说呢……唉,好吧,是怕,他有点怕见到那个老头,怕那双刀子一样的眼睛。
不知道楚卫会不会也怕?陈风没有细琢磨。
楚卫那个人,就是怕,也不会露出来一点点。
左边的人拿了个册子点名,陈风?
到!陈风敬了个礼,精神抖擞,大嗓门震得领导同志们直皱眉。
正中间的那位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陈风坐了下来,不知道怎麽的就想起了一出戏的名字:《三堂会审》,他就是那个被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