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陈风不看戏,他只是凑巧从老雷那里听说过这麽个名字,觉得很有意思於是就记住了。不过他若是知道那出戏
里被审的是个女人而且还是个妓女的话,估计打死他也不会觉得有意思了。
虽然房间里的气氛的确有点像‘三堂会审’,陈风倒也一点没紧张,端端正正地坐好了,一本正经地问,“外面那
位雷波同志叫我帮忙问一下,什麽时候轮到他过堂?”
领导同志们又皱了下眉,似乎什麽也没听见,陈风也就很识相地不再说话了。
正中间的清了清嗓子,咱们开始吧,陈风同志,档案上说你参与了817大案的工作,能谈谈具体情况麽?
陈风很想说‘不能’,他对那段回忆有一种本能的抵触情绪,可是不说也得说──人家是领导。
然而,陈风还是摇了摇头,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不能。
不能,在不知道你们的身份前,我不能透露任何情况;在得到上级领导的明确指示前,我什麽都不能说。陈风把‘
保密条例’背得很熟。
三个人看一眼陈风,又互相看了一眼,点点头,好吧,雷波,进来!
看着老雷走进来,陈风一耸肩膀,那我就更不用说了,他对那个案子比我了解得多得多。
坐着的三个人全都站了起来,微笑着跟老雷打招呼,口气熟络态度亲热,看起来是关系匪浅。老雷反倒有些拘束的
样子,毕恭毕敬地报了到,转过身跟陈风介绍,这几位是上面派下来的工作组成员,来C市调研考察一些干部人事
安排的,需要你协助配合一下……
陈风一听就明白怎麽回事了,所谓‘干部人事安排’,其实就是楚卫所说的‘有问题的官员’吧。居然搞得这麽煞
有介事的,看来上面这回是动了真格的,这动静怎麽也小不了。
陈风赶紧又立正,保证完成任务!
这回嗓门小了点,没让领导们皱眉头,带头的那位还转头跟老雷夸了一句‘你这徒弟带得不错,保密意识挺强!’
,皮笑肉不笑的,也不知道是夸呢是损呢。老雷说哪儿啊,我刚才还骂了他一顿,净给我捅娄子!
那个人笑笑,也没再问817的事儿。陈风看出来了,人家就是考验考验他,亏得自己刚被老雷念叨一句‘保密条例
白背了’,这才没进了套。
说实在的,有老雷这麽个师父,算是他的福气。
陈风心里也知道,老雷是打心眼里欣赏他,换一个人,不说别的,就冲817那案子自己那蹩脚的表现也够他喝一壶
的。所以陈风平时虽然总跟老雷没大没小的瞎胡闹,关键时候也是绷紧了一根弦不敢掉链子。陈风暗暗想,这次一
定得给师父挣个脸。
正想着呢外面又进来一位,是开车把陈风送来的那主,跟那几位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又出去了,临出门的时候瞥了
陈风一眼,瞥得陈风一脑门的汗──乖乖,又是一个刀子眼!
八成又是那个梁老头的徒弟,老家夥真是阴魂不散。
一边擦汗一边还庆幸着,还好,还好楚卫那双眼睛没长成刀子。
老雷过来扒拉他的肩膀,干嘛呢?专心点别走神,给你安排任务呢!
陈风忙不迭地说我听着呢,听着呢。
其实也没什麽特别的,领导们既然是来‘调研考察干部人事安排’的,面子文章还是得做,陈风有点为难,他是搞
刑侦的,跟後勤接待挨不上边。
还是老雷解了围,你该干什麽干什麽,熊局长那儿有我呢!
陈风还是有点不踏实,这几个人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麽药,他真是一点不知道,又不能问,只能自己瞎琢磨。这些
人明显和楚卫有关系,可到底是什麽关系呢?上级还是下级?搞不清楚。
楚卫这会儿在干吗呢……唉,面对面坐着,还想你。
37
陈风不知道,楚卫这会儿其实离他很近,就在走廊尽头的另一个房间,直线距离不超过20米。
楚卫是被小汽车直接载来的,比陈风到得要早一点,不过他也并不知道陈风的行踪,小楼的隔音设施配置一流,即
使是隔壁房间大装修,也休想听到一点声音。
楚卫是来汇报工作的,C市的调查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总指挥专程来听取汇报并且决定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楚卫的汇报是完全口头式的,没有书面的材料,所有的材料都装在脑子里,像计算机一样严格编译再输出,严密得
找不到丝毫纰漏。
房间里很安静,连录音设备的运转声也几乎听不到,楚卫机械地背诵,金属般冰冷的声音在空旷的空间中流淌,没
有回音,没有丝毫的感情。这是多年训练培养出来的习惯,再复杂的案子也不能带有丝毫的倾向性,感情用事只能
坏事。
可是在说到陈风正在查的那个单身女子失踪案,楚卫的语气还是有一点点的不平稳,没人听出来──除了他自己。
这个发现让他很有些懊恼,事实上他已经很努力地在克制自己了,可是很难。他很难压抑住内心的愤怒,为无辜被
害的女子,也为玩忽职守的同行。
听报告的人却是一脸的平静,一言不发的,嘴角甚至还有一丝微笑,像是在听故事。“完了?”
“完了。”楚卫结束汇报,恢复了平静,看着梁老检查了一遍录音,关掉了机器,这才并一并脚,坐了下来,“下
一步,我该做什麽?”
梁老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你变了。你以前从来不会问我‘我该做什麽’,你总是说,‘我要做……’”
“我要留下来,留在C市。”楚卫皱皱眉,回避了梁老的话题。
“不行!”梁老断然拒绝,“且不说你过去的身份,光凭你刚才汇报的这些材料,C市的那些头头脑脑都得想办法
叫你彻底消失。”
“我要留下来,留在C市。”楚卫皱皱眉,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每个字眼都咬得很重。
“不行。”梁老还是那两个字,手往身後的门一指,“进去睡觉!睡醒了再跟我说!你那张脸一看就是没睡够的样
子,昨晚上跟那个混小子瞎混来的吧!”
楚卫的脸刷地红得要滴血,慌里慌张地跑进了门,埋着头没敢再说一句话。
里屋是个小卧房,布置得很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盏台灯,一把椅子,窗户上挂着丝绒窗帘,窗台上一盆水
仙花刚刚抽出了小小的花芽。
楚卫一眼就看出同样的卧房应该不只这一间,他敏感地判断出房间的结构,隔壁应该也是间卧房,和自己所处的这
间背对着背。
我们得说,楚卫同学的判断能力真是够强。没错,隔壁的确也是间卧房,和楚卫所处的这间一模一样:同样的床、
同样的桌子、同样的台灯和椅子,同样的窗户和窗帘,就连窗台上摆着的水仙花抽出来的花苞都长得差不离。
楚卫忍不住就想了,隔壁那间,这会儿,睡的是谁呢?不知道;昨天晚上,一块儿‘瞎混来的’那个人,这会儿,
是不是也正要补上一觉呢?不知道……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麽巧,隔壁那间里睡着的那个人,其实正是陈风──他也是被领导安排进来休息的,比楚卫还要
早一点,这会儿睡得正香,做着好梦,嘴角咧着笑,哈喇子湿乎乎流了一枕头。
两个人,睡在同样的床上,做了同一个梦,梦着彼此,却隔了一堵墙,谁也看不见谁,谁也不知道谁。
水仙花在悄悄抽芽,淡淡的、淡淡的,香。
一个小时很快过去,两个人同时醒来,走进卫生间洗漱,面对着镜子刷牙、洗脸、刮胡子,谁也不知道对方就在镜
子的那一边,谁也不知道他们其实正注视着彼此。
然後,整理好床铺,整理好衣服,推开门,分别从不同的楼梯下了楼,踏上早已准备好的小汽车,两部车子轻轻启
动,各自奔向了不同的方向。
就这样,渐行渐远,渐渐看不见。
……
陈风回到C市直奔东苇路小天小区的城郊化工厂,刘平带着人正埋伏在铁路专用线的值班室,兴奋地跟他汇报,“
林小叶说了,就是他!”
队长,咱们抓不抓?刘平搓着手。
陈风埋头翻材料,干晾着他。
等陈风抬起头来,刘平还在搓着手,满怀希翼地又问了一句:队长,抓不抓?
陈风深吸了一口气,“那个副食店老板娘,你们查过了没有?”
大概了解了一下,没发现什麽情况。刘平不在意地回答,执着地又问了一遍:队长,到底抓不抓!
“再查查老板娘的情况,尤其是她那个在外面打工的老公。”陈风把材料收起来,“出去打工七八年都没消息,正
常吗?他在阎王爷那儿打工是不是!”
一语成谶,那个副食店老板娘的老公果然就是‘在阎王爷那儿打工’呢。刘平带着人一查就发现的确不对头,那个
所谓的‘老公’早就失踪了!
一路查下去的结果是在副食店後面堆破烂的屋子里挖出来一副白骨,老板娘和路三指天哭地赌咒发誓地互相推──
可这怎麽推得干净呢?白花花的骨头经过法医鉴定,正是那个‘在阎王爷那儿打工’的丈夫。
要命的是,那个单身女子失踪系列案的线断了。路三的确拉过一段时间的摩的,也顺便干点劫财劫色的事,林小叶
就是那时候刚巧上了他的车,差点出了事。偏偏排查了半天,路三的确和那个系列案子没关系,时间、地点都对不
上。
说起来路三这个人也够矛盾的:说他胆儿大吧,抢劫林小叶未遂,吓得他把摩托车卖了,跑山里躲了好几个月──
就是这几个月又有两名少女失踪,路三那时候在深山老林里藏着,算是洗清了嫌疑;说他胆小吧,为了跟老板娘搞
破鞋,愣就敢把人家老公害死了埋起来,七八年里若无其事地跟老板娘出双入对,晚上甚至还敢睡在那间堆废品的
屋子里,连噩梦都不做。
而刘平百思不得其解,队长怎麽会这样呢?咱们辛辛苦苦追了半个月,怎麽结果会这样呢!
陈风说你动动脑子就知道了,路三住的地方和咱们要查的根本就是两个方向,咱们的重点应该还是在车站附近。从
明天开始,把摸排重心转移回西城,尤其是城乡结合部的那一片儿拆迁区!
刘平闹了个脸红脖子粗,什麽也不敢再问了。
其实陈风也有些不理解,楚卫既然已经盯这个路三‘不是一天两天了’,怎麽会不知道路三和那个案子没关联……
呢──不对!
“刘平!马上把那个路三提出来,咱们还得再审!”
刘平立刻来了精神,兔子一样撒丫子蹦了出去。
38
路三被折腾得要崩溃,连小时候点了邻居家柴火垛的事都招出来了,陈风却还是不肯放过他,翻过来掉过去地问,
就差把他直接搁柴火垛上烤了吃。
路三到最後都快歇斯底里了,求您了您到底要问什麽?
陈风其实也不知道要问什麽,就是叫路三反复地、详细地陈述,遇到过什麽人、说过什麽话、从什麽地方来到什麽
地方去……路三终於说漏了嘴──那个案子真不是我干的我什麽都不知道……
哪个案子!
路三僵住了。
不是你干的?那是谁干的!
僵得梆硬。
谁!说!!!
陈风拍了桌子,路三僵得差点直接戳到地上去。
陈风放缓了语气,丢过去一根烟,“别慌,慢慢说,这可是关系到立功从宽的事,你自己清楚。”
一边说一边偷偷甩了甩手,靠,真TMD疼。
路三犹豫地吸了一口烟,有点不确定地问,“真能从宽麽?”
陈风没回答,静静地盯着他。
路三被那双沈静的眼睛盯得更加地慌乱,一口烟呛在嗓子眼,咳嗽了半天,终於,擦了擦鼻涕眼泪,老实交代。
路三有个远房兄弟,是个瘸子,在车站摆了个修车摊,专门给摩的司机修摩托车。
开黑摩托是个风险活,警察、城管、街道办,谁都管得着。一碰上有个整治活动啥的,拉黑活的一哄而散,广场上
就剩个修车的。
开摩托的跑了,坐摩托的就抓了瞎。这时候瘸子就上前揽点生意拉个客啥的,城管看他是个残疾人,也就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拉倒。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警察多次反复大排查,都没查到瘸子头上。要不是路三被抓,这个瘸子恐怕且得逍遥一阵子
──路三躲进深山的时候,瘸子作案用的就是路三的摩托车,楚卫也正是因为这个才盯上了路三。
真相就此大白──某心理变态杀人狂以‘摩的’司机和修车匠的身份为掩护,专门针对单身女客下手,杀人劫财,
手段极其残忍……尸体全埋在凶手住的院子里,起尸的时候还吓晕了俩警察。
案子破了,陈风却一点没觉得兴奋,这个案子真正的功劳应该是楚卫、刘平甚至林小叶的,他在里面就是捡了个便
宜。当然了,不管怎麽说,案子破了,这就好。
这是陈风上任的第一个案子,速度快,质量高,影响大,还买一送一的搭了个杀夫案,无形中就给他加了几分。警
队的同事们看他的眼神不一样了,就连那个副队长郭胜,也少了几分狂傲,对他客气起来。
郭胜这段日子不好过,那个闹市区枪击案一直悬着,没个头绪出来,上面已经催得冒火了。
不巧的是那个‘调研考察干部人事安排’的工作组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驾到了,人还不少,把市府招待所塞得满满当
当。来势汹汹,动静也大,从上到下,大大小小的官员一个不落,挨着个儿请进来汇报关於所谓‘干部人事安排’
的工作。没几天,国土局和交通局的几员大将就落了马。就连熊局长也受了牵连──手下几个分局接连有人被扯出
来,你这个局长怎麽当的!
熊局长其实也冤枉,他刚上任才几个月,板凳还没坐热呢,明明和他没关系,黑锅却得他来背──没办法,这世上
的事情说不清楚。
而郭胜的日子就更难过了。郭副队长和市里分管公检法的副市长是拜把子兄弟,东城分局出事的时候,这小子不降
反升平步青云,自然是离不开这个拜把子兄弟的鼎力支持。如今副市长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也就顾不上他这个‘
兄弟’了。
熊局长为难地跟陈风商量,能不能‘协助’郭副查查那个案子?话说得吞吞吐吐,陈风一听就明白──这就是个烫
手山芋,案子破了功劳是人家的,案子不破责任是自己的,搞不好还得得罪一大帮。
所以陈风说,除非我脑子叫驴踢了!
话是这麽说,陈风心里还是很有点跃跃欲试的,可是老雷一早就给他打了预防针──不该掺和的事情,不许掺和!
陈风有点拿不准了,老雷越是拦着他,他就越是心痒──他迫切地需要证明自己,迫切地想要干出点名堂来,那个
闹市枪击案实在是个太好的机会。
忐忑之中他想到了楚卫,想叫楚卫给他出个主意,其实也就是个借口,他就是想见见楚卫。
可是楚卫不见他。
他去了那家KTV,拿着那张会员卡。服务生客气地接待了他,“有什麽事情你直接跟我说,我就是你的联系人,其
他任何人都和你没关系,别问,问也没用。”
陈风灰溜溜地退了出来,一句多余的话也说不出来,他原本的一点希翼被砸得粉碎──他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