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笑了起来,轻松的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休息室的沙发上,许欣然蜷成一团睡着,像胎儿在母体里的姿势,是一种令人怜惜的羸弱。
林正辉走过去,在沙发前面蹲下来,注视着许欣然的面孔。
欣然平时在人前,嘴角随时带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温和,却冷淡,每当看到他淡淡的笑容,林正辉知道那是他
抗拒的表示,总是识趣的不去接近他。
现在他病了,却突然变得容易接近起来。
秀气的眉毛微微皱着,嘴唇委委屈屈的抿着,像受了伤的猫儿,蜷曲在角落里,把自己的渴望抚摩的欲望掩饰在高
傲的神情下,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无声的撒娇:我不舒服,快来安慰我。
想到这里,林正辉又笑起来,伸出手轻轻摸摸许欣然苍白的面颊。
睡得有点昏沉的许欣然觉得脸上有点痒,睁开眼睛,就发现林正辉的脸就在面前,他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眼睛里温柔
的光。
不知道是不是睡得迷糊了,许欣然觉得林正辉的视线如有实质,温柔如水的将他的全身包裹起来,有一种莫名其妙
的安全感,他觉得舒适,不想动,任他轻轻抚摩。
“明天去医院做检查好不好?”林正辉用哄孩子的语调说。
“我不去!”许欣然立刻警觉起来,像竖起了毛的猫,仅有的一丝睡意早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一定要去,”林正辉的语气马上强硬起来,不容质疑,“等会我送你回家休息,明天一早再去接你上医院。”
许欣然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当然并不知道林正辉刚才在洗手间里所做的决定,他只是觉得面前的这个已经不是他所
熟识的林正辉了。
他的印象里,林正辉和外表完全相反,是个温柔宽厚的男人,也许有时候还有点憨,但是从来没有这么强硬过,即
使对店里的员工,他都从来没有用过命令的语气说话。
不是有人说,平时不生气的人,生起气来特别可怕嘛,也许林正辉也是这样的人,偷偷在心里安慰自己,许欣然不
知道自己怎么了,被林正辉的气势压倒,心里有点怯,没敢反抗,只是轻轻说:“我今天刚去过,明天不去了。”
“今天去过?医生怎么说的?”林正辉又得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觉得自己的精神再次受到了刺激,这个许欣
然,是不是不用逼的他就不肯说实话?
许欣然踌躇了一会,他原本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从小所有事情都是由他自己承受,无论是快乐或是痛苦,这已经
成为一种习惯,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上,都让他觉得很疲倦,这让他没有多余的精力来维持心
防,微弱的防备被轻易的打破了。
“是胃部肿瘤,初步判断是良性的,但是我父亲死于胃癌,所以我也有癌变的危险,医生建议尽快做手术。”
几乎没有喘气的一口气说完,许欣然觉得轻松了一些,今天一直压在他心头的焦虑似乎减轻了,在如释重负的同时
,他也为自己的脆弱感觉到一丝羞耻。其实是他高估了自己,他才只有20岁,面临生命重大的转折,怎么可能不恐
惧、不彷徨,他现在能够这么平静的接受这件事情,已经很难得了。
林正辉仔细的听完,表情严肃的问了几个问题。
“你什么时候就知道自己得了病的?”
“有两个月了。”
“这件事告诉你家人了吗?”
“……没有。”
“什么时候手术?”
“下个月。”
“那好,”林正辉豁然开朗,微笑着,注视许欣然的眼睛,“那从现在开始,请让我照顾你好吗?”
第二章 三弄
自从听到林正辉那不像表白的表白以后,许欣然的痴呆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上。
一直到次日早上许欣然糊里糊涂的坐在林正辉的车上前往医院,他都还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怎么了,就这么傻呆呆的任他安排了?
许欣然对自己的顺从百思不得其解,昨天晚上在被林正辉把他的脑袋搅成豆腐渣以后,完全被林正辉的气势压过,
让吃就吃,让睡就睡,被吩咐早上八点起来去医院复查,他居然也老老实实按时起床等在家门口,真是,见了鬼了
!
许欣然想着,恼羞成怒,要不是坐在疾驰的车上,他真想回头就跑。
虽然恢复了理智,但是许欣然还是没能敌过林正辉,被拖进医院从头到脚做了全身检查。
坐在医院的小花园里的长椅子上,许欣然觉得自己快被折磨疯了,医院里的全身检查是好做的吗,从一个科室跑到
另一个科室,医生把他翻来覆去的研究了个遍,许欣然只觉得自己被折磨得像漏光了气的皮球,软塌塌的,连脾气
都发不出来了,而且为了做检查,早上没吃早餐,许欣然觉得自己的胃似乎又在抗议了。
“是不是饿了?”林正辉关切的问。
许欣然对天翻了个白眼,他真怀疑林正辉有读心术。
“你要做检查,不能吃早餐,所以我给你带来了。”
林正辉拿出了一个暖壶,把里面的东西倒在一次性的纸碗里。
“这是鱼片粥,好消化,补气养血的。”
闻到鱼的鲜香,许欣然忍不住往碗里看去。
这粥的粥底是用猪骨头熬的,熬好以后把猪骨从粥里捞出来,新鲜草鱼切片放到调好味的粥里滚熟,再加上姜丝、
葱花、香菜等配料,洒点麻油和胡椒粉。鱼片是在入粥煮之前就事先用料酒和生姜淹渍过的,一点也不腥,只觉得
香气扑鼻。
许欣然很没骨气的咽了口口水,想伸手去端碗,却被林正辉抓住了。
“等一下。”林正辉迅速从放在脚边的一个小旅行包里掏出消毒湿纸巾,把许欣然的手仔细擦了一遍,才把调羹放
在他手里,一边说:“医院里病菌多,一定要弄干净才能吃东西。”
许欣然端着碗,慢慢吃着美味的鱼片粥,斜着眼睛瞄林正辉放在地上的小旅行包,刚才一直有点怀疑,林正辉干吗
随身带个这么大的包,现在才知道,他这个包简直就是多拉A梦的口袋,要什么有什么,这不,看许欣然吃完了粥
,他又掏出湿纸巾给他擦干净手和嘴,然后从百宝袋里摸出一罐牛奶,插上吸管塞到许欣然手里。
“乖,再休息一会,我们就去医生那里了。”
许欣然楞楞的捧着牛奶,从刚才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原来林正辉对待他简直像在照顾小孩子!
有了这个认知,许欣然感觉自己脸上有点发烫,看看林正辉正在查看他的检查报告,没有注意这边,他才觉得好过
了一些。
平静了一会,一边啜吸着牛奶,许欣然一边偷眼看坐在旁边的林正辉,他正在对照欣然的检查报表,浓密的眉毛皱
着,神情严肃。那些报表上的东西许欣然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毕竟这两个多月以来,他已经看得很多了,所以现
在他也并不关心。以前每次做检查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来,混在一群被家属包围的病人中间无比惹眼,不过
这次他也有人跟前跟后的照顾,总算和周围的病人有了相似之处了,这种被人关照的感觉很新奇,但是并不坏,许
欣然偷偷的想,说实话,自己其实是喜欢这种感觉的。
不过,过半小时以后,许欣然就想收回以上这句话了。
他非常郁闷的坐在医生办公室里,看着林正辉抓住医生问东问西,又不是明天就要手术,用得着这么着急吗?
“你是许欣然的……”医生一开始有点疑惑。
“我是他哥哥。”林正辉说谎不打草稿。
许欣然坐在旁边,给了他一个白眼,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他们两个哪里长得像了。
不过也许是许欣然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来,这次医生好不容易抓住一个他的“家人”,也不去论真假,就絮絮叨叨
的对林正辉交代起需要注意的事项来,这也正好是林正辉最关心的事情,于是两个人把许欣然这个当事人撇到一边
,聊得火热,林正辉甚至还从他的百宝袋里掏出笔和小本子,认真的做起了记录。
这个医生从许欣然患病之始就一直是他的主治,算是很负责,不过他也实在太唠叨了吧,许欣然忍不住又翻了个白
眼,实在忍不住,准备上去分开如胶似漆的两个人。
谁知道林正辉简直像是未卜先知,马上从包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掰下一块往许欣然嘴里一塞,哄道:“乖乖的再等
一下,很快就好了。”
许欣然反射性的嚼了两下,发现是巧克力,而且这个甜甜的、格外浓郁的奶香的味道还掺杂着整粒榛仁的松脆口感
,是他最爱吃的榛仁巧克力,同时,他的手里还被塞了同样的一大块。许欣然挣扎了一下,没忍住,嘴里的味蕾忠
实的记录了巧克力的甜美,让他的唾液开始泛滥成灾,看来,在手里这块也消灭之前,他是出不了声的了。
有时候,许欣然自己也想,为什么上天要他的胃出问题,就是为了惩罚他太贪吃的缘故。
晚上,也许是为了安抚被折腾了一天的许欣然,林正辉下厨做了一桌子的好菜,虽然尽挑着软烂营养的菜色做了,
但是都还是非常美味的。
许欣然夹了一筷子芦笋香菇炒肉丝放进嘴里,只觉得香菇的肥厚和芦笋的清爽结合在一起,被鲜美的肉汁包裹着,
这三种食材的味道巧妙的混合起来,丝丝入扣。
被勾起食欲的许欣然又把筷子向下一道菜伸过去,却发现这道菜的主要材料是猪肚,他并不是很喜欢吃猪肚,就想
避开切成丝的猪肚,光拣碟子里面的莲子吃。
“快点吃,不要挑食。”林正辉走出厨房,端来最后一道炒青菜和汤,正好看见许欣然在挑挑拣拣,便把脸板了起
来。
“俗话说‘吃什么补什么’,你的胃不好了,当然要吃猪肚!”林正辉苦口婆心,连哄带逼,“这是莲子炖猪肚,
我炖了一下午的,最是补脾益胃,快乖乖吃了,等会有甜品吃。”
“甜品是什么?”许欣然有了点精神。
“枸杞炖银耳”
“怎么今天全是吃汤汤水水的东西?”
“这些好消化,医生说了,还有不到半个月你就要手术了,在此之前一定要尽量把你的身体养好些,到时候手术的
时候你少吃一点苦。而且手术以后就要控制饮食了,趁现在还能吃多吃一点吧。”
林正辉把沙锅里清淡鲜美的金针菇豆腐汤舀了半碗,放在许欣然面前,“先喝了这个,吃饭先喝汤,胜过开药方。
”
“哦。”许欣然再次被压得说不出话来,乖乖的捧起碗,喝了两口,才想起来自己想说什么。
“林、林正辉……”
许欣然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林正辉才好,以往都是叫他老板,可是现在又不在店里,叫“老板”好象不
合适,叫“正辉”?他们好象又没有亲密到这个地步,想了半天,只好叫他全名,要是为这个问题再考虑,他想说
的话就说不了了。
“嗯,什么事?”林正辉停下正在盛饭的动作,把视线转到许欣然身上。
被他这样凝视着,许欣然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组织好的语言又被打乱了,他的眼睛是不是有什么魔力,只要被他这样
看着,许欣然的脑袋就会变成豆腐渣,然后就任他摆布,屡试不爽。
许欣然咳嗽一声,不自然的侧过脸躲避林正辉的视线。
“我是说……你根本不需要这样照顾我,毕竟我们非亲非故……啊,不是,我是说……”
糟糕,好象越说越不对,说得好象自己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太不识抬举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林正辉平静的打断许欣然的尴尬,“可是想照顾你是我自己的决定,接受或者不接受是你
的自由,但是我要做什么也是我的自由。”
这下更糟糕,他是不是生气了?许欣然偷看林正辉的脸色,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来,可是谁知道平静的表面下是不
是暗流汹涌呢。
怎么他在林正辉面前总是表现得这么失败呢?
许欣然垂下头,轻轻说:“其实你对我这样好,我会觉得害怕的……”
会害怕,害怕自己没有办法给予相同的回报,更害怕,害怕在习惯了他的温暖以后却要失去。
许欣然很茫然,他不知道自己一贯冷漠的感情能够有多少可以付出,一旦林正辉发觉到无法从他这里得到等价的回
报,是不是就会因为失望而离开呢?
“你不要想这么多,”林正辉叹了口气,把盛满饭的碗放在许欣然面前,“不要总认为什么东西都是需要等价交换
的。我愿意照顾你,这样做了我会觉得满足,这就够了,这就是我所需要的,并不要你再给我些什么。”
只是这样吗?就这么简单?
许欣然明澈的眼睛满是迷惑。
“不要想这么多了,”林正辉发现,用命令的语气压迫他才是让他乖乖听话的好办法,当下又拉长面孔,“才半碗
汤你怎么到现在还没喝完,快点喝,喝完了就吃饭。”
“喔。”
许欣然再次被林正辉的气势压倒,不敢反驳,听话的又端起面前的碗来。
“啊,对了。”刚吃了两口饭,许欣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香格里拉那里你找到人了吗?”
今天被折腾了一天,许欣然都快忘了今天晚上他本来是要到香格里拉去表演的,现在看看时间,早过了。
“我叫小东子想办法解决了,你好好休息,以后就不要去了。”
“要是找不到人怎么办?”时间这么紧,李东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人顶他,许欣然有点担心,因为这件事他也算有点
责任。
“找不到也没有关系,世界上还有一样东西叫‘音响’,可以24小时工作,音乐不停更换,不用工资,任劳任怨。
”
许欣然噎了一下,看到林正辉用无比正经的神情说这样的冷笑话,实在有点让人笑不出来。
“不如明天我推荐同学去好了。”
“好吧。”林正辉所关心的和许欣然所关心的完全不一样,“手术的事情,学校和你家里都安排好了吗?”
“学校我办了休学一年,家里……”许欣然闷闷的吃饭,“我妈有自己的家庭,我也不想打扰她,等手术的时候让
她过来签个字就行了。”
“……”
林正辉对许欣然的家庭了解得也不多,只是知道他的父亲很早就已经去世,母亲改嫁,许欣然经常自己一个人生活
,和母亲比较疏远,不过在这方面,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尊重许欣然自己的决定,他能说的也许只是……
“不许把猪肚挑出来,多吃一点!”
这也许就是林正辉关心人的方式吧,许欣然扑哧一笑,觉得心情上空的阴霾开始消散,可以静下心来,尽情享受食
物的美味。
第二天,许欣然果然带了他的同学到香格里拉音乐厨房,不过,林正辉的脸色却很难看。
原因是许欣然把他拉到角落里,指着那个斯文腼腆的女孩子,对他说:“这是我学妹,家境不太好,帮人家一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