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厨房——余生

他可以倾诉的人并不多，这个时候，他选择了几乎算是陌生人的陆欢，因为仅凭一面之缘，他也肯定陆欢是个值得

结交的朋友。

打开电脑，上网，很容易便找到了陆欢。

一见陆欢的网名，许欣然就想笑。

寻欢作乐。

这个名字还真适合他。

许欣然的在网上用的是真名，“欣然”。

陆欢一看就知道了。

发来一个飞吻，“小朋友，幸会啊。”

白眼，“干吗叫我小朋友。”

“理由一，你比我小十岁；理由二，你单纯。”

“……不准叫！”

许欣然有点恼羞成怒，在陆欢面前示弱是他最不情愿的事情。

狂笑，“小朋友真可爱。”

“……我下线了。”

“别别，逗你玩呢。”

被陆欢戏弄了一会，许欣然竟然觉得和他亲近了很多，刚开始的一丝紧张也消失了，看来要和陆欢做朋友并不是一

件难事。

零零碎碎聊了几天，许欣然逐渐知道陆欢在一个遥远的北方城市工作，上次是因为工作需要到这里出差，以后也不

知道什么时间才有机会见面了。

知道这件事，许欣然心下松了一口气。

陆欢问：“怎么样，这下不用担心我抢走你的辉哥哥了吧？”

“什么辉哥哥，好肉麻？”许欣然做呕吐状。

但是心里，却为这个事实而有些窃喜，不过这是不能让陆欢知道的，他那张嘴巴，许欣然算领教了，如果被他抓住

把柄，不笑个十天八天是不可能的。

“能给我讲讲你们以前的事情吗？”

要不要问这个问题，许欣然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禁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更深一层的理由，是他很希望能知道林正

辉以前的生活，毕竟那是他所不熟悉的，而且林正辉也从未提起过，陆欢这里就成为他了解林正辉的另一个渠道了

。

幸而陆欢很豁达，对于这样尴尬的话题也并不避讳，不过回答就不是这么让人满意了。

“没什么好说的，一开始互相被对方的表象迷惑，就在一起了，可是后来相处久了才发现我不是他那杯茶，他也不

是我那碗菜，所以就分开了。”

“……太抽象了，不明白。”

“举个例子，你看见一盘子鸡肉，你很喜欢吃鸡肉，所以很高兴的端过来吃了，可是吃到嘴里才发现，原来这是素

鸡，豆腐做的……”

大汗……“你的意思是你被欺骗了？”

“没，上面又没写着它是鸡肉，是我自己眼睛花没看出来，只能怪自己了，没有谁欺骗谁。”

“……那我是不是拣了你吃剩下的？”

晕倒状“你坚持要这么认为我也没办法。”

“开个玩笑。”

许欣然沉默了一阵，再次打出一句话发了过去——

“你觉得我和林正辉合适吗？”

陆欢有两三分钟没有回答，许欣然的心像是一直被吊着，喘不过气来，忐忑着，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陆欢回答合

适或者不合适，只是需要一个答案，来为他现在彷徨的心情寻找一个方向。

“说实话，我不知道。”

许欣然看到屏幕上这句话，楞了一下。

“如果是别人问，我可能会骗人，可是我不骗小孩子……”

许欣然还没来得及反驳，陆欢又继续打下去。

“……你还是个没定型的小孩子，像块面团一样，我怎么知道你以后会是包子还是馒头，所以你问我这个问题我没

有答案给你。”

“……一块面团将来会是包子还是馒头不是能够由它自己决定的吧？”

“的确不能，所以只能等着看结果了。”

许欣然明白了陆欢的意思。

他深深呼了口气，把身体靠进椅子里。

虽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这点他决不让步），但是陆欢和林正辉没出口的意思似乎都一样——他需要时间

长大！

我真的这么小这么单纯，单纯得他们都会为我担心？

许欣然再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任何反驳的话都是苍白的，事实上，如果意志坚定的走自己选定的路，不迷惑不彷

徨，是一个“大人”所必须具备的，那么他也只好承认，自己的确做得不够。

看来，自己真的要下个决定了。

许欣然默默的想。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很平静，许欣然只是一心养着自己的身体，仿佛心无旁骛。

身体觉得不好的时候，他就拿出所有珍藏的名家演奏的CD来，反复聆听。外行人听来只会觉得乐曲美妙，而他却是

在用心揣摩其中的技巧。等身体好些了，他便开始了勤奋的练习。

许欣然的天赋本来便优秀，乐感、领悟力都是同学中的佼佼者，更可贵的是他对笛子的热爱，这才是他可以傲人的

最大的优势。

身体上的不适导致气息不畅，但是许欣然开始寻找其他的方法来弥补，寻找如果更巧妙的利用技巧来表现曲子的内

在，气短的毛病反而成为了他在技巧方面进步的动力。

时间并没有辜负他的努力，随着他身体逐渐恢复，他的技巧也日趋圆融，由量变积累到质变，将要破茧成蝶……

天气已经热起来了，似乎也就是转瞬间，半年就过去了，流水一样，不留痕迹。

许欣然轻轻抚摩心爱的笛子。

也许和性格有关，许欣然比较擅长风格典雅的南派，对风格粗犷刚劲的北派并不感冒。他最喜欢的一支笛子也是南

派的曲笛，这种笛子管身比较长且粗，音色柔和圆润、悠扬委婉。

虽然天已经开始热了，但是许欣然最喜欢做练习的地方还是自己家的阳台，正对着前面的一块绿地，清新的气息扑

面而来，让人心旷神怡，甚至还有一小片竹子，摇曳生姿，在这喧闹的都市里显得格外珍贵，经常有不少鸟雀停歇

在枝条上，宛转鸣唱。

许欣然好不容易收回被鸟儿的歌声吸引的注意力，他把面前的谱子架调整了一下，继续自己未完成的练习。

兴致一起，他奏起了南派名曲《鹧鸪飞》。

《鹧鸪飞》是江南笛曲的代表曲目之一，描述了鹧鸪在空中自由飞翔的景象。

悠扬圆润的慢板，用滑音、打音、叠音等手法充分发挥了曲笛浑厚抒情的特长，一副鹧鸪高飞的情景活泼泼的呈现

在眼前。

在许欣然全身心沉醉在乐曲中的时候，默默站在他身后倾听的林正辉心里却并不平静。

许欣然的每一点努力他都看在眼里，对欣然的了解和自身的阅历已经能让他猜到即将到来的答案，可是在欣然对他

开口之前，他选择了沉默，这是出与对欣然的信任，和爱……

他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私心影响了欣然的决定。

在欣然活泼悠扬的笛声中，他听到了一种向往，对更广阔的天地的向往，笛声仿佛化做了翅膀，要飞向遥远的地方

。

他不能阻止，也不想去阻止欣然飞翔的欲望，即使已经可以预料到他会飞得越来越远……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几乎可以看到欣然背上的翅膀逐渐成型。

风吹来，欣然是不是就要随着这风到远处去了呢？

林正辉的心钝钝的痛着。

一曲终了，许欣然缓缓呼出一口气，心头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如果用武侠小说的方式来形容，那就是“神功初成

”，提升的不是技巧，而是境界。

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背后的视线。

许欣然转过身来，粲然一笑，“什么事啊？”

林正辉收拾起心情，报以微笑，“到吃饭时间了，还是说你吃笛子就够了不用吃饭了？”

此话一出，立刻得到许欣然老大白眼。

清爽可口的蒜蓉茄子，虽然只有一点点辣味，让许欣然未免觉得有点不满，但是按林正辉本来的意思，是一点辣都

不放的，辣椒对许欣然的胃并没有好处，可是欣然坚持认为茄子没有辣味就不好吃了，争了半天，林正辉才勉为其

难的给他在菜里添了筷子尖大小的一点点辣椒，看得许欣然直撇嘴。

不过总比没有好，许欣然又夹了一块茄子放进嘴里，这美味的菜还不知道能吃多久呢。

想到这里，他愉悦的心情慢慢沉淀下来。

看他停下了筷子，林正辉似乎觉察到些什么，心中一颤，勉强笑道：“怎么不吃了？”

许欣然鼓起勇气，“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吃完饭再说吧。”

林正辉立刻打断了他，直觉的不想让欣然把要说的话说出来，也许这话一出口，就是他们要分离的时候。

这种危机感早就在林正辉的心头盘旋多时了。

随着许欣然的身体逐渐恢复，他觉得自己呆在欣然身边的意义越来越小，欣然很快就会恢复，然后便会回到以往的

生活中去，两个人仅有的一点交集就将要消失。他不敢冀望些什么，只希望那天晚一点到来。

可是如果现在不说，许欣然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次鼓起勇气来了。

所以他仍然继续说了下去。

“我决定提前复学，赶在暑假结束以后的新学期开始的时候。”

“……你才养了半年，身体还没养好。”林正辉觉得自己有些无力，竟想不出任何办法来改变许欣然的决定。

“我觉得现在已经很好了，多亏了你的照顾。”许欣然很认真的说。

的确，如果没有林正辉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林正辉只好苦笑。

许欣然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把另外一件事也一并说出来。

“其实我提前复学，是希望能赶上我们学院将在下半年开始的选拔，民乐系有一个名额可以到国立音乐学院去进修

。”

“去多久？”

林正辉用手撑住头，觉得自己似乎有点难以承受。

“一年，”许欣然低下头，觉得有点愧疚，“如果顺利，会继续留下读研究生。”

他看林正辉的脸色不好，赶快又说：“其实我也不一定能选上的。”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

许欣然的心里很矛盾，他甚至想，如果林正辉开口挽留，他是不是就会放弃这个机会？

林正辉勉强笑了笑。

他心里已经认定许欣然会选上了，欣然这半年来的努力和进步他都看在眼里，他从来就不认为他的欣然比别人差，

欣然是如此出色，疾病也无法掩盖他的光辉。

而正是许欣然身上的光辉吸引了他。

林正辉暗暗叹了口气，他说：“你以前的那个承诺还算数吗？”

“啊？”许欣然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你说过，让我等你五年，我们就在一起的那个承诺，还算数吗？”

许欣然怔怔的看着林正辉的面容，不知道为什么，眼睛慢慢觉得湿润起来。

“当然是算数的，那你愿不愿意等我？”

“我等，”林正辉无奈，却坚定的说，“我等你，可是不许超过五年，超过了我就不等了。”

“耶——”

许欣然高兴的扑过去抱住林正辉的脖子，因为林正辉比他高一个头，所以只能挂在脖子上。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

许欣然把脸埋在林正辉的肩膀上，掩住自己湿润的眼睛。

林正辉搂住了欣然，默默的想……

希望你无论飞得多高多远，都要记得，这里有个人在等你。

第九章 回归

在天气逐渐转凉的时候，许欣然终于要离开自己熟悉的城市，到遥远的北方去了。

一切都很顺利，事情的发展正如同事先预料的那样，许欣然顺利的进入了校际交流的名单之中，在接到学校的正式

通知的时候，他并没有感到兴奋而是觉得感慨万千，这毕竟是对他能力的一种肯定，在病中的半年时间，他并没有

白白的度过，几乎可以说，养病的这半年，他成长了很多，无论是心态或者是演奏能力上，都是一个质的飞跃。

他的手机上收到董言发来的一条短信，只有两个字——“恭喜”。

许欣然微笑着将这条短信储存起来。

林正辉一边帮他收拾行李，一边照常唠叨：“去到北方要记得多穿点衣服，千万不要逞强，南方人受不了那里的温

度的。记得按时吃东西，不要等到饿了才吃……给你准备的小药箱，里面我写有一张说明，每天要吃什么药自己记

住，以后不能帮你记了……”

林正辉说着，心中感到一阵难过，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本来插不进手，只好闲闲站在旁边聆听教诲的许欣然一直鸡啄米般的点头点的不亦乐乎，突然发现林正辉没了声音

，好奇的伸头去看，却发现林正辉神色黯然。

许欣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伸过手去扯扯他的衣袖。

“没事，”林正辉很快收拾了自己的情绪，笑道，“我这个人就是优柔寡断。”

不，你只是感情丰富而已，不像我，自私又无情。

许欣然这样想着，自嘲的笑了笑。

自从得知许欣然将要离开的消息之后，他们两个人似乎就笼罩在一层奇特的氛围之中，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

在两人中间，让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将自己的想法隐藏起来，互相微笑着，说着些可有可无的对白，悲哀的看着时间

逐渐走向离别的时刻，无从挽留。

在这个时候，许欣然才真正确定，自己不舍得林正辉！

几次三番想说“我不走了”，话到嘴边，却想起陆欢的话，心里又似乎堵着一口气，是想证明什么，还是想寻找什

么，说不清楚，只是确定自己确实需要时间去克服那看不见的心结。

许欣然看着林正辉忙碌的背影，狡狯的一笑，他已经下了决定，少则一年，多则五年，一定会回来，不过现在他并

不打算把这个新鲜出炉的决定告诉林正辉，先让他担心一下吧。

不过要是到时候自己回来看到林正辉另有所爱了怎么办呢？

许欣然开始了新的苦恼，但是转念一想，如果有缘分，那就怎么也跑不掉的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再说，他有必然的把握林正辉一定会等他的，这个怎么说呢，出于对自己魅力的信心？

如果陆欢知道他这么想，一定会做呕吐状。

许欣然笑着，决定把这个想法当作自己的秘密。

他就像是过冬的候鸟，只是暂时的离开，总有一天要回家的。

火车一路向北，窗外的景色逐渐萧条，南方那仍旧碧绿的树叶慢慢被北方枯黄的落叶取代了，许欣然躺在火车狭小

的卧铺上，感觉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下来浸湿了鬓角，他咬住嘴唇，任离别的愁绪啃食自己的心……

只因这是自己所做的决定，因此绝不言悔。

另一边，眼看着许欣然乘坐的火车消失在视野中，林正辉却站在站台上，看着手里的一把钥匙发呆。

刚才在送别许欣然的时候，他犹豫了很久，从裤袋里掏出这把钥匙递给欣然。

“这是你家的钥匙，还是你收着吧。”

他低下头，不敢去看许欣然的眼睛，为自己卑鄙而弱智的试探感到羞愧。

“你拿着就好，”许欣然的声音却出乎意料的轻松，“记得打扫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