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蜜,那我才会呕死。」
「还敢说!当初是哪个笨蛋异想天开跑来找我演戏的?」
「我……」
「都吃干抹净了还不想承认。要是你那时认了,说不定阿德也会接受你啊!」
「怎么可能!」他苦笑:「……那天,阿德明明人很不舒服,还是连床单被套都换了……摆明了是想湮灭证据,
我怎么能够再去自掘坟墓?」
第二天他去找阿德时就发现了。原本天蓝色的床单,换成了咖啡色,那时他就知道不对劲了。
他一直都知道,阿德除了洁癖外,还有个怪癖,每隔一段时间,家里的床、被、枕套以及窗帘,他都会换下洗净
,然后收藏起来。一年有四季,春天是苹果绿、夏天是天空篮、秋天是枫叶红、冬天是咖啡牛奶。
那次,明明才初秋,还不到换季大扫除的日子。就算要换,也该换枫红色系的床单,阿德却用了咖啡色的床单…
…
是太慌乱了吧!所以失了平时的理智。算起来,一切都是他的错!酒后乱性,还累得阿德隔天发高烧,他真是个
成事不足的笨蛋。
「总之,房子的事情还要麻烦你们。」
「……我们尽力而为。」
「除了房子,还有吗?」
「……暂时没了吧!」
「工作呢?你不是被那个小气经理逼得辞职了,要不要再找份工作?昶亨,你能帮忙吗?」
「当然没问题,我刚好缺个顶尖业务员,就看我们公司年年Top的积优股有没有兴趣来为我效劳?」
「谢了,李子。」他笑,「我可能暂时还没办法工作,这条腿……」
「也是,」李昶亨同意的点头,「那股票?有兴趣吗?证券部的经理昨天才透露给我几条内线消息,蛮可靠的。
」
「好啊!说来听听。」
超过午夜十二点,嵇家大门重新开启。伍崇恩拒绝了侯智捷的接送,独自搭出租车返回嵇德善的住处。
其实,就算没有阿德,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不是?住在现代化的台北,有二十四小时的便利超商、满街
飞奔的小黄、班次密集的大众运输系统,连走在路上都很少遇到狗大便之类的地雷了,除了生活起居的不便,他
一个人并非不能在台北生存。
轻手轻脚阖上门,他换了拖鞋进屋。早在他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典典就已闻讯而来,乖乖坐在玄关,摇着尾巴迎
接牠的第二个主人。伍崇恩特地停下,弯腰拍拍典典的头,然后,拄着拐杖走进客厅。
灯是大亮的,沙发上,躺着一个因过度操劳而日渐瘦削的身影。他放轻脚步,慢慢走近。撑着拐杖,他有些艰难
的蹲坐在擦拭得发亮的木质地板。
仔细望着阿德的睡脸,他看见眼窝处那清晰可见的黑紫,还有凹陷的脸颊,伸手轻轻碰触……都是为他累的啊!
看了一阵,他才注意到阿德身上没有任何保暖的被毯。皱眉,他担心他若因此生病就糟了。
他不知在这里睡了多久?天气这么冷……是在等他吗?
「呜……」
睡梦中,嵇德善忽然皱起眉头,嘴里模糊的呻吟着。是作梦吧?然后,他开始挣扎,冷天夜里,他竟因为发梦而
频冒冷汗。
「……走……不要!」梦呓出声,似乎是个可怕的恶梦。
看阿德在梦中痛苦的挣扎,他也跟着心痛,抓住他挥舞的手,喊了声:「阿德!」
「啊!……小……伍。」被呼喊声惊醒,迷蒙的双眼渐渐对焦,然后,他看见梦里远去的人,此刻就在自己眼前
。
「你做恶梦了?」面纸在长桌的另一侧,他懒得再起身拄拐杖过去,抓着自己的长袖,他为阿德拭去额际冷汗。
「……还在。」定定看了眼近在咫尺的人,他放下了心,无力的瘫在沙发上,长吁口气。
收回手,伍崇恩问:「什么?」
他以为他走了,不回来了……就跟他死去的父母一样。上天有听见他虔诚的祈祷,没有把他带回天上……
用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每每从恶梦中解放,他便要庆幸一次。
注意到阿德眼角的晶莹泪珠,伍崇恩讶异:「你哭了?」
嵇德善闻言,连忙坐起,惊慌的擦去泪水。
「你做了什么恶梦?为什么哭?」
「……没有!」越擦,泪掉得越凶。
小伍从不用这么温柔的语调对他的,第一次,他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无法招架,牵动着浮动脆弱的心,夹杂刚才恶
梦的恐惧,他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泪水滑落。
伍崇恩见状,辛苦的从地上爬起,紧挨着嵇德善坐下,犹豫了下,伸手搂住他。
「……你不要哭。」
小伍在他耳边低喃着,左手在他身后轻拍着,整个人被纳入他温柔的怀抱,他更是不能自己的哭泣。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小伍出事以来,他几乎没一日好觉。住院的那段时间更是严重,他几乎无法入睡。一睡着,就做恶梦,梦见小伍
被他在天上的父母接了去,无论他怎么哭喊、跪求,他们依然不理会,放任他一人,渐渐飘走消散。
他好怕好怕,恐惧化身成梦魔,夜夜侵袭他脆弱的心智。若不是小伍清醒了,若不是小伍复原情况良好,他恐怕
早就疯狂了!
生死一线,父母死亡的打击,是突如其来的,他只能默默接受;小伍的不同,他就像联考那年暑假,即使尽了一
切努力,依旧只能呆坐椅上,等待命运之神判定胜负。
是那时烙下的阴影吧!失去小伍的恐惧、暗恋小伍的压抑、小伍恋爱的打击,他一直都处在不安中。
不自觉的抓紧小伍胸前的休闲衫,想要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温柔。
伍崇恩一手环着嵇德善腰背,一手抓起自己的衣袖继续为他拭泪:「别怕,别哭。」
听着小伍在耳边呢喃也似的安慰,哭了一阵,他的心情渐渐平复。冷静下来后,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他将身体
稍稍往后挪,赶紧用自己的手抹去残泪:
「……我……我自己来。」
声音有些沙哑,眼睛有些红肿,男人哭泣的面容其实并不好看,却奇异的蛊惑伍崇恩。心跳变得急促,喉头酸酸
涩涩的,是舍不得嵇德善的爱恋心情。
「好点了吗?」
「嗯。」
「你怎么了?」
「我……没事,只是作恶梦。」摇摇头,他不能告诉小伍,他不想让他困扰。
逃避似的起身,他走向厨房倒水喝,一来是为补充刚才大哭流失的水分,二来是想避开小伍探询的目光。
伍崇恩却是不想事情就此打住,阿德脆弱的模样,是如此的令他心疼。目光追着阿德的背影,他用梢大的嗓音说
道:
「阿德,不要排拒我。」从什么时候开始,阿德心中多了秘密,不再与他分享?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
了。
「……我没有排拒。」他巴不得能够走进小伍的心里,怎么会排拒。
「那就告诉我,你在怕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竟能让阿德如此恐惧?他迫切想知道答案,阿德却把嘴闭得死紧有如蚌壳,不愿对他透露半句…
…难道,在阿德心中,他连朋友的资格都失去了?
被自己的结论惊出一身冷汗,他竟然怕得浑身发软,连起身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只能僵直背脊坐在沙发上。
「我……」站在餐桌前,他承受不了小伍锐利的目光,撇开头,勉强道:「我只是作恶梦,没什么。」
「什么恶梦会让你怕到挣扎?你还哭了。」
「……我怕……小伍,别逼我。每个人都会有些秘密,就算我们认识十多年……我想保有隐私的权利。」
「……就像你有喜欢的人,却选择对我保密一样?」
「我……」
「其实你可以不用隐瞒,这又没什么大不了。」别开头,拳头捏得死紧,「……你应该告诉我,虽然……虽然我
们追求男人与女人的招数不太一样,不过,恋爱的本质是相同的……你可以告诉我,而我……我们可以彼此讨论
分享……什么的。」
「我不要!」手中的杯子重重放在餐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半是自言自语,他脸色苍白如雪,「……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一点也不想跟你分享……」
什么时候,他在阿德心中,竟卑微的连朋友都称不上了?……那他还妄想什么,原来他好早好早以前就被判定出
局了啊!
「是吗?……原来,我连朋友的资格都丧失了吗?」
伍崇恩喃喃自语着,嵇德善听见了,皱眉,感到莫名其妙。
「什么?」
伍崇恩却不再看向他,抓着拐杖奋力起身,他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间。嵇德善望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梦中的恐惧
忽然袭来,他害怕的走上前两步,轻声叫着:
「小伍。」
站在门前,伍崇恩玄开门把,「……我这段时间,麻烦了你很多,谢谢……也对不起,我过几天找好房子就搬走
。」
「你在说什么?」冲上前,他用力扯转小伍站不太稳的身形,让他们彼此面对面。
拐杖被过大的冲力甩落地板,伍崇恩挥开嵇德善的手,踉跄了下,往地板跌坐下去。
「小心!」
害怕伍崇恩受伤,嵇德善赶忙将他扯向自己。扯得太用力,结果两人仍双双跌倒,伍崇恩压在了嵇德善身上。
「呜!」
嵇德善垫底,摔疼了背,撞痛了后脑杓,眼冒金星,身上还压了个体重不亚于自己的大男人,显显让他喘不过气
。典典以为两人在玩,也兴奋的冲了过来,围绕着两人,不时磨蹭、转圈甚至还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胡乱舔着两人
的脸颊。
「典典。」
夹在地板与伍崇恩之间,嵇德善动弹不得,对典典的攻击完全无招架之力。伍崇恩则因为右腿行动不便,一时半
刻也爬不起来,他一边闪躲着典典的攻势,一边小心避免压伤嵇德善。
「点点,住手。」
典典不听,伸出两只短短的前腿,也跳上伍崇恩的背。
「哇!点点!」
「典典,下来。」
两人极力闪躲着,扭动中,不慎摩擦彼此敏感的部位。就算只是隔着布料的刺激,也足够引起战栗。彼此都能轻
易感受到自己与对方的变化,两人大感困窘,伍崇恩顾不得身上还挂着典典,连忙滚向旁边。
呼吸有些不稳,胸膛急速起伏着,两人不约而同的回想起那晚的亲密接触。嵇德善狼狈的挣扎起身,刚才想问的
话全被抛在了脑后,红着脸跑回自己的房间。
伍崇恩尴尬的低头望向不安份的下身,低低骂了声:
「Shit!」
那晚,还有借口可以推称自己醉酒,这次就真的是司马昭之心了……虽然,男人就是这么经不起刺激,但若不是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自己身下蠢动,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冲动的。
……这是一种矛盾的心情,他既期望自己的心意能被察觉,可是又害怕阿德会因此逃离他……算了,反正在阿德
心中,他的地位可能连一般朋友也沾不上边,他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差别?
抱住还赖在他身上撒娇的典典,他在心中念着熟烂的台词:
「……我真的……很喜欢你啊……」
第六章
伍崇恩下定了决心,一边等着侯智捷找房子的消息,一边实行自己许下的诺言。首先做的,便是更改复健的时段
,不顾嵇德善的反对,是不想再增加他的负担。
将时间改成白天,独自搭车来回医院与住处,一旦习惯了路人好奇的目光后,他意外发现,台北的公共环境里无
障碍设施其实颇完善,他试着搭乘了几次捷运,除了尖峰时段人挤人比较辛苦外,其实还挺便利。
不知是有意无意,那天以后,两人都闪避着对方,白天嵇德善依旧照往常一样,准备好早、午餐,才去上班。晚
上,嵇德善的公寓里却不再只有二人一狗共处,叶淑雯频繁的来访,让伍崇恩颇感刺目。
无法忍受亲眼目睹阿德与女人相谈甚欢的幸福模样,他出门的机率于是变得多了。由于行动不便,他多半留连侯
智捷家,时间越拖越晚,为的……是替阿德制造机会吧!总有一天,阿德会结婚生子,他必须学着适应,学着接
受,学着……放下感情。
从侯智捷家出来,回到嵇德善的公寓附近,时间仍有些早。最近,他渐渐养成了习惯,在深夜的小公园消耗一两
个小时,然后才进屋。借着小公园里各种游乐设施,他认真做着医院复健师给他的每日功课。
多了器具的辅助,要比他在家里所做的运动成效要高得多,关节弯曲的幅度变大了、腿也较能施力。虽然如此,
他仍对自己短时间内摆脱不掉拐杖而有些不耐。
冷冷的冬夜里,他因不停的运动而微微出了些汗,用披在颈间的毛巾随手擦了擦,估算了下时间,然后,他把从
便利商店中买来的,早已冷掉的热饮喝光,丢进脏污的垃圾桶内,收拾好随身的东西,返身进去大楼。
钥匙插入锁孔,他已经很熟练了复杂的防盗锁,轻易打开了门,进屋。照例是典典来迎接,他照例拍了拍典典可
爱的头颅,换好鞋走进客厅。
客厅的灯是亮的,却没有人。
……应该回去了吧!
喀嚓!是浴室门被打开了。
他下意识转头,在一片热气蒙雾中,他看见一抹苗条的身影,纤细而曲线分明。心陡的往下沉,他闭上眼祈祷…
…不要是他最不想撞见的啊!
「伍先生,你好,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悦耳好听的女声,态度落落大方。
叶淑雯穿着嵇德善的休闲服,从浴室中走出,一付出水芙蓉的妖娇模样。过大的男装套在窈窕的女人身上,引人
遐思。
「……妳好。」感觉自己的双脚被钉在原地,他动弹不得,只能机械似的回应。
「伍先生刚回来外面很冷吧?我给你倒杯热茶好吗?」
「不用!……我不渴,也不冷……我先回房间了,晚安。」
拐杖撞击着木质地板,发出扣扣声响,急促而慌乱。女人俨然一付女主人的模样,那温柔的微笑,刺得他眼睛好
痛。
「小伍,你回来了。」进房前,嵇德善恰巧从自己的房间走出。
「嗯。」
「我帮你泡杯热牛奶,外面很冷,喝点热的才不会感冒。」
望着阿德自顾自说完话,就转身走进厨房的背影,他掀了掀唇,没有发出声音。
轻易拒绝了女人,却无法拒绝阿德。实在是他被照顾得太理所当然……或者该说,他其实根本还舍不得切断阿德
对他的照顾与关心,即使他很清楚,那些都只是朋友的范畴,他也甘之如饴。
「德善,我来帮你。」
女人追随着阿德,也进了厨房。双双俪影,看得他一阵晕眩。……他该多加催促小捷了,否则他有一天一定会因
嫉妒而发狂。
站在门前,他犹豫着是不是该立刻进房,以避而不见两人幸福甜蜜的互动。
「咦?小伍你怎么还站着?快来坐下吧!」
阿德的话牵引着呆愣中的他,他撑着拐杖迈开不太灵活的脚,回到客厅落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