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显学怔怔地看着男人唇边一抹浅笑地走向他,打开门,让他出去,离开房间。
房间与洗手间的距离不近,但终究也只是在这个不大的里,然而,舞动的人群在席显学眼中简直跟重重阻碍的惊涛
骇浪没两样,好在男人不只是带路而已,他还适时地保护席显学,以免他被人群挤倒。
"你知道。 "男人在洗手间转头对席显学笑道: "这里的人不说‘嗯’。 "
他说 "嗯 "的时候,头照着席显学点头的样子点了下,当然,动作没这么大就是了。
没会意过来的席显学愣愣注视着男人,愣了下,理解后,却还是与第一次一样点个头。
"……嗯! "
男人笑了,席显学脱口而出的习惯让他困窘地低下头,他觉得自己好白痴!
"那…… "尴尬的席显学小声嗫嚅: "你们都说什么? "
"我们说很多种啊! "男人边想边说: "像……‘对啊’、‘对’、‘是的’、‘没错’…… "男人对席显学笑道
: "或者你可以说‘不’。 "
"不? "席显学望着男人,声音很轻。
男人点头,语气肯定。
"不。 "
望着与自己身高相距不远的蓝绿色眼睛,席显学微微仰着头,然后他垂下眼帘、点头,此时差点 "嗯 "又要习惯性
地跑出喉咙,虽然他紧急制止了习惯,但喉头的发音还是溢了点出来,他连忙使之强迫转变为僵硬的 "是的。 "
男人又笑了,这位东方人真的满可爱的。席显学却觉得好丢脸,不敢抬头注视男人的眼睛。
"你一个人吗? "
席显学抬起头,连忙摇头。
"不。 "他的声音还是一样僵硬。
男人微愣,笑出了声来,接着,察觉到自己似乎过度紧张而发怔的席显学也低头笑了。
男人笑着,看着席显学。
"不? "他的语气尽是笑意。
席显学也看着他笑,点头。
"不。 "
男人笑得更开了,点头说不,的确好玩!
男人伸出右手,满脸笑容看着席显学。
"我叫做保罗。 "
席显学看了看他的右手,微愣,会意,忙伸出右手。
"我叫做杰弗瑞。 "
保罗友善地握着他的手,发觉他的反应怎么总是慢半拍?
--不过很可爱。
两人走出洗手间,望着拥挤的人群以及昏暗的能见度,保罗问席显学: "你知道你的朋友在哪里吗? "
席显学先是反射性地点头,但还没点到一半,就急忙猛摇头,连望着保罗的眼神都有些慌乱。
"不! "
再一次,席显学逗笑了保罗。
他带他来到吧台,与酒保打了一个很简单的招呼,似乎两人是熟识。
"喝什么? "保罗问席显学,忽然想到又问: "你几岁?
"十七。 "
"那就不能喝酒了,我不能害这家店。 "他要了一杯无酒精饮料,将席显学带到舞台右手边角落的桌子,这张桌子
堆放了杂物,没人使用, "你待在这里,我想你的朋友等一下应该会找到你吧,或是他们没来,你就看表演吧。 "
保罗看了一眼舞台上其实并不很受欢迎的演出,
对席显学眨眨一只眼。
"他们马上就结束了。 "
席显学笑了。
"我们待会见。 "保罗对席显学笑了笑。
"待会见。 "席显学还以微笑。
保罗带着笑脸走人人群,席显学望着他的背影一下子消失,忽然觉得奇怪,他说 "我们待会见 "?他等一下还要回
来吗?为什么?
席显学想了想,想不透。他喝了一口饮料,气泡在舌头上起舞燃烧,辣辣的。不久,乐团表演结束了。
灯光暗了下来,他仰头望向漆黑的舞台,一会儿,声音自麦克风而出。
"让各位久等了,现在,请欢迎‘深海’-- "
宛如从黑夜中进出的爆裂音乐、点燃了白昼般的刺眼灯光,发狂的吉他、贝斯、鼓声,融合相乘震撼人心,那一刹
那,席显学的目光被紧紧地胶着于舞台上,移不开视线。
不一样,绝对不一样!虽然他对音乐没有一点研究,但仍一听就分辨出了这个乐团的特别,他不知道为什么,也不
知道怎么形容,但他就是觉得这个乐团和刚刚的乐团比如天壤之别:他不喜欢吵杂的音乐,可是此刻的组合,却深
深吸引了他的听觉。
不由自主地,他用心去仔细倾听他应该很讨厌的乐器音乐,忽然,视线里的身影更震愕了他。
保罗?那不是刚刚那个保罗吗?席显学瞪大了眼,吃惊地说不出话。
而他身后的鼓手,就是之前坐在他大腿上的金发美女!
保罗弹奏贝斯的样子牢牢抓住了席显学的双眼焦距,他并没有耍弄什么引人注目的花招,却是舞台上最醒目的焦点
。席显学简直无法分辨,究竟是他促使贝斯发出声音,还是贝斯的音乐掳获了他?
他的右手近似疯狂地拨动琴弦,看得席显学目眩神迷;他犹如把整颗心丢人了低沉刺耳的贝斯声,更把整个人投入
了贝斯的拥抱,席显学似乎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不是保罗拿着身前的贝斯,而是他手中的贝斯环抱着他!
主唱演唱一段后,是贝斯的Solo,保罗站得前面一点,随着贝斯声忽高低的转音,婉转攀爬音阶的技巧,席显学感
觉到自己的心脏就如同舞台上的保罗,发了疯地拼命狂飙,要是保罗就这么不停地舞动贝斯下去,他真的会以为保
罗此刻的脑海里除了贝斯声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当接近尾声,保罗线条结实优美的手臂大弧度一扬,帅气地结束了Solo,而他深邃的蓝绿色眼眸也在同一刻,对上
了直直注视他的漆黑色眸子,在四目交会的瞬间,朝他眨了眨左眼。
主唱的声音再次响起,三种乐器又重新结合融会,席显学不只说不出话,更连视线都凝结,他怔怔地望着保罗,凝
结的视线再也无法解冻。
不由自主,他的听觉被重节拍的摇滚吸引了去。无法抗拒,他的心神被保罗的迷人非凡勾摄了去,千万颗气泡在他
唇舌上留下燃烧的痕迹,刺痛了他,发酵的情愫在他心底悄悄滋长,就像手上玻璃杯里的细小气泡,占领了整杯饮
料……或许再过不久,就要无情噬人他灵魂了……
"杰弗瑞! "
表演结束,望着保罗的背影隐没于后台的席显学因为熟悉的叫唤才从恍惚中回神;他转头,安德鲁从散去一半的人
群中挤了过来。
"你跑哪去了?你有看到吗?你有看到刚刚的表演吗? "安德鲁焦急地问。
席显学点头,安德鲁满脸兴奋。
"很棒对不对?你有注意到贝斯手吗?你有看到贝斯吗? "
席显学点头。
"那真的很棒!他真的好酷!他弹贝斯真的…… "安德鲁兴奋得几乎说不出话了,突然拉起席显学的手。 "跟我来!
"
安德鲁拉着席显学离开舞台,与朋友们一起来到一扇门前,推开--略显杂乱、不大,这的确是他刚刚跑错的房间,
同样的景致,不同的是现在里面只有四个人,他们都是站着的:席显学进门一眼就看到的,不是那位醒目的金发美
女,而是拥有一双神秘蓝绿色眼睛的男人……
保罗对安德鲁露出笑容。
"小安。 "
他朝走向他的安德鲁抬起手臂,两人轻击对方。
"表演很棒。 "安德鲁对保罗笑道,并与其他人熟稔地打了招呼。 "黛安娜,你打的鼓愈来愈有爆发力了。 "
"谢谢。 "黛安娜的红唇扬起性感的微笑。
"保罗,见见我的朋友。杰弗瑞,这学期才转来方区,是个好人。 "他对席显学笑了笑。
"他是保罗,深海的贝斯手和团长,我从没见过有谁玩的贝斯比他还棒。 "安德鲁钦佩万分。
看着席显学,保罗扬起一抹轻笑 "对……他是个好人…… "保罗走向席显学,结实的手臂搭上他的肩膀,低头对他
笑道: "对吧,杰弗瑞? "
席显学睁大眼睛望着保罗,不懂如何对这种西方人的玩笑或是幽默做出反应。
"你们认识? "安德鲁略显疑惑。
"对啊。 "保罗又说: "不过也没认识多久啦。 "
接着他又低头对席显学笑道: "对吧,杰弗瑞? "
席显学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个内向的人,不懂热络。
安德鲁看着两人,微眯起双眼。
"你没对他做什么吧?保罗。 "
"当然没有! "保罗立刻陪笑,好像他是无辜的。
不过这只是更让安德鲁眯起眼睛,怀疑度丝毫没有下降。
"真的没有啦,黛安娜可以帮我证明。 "保罗转头看了看黛安娜。 "对吧,黛安娜? "
黛安娜的美眸淡淡瞄了保罗一眼,然后牵起一抹有点冷、有点嘲弄、更有点不以为然的浅笑,没有回答他便转头走
向房里另一个男人。得不到帮腔,保罗觉得自己真是无辜。
"真的啦,我怎么可能对他做什么?他是你的朋友耶。 "保罗对还是不信任他的安德鲁辩解。
安德鲁懒得理他,拉了席显学替他介绍别人。
"他是主唱史考特,她是鼓手黛安娜,他是吉他手班,他们对音乐都很有一套。 "
史考特,染了一头蓝色的发,看起来有点阴沉,眼睛更让席显学觉得有种死寂感;黛安娜,美艳的金发女人,看起
来很冷漠,眼神带着慵懒以及高傲;班,就像那种有点落魄颓废的常见西方人,虽然他是深褐色的头发与眼珠,但
反而看起来没史考特这么灰暗,不过席显学怎么觉得这个人好像有暴力倾向……?
……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
这是席显学此刻的感觉,站在这群与自己完全不搭调的人们中,令他浑身僵硬。
一群人,包括乐团、安德鲁、一起来的朋友、再加上席显学,十来个人在表演结束后跑到较偏僻的市郊,玩乐喝酒
。
大伙围着一簇小小的火堆,每人手上拿了一瓶啤酒,闲扯、瞎聊。
"我与保罗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因为我的曾曾曾……不知道是哪一代就住在这里了:我的亲戚都住在附近,有一个
姑姑是开照相馆的,附近的人都去她那里照相,每年方区的毕业照都找她来…… "安德鲁略带醉意地对席显学笑道
: "我还有保罗小时候的照片喔,很不上相…… "
"闭上你的嘴! "保罗笑骂。
"反正因为保罗去照相,所以我就认识了他,而且我表哥跟他是同一届的学生,所以我就更认识了他,他这个帅老
兄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
"他在高中的时候开始玩吉他和贝斯,然后这家伙居然在毕业前三个月辍学,老大,毕业前三个月耶!再撑三个月
就够了,真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鬼……不过说实在,他也因此成了方区的传说…… "
"我说啊,这家伙的传说会继续下去的,他的传说没有人能掩盖,除了他自己…… "
安德鲁的眼神摇摇晃晃到了保罗身上,偏了偏头。
"对吧,保罗? "
保罗注视着火焰,发出了不承认也不否认的回应。
"……嗯…… "
安德鲁摇摇晃晃的手臂举起了酒瓶,字不清地提高嗓音: "老兄,我爱你! "也不等保罗的回答,自顾自地仰头喝
下啤酒。
保罗笑了笑,拿起酒瓶轻轻回应他,喝了点瓶中液体。
席显学的视线一直胶着于保罗身上。从来到这里……不,从认识他的那一刻起,就不开了。
保罗的脸庞被火光映照成橘红色,深刻的轮廓打上了阴影好像艺术石雕晶般美丽,蓝绿色眼珠中反射着一小点火光
倒影,注入火堆的眼神好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使他看起来更神秘,更深邃。
黛安娜一直紧密大胆地粘着他,两人之间的亲昵举动好自然,一点空隙都不留给旁人。她像只高贵的猫对他撒娇,
他像个温柔的骑士宠溺她:她好美丽、好漂亮,席显学没看过比她还美的女人:他好英俊、好迷人,他从没遇过像
他这么特别,这么与众不同的男人。
安德鲁倒了,不只他,每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醉得还保有意识的人都是两个两个低声聊天,身体动作似乎有
点晃,眼神有点散,四周安静了下来,此刻,席显学才真正感受到夜晚的气氛。
"要不要去走走? "
突然出现在耳边的声音令席显学转过头,保罗一抹微笑地看着他。
他的出现让他有点讶异,保罗歪歪头,笑着询问: "醒醒酒? "
席显学往保罗之前坐的地方投以目光,黛安娜挨着史考特,与其他没倒的人一样,低声聊天。
席显学收回目光回到保罗脸上,他望着自己的表情仍是一抹微笑。
他放下酒瓶,起身跟保罗离开人群。
光害不严重的天空呈现一片黑,今晚的星星不多,凉爽的微风迎面而来,吹散不少酒意。
漫步在短短的草地上,保罗伸了个懒腰。
"你没醉。 "
"我喝的不多。 "席显学看了他一眼,移开视线。
保罗笑了出来。
"对啊,你的酒瓶里还剩一半。 "
席显学很讶异,他发现到了?
"我……不是很喜欢酒……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没有人喜欢酒的。 "保罗笑道: "太多数的人喝酒都不是因为喜欢酒,通常只是为了气氛、场合,或是让自己解
脱平常自己的束缚。 "
"你为什么喝酒? "席显学问。
"为了场面喽。 "
"你没醉。 "
"习惯了。 "保罗对他笑道: "喝多了就习惯了。 "
他又说: "不过喝太多还是不行的,就像酒是他们次文化、我们的上一个世代一样,舞会狂欢后回家把头埋进马桶
里猛吐! "
席显学看着保罗,不是很了解他话中的意思,这种东西课本没教过。
席显学有点困惑的思考样子,令保罗扬起一抹笑。
"你呢? "
席显学抬头望着他。
"你的生活、你居住的地方,你所熟悉的事物是怎样的呢? "保罗笑问。
席显学低下头,想着。
"你所接触到的事物,你生活中所遇到的人,又是什么样的情形呢?跟这里有多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