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事情……”
“好好。”林巡查不耐烦地制止淑敏:“大伙有损失哪些东西?”
众人面面相觑,有个人说:“有!昨晚王家少了五头猪!”而后众附和:“对对对,听说了、听说了。”
淑敏惊骇地对著说话的人:“你们胡说什么!说这种话不怕天打雷劈!”
淑敏还想说,被众人拦住,捂著她的嘴。村长自知有亏,说道:“林大人啊,除了那些猪,还有些瓜啊、薯的,
杨家一点也不缺,这孩子这里是不会勾结番人的,一定是糊涂了,才会做这种事。”
林巡查斟酌著:“就算不会,大伙的损失是有的,那么他我就先带回去,你,”林巡查指著淑敏:“放心,我不
会为难他,只要可以赔偿大伙的损失,就可以放他回来了。”
淑敏彷佛见到希望,挣开旁人,感激地说:“多谢大人开恩,多谢大人开恩,那、我该准备多少?”
“我想想……”林巡查手掌张开。
“五、五百?”如果这样,她将些首饰变卖,就可以不动用天宽的钱。
林巡查一笑:“五头猪呢会这么便宜?五千,什么时候凑齐,就什么时候让你儿子回来。你们,帮我把他押回派
出所。”
淑敏颓然跪倒在地,就算卖了土地,也未必可以凑得到。淑敏想要大吼他们不是人,想用所有最恶毒的话语咒骂
他们,但她知道,他们是存心要敲她的,是一分一毫也不会减;她只能想著,该如何凑出这笔钱。
浩却依然不知其严重,离开时还只是情求淑敏:“妈,拜托你,帮我找找阿龙。”
淑敏苦笑。傻孩子,妈连你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呢。
第十四章
自那天之后的日子,该怎么陈述心情呢?
君窝在被子里,愣愣地望著窗外樱树新冒的枝叶,一切彷佛会这样美好下去,从未有如此顺遂的日子,不得不怀
疑将会随时失去一切。
以唇记忆城岛的温度与触感,以颊熟记他粗糙的掌心及指尖;贴合的胸膛,心跳彷若合一……君将脸埋在被褥中
,羞赧地不敢面对窗外的阳光。
“杨老师,有你的电报!”
外头并著敲门声,君认得这是山下杂货店的小老板。君匆忙地从被窝中爬起,会用电报联络的,必定是急事,君
忧心地开了门便问:“是从哪里来的?”
“你家里来的!”
君慌忙地拿过电报,上头写著:“家中有急事,速回。”
天宽与淑敏已经不当他是杨家人,会向他求助的,也只有浩了。无法得知详情令君更加不安,他拜托著小老板:
“今天有没有人会去北埔的?能否请你让他等我一下,让我撘个便车?”
“哎啊,知道有老师你的电报后,我们就先准备了啦,就等老师你收好东西,就可以出发了。”
对村人的贴心,君感到万分感激,但此时因为担心著浩,只能勉强地笑著说:“多谢,等我回来,再答谢大家…
…”
小老板摇著手说:“现在还不用说这些啦,快点收东西,早点出发。我帮你去跟李副训导说一声,你只管先到大
分林去,有人会送你出去的。”
君简单收了几样东西,特意走经过操场的路,除了想要与城岛说一声外,也觉得此时很想要见见他的笑容。
城岛远远见到他的身影时,就放下了球具,小跑步地迎上。
“早安,今天也要来帮忙嘛?”
校队的练习时间在普通的上课时间前,君有时候会为了想见城岛,也会早起来到操场。但毕竟这时间城岛是要训
练他们,有时君会下去帮忙,只是之后觉得累,君也就比较少来了。
看到城岛的笑容,君的心情也平静了些:“不是,是我家里来的封电报,要我赶回去,先来这里跟你说一声。”
城岛忧心地问:“知道是什么事嘛?你还好吧?”
听到他的关心,君满溢的感动冲动地将化为泪,君低下头:“没事的……”
顾虑到操场上的小孩,城岛忍住了想要拥住君的冲动:“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尽管说,我一定会帮你的。”
君轻轻地点点头,待心理的激动平复后,抬起头笑著说:“谢谢,我先走了。”
“嗯,路上小心。”
“嗯。”
踏出校园时,君的心里踏实许多;庆幸著无论家里发生什么事,至少还有个人,愿意为他分担。
* * *
君只想著,家中只有浩会向他求助,却没料到,是家人为了浩,而向他寻求帮助。
淑敏见到他回到屋里的那一瞬间,便声泪俱下地拉著君说:“浩他……浩他被抓去派出所……只有你能帮他……
拜托你了……”
淑敏说著便要跪下,君慌忙地拉住她:“别这样,你请先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客厅另一头,天宽拄著拐杖走进来,不满地说:“那混小子真是被宠坏了,竟然私自放了番人,真是丢尽杨家的
脸!”
见他们一个只顾著哭,一个只顾著生气,君的心里对浩的事更是忧心,但还是得先安抚他们,便说:“我回来就
是要帮忙的,先跟我说是发生什么事,为了浩,我一定会尽力。”
淑敏收著泪水说:“这也是……就算你本来对我们有怨,但浩怎么说也是你弟弟,你可得要帮帮他啊……”
君将淑敏扶到太师椅上坐下,她便慢慢地将前事说一遍:“前阵子村里做大醮,抓了一个来偷东西的番人,没想
到浩他……竟然偷偷把那番人放走,被村人瞧见……巡查就把他给捉走……”
君心里明白,就是淑敏说的都是事实,但浩不可能无缘无故去帮一个番人。只是问他们多半也不会有结果,君当
下决定:“我现在去派出所看看浩。”
“不用了!”天宽厉声喝止:“你去也看不到,派出所说要他勾结番人,再凑不出钱保他,就封茶厂!封了茶厂
能换他回来倒简单,却是封了也不放人?土匪,明明是台湾人,到底是仗谁的势、欺压著谁?真是土匪吗!”
无论天宽抱怨了多少,君这时明白,他能帮上的,不过就是替他们凑出那笔钱。毕竟是浩的事情,君果决地说:
“钱我会筹的,至少要把浩保出来才行。”
“保出来又如何?我们在这里还待得下去嘛!”
君明白这是天宽的气话,并不理会,只说:“现在时间晚了,我想找人帮忙也没来不及,还请让我在这里住一晚
,明早我就出门。”
淑敏此时对君当然是百般照顾,擦著脸上的泪说:“等等,我去替你整理整理房间,最近天气凉了,也要拿些被
子过去。”
这时与她客气就更显得生疏了,君也就由她。虽然答应了要帮忙,而他一定会帮这个忙,只是如何筹出五千元,
君也显得有点茫然。
躺在床上,眼前隐约浮现城岛的脸,但君不愿意想起他。虽然早上离开前还自信满满地认为,无论有什么事情,
城岛都会是他的依靠;不过钱的问题……总觉得若是与城岛开口说这种事,两人之间的感情就不再单纯。
只是他还能向谁商量呢?邱荣存的钱是为了到日本,君没办法向他开口;其他洪首席、李副训导,更是不需要考
虑。
心思怎么也转不出个方法,倒是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浩的情景。母亲刚入杨家门,小小的浩被拖给母亲照顾,他
一点也不怕生,躺在被窝里,眼睛四处转著。
母亲仔细交代君,小心看看浩有没有踢被子,怕他著凉;君替他拉上被,浩的手抓住了他,呵呵地笑著。
说他与母亲一样的傻也无所谓,君从来没埋怨过自己的处境,若要说他真有什么期望,也许就是希望见到浩的笑
脸。
君望著自己的手,眼中有了决定,他还有个机会可以试试。
* * *
走在师院的校园里,君仔细检视著一草一木。那时,他就在这里看著城岛与他的朋友们谈笑而过;那时,他就在
这里看著城岛在操场上打棒球;那时……究竟是何时开始,眼光不自觉的追逐城岛的身影?君不太记得,只知道
当自己发觉这不寻常的在意时,已经没办法移开目光。
来到中庭,绿叶开始转黄的樱树,黄叶轻轻飘零。城岛说他曾经在这里看过他,若是那时候他也回头,是不是一
切就会不一样呢?无论如何,现在的处境是不会变的。
君慢慢地走出校园,来到一栋宅院的大门前。洗石子的围墙间,一扇红色大门上,攀著一丛九重葛。君轻推门,
一如往常,主人在时,大门不会上锁。
迟疑该不该踏入大门,在庭园中修剪盆栽的主人,走到门边看看来的是谁,惊讶只是一瞬间,他平静地说:“好
久不见,有什么事,进来再说。”
君突然觉得他不该来的,他想要转身逃开,但是惦著浩的安危,他咬牙踏进宅洋宅里,这是横田寿的宅邸。
横田的样貌没有太大改变,削瘦的身形,身高比一般日本人高挑;但他的脸倒是不折不扣透著的日本味。说话的
声音低沉威严,除去他的癖好,在练习语言上,他算得上是好老师。
“你先坐,我去泡茶。”
君想要叫他别忙了,他只希望赶紧把事情说完,不答应最好,这样就能赶紧离开这里。只是他现在却是紧张得说
不出话。
横田将斟满红茶的白瓷杯放在君的面前,而后坐在他的对面说,虽说他是日本贵族,现在西装笔挺的他却比较像
是英国仕绅:“说吧,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君盯著白瓷杯中深色的茶,像是要将他吸入深渊。横田并不催促,自顾自地喝著茶,等著君决心开口的时刻。
“我……”没心情说客套话,君直说:“家里出了点事,便想到,也许您可以……”
“钱是吧?”横田轻啜一口红茶,君透过氤霭的热气看著横田似笑非笑的脸,看不出他有鄙视的神情,君心里依
旧满是懊悔。
横田放下瓷杯:“为什么会想到我?你应该没有忘吧,当时我再次让你选择,请你留下,而你决定离开。”
那是毋庸置疑的决定,从来不觉得后悔,君注意到近来宅邸后,还不曾见到其他人,问道:“您……没有请新的
人?”
“没有,拖你的福,不少人愿意来我这里帮忙。只是偶尔我也想一个人轻松点,今天没有请任何人来。你来这里
,不是想要回来吧?说说看你家里发生什么事,也看看我能帮你什么忙。”
君只大概说了浩被抓到派出所,需要钱将他保出来的事情。听完他的话,横田轻松地说:“而这时,你想要以你
自己作为代价,会取你弟弟的自由嘛?”
“不是……”君说得心虚:“我只是希望,以朋友的身分请你帮忙……”
“帮?一个你辈子都无法偿还的金额,这该是怎样的交情呢?”
横田的笑令君背脊发凉,他早就知道会付出什么,早就知道了啊!
横田自沙发中站起,对君伸出手说:“也许你不相信,其实我一直都很珍惜你,所以从来没有勉强你。但我也承
认我有点恶意,喜欢看你为了那些男孩,内疚难过的模样。若你真的要我的帮助,就握住我的手……”
没有退路。
君绝望地问:“我想问一件事,为什么是我?”
横田一笑:“不管你相不相信,当我第一次在学校中,看到对著绯寒樱画图的你,就觉得我想保护你,想要爱你
。你就像我心中的绯寒樱的形象,却是太像了,自己沾染上悲剧的色彩。”
君转头避开横田的吻,心宛如被撕裂,君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想把所有的感官都关闭,拒绝让横田侵入他的
回忆,那是他唯一能保留的,一点梦想。
因此没有听见横田笑著说:“我外甥,对你好吗?”
***
派出所沉重的铁门声中,浩在两名巡查的押解下,重新见到天日。君见到消瘦憔悴的浩,心疼地握住他的手说:
“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浩见到君,激动地想要说些什么,君连忙制止说:“等等在车上再说。”
两人上了黄包车,浩拉著君的手说:“妈找你来的吧?你回家时,有没有见到一只小狗?”
浩在信里提过这只小狗,君摇头:“你说阿龙吧,我没有见到他。你又是怎么回事?”
浩激动地说:“我没有错,他没有偷东西,他不该被抓!”
“那个番人?”
浩点点头:“他们太过分了,他什么都没有做,一群人对他又是打、又把他绑在土地庙的树边,他什么都没有做
啊!他只是……他只是……”浩说著,为了喀徿的遭遇忿忿不平。
君接著浩没说完的话:“他只是想来见你?”
浩的脸微红:“我不记得在信里有跟你说过这种事。”
君为了他的反应感到有趣,微笑地说:“没有,我猜的。”
看著君的笑,浩内疚了起来,抓著颈上的玉石说:“我把他放走时,他问我要不要一起走。我放不下妈,所以留
了下来,没想到却带来更大的麻烦……你花了多少钱来帮我?”
君摇头:“这些不重要,你以后打算怎么办?看是留在村里,还是干脆就说服爷爷,搬到城里去。”
“城里啊……”以前浩总向往城市,此时他却只惦著喀徿,还天真的想著,也许有天他又会偷偷地跑来找他。浩
随即摇摇他说:“我想这主要得看爷爷怎么想。对不起,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见他如此干脆,君反而不放心:“如果到城里,你真的没关系嘛,他会不会哪天又跑来找你?”
没想到被君看穿自己的期望,浩摇手:“没关系的,那时候他跟我说,他已经把他的心送给了我,此后他都在我
身旁。所以,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等到有一天,一定可以再去找他的。”
“嗯,那就好……”君为浩的坚强感到骄傲,更觉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他把浩送回村里,以学校很忙为由,
婉拒了淑敏的挽留,赶著回到北埔。
临走前,淑敏还不停交代:“过年要记得回来,我们一家人再好好聚聚。”天宽在一旁不做声,就是不认他这个
亲人,也不能不把他当恩人,君反而觉得过意不去。
到了北埔天色已晚,君找个旅馆安置后,想著明天回到学校会见到城岛,突然害怕起来。一整晚,君像是催眠地
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只要他不说,没有人会知道;只要他态度镇定,没有人会察觉有异,不会有人发觉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