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迈步,却听身后李绪冷笑道:“这戏也做够了吧。”三人转身,却见李绪转身,施施然坐上那龙椅,拣起桌
上奏章,看了一看,便摔开了,只拿眼瞥着他们。李宣一惊,见李绪已自行把这真相捅穿,反是无话可说。
皇帝指着他道:“逆……逆子!!”
李绪“哼”了几声,笑道:“父皇,您历来只爱大哥,不喜其他皇子,就是九弟,你难道敢说自己得过父皇的丝
毫关怀么?”李宣不语,皇帝确是那种偏心之极的人,在自己记忆中,似乎从未为自己和母亲动容过。
“父皇,如果我是您,万一能得生还,定将九弟立为太子,他的孝心却比那李启要多得多,居然愿意不顾性命来
救您。可惜啊,只可惜,你们今生都没这个机会了。至于我自己,要不是献上那辛苦得来的藏宝图和口诀,说明
宝藏就在行宫内,恐怕这辈子也没机会跟随您出行,可父皇你,却没想过我要的不是您的欢心,而是您的江山吧
?”
皇帝花白胡须直抖,也不知道是气或者是怕。却听一阵殿外喧哗,脚步纷纷,十数人闯了进来,李宣转头一看,
更是一惊。
第九十一章
李绪也看到那人,不由抚掌而笑,“九弟你竟连他也带来了。”追入的太监跪下道:“这些人说是九王爷的随从
,门军给放了进来。没想到他们居然敢硬行闯殿,小人阻挡不住……”李绪不耐挥手,那人叩头退下。
李宣怔怔看着人群中的慕容天,“你怎么也来了?”慕容天笑了笑,看着他不语,李宣才惊觉此刻这问话实在多
余,两人对视片刻,一同往殿上看去。李绪悠然,看着这一干人,却微微带笑。
慕容天身后顾小环道:“二王爷,太子军随后就到,你气数已尽,收手吧。”
李绪居然也不惊,“他到了,我也来得及杀了你们全部。”转眸看着父亲,“父皇,你即刻写封诏书,禅位于我
,便能免了这一场杀戮,否则……”他一一看过,目光所及,众人皆是不寒而慄,“否则这里的人便不会有一个
能活着出去的。”说到此处,殿外兵戎碰撞之声不断,众人回头,已被全副武装的兵士堵住了出殿之路。
正两厢僵持,却有太监来报,“太子军兵压宫外。”
李绪道:“朱将军呢,喊他来。”那太监颤颤巍巍道:“禀告王爷,朱将军反了,正在率军开宫门。他此举突然
,王爷的亲兵有一半还没拿刀就被抓了,另一半正在混战。太子军……太子军眼见要杀进来了。”
李绪浑身一震,猛然起身,面色泛青,厉声道:“再探!”不待他话音落定,又有军士急奔来报:“王爷
,宫门已开,朱将军领着太子杀进来了。”
众人静默,只听那震天杀声越逼越近,速度惊人,果真少人阻挡。
李绪听了片刻,颓然坐落,“好你个朱卫,拿了我那么多宝物,居然给我临阵反戈,好手段啊李启,你是早布好
了局等着我来跳……”
皇帝哈哈大笑。李宣看着李绪,眼中微带怜悯。
李绪突然抬头,盯着父皇,目中寒光一闪。李宣刚觉不妙,他已腾空而起,一转眼,抓住皇帝肩头回身退后。慕
容天剑出如风,却被他旋身躲过。殿下兵士见主子动手,都冲了上来,殿中众人转身迎战。
李绪返回龙案,原本他已经放了把剑在椅后,方才李宣突然晋见,不及取出,这时却赫然抽剑,明晃晃驾在父皇
脖子上,欲退回后院。魏然与慕容天双双纵起,挺身截住他。李绪一瞥,瞧见不远处有个小太监正蹲在地上瑟瑟
直抖,将手中父皇往那小太监身上一推,揉身而上,与魏然、慕容天缠斗到一处。他武功甚高,慕容天或魏然单
打独斗都未必能是他对手,可两人联手却基本上打了个棋逢对手。
见刀光剑影闪动,片刻间已过了数百招,难分上下。李绪见久战不利,心思微动,下盘卖了个破绽,魏然果然中
计,攻了过来。李绪剑光一涨,跃起逼退慕容天,手中剑突然一落,翻身以足背一踢,身下魏然猝不及防,那剑
穿背而过。慕容天大惊,抢攻而上,李绪飘然而退,单足落在剑柄上,摇摇曳曳,冷冷而笑。转眼却瞥见李宣正
掺着父皇往殿外而去,身后风至,正是慕容天剑到。
李绪一个筋斗翻落,顺手自地上捞了把横刀,抬手“当”一声响,刀剑相交,火花四溅,他原本擅长用刀,慕容
天又只剩了单人,肩上的伤被他震得生痛,几招便被他逼退。
李绪返身追了上去,突闻耳边风声突至,却是慕容天见他逼近李宣,情急中将手中剑抛了出去,李绪就势一挑,
那剑反直射慕容天,速度比之前更快了数倍,慕容天躲避不及,正中左肩,自那旧伤口中再穿了过去,慕容天吃
痛不由惨叫出声。
李宣闻声回头,只觉头顶一阵风过,手中一空,父皇已被李绪夺去。李宣看慕容天一眼,见伤在肩头,心中稍安
,追了上去。
李绪奔出了殿门,却是一惊,台阶下黑鸦鸦一片,旌旗纷飞。虽然人多势众,但军队到底训练有素,居然几无声
息,何时到的殿外也是无人知晓。为首的坐在高马上,一身白色盔甲,负着长弓,正是太子李启。
李绪转身要回,已被一支利刃从身后抵住,剑后不动声色的正是九弟李宣。
李绪刀逼在皇帝项间,丝丝血痕渐现,挑眉直视李宣:“你敢杀我吗?”李宣不语。
阶下李启反手取弓,箭上弦间,遥指胞弟。李绪不理李宣手中长剑,转身看着马上李启,两人相对无言。
隔了一会,李启终于道:“二弟,放开父皇。”殿中的金器相击声也渐渐停了,显然胜负已定。李绪望着他,神
情渐渐变得说不出的奇怪,往旁边踏了半步,傲然道:“不放又如何。”李宣在旁看得真切,他这半步一踏,原
本挡在父皇之后的身体,反露了半边出来,不由一怔。
李启静了片刻,面无表情道:“自作孽,不可活。”猛地拉满弓,悄然松指。
那箭在众目睽睽下逼近李绪,“扑”的一声轻响,没入他右胸。
“二哥!!”李宣扑了上去,却听李绪隐约道,“成王败寇……且看我……拱手河山讨你欢……”
刀光一闪,血雨溅起,殿下众人惊呼中,皇帝老迈的身体颓然而落。又是一声弓弦响,李绪浑身一震,仰面缓缓
倒下,额间赫然插着一支羽箭,双目不合,瞪视空中。
阶下李启缓缓放下弓,目光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众将士霍地齐齐跪下,满场的人,居然静得鸦雀无声。
台阶上,血渐渐流了下来。
第九十二章
同钦王府内外已取下那红色灯笼,换上白的。
府门外石狮子前,方磊、阿落、眉儿带着小绯背着包裹,牵了三匹马。慕容天扫视一番,道:“你们先去,过两
日我,我们自会赶上来。”说着看了身旁李宣一眼,李宣着了身素装,反显得修长俊美。
眉儿道:“师傅,我们等你。”四人上了马,小绯与眉儿共骑一匹,三骑扬尘而去。
李宣握了慕容天的手,两人并肩而立,看他们愈行愈远。此刻秋枫红胜二月花,纷纷飞落,慕容天抬首,枯叶已
渐渐落光,余了那光突突的树枝,不由转头,李宣一直看着他,两人经历这许多,再见面只觉往事如风,把那些
恩怨都看得淡了。李宣道:“我见你时,却才初夏。”慕容天笑了一笑,“王爷忘记以前追杀我的事情了?怎么
会是初夏。”
李宣想了想,“前尘往事,早过去了。我心里,却是那个初夏才真正第一次见到你。”说着转身挡到他面前,慕
容天抬眼看他,他道:“你不要再叫我王爷,叫我的名字。”
慕容天果真道:“李宣。”
李宣一怔,没料到他这么痛快,隔了片刻却喜不自胜,“再叫。”
慕容天笑道:“李宣。”
李宣突然张臂抱住他,闷声,“你要这么叫我一辈子。”慕容天伸手抚他的肩,那红叶旋转着落下,轻飘飘躺到
两人脚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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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头七过后,两人收拾行李准备离京。傍晚时分,李宣收到宫中传令,说李启就登基有些事物商讨,宣他明日
一早入宫。
晚间餐毕后,李宣不由分说,持了慕容天的手要到园子里逛,路上遇到的侍女们见了,都是面上泛红,纷纷避让
。慕容天好不尴尬,待要挣扎,李宣却死握着不放,道:“外人面前避一避就罢了,下人有什么好怕的。”
慕容天微怔,想起自己从井下被救时,李宣明明那么激动,举止却毫无失礼之处,心中恍然。再一想,明日两人
就离开此地了,此生与这些人再不用相见,又何必怕她们笑话,果真不再用力,李宣笑着看他一眼,更将他手心
捏了捏。
慕容天好气又好笑,这人从来是得寸进尺,也不理他。
待走到慕容天住的园子,已经左右无人,那湖面飘着枯叶,残荷凋零,李宣叹了一声,“没什么好看的,时节过
了。”
慕容天但笑不语,李宣转头来看他,见他笑颜,心中一动,突然有了个主意。低头来解腰带。慕容天迷惑看他,
见他解了那绸缎制的带子,居然举着往自己眼上蒙了过来。慕容天微退,把住他双手,“干嘛?”
李宣瞧着他只是笑,慕容天一怔,渐渐松了手,只觉眼前骤然一黑,李宣的手已绕到自己头后,将那腰带缚了个
结,接触间彼此气息萦绕,心中不禁砰砰直跳,也不知他又想了什么鬼点子。
忽然眼上一沉,那鼻息已呼在额前,却是李宣吻在他眼上,一下一下。渐渐地,那湿润顺着鼻梁缓缓滑下,到了
唇齿间,他们缠绵着,交缠着,痴迷着,似不舍彼此双唇间的那一缕温暖。
本压在慕容天肩上的手渐渐发力,他不得不踉跄后退,直到脚触到身后的土坡。李宣似乎不见,依旧前推,于是
他仰面轻轻倒了下去。
李宣停止了索吻,将头埋在他颈项间。良久,突然道:“我已经备好干粮马匹,明日你到城外青石桥等我,我去
跟皇兄道个别,可能还有些话要说明白。傍晚我一定会到。”
慕容天怔住,这个时候他为什么突然说起正事来,岂不扫兴。正要起身,扯去那蒙眼的布条,却被李宣按住了手
,“别动,让我看一看。”
“看什么?”慕容天心中奇怪。
李宣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认真,一点也不象玩笑,“看你。”慕容天笑了笑。
太阳终于撤去了最后一丝光,他们在黑暗中静静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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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慕容天起身时,李宣已经早去了宫中。他一人晃晃悠悠,到青石桥也不过午时。在青石桥旁一家挑旗写着
“客回头”的饭馆中吃了饭,便点了碟花生米和一壶清酒,一人慢慢小酌。
近黄昏时,突然变了天,乌云翻滚,不一刻,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行人纷纷躲避,慕容天见时辰将至,从行
囊中掏出油纸伞,将马牵入桥下,走回桥头。
眼前一片白蒙蒙的雨雾,那城门下,路人掩头奔走,渐渐便少了。雨点打在伞面沙沙直响,身后路上已无多少人
在行走,张张幡旗被那雨打得再飘不起来。
慕容天翘首以望。
天慢慢暗下来,黑了,雨也没停。路上行人渐少,直至剩他孑然而立。雨水从伞沿流下,落在脚下青石板上,溅
湿了他的袍角靴面,他也不觉,视野中灯一盏盏亮起,似乎是天上的星星。
雨帘的那一端,守城兵士冒雨推着两扇偌大的门页,门渐渐合上,“砰”的一声,带着尘埃落定般的声响,惊醒
了他。
已经到了关城门的时辰,为什么他还没来?难道事情太多?
雨停了,风起了,漫天星斗又出来了,灯亮了,又灭了。
他撑伞独立风中,守在原地。两匹马不知何时挣脱了缰绳,走出桥洞,在身后啃着草,打着响鼻,相互追逐游戏
。
不知不觉星辰隐去,天边红了一线,渐渐越来越亮,直到那太阳跃出,天亦白了。
城门带着厚重的碾压声被人缓缓推开,慕容天心中一喜,继而才发觉,原来已到了开城门的时辰。
雨过天青的早晨,无关路人喧哗笑闹着从他身边走过,间或有人奇怪的瞧瞧他手中的六十四骨紫竹油纸伞。他才
惊觉,低头收伞,转身牵那两匹马,拢到一处,回身往城门走去。
城楼上有兵士俯身探出,似在挂什么东西,慕容天抬头瞥了一眼,似是几颗人头,京中头天在菜市口杀了人,次
日便悬挂在城墙上示众。
隔了片刻,果然有兵士提了桶糨糊,在城门侧刷贴告示。不待贴完,已经围了众人观赏,慕容天也不在意,却在
马蹄达达声中听有人道了声“……李绪李宣,剥去藩王称号,贬为庶民,此二人……”慕容天停下脚,转头看过
去,那人貌似书生,身着褐衫,见众人都等着他念下文,很是得意,摇头晃脑道:“合谋篡位弑父弑君,为人子
,为人臣,不守纲伦,罪大恶极,不杀不足平民愤。故斩首示众,以告天下。前骠骑大将军,朱卫,与前两者勾
结,……”
那些人唏嘘不已,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抬头指点观看城楼悬挂的几颗人头,“长得倒清秀,居然把自己的亲生
父亲都杀了,这种畜生养了何用,该杀!”
慕容天怔立,脑中瞬间空白一片,也顺着那些人目光看去,居然眼前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清那城上人头的面目
。心里挣扎道,定然是自己听错了,他明明跟自己说明日傍晚一定会到,李宣明明助他大哥得了天下,该是大大
的功臣才对,这告示,这告示怎么写错了?
也不知隔了多久,他才听到又有声音在念,这次却清清楚楚听那人说出李宣二字,不由浑身一震,猛然抬首,那
城楼上的人头面色灰白,五官果真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一双眼半开半阖,似在窥视他。
这一对视,慕容天心中一跳,连退数步,背上一沉,身后的马匹打了响鼻,连踏几步退开。慕容天低头,静了半
晌,才看到自己双手不住在颤抖,连缰绳也握不住落了下去。
身后有人推了他一把,“挡在城门干什么!走开,走开!!”那守城兵士连踢带踹的将他赶开,口中骂骂咧咧,
慕容天只怔怔看他,突然脚下一绊,跌倒在地,滚了一身尘土。那人才注意,笑道:“原来是个傻子。”见这痴
人身后居然有两匹好马,左右看看无人注意,把住笼头顺手牵羊带走了。
慕容天坐在地上,满心混乱,魂不俯体。出城的人一批又一批,那告示被念了一遍又一遍,议论评断的人换了一
群又一群,他靠在青石城墙上,静静听着,看着,居然无甚表情。
日升至头顶,又渐渐西沉,人流由多至少,渐渐只剩零星几个。远处炊烟升起,缥缈虚无。慕容天终于抬眼,那
晚霞红了半边天,如血一般。
他一日未进食,却也不饿,一个昼夜没睡,也不困,只觉得满心空荡荡的,无处着落。那告示前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