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去啊。」
天一不怒反笑,顺竿爬道:「好锦娥,你快告诉我,你家主人最喜欢什么?既是你说我得罪了他,总要讨回他欢
喜才好。」
锦娥凝神想了一回,忽然拍手笑道:「不如明日你亲自熬了药汤送来,我在主人面前再说几句好坏,说不定他就
回心转意了。」
天一以为她说出什么奇招,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件,不禁苦笑,「要真这么容易,我就不用请教你啦。」
锦娥却笑,「不管灵不灵验,总要试过才知道。」
回到梧竹居,天一又把白天采到的草药拿出来整理。他的目光扫到那半棵灵芝时,不禁伸手拿了过来细细端详。
橙色烛光下,绛珠灵芝深褐色的漆状表面折射出来异彩光芒,如同天一此时复杂的心情。
在山洞里被利箭袭击的那一刻,他是真的害怕自己会死在里面。
这个世上没有谁不怕死,身为医者,从小到大看了那么多的生老病死,可并不代表他能无惧于死亡。毫无意思地
死去、或者轰轰烈烈地死去,如果给天一来选,他一定毫不犹豫全都拒绝。
可是月君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知道他上山采药会遇到危险,完全可以事先提醒他。可是除了老天爷,谁能预料他会跌落深崖,更不要说及时赶
来救他。
心底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难道月君一直都在留意保护着他?
不管这个假设有多少可能,哪怕只有一点点,都足以叫天一想入非非了。
举着灵芝在床上打了个滚,天一嘿嘿大笑起来:难道他对自己,也像自己对他……嗯,起码应该算是互有好感吧
?
一想到这里,天一就有些激动莫名,如果……如果月君并不像他表面的那样冷漠孤僻,那么真实的他会是一个怎
样的人?有没有可能,有一天能够让他在自己面前展露真性情。
怀抱着这样的兴奋和猜测,这一夜在梧竹居,天一破天荒失眠。
* * * * * *
天一亮,一夜失眠仍然精神抖擞的药师就扇起了炭炉,仔细为月君熬煮汤药。
浓红的药汁盛在碧玉盏里,纵然美丽,却改变不了苦涩的本质。天一小心端着药盏来到月阁,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
一直等到午时将近,月君才从外面回来。
「你又来这里做什么?」才一进门,就看到房间里有讨厌的人,语气怎么也好不起来。
枯坐了大半个早上,天一可怜兮兮开口:「我连早膳都没吃就过来了,你这连一盘点心也没有,好歹给口茶我喝
。」
月君正有满肚子火气,一拂袖子将桌上的茶壶掀翻在地,大喝一声:「滚出去!」
廊外守候的锦娥被里面的碎裂声吓了一跳,一进内院就看到被赶出来的药师,只见他默默站在月君门外,半晌终
于叹了口气,自认倒楣地走了。
两个时辰之后,天一再次端着热气腾腾的药汁站在月阁之外,这一次连锦娥也看不下去,主动请缨陪他进来。
药师看着对面闭目养神的男子,小心翼翼开口:「冷的药很难喝,你喝这一碗吧。」
月君半天才睁开眼睛,淡淡扫了他一眼,「我已经喝了。」
「不会吧!」天一心里咯登一声,转头去看桌上,先前的药碗果然空空如也。
月君换了一只手支颐,「你们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站在一边的锦娥连忙对着天一使眼色,示意他先离开再说。
谁知天一端着药碗,反而上前一步,不怕死地开口:「请你再把这碗喝了,热得才有药效。」
月君依然没有反应,锦娥恨不得来拉扯天一的衣角。
药师还在絮叨:「刚才是我不好,应该把冷的药先端出去……」
月君猛地睁开眼,嘴唇微启,只突出一个冷冰冰的字眼,「滚!」
被赶出月阁之外的药师,看着锦娥手里那碗渐渐冰凉的药汁,心中生出许多无奈来——只是一碗药汁,为什么他
也不肯接受?
到了晚上,回到梧竹居的锦娥,刚进院门就看到蹲坐在台阶上发呆的药师,「先生,夜风太凉,进去吧。」
天一有气没力的抬起头来看她一眼,「你们主子的脾气,一直都这么糟糕?」
锦娥叹口气道:「也难怪今天主子心情不好,我看并不是要针对先生啦!」
天一立刻竖起耳朵来。
只听锦娥继续说道:「我听日殿的领班姐姐悄悄告诉我,今早大宫主把主人叫过去狠狠责骂了一顿,说是昨天有
人擅闯了后山的禁地,一定要主子把那人找出来。可这宫里的下人没有一千也有九百,这不是摆明了刁难主子么
?」
天一扭头看着她,「慢点慢点,怎么又来了个大宫主?我都听糊涂了。」
锦娥为他解释:「大宫主就是主子的师兄,也是这宫里的第一人,只不过他这些年一般都在禁地清修,难得露一
次面。所以谷内的大小事情,总是我们主子说了算的多。」
这一来,天一才知道这谷内,竟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可那擅闯禁地的人,除了自己还会有谁?难怪当时月君的脸色就不对了,自己无意间竟然惹出这么一椿大麻烦!
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
天一暗下决心,要替月君去找这谷内的宫主解释。
谁知月君听了他的想法,竟然勃然大怒,「你有什么资格,去见我的师兄?想都不要想,把嘴给我闭紧了,立刻
滚出去!」
天一自觉当仁不让,大声顶了回去,「至少让他知道,我不是故意要闯入你们的禁地。再说,如果我不出面,你
要怎么跟他交待?」
月君冷笑,「你知不知道擅入禁地是死路一条!就凭你,有几条性命跟我师兄斗?」
天一不知怎么也来了脾气,跳起来吼回去,「你们也忒霸道了,,不就是误闯了一次禁地么,动不动就要把人杀
掉,你们知不知道救一个人要付出多少代价?你的师兄要是不讲理,动手我也不一定会输,你就这么看不起我…
…」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觉得脖颈边一凉,下意识用手背一蹭,竟然是鲜红一片。
「你……」天一看着飘落在脚边的半缕头发,愕然抬起头来,月君冷冷看着他,靠在软塌上的姿势半点都没有改
变。
脖子上的血痕只是擦破了点皮,可是如果刚才月君真的有心杀他,此刻在地上的就不会是半缕头发,而应该是他
的尸体。
甚至快得连动作都看不清,如果不是身后嵌入木门上半寸的茶盖,正是月君手边茶盏缺少的那只,天一不能相信
自己已被他暗算了!
天一瘪了瘪嘴,「不能好好说么,这么粗鲁……」
「闭嘴!」月君的耐性显然不多了,他的手掌一翻,原本还是完整的茶盏化作粉末洒落一地。
天一顿时噤声。
「你看明白了么。」月君的眼底闪过一道阴狠,「我的师兄武功远远在我之上,不要说你,就算是我也不肯能从
他手里逃脱的。」
一瞬间,房间陷入了一片死寂,静得能听到烛花爆裂的声音。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月君突然露出一些疲惫的神色,抬起手来轻轻摇了一下,「你回去吧,这点小事他还为难不
了我,只是今天的事,不要再让第三个人知道了。」
原本愣住的药师回过神来,开口却是一句挑衅,「如果我说,我还是要去呢?」
月君的眸子一缩,连桌上的烛光也似乎跟着闪了一闪,只听他冰冷的声音聚成了一句话,「那么,你会先死在我
的手上。」
他说完嘴角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注视着药师的视线不再移开,也让对方的视线无法离开。
仿佛感觉到了房间里一触即发的压抑气息,烛火猛烈跳动起来,一屋子的光芒似乎都在尝试着晃散这样的紧张气
氛。
天一张了张嘴,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哎,别开这种玩笑。」
月君的神情并不像在说笑,微微曲起的手指间,藏着足够毙命的气劲,口气像是解释又像是诱哄,「死在我的手
上,起码不用太痛苦。」
有那么一瞬的恍神,天一呆呆看着面前的男人,竟然想要点头。
又是一寸烛花爆裂,四周暗了一瞬,更加明亮起来。
月君的视线始终没有移开,药师也看着他,四目相对着,天一从他明亮的眼眸中看清了自己的模样,那里面也许
有足够的杀气,可是并没有杀人前的狠戾,或者说,威胁居多。
明明是这么紧张的时刻,天一却觉得心里生出了一股暖意,眼前这个人,应该是真的在乎自己,才会用这样的办
法来保护他吧?
虽然有些口是心非,但是却很可爱,不由人不喜欢……
药师忽然笑了,「你是在担心我吧?」
月君眼里的亮光微微一跳,里面映出的人影消失了,他不着痕迹地偏开了对视的目光,冷声道:「不要自做多情
,你还没有那样子的资格。」他的话虽然绝情,神情却躲闪起来,好像被人窥透了一点心事般的不自然起来。
天一看在眼里,装作无所谓的耸了耸肩,退开了一步的距离,「就知道你会嘴硬。」
「宫主那边我会自己处理,你只要闭好自己的嘴,这样谁都不会有麻烦。」月君扭头朝内室走去,显然是不愿意
再跟天一啰嗦。
天一不甘心地在后面喊道:「喂!干吗这么冷漠,做个朋友又会怎样?」
月君的脚步不停,远远扔来一句,「我说了,你没有那样子的资格。」
天一不再坚持,抱臂站在他的身后。
看着那个迅速消失在长廊尽头的华丽背影,药师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那个人大概也特别寂寞』的感觉。
又过了两天,隐约知道禁地事件已经大事化了,天一才松了一口气。
第四章
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天一寻遍了谷内,所需要的药草依然缺少关键的一味。
月君却在这期间又昏迷了一次,他的心疾每发作一次,都意味着病情在恶化,将来还会一次比一次严重。
没有选择,天一必须出岛去找他需要的药物。
「你跟我一起出岛,我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一大早药师就跑来了书房,陈述了一通要出谷的理由,无
非是要劝月君跟他一起去。
听了大半天的聒噪,正在书案那边作画的月君连头也没抬,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天一早习惯他这种爱理不理的态度,走过去一把将画笔夺过来,「你好歹给点反应,我负责你的治疗,多少配合
我一些啊。」
月君也不生气,随手从笔架上摘下另一支画笔,蘸了点朱砂继续作画。
天一这才注意到,月君细细描绘着的是幅春宴图,伫立花枝之间的美妇人温柔娇媚,竟将身边灿烂怒放的灼灼花
木也比落下去。
妇人手抱着一名稚龄幼童,正折了枝桃花与他嬉闹,一片的祥和温馨。
「看不出来,你还会画这样温暖的场景啊?」天一无心,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了不妥,「抱歉,我没说你是个冷冰
冰的怪人啦!」
并不理会天一的话,月君将笔移开,用心去揣摩那画上的细处,间或补上一笔。眼看越解释越糟糕,天一聪明地
闭上了嘴,转而欣赏起全神贯注的月君。
静了许久,才听月君开口:「把出发的时间告诉下人,让他们替我收拾。」
天一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先前准备了满肚子的说辞,现在半句也用不上,不禁有些又被摆了一道的懊恼
。
月君显然不准备跟他多费口舌,只默默端详着那画。
天一也不介意,凑过去找话:「这人真漂亮,她是谁啊?」
月君的动作一顿,「你觉得她很美么?」
天一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当然是美啊,我亲眼见过皇帝老儿的贵妃娘娘,也没有你画的这位姐姐漂亮!」
月君的眼底不自觉流露出了一丝笑意,「她要是听到你的话,大概会很高兴。」
天一见他回应,立时精神大作,「让我仔细看看,这位姐姐好眼熟……啊,你跟她长得倒有五分相似,莫非她是
你的姐姐?」
谁知月君脸色一变,迅速将画纸卷了,声音重又冷了下来,「这个不该是你看的。」
态度如此转变,倒叫天一有些尴尬,「是你姐又没什么不好,虽然说闺阁女子的画像不能随便叫外人看到,那我
就当不知道她的身份,随便看看好啦。」
月君看着她半晌,终究还是放弃了解释,「还有其他事情么?如果没有,请你出去,我不喜欢作画的时候有人打
扰。」
「哦。」天一不情不愿地应了,可是对方已经这么明显在赶人,再赖着不走,就说不过去了。
出发的日子,就定在五月初五。
天一离开前想要去找柳玉色辞行,却怎么也找不到他的人,只好嘱咐锦娥代转。
锦娥将两人送到渡口,还是不放心地拉住天一叮嘱:「先生这次带着主人出门去,可一定要当心呀。」
天一看这样忧色满面的锦娥,微微笑道:「你这么担心他,不如跟我们一起。你本来就是他的亲信,总要比我更
周到些。」
锦娥脸色大变,目光闪烁,半天才说出话来,「先生,您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月君已经被众女子簇拥着上船,天一远远注视船上的动静。
「那天你来找我救人,我就慢慢发觉不对。一个只负责照看梧竹居的小婢女,怎么可能对月阁里的事情那么熟悉
?况且你之后关心则乱,几乎一手包办了照顾月君的差事,不像是临时过去帮忙的,倒像是从来伺候惯的,我说
的对是不对?」
锦娥满脸通红,半天低头不语,忽然朝着药师拜了一礼。
「先生心细如发,锦娥不敢再隐瞒什么。我从小就被月君捡回谷内,的确一直都跟在他身边。之前对先生有言而
不实的地方,还望先生不要计较。这一次出岛,我又不能跟去的苦衷,一切都拜托给先生,请千万要把主人安全
带回来。」
「别担心,我自然换一个全须全尾的他给你。」
天一还了锦娥一个笑容,转身弃岸登船,一路扬帆而去。
* * * * * *
两人费了一番功夫从谷内出来,改乘了马车南下。
天一此行的目的地是杭州的陈氏药堂,只有他们的镇店之宝——玉苁蓉,才能配齐月君药方里的最后一味。
谁知到了杭州,陈氏药堂的大当家起先见来人是天一,连忙备了好酒好菜招待,可听完他的来意,却是面露难色
。
「医圣,不是老头子不给您面子,谁知道这玉苁蓉是从我曾祖辈传下来,几十年来都是陈氏药堂的镇店之宝,是
和我们的金字招牌一样金贵的宝贝。如果今天给您拿去,我没法子跟后辈子孙交待啊!」
天一当然知道东西没有这么好拿,笑笑说道:「大当家,我这也是救人如救火,能不能先通融一下,将来我自然
会找来更好的还给您。」
「实在不是一棵药草的问题,这是我家传之宝,真的不能割舍。」
「大当家,药生于世间,是要治病救人才有价值的。想来您的先祖,也不希望自己的后辈把它供奉起来吧。」
「医圣,您说的道理我们都懂,可是这道理是道理,您要体谅我的苦衷。」
坐在一旁的月君看着两人讨价还价,懒得掺和。为了避免麻烦,他已经易了容,普普通通一个书生模样,对外人
只说是天一的师弟。
也不知道天一又说了些什么,只听大当家一咬牙道:「折中的办法也不是没有,如果您能拿来天云山庄的紫虎茸
,我就把玉苁蓉双手奉上!」
听到这句话,月君藏在面具下的表情微变,下一刻又恢复原状。同样是听到这句话,天一却明白他提出这个条件
,基本上就是等同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