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山庄,便是武林的第一世家,而那里的主人萧寒岭,也是当今的武林盟主。紫虎茸是天云山庄的镇庄之宝,
没有人知道天云山庄是怎么得到它的,传说中上古的某件神兵就断于紫虎茸之上。
江湖中一直都有个说法,紫虎茸里面其实藏着一件巧夺天工的兵器,遇到有缘人才能取出。
天一面露难色,「大当家,这……」
对方忙找借口脱身,「外面的生意不能离人,医圣您请自便,若是高兴就在寒舍玩几天再走,我们一定好好招待
。」
天一还要再说什么,对方已经一溜烟跑得老远,他尴尬回头,正好对上月君满是嘲讽的眼睛。
他走回月君身边,忍不住埋怨:「哎,这老头子可真没良心,亏我两年前还救过他孙女儿一命。」
月君扔开手里的青花茶盏,冷笑一声,「你一来就要人家的家传之宝,还教训了一大堆道理,他没有叫人把你赶
出去,已经是太给你面子了。」
天一抓了抓头,「我也是一时心急啊,谁叫他把棵药草当个牌位供起来,要不是玉苁蓉百年一现世,我才不来求
他呢。」
月君起身往外走,「你继续留在这抱怨,我要回去了。」
天一连忙追了出来,「说好寸步不离的,你怎么倒先走了?」
月君头也不回朝外走着,「谁答应你寸步不离?人家不是还留你住下,说不定晚上就叫他孙女出来给你敬酒,你
倒舍得走?」
天一摸了摸鼻子,笑着解释:「他那小儿媳妇当年难产,是我摸出小家伙在肚子里抓住了妈妈的肠子不肯出来,
隔着肚皮给了她虎口一针,这才母子平安。要个才两岁的小姑娘给我敬酒,只怕有些难办呢。」
月君想想也觉得好笑,脸上却半点不显。
出了陈氏药堂,两人正要商量下一步怎么走,陈家的管家已经送了盘缠出来,又说老爷在街角备了马车,要送他
们去天云山庄。
天一有些惊讶,他先前以为大当家不过一句玩笑话,原来竟不是,「哎!这个糟老头子,他打紫虎茸的主意,干
什么非拖我们下水?」
月君走在他身边,眉心微蹙,却是一言不发。
天一想了片刻,忽然双手握拳,「既然这样,我们就去天云山庄!」
月君看他目光炯炯,也不知道他这一刻的信心有时打哪里来,心中却惊讶身边这个人,为何彷佛永远都有用不完
的活力,就像一堆烈烈燃烧的火焰,让挨近他的自己也渐渐无法再保持冷硬。
天一和月君的马车停在天云山庄门外,已是三日之后。
只见山脚下车流如龙,人声喧嚣,进进出出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山路两旁一字排开山庄里的家丁,既是
迎接也是守卫。
天一随手抓了个人来问,才知道山庄提前召开一年一度的枫岚宴,天下英雄全都收到了红枫贴,连夜赶往此处。
天一笑道:「啧,没想到那老头倒送咱俩来凑了个热闹,也不知道盟主有没有空接见我们。」
月君来这的一路上半个好脸色也没有,此刻倒开了口:「不知道这位的盟主大人,又在谋划着什么。」
天一看着他,眼露疑惑,「我怎么听着你这口气,好似很不喜欢萧盟主,他得罪过你?」
月君的眼底掠过一抹厌恶神色,也不再多话,迳自往山上走去。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两人已站在了山庄的朱红大门之外,抬头看去,蓝底金匾之上草书『揽天云境』四个飞龙走
凤的沥金大字,乃是当朝圣祖皇帝的御笔亲题。
这便是天云山庄的由来了。
在江湖上,黑白两道,只要有人提起天云山庄,莫不是满心怀着尊敬。
武林盟主的称号,五十年来一直都是萧家的。到了萧寒岭这一代,娶的是青梅竹马的表妹,生下一子名唤萧金卿
,小小年纪已是人中龙凤。
山庄的正厅里,英雄宴已开。各方好汉聚集,猜拳赌酒,好不热闹。
天一带着月君溜到角落里不起眼的一张空桌子坐了,「我知道你讨厌热闹,这里最偏僻,我们等着看他们干什么
。」
月君神色冰冷,不为周围的气氛所动。
天一倒是半点不客气,自己取了桌上的瓜果来吃,还一边好奇地东张西望,「哎!你看,那个是洞庭府君的大徒
弟,他的名号叫做『云龙龟』你说好笑不好笑?……九山派的空文道长也来了,嘿嘿,一会去找这牛鼻子要点金
丹,说不定可以用来当火药使……」
药师嘴里不停,不过是看着月君心绪不佳,故意想要引他开心。月君却是嫌他聒噪,茶盏在大理石的桌沿上重重
一放,倒把药师吓了一跳,乖乖闭上了嘴。
这一声脆响,却招来了麻烦人物。
正从桌边走过的两个青年对视一眼,扭头走到了天一和月君面前。
其中一个抱拳道:「不知二位,是哪派的兄弟?」这人高挑身材,瘦削脸庞,一双鹰眼敛着精光,看起来并不是
个好惹的角色。
「陶大哥,跟他们客气什么?」另一个矮壮些的,显然缺少城府,拍了桌子叫道:「我看这两人在江湖上眼生得
很,分明是混进山庄来骗吃骗喝的!」
天一正同月君说笑,眼看来者不善,只好回应:「二位有礼。不知我们方才做了什么,要惊动二位前来?」
矮壮些的已经等不及了,「你们刚才砸碗,难道不是挑衅我们?」
天一有些莫名其妙,月君却是根本不屑回答。
高瘦那人再次开口,眼睛却只盯着一旁冷冷不语的月君:「好说,我是霸刀们帮主金刀无敌的大弟子,陶砚便是
在下。这位是水秀山庄的二少爷,姓甄讳贤。」
那矮壮的甄贤被介绍到,还不忘挺了挺胸,满脸高人一等的神气。
天一心里发笑,嘴下却说:「久仰久仰。金刀门的大名如雷贯耳,水秀山庄的名号家师更是经常提起,不像今日
得见二位,果真是侠士风流,英雄倜傥。」
月君听了这番话,嘴角微挑,天一从眼角瞄到,知道他是在嘲笑自己的虚伪。
甄贤倒是很受用这番话,鼻孔里哼了一哼,口气略缓和了些:「你家师傅是谁?」
天一站起身来,正好挡住了陶砚直射在月君脸上的目光,「劳驾动问。家师只是个郎中,江湖上的朋友给面子,
称他一声『药师安慈』。」
陶砚全身一震,转而盯住天一,「药师安慈!你莫非是……」
天一微笑,「在下天一。」
陶砚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完全没有了先前的锐气,「失敬失敬!没想到医圣也是天云山庄的座上客,只是贵宾席
在内堂,医圣为何不进去?」
甄贤出道江湖的时间并不长,不曾听过『医圣』的典故,此刻看陶砚的态度骤变,也知道对方的身份不简单,不
敢再随便出声。
天一却笑,「我这位朋友身体不好,我们坐坐就走,这就少陪了。」只见自己的话已经达到了效果,他扔下还楞
在当场的两人,拉了月君出来。
两人走到厅外的花园里,月君看着到药师紧张出一头的汗,愣愣笑着,「你这么急拉我出来,莫非怕我不耐烦出
了手,反而不好收拾局面?」
天一面露尴尬,「哎,什么都瞒你不过。刚才那两个人虽然讨厌,不过是公子哥的通病,你就不要跟他们计较了
。」
月君甩开天一还拉着自己衣袖的手,眼神一冷道:「他们自己来找死。」
天一生怕他真的会去找那两人的麻烦,连忙岔开话题:「庄内现在事杂人多,我看还是先住下来,等枫岚宴结束
,再去找盟主讨要紫虎茸。」
第五章
两人住下的隔天,就听庄内发生了大事。
枫岚宴后的各派聚会上,萧寒岭突然宣布:接下来要在山庄举行数天的擂台,直到选出下一任的武林盟主来接替
自己的位置。
此言一出,原本就好奇盟主为何要提前召开枫岚宴的众人,立刻为之沸腾。
萧寒岭刚届不惑之年,众所周知少庄主萧金卿虽然年纪轻轻,却也崭露眉角。子承父业,天经地义,何必要把传
了两代的盟主之位拱手让出?
这不由不让人猜测,盟主的决定,于近日江湖中种种的异动有着分割不开的联系。
是要选出更好的盟主人选,还是要激流勇退,保住萧家的血脉?人人都在心底作出各种猜测,暗地里的勾心斗角
又比台面上复杂了几分。
转眼间,枫岚宴就从一年一度的英雄聚会,变为了一场极不简单的武林大会。
擂台分为文武斗,为了公平,裁判由少林、武当、地剑门和丐帮四大帮派的掌门共同担任。
天一和月君作为贵客,与四派的长老一起住在最靠近主人卧室的院子里。在他们身后一字排开的院落里,住着来
自各门各派的高手和弟子。
一大早,天一洗漱完毕,就来到隔壁月君的房间。
看着镜台前在梳洗的月君,脸上的人皮面具还没有来得及戴回去,露出久违的精致容颜,天一不禁大着胆子站到
了他的身后。
镜子里的人忽然眉头微皱,「你鬼鬼祟祟跑进来做什么?」
天一连忙答道:「今天是武斗,我来找你去看热闹呗!」
月君不再理他,拿起搁在一旁的紫檀木梳,整理垂落了一地的如泉长发。
天一看他修长雪白的手指握住暗红梳身,侧头低垂的面容清淡似皎皎冷月,瞬间竟恨不得自己就是那把梳子。
看得痴了,直到月君的动作停下来,天一才发现不妥。
原来他的发丝虽然乌泽细密,早上起来的打理却是最让人心烦,平日在谷内都有锦娥代劳,如今出来他又不肯让
生人近身,以至于每每都费力不小。
天一看他恼火地将梳子扔了,随手拿起一旁的发带就要绑起怎么也梳不顺的长发,连忙拦了他的手,「这么好的
头发,胡乱束了多可惜。」
月君横他一眼,「这么乱糟糟的,怎么见人?」
天一便取了梳子过来笑道:「你要不介意,我来伺候你如何?」
月君看到药师一脸的诚恳,不出声,便是默许了。
天一小心翼翼拿起他的发尾,那发丝像极了上等绸缎,入手冰冷滑腻,一不留神就要滑落出去,「你的头发真好
,不像我们这些男人都是乱糟糟的,干得像稻草样。」
「你这么说,好像我就不是男人能啰?」月君白他一眼,却没有什么动作。
「哎,你明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药师的声音有些懊恼,害怕对方生气,又带着几分讨好。
「哼!量你也不敢。」月君感觉他捧着自己头发的手指十分小心,生怕会弄疼自己,拿梳子的手也是轻柔之极,
竟是非常舒服。
一坐一立,映在微暗的铜镜里,如同一双柔情缱绻的壁人。
药师笑了,换一股头发慢慢梳开,「昨晚睡得好么,我的房间挨着那群老头子,隔着墙都能听到他们唠唠叨叨一
夜没完,不知道你这边怎么样?」
「不就是商量哪些事情,谁有家世、谁没背景,一群庸人自扰的人。」
「说起来,今天是第一场擂台,不如我们一会去观擂?」
月君含糊「嗯」了一声,天一见他慢慢闭了眼睛,也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
「月君?」天一低声喊了一声,对方已没有了回应,身体也慢慢靠在了自己身上,知道他昨夜大约也被吵得不轻
,此时是又睡着了。
房间里突然变得安静下来,静得可以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外面已经天色大亮,初升的阳光从半阖的窗缝里投了进来,为室内的静谧添加了一丝温暖的气息。
从镜台前的窗户望出去,是满眼初夏的翠绿,屋檐下半开的栀子带着露水,伴着清风送进来馥郁的芬芳。
许久,靠在身上的人毫无动静。
天一大着胆子伸手抱住了月君,怀里的躯体柔软微温,带着永远不会消散的淡淡香气。
「你要是醒着的时候,也能对我这样毫无防备,那该多好啊……」他低下头,轻轻掬起手底的一缕青丝,在指尖
缠了几缠,终于凑到唇边。
「醒着的时候,你总是不爱听我说话,三言两语就把我赶走,这样下去,我的心思什么时候才能告诉你知道啊…
…」
温柔的呢喃贴在怀中人的头顶,里面的浅浅心酸,却只有说话的人自己知道。
「明明脾气这么坏,人又一点都不温柔,可是我怎么就喜欢上了你呢?唉,难怪师尊曾说我命中注定要遇上一个
男子,并且因为他而遭劫,看样子这劫数就是应在你的身上了。」
月君许是睡得香甜,微微侧了个身,更紧地靠在天一身上,寻找舒服的姿势。可他这么稍微一动,也把做贼心虚
的药师吓得不敢再造次下去。
过了半刻,不见月君醒来,天一才松了口气,弯腰把他打横从椅子上抱了起来,转身朝里间走去。
臂弯里的重量很轻,大概因为常年病着,月君其实比寻常女子还要细瘦一些。
天一抱着他,恍惚想起第一次在湖边见他时的情形。如果那个时候自己没有冒冒失失上前拉扯他的衣袖,今天就
只会是单纯的医患关系吧。
怀里的人沉沉睡着,丝毫感觉不到温柔注视着自己的眼神。天一的视线落在他淡紫的唇上,有那么一恍神的心帜
荡漾,不知不觉已低下了头……
月君清浅温暖的呼吸拂过脸庞,天一突然回过神,不甘心地抬起头来,「睡得这么没戒心,倒叫我不好意思偷占
你的便宜……唉,谁让我是正人君子。」
药师自嘲一笑,小心将月君放在床上,又替他把被子掖好,然后在床边静静站立了许久,这才悄悄转身离开。
* * * * * *
第一天的武斗,腾出的十人,将继续参加第二天的比试。月君睡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刻,自然是错过了这一天的
擂台。比赛的结果,还是天一跑来告诉他的。
用过晚膳,天一去找空文老道叙旧,月君就在自己的院子里闲坐。
当夜的月色明亮,微风从远处山上的竹林里徐徐吹过来,将白天的燥热空气一荡而尽,只余下了一院子的清凉。
月君仰头看看天上清华入水的月色,四周又是十分的安静,突然来了兴致,便取出了随身携带的紫玉箫,慢慢吹
奏起来。
乐音乍起,仿佛来自悠远神秘的古早,划破云层投落人间的第一抹月光。箫声时而悠扬曲折,时而又如清泉流澈
,应和着四周的山岚林啸,如得自然之魂,彷佛天人奏乐。
直到风吹林动、晨影霞光,都藏在箫声之内,渐幽渐远。
这样的一曲结束,月君移开唇边的紫玉箫,手心已渗出些微汗珠。
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体,不该再弄着费气费力的玩意,可就是忍不住,夜深人静总有什么憋在心口扑腾欲出,
要借这箫声发泄一番。
月君抬手擦去额角的细汗,将紫玉箫收好,刚要起身进屋,头顶忽然扑棱棱飞来一只青鸽,正落在自己面前。他
看一眼鸽脚上系着的标记,知道是大宫主的密令到了。
「用人不疑,师兄你又何必步步紧逼?」月君苦笑一声,攒拳的手慢慢用力,白到透明的手指透出青色来,终究
还是取了下来细看。
* * * * * *
盟主争夺战,到了第四日,已是如火如荼。
这天通过文武斗,脱颖而出的三名优秀武者,就成了未来盟主的准候选人。谁知三人的实力相当,怎么也分不出
个高下,就也在这里僵持了起来。
天一开始还热衷于怂恿月君和他一起去擂台下看热闹,不过发现对方始终懒洋洋提不起兴趣来,也就跟着没有了
兴致。
眼看盟主人选一时半会决定不了,配药的时间越来越少,天一只好改变了计画。
接到天一正式的拜帖,为表重视,萧寒岭傍晚时在花厅里设宴款待他。月君不愿意出席,所以只有天一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