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飘（尘尽光生）上——江飘

原来，就在刘成就拉着刘涛到刁河桥头的时候，从后面过来了一个拖拉机将他连架子车一起撞到了河下，那桥大

约高有六七米，刘成就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重重的摔到了河床上，还好没多少水，泥还有点松软，他连

疼连娃子都顾不上，奋力从桥边的河堤上爬到了公路上，那辆拖拉机早就没了影。他狂跑着向前，他相信他一定

能追得上，要是追不上，他那一车货的钱够他一年都挣不过来。是的，刘成就很幸运。这时候从后面来了辆拉着

砖头的卡车，刘成就顺势往路中间一站，那辆车停了下来，不由司机说话，刘成就说，快点开，快开，有个拖拉

机把我儿子撞死了，就在前面，你开快点，追上他我给你买一条白河桥烟。那司机没说什么，就加了速度，一路

上倒也没什么人和车啊，刘成就更急了，大声的说，快点啊，快点，追上了我再多给你买两条。那个司机说，估

计人家早都拐弯从别的路跑了。刘成就说，你还开车呢，还没有我熟悉这路，从这条路到陶集哪有拐弯的地方？

司机想了想说也是，确实没有拐弯的地方。刘成就说，他那拖拉机哪有你这大汽车跑的快，肯定会追上的。你就

快点吧！追上了你可是我的大救命恩人啊。司机看了看刘成就说，中，算你运气好，帮人就帮到底。司机开把车

开的更快了。

这时候从他们前面迎面开过来一辆拖拉机，拖拉机上还有两个年轻人，刘成就还在催司机开的快一点快一点，司

机有点不耐烦了说，我开的已经够快了，照这速度按你说的时间就应该追上了，可连个影也没见到，你不会是想

顺路搭我的车吧？刘成就说，天地良心，……他想说我要是想搭你车回去我们一家人死完，他立刻意识到什么，

他说，大哥，快点调头，刚才过去那辆拖拉机就是！司机刹住了车，说，我说老弟，你是在逗我玩呢？刘成就这

时候眼泪就要流下来了，哀求道，我求你了大哥，我肯定刚才过去那个拖拉机就是，你想啊，咱们追了一路，又

没有拐弯的地方，按道理说应该这时候已经追上了，可用你刚才的话说连个影也没见到。我敢肯定，刚才我们看

到的那辆拖拉机一定是调了头，大哥，你相信我吧，你是个好人啊大哥，你刚说帮忙帮到底啊……司机无可奈何

的说道，那要是再追一会追不上我可不管了啊，我还急着回家抱老婆呢。刘成就说，好好好，大哥，你真是个好

人啊！

也就是一阵的功夫，他们已经看到了那辆正匆匆往前赶的拖拉机，刘成就激动的说，超过他，拦住他！拦住他！

那辆拖拉机停了下来，因为前面有辆卡车挡住了去路。刘成就唰的一下就从车座上跳了下来，指着那个拖拉机司

机说，你他的，你胆敢撞了人就跑，人撞死了你知道不知道！走，快点跟我回去，把人送医院去！那司机说，你

可别冤枉好人，我可是刚从孩子他婆们家回来，忙着回家呢。刘成就说，你放屁，你敢说你是回家的，你给我赌

个咒，你要是说瞎话了你这两个孩子死完，你们一家人死完，你敢不敢！那司机说，咋不敢？我才不怕呢，没做

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问问我这俩娃，是不是刚从他婆们回来？这时候有个大一点的孩子说，我和我弟弟跟我爹

刚参加完我外婆的丧事就急着回家，我们家里的牛有两天都没喂了刘成就说，你年纪轻轻的就说瞎话，长大了还

得了你？然后又手指着那司机说，你也真敢赌咒啊，你看看你那手，怎么有一大块地方没有皮？还有你那拖拉机

前面，那车头前面的铁皮怎么有个大坑？不是碰的是咋来的？还想抵赖！

那司机看到刘成就说的如此之仔细，又看到还有一辆卡车，心想这人肯定是有些关系的，只好低了头，说，那你

说咋办吧？刘成就说，快点回到刁河桥，看我儿子死没有，没死赶紧送医院啊，还能咋办？这时候那卡车死机说

，既然你也追到了，我也得走了。刘成就说，走吧走吧，不送了。那卡车司机说，那买烟的事咋说呢？刘成就说

，大哥，我已经够可怜的了，我儿子是死是活我还不知道，我那一车子货也摔烂完了，你难道还真的忍心让我给

你买烟啊？你行行好吧你。那卡车司机气的一摔手上了车说，我真是见识到能人了！把车调头就走。

刘涛在县医院住了三天，嚷嚷着要出去，刘成就说你给我老实的待在这，然后又给刘涛他大舅打电话，声音之伤

悲到极点，说这老小虽然平常不说话，但是聪明的很，这一撞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好，还有那些货值很多钱啊，够

他干一辈子的了，他说大哥啊，这次你可得帮兄弟一把了，你不会忘了我给你送红薯柑的事吧，那可是我跑了几

百里的路给你送去的……刘涛他大舅于是又找到领导，领导又给县里的派出所打电话，然后又找了几个得力的人

把这事搞定，最后的结果是那个拖拉机司机赔医疗费还有刘成就那些货钱，算下来也是一大笔，那个拖拉机司机

说就算把房子卖了也没那么多钱啊，最多是把那两头猪还有一只羊，还有一点粮食卖了给你们吧，刘成就说那不

行，警察说话最算数，说多少就是多少，你们找亲戚借或者偷或者抢我都不管，你要是不给，我儿子可就出不了

院，到时候吃大亏的可是你！

刘涛一直不知道那件事的最后结果到底是怎么样，但他知道他父亲从县城回家的时候是眉开眼笑的。

等到刘涛上四年级的时候他哥哥才上五年级，这时候刘成就不再骂刘涛学习差了，而是只身一个人又重新做了一

辆架子车去了南阳。

当刘涛他大舅看到刘成就拉个架子车的时候奇怪的问，老弟，你这是干啥？刘成就嘿嘿一笑，大哥，我在县城看

到人家拉着个架子车拉货能挣不少钱呢，我就寻思，在县城都能挣着钱，那在南阳不是挣的更多，反正这东西要

的是力气，我力气有的是，你给我找个晚上能凑合的地方就是，活我自己找，要是你们单位有什么东西要拉你别

忘了给我说一声就行。

刘涛的学习一直不好，他哥哥的学习比他还差，刘涛亲自看见有一次，他哥哥拿着一个板凳追着他们语文老师满

校园的跑，结果他哥硬是追上老师而且揍了一顿，最后刘成就不得不暂且放下他在南阳的架子车事业回来办这件

丢人的事。因为这件事的影响太大了，学生打老师，都成十里八乡的奇闻了，自古以来也只有老师打学生的。所

以校长一口回绝让刘涛他哥重新上学，刘成就苦苦哀求也没用，于是刘成就又找到村支书，村支书看看刘成就拎

的大包小包的东西毅然摇了摇头说，成就啊，这次不同上次给你们老小改户口的事了，这件事的影响太大，都传

到乡里了，你这东西我收了也帮不上忙啊。

刘成就悻悻的回到了家，对刘涛他哥哥说，老二，这件事也决定了你的命运，你留级都留了三年，说明你不是上

学那块料，你还是跟老子到南阳拉架子车吧，只要你娃子勤快，啥时候都是有饭吃的。

那一年，刘涛他哥十五岁，刘涛十一岁。

也就是在那一年，刘涛亲自目睹了一件事，这件事他给很多人说了也没人会信，但刘庄的很多人都看到了。那时

他哥哥还没跟着刘成就到南阳，刘成就也是在家里等种完芝麻再去。那天，刘涛放学后和刘星一起回家，刚走到

村口，一个不大的孩子跑过来叫道，涛娃，涛娃，你二大鬼上身了。刘星说，啥叫鬼上身？刘涛说，我也不知道

，咱们一起去看看。

他和刘星到他奶奶门前的时候那里已经围了很多人，他们两个一起挤了进去。刘涛看到他二大抽搐的在地上乱滚

，嘴里唔唔拉拉的说着一个女人的声音，他伯和他妈还有他小大都在按着他二大的身体。刘涛还在寻思着他那声

音到底是怎么发出来的，这时候有人说，快去找点鸡血撒到他头上跟身上就好了。他小大立刻到院子里拿了一把

刀，拎住一个老母鸡就宰，接了多半碗的血就跑了过来，刘涛他奶奶还在后边哭着喊道，我还指望那只老母鸡给

我生蛋啊……

刘成就把鸡血先撒在刘涛他二大的头上，又撒在身上，结果他二大更疯狂了，叫的更厉害了，有人说快去折段桃

树枝打，有人说快掐他人中，这时候刘成就好象有点实在受不了，他站起来使劲踢了他兄弟一脚说，你到底想干

啥！！快说，再不说老子非杀了你不行！

刘涛他二大这时候用个女人的声音说，老刘啊，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村北头三子他媳妇啊，我放心不下我那俩娃

我就抽时间回来看看啊，你叫他们来一趟吧，我有话对他们说。这时候看热闹的人象炸锅了一样，因为那声音确

实是三子他媳妇的，可是大家都知道三子他媳妇在上个月跟三子吵架喝三九一一死了啊，这咋又活了呢？刘成就

镇定了一下说，那你是人是鬼？三子他媳妇说，老刘啊，我是鬼啊，我在进阎王殿的时候实在放心不下我那俩娃

啊，就偷跑回来伏在你兄弟身上啊，先让他受点委屈吧。

正说着，三子领着他那两个孩子过来了，刘涛他二大站了起来，抱住那两个孩子就哭，哭着说着，说的啥人们都

没听清，说完后，然后又对三子说，三啊，我走了，你就可以娶王营那小寡妇了吧，我实话告诉你，你要是敢娶

她，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三子吓的脸色苍白说，不会不会，我会好好的给你上坟给你烧钱。三子他媳妇叹了一口

气说，小鬼叫我了，我得走了。众人都屏住了呼吸，只见刘涛他二大腾的一下倒了下去，然后又站了起来，他看

着大家，大家也都看着他，刘成就上去给了他一巴掌，刘涛他二大蹦了起来说，哥，你干啥打我？人们都说好了

好了，三子他媳妇走了。

你刚才鬼上身了，看你好没有才打你一下。刘成就说，都走吧，没事了。人们这才陆续的慢慢散开。这时候却传

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我三子媳妇又回来了。大家都怔住了，但听声音又不象是个女人的啊。刘涛回头一看，

刘星躲在他背后正捏着鼻子叫呢，刘星他爹走过去就给刘星一脚说，死东西，还不快滚回去写作业！刘星这才哭

哭啼啼的跟着他爹走了。

刘涛上五年级的时候是十二岁。在农村，小学上到五年级就结束该上初中了，刘涛在农村小学升初中的考试成绩

是语文六十二分，数学十六分，比刘星强了一点，刘星的语文是三十分，数学是十一分。结果是两个人都没考上

。这时候，刘成就下了一个决定，让刘涛到南阳去上学。

刘涛说他不想去，刘成就说那不行，无论咋样你都得去给我上，哪怕上一年你也给老子脸上争点光，说起来刘成

就的娃子也在城里上过学。刘涛走的时候跟刘星依依惜别，刘星说，你命好，你伯又有钱能让你到南阳去上学，

我只能一辈子种个庄稼了。刘涛说，我也不想上，我学习差的很，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我伯非要我去，我也没办

法。刘星说，去吧，说不定能混出个人样呢，到时候别忘了我就行。刘涛说，那肯定是不会，放假我就回来看你

。然后刘涛又到他干爹那，彭建说，去吧，好好上，到城里上学好，不跟农村一样啥也学不到。干爹说不定啥时

候也就到南阳了。然后给刘涛塞了一点钱，刘涛不要，彭建说，以后你走了干爹也照顾不了你了，你记住以后你

伯再打你记得要跑，别老跟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不动，知道不！刘涛点了点头。

《八》

一九九二年的九月，刘涛来到了南阳这个城市，他的命运开始与这个城市紧紧联系在一起。刘成就也在南阳混的

越来越好，说他混的好是因为他不再象以前那样拉着一个架子车在路边等活干，而是把这种被动变成了主动。

他经过刘涛他大舅的介绍，认识了一个负责管白糖批发的小头头，然后他就每天拉着白糖往南阳的各个商店送，

每送一次就能赚上一两块钱。但刘成就毕竟是天资聪明，他每次把拉白糖拉出来的时候，先拉到一个没人的地方

，然后拿出一个带有小尖的空管子，从白糖袋子的底部插进去，然后他又拿了一个小塑料袋子从下边接着，每一

袋都放出来了个几两，放完后再拿着准备好的针跟线把那个小孔缝住，做的真是天衣无缝。每次他都能拉十几袋

子，所以每次他都能私吞个几斤，他算过一笔帐，照这样下去，他一个月的时间就可以赚到一袋白糖，乖乖，一

袋白糖啊，那是多少钱啊！其实他没有用一个月就赚到了一袋白糖，他开始每天不停的往各个商店送，从以前的

几两发展到一斤，再发展到二斤，在发展到每袋二斤的时候他不敢再多放了，虽然那商店都是国营的，卖东西的

人也不管缺多缺少，白糖又都是整袋整袋的，但刘成就发现要是再超过二斤的话，那一百斤的袋子就有点明显的

看上去不够了。

刘成就也偷偷的给私人送，他认识了很多在南阳做食品的

蛮子，这些蛮子大多都是来自浙江和广东，其中有一个做糖块的俩兄弟是来自浙江，也在刘涛他大舅们庄上住。

刘成就跟这两个蛮子离的特别近，所以相当熟悉。当他无意中从俩兄弟口中得知他们做糖果赚了很多钱的时候不

禁砰然心动，他说能不能让他儿子来给他们帮忙，那俩人倒也是很豪爽，一口答应了下来，于是刘成就让白天推

着个三轮车拉人的老大跟着这两个蛮子干，然后偷偷的叮嘱刘涛他哥说，一定要记住他们的秘方还有每个程序，

弄不好将来咱们也可以整呢。

当刘涛和他父亲和他大舅在统一意见后，决定在南阳继续上小学，问题是刘涛在农村学的东西是和城里的多少有

些不一样，这里的学校是六年级。最后刘成就决定让刘涛从小学五年级开始上起。在刘涛他大舅的帮助下，找了

一个不错的小学，但每一学期得多交四百元的借读费，刘成就咬了一下牙说，再贵也去上！刘涛怀着兴奋而又不

安的心情背了一个新崭崭的书包走进了那个学校。

他的自卑很快在第二天开始蔓延，那些同学嘲笑他说他是个乡巴佬，别的同学都有零钱买零食吃，刘涛没有。再

过了一段时间后，有个同学看到有一次星期天刘涛和他父亲一起去送白糖，然后又对别的同学说，大家都开始相

互传着刘涛他爸爸是拉架子车的。这对于那些工人的孩子来说拉架子车也许是世界上最丢人的事，刘涛知道大家

的嘲弄后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越发的自卑使他的学习也越来越坏。

有一件事让刘涛终生都留下了阴影，那个阴影就象是一个魔咒，笼罩着他对任何老师都有一种憎恶心理。

有一次，数学老师叫他到黑板上做一道题，他到了讲台上，拿着粉笔不知道从哪开始入手。数学老师问他会不会

，他小声的说不会，他的农村口音还是被班里的同学听到了，同学们都笑了起来。数学老师又问了一遍会不会。

刘涛站在讲台上低着头小声的说，不会。

数学老师说，你大声的说！刘涛又小声说了一遍不会。会不会？！

再大声一点，听到没有。刘涛看着那个女数学老师，她长的很漂亮……但此时刘涛觉得她就好象是个白雪公主中

的那个老巫婆一样。

数学老师又问了他一遍，刘涛看着她大声的说，我不会！全班同学轰的一下都笑了。因为他那农村口音在这群城

市的孩子听来就是最搞笑的事了。

数学老师拿着课本朝刘涛头上砸了一下说，你这个乡巴佬，不会还说的那么大声！？班里的同学们又哈哈笑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