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深了,一动便痛彻骨髓。
"站住!今天你给我把话说清楚!"
才行两步,允浩已经追上,死命地攥紧在中的手腕,捏得彼此的骨节发白。
"要说的,能说的,我说完了,还是郑四公子想要我像重鸾那样攀附着您,去看望您那位即将逝世的大伯?"在中
回头冷冷地说道,"放手!"
"我放手,你就能相信我吗?"允浩虽这样说,但是手上的力度没有任何松懈。
"不能!"
"连我对你的感情,你都不相信?难道我发神经要把这种戏演上个四年?"
"好,我问你,"在中转过身,敛去自己心中的郁结,"你当我是什么?"
"什么......"
"告诉你郑允浩,我不是你第一次碰的东西,也不是娘们,我不需要你什么珍惜,什么负责,我,金在中是个男
人!"
"我没有!"允浩也红了眼,狠狠地瞪住在中。
"还是,你觉得把金国太子压在身下,很有成就感?"
"啪--"
允浩始终没舍得扇在中的耳光,稍稍用力打在了在中的肩头。
"金在中,我也是个人,我也有血有肉,"允浩硬生生地拽过在中的手,覆在自己的胸口,"这里会跳,也会疼!"
"别把这感情说得那么天下无双,郑允浩,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爱?"
在中忽地收回手,看着允浩。
"......"
"怎么,不知道吧,"在中笑道,只是分外凄凉。
"爱,就是为他缔造一个世界,沉浮挣扎间和他共同进退,就算只能站在他身后,至少他退后一步,跌进的是我
的怀抱......"
在中摇摇头,有些无力的无奈。
"没那么复杂的,允浩,爱一个人,就是没有他,我活不下去!"
翠瓦金檐,深秋的晴朗在重阁流溢了琉璃色彩,阳光下渐渐透出些清晰。远望枫叶正盛,冽风中几树落叶清香,
风压秋苑,衬着青檐乌瓦莹莹铺了开来,暗香浮动。
允浩一身淡蓝色的长衫,轻柔飘逸,远远看去便如这春日里一道烟波浩渺的湖光,一笼烟岚浓浅回转,静立在树
下。
允浩前面的在中握紧了手指,细眉微锁,揉碎一抹轻香,指尖抵在掌心隐隐的痛,晴空如曾经面前的人那风神俊
朗的笑,印在心底,此时想来竟深刻如斯。
救命之恩,收留之情,扶助之意,他曾经时时都在身边,而自己终究是要放开了手。
或者,自己便从未将手伸出。
在中缓缓转过身,落叶掠了一肩,任其飘零,无心去看。
下一刻,允浩的手又不死心地攥紧,允浩不能看着自己和在中就这么重复父辈离散的老路。
"你以为,爱一个人的方式就仅仅是要和他在一起吗?我是想过,如果,如果你的想法和我并不一样,我或许可
以,想你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允浩眼底的波光闪烁,透着真真切切的坚定,"可是在中,你不要再逃避了,
有些事你迟早要面对的!"
"面对什么?爱你?呵,那你也迟早要死的,为什么不现在就去死?"
允浩的手,渐渐松开。
因为彼此交握的地方,因为寒风的肆虐,而毫无温度。
"允浩,听过一句话么?"
在中走到马前,纵身上马的瞬间,回头说道。
"......"
"......相见,不如怀念......但愿我们,永远不见!"
风冷料峭,竟是透骨的严寒。
"允浩,你的玉石俱焚,毁了郑家,毁了一切......也毁了所有我们相爱的可能......"
"只是念着你的名字,就会就忘记过去的伤痛,金在中,念着你的名字,就觉得自己可以从毁灭的梦魇中逃离,
变得坚强起来,变得非常非常坚强......金在中,金在中,金在中......却发现,到头来,只一句......相见,
不如怀念......"
十二月,西湖。
顺水行舟,桨橹轻摇,水波破开涟漪,一晕荡着一晕,西湖水到了静处,映着一片湖光山色,似是满城风雨喧闹
撇在了冬色外,只剩下烟波浩渺,欲近似远的,将盛世天都遥遥抛却,红尘已万丈。
临水斜照,落下碎芳点点,润在风里,淡淡地沿了江水归去。老渔翁粗糙的手有力地握着桨杆,只一荡,船便在
尚未结冰的水里徐徐地行着。看看船头始终立着的男子,一袭纤长背影裹在流澹回转的烟岚轻绢中,静得似乎融
入了这浓稠淡渺山光水色。
散心过后,在中让船家靠了岸。
"怎么,金都又严禁了?"
"是。承麟想过很多方式,只怪庞贵妃和守纯殿下封锁太严,没有任何办法突破,据宫里传来的消息,皇上已
经......"
"想不到他们的动作这么快,我以离开,立刻给我颜色,承麟,我们现在一定要不计任何代价回到金都去!"
"是。"
承麟刚想退下,却又停住。
"还有事情?"
"有人想要见见殿下!"
"谁?是郑允浩的话就不......"
"是我。"秦冶的声音在耳畔猛地响起。
俊眉星目,温文如玉,唇边一抹儒雅笑意,压得这泠泠严寒也一暖。
"你怎么会来?"
那时的眼泪,痛诉,声犹在耳,在中看着秦冶似乎未曾变过的微笑,有些恍惚。
"回来娶妻。"
秦冶举起酒杯,淡淡道。
在中心里一痛,秦冶表面上的云淡风轻,只是心里那道名叫"雅清"的伤痕,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好了。
"怎么,不恭喜我?"
"恭喜!"在中勉强地扯过一丝微笑。
"哎,金在中,你这是什么态度,"秦冶搂过在中,拍拍他的肩膀,"回来允浩说了什么没有?你们俩,恩......
恩?"
"好累啊!"
"日理万机的太子殿下也有累的时候?"秦冶调侃道,"果然我们允浩魅力非凡!"
在中不适地推开他,"别开玩笑,两个大男人之间!"
"金在中,你当我是傻子啊,他郑允浩对你怎样,我会看不清楚?从认识他那天起,就没见过他这样掏心掏肺地
对待一个人的!甚至,连流景......"
"别说什么流景!"在中把酒杯狠狠摔在地上,"他那样只是为了能在我身份被揭穿后,牵连郑家,报复他大伯而
已......"
"金在中,你有良心吗?允浩他苦心经营了十年的流景阁,为了你活活葬送,他眉头都不皱一下,什么前程似锦
,什么理想伟业,在那个公堂上都放弃了,最后,你居然......金在中,你还有良心啊!"
第一次看见秦冶如此较真的样子,有些冷漠到可怕。
"你觉得允浩会那么自私那么执着自己的报仇,执着到郑家,钱家,还有我家都一败涂地都在所不惜?亏得他郑
允浩把你当知己,你真的,不配!"
在中被秦冶的一席话给镇住了,如此浅显的道理,为什么当初自己走进了死胡同,任凭允浩怎么解释,就是钻了
那个牛角尖,现在被秦冶一语点破,真的,有点可笑。
是自己太笨拙,其实在中自己并没学会怎麽做一个好爱人,他任性强硬惯了,试著要柔软下来去爱惜一个人,却
也还是做得一塌糊涂。
他到这样的年纪才真正有了想爱的人,身为太子的自尊不允许他去低头,只用自己的方式倔强往前走。接受他生
涩爱情的那个人,却不会诚实说不好,只温和地容忍,再隐忍,解释,再包容,却从来不告诉他他错了。
是,他现在走进死胡同,当然明白自己弄错了方向,其实另一个人只要清楚告诉他,他错了,他会改正的,一定
会的。
但是,机会呢?
谁都知道,彼此回不去那段吟诗作画,那段共同奋斗的日子了,甚至,连前面在彤云漫居面粉为乐,哼唱子夜的
时光也不复倒流了。
(十五)凌波目送芳尘去下
谁都知道,彼此回不去那段吟诗作画,那段共同奋斗的日子了,甚至,连前面在彤云漫居面粉为乐,哼唱子夜的
时光也不复倒流了。
"不想见他么?"秦冶看着陷入深思的在中,有些感触,"不要像我,想见,却不能见......"
在中闻言抬头看见秦冶瞳孔中纠缠不息的怅惘,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秦冶,你从金国来,应该知道现在的情势,我得回去,但是回去的路,很可能就是不归之路,守纯那边不可能
轻易放我回宫去断他的生路,而不回去,更是死路一条,等守纯登基了,要杀的第一人,自然是我!"在中好像
如释重负地说着,"你说我能,能带他一起回去吗?"
"......"
"误会就误会吧,被他埋怨一辈子,总归他还是记得我的,够了。"
在中看向酒楼的外面,静静地沉默了一会。
"秦冶,我会帮你!"
"什么?"
"没什么,欠你的,我会还的!"
一月的临安皇宫,白梅早已娇姿多展,静静绽放春庭,冰肌玉骨,玲珑高洁,娴雅里透着几分清傲,却也悄然带
上了盈盈喜气。
数日之前,金国将军完颜承麟前来求亲,愿娶大宋女子为妻,以示两国友好。
在钱郑两家旧友的帮助下,愿为昭君远嫁大漠的人选,定在了钱氏雅清身上。经大宋皇帝的同意,雅清的喜轿将
会在曾经杭州郊外的雅清观停留一夜。
一改凄清的雅清观,上下华灯结彩,早布置得十分的雍容喜庆。承麟带来的人奔走忙碌,热闹非常。玲珑和清响
这一早便梳洗整齐,仔细收拾了"亮轿"的百支红烛,将迎亲的旗锣伞扇一一察看。虽说了不欲铺张,但是在中想
到,秦冶盼了这些年了终见到这一日,便是不铺张也难。
说是和亲,原不过一场偷梁换柱的游戏。
依金国体制,承麟的彩聘也在纳征之日送进了皇宫:白头雁一对,金丝鸳鸯一对,纹云如意一对,细金合欢钿一
对;温茸俪皮两副,卷柏两株,鸾凤结两双,五色丝两束;金尾鲤鱼二十条,彩翼云鸡二十只,陈年女儿红二十
坛,清田贡酒二十坛;绀地绛红鸣鸟束锦十丈,香色地红茱萸云锦十丈,四色显纹散花贝锦十丈;闪色隐花水波
纹孔雀纹锦十丈,隐花奇卉八角星重锦十丈,夔龙游豹散点彩绒圈锦十丈。另有肥羊千头,稻米百石,粳米百石
,稷米百石;余者蒲苇、香草、金钱、六谷糕、九子墨、长命缕、延寿胶等等花样繁复,令人目不暇接。
为了与承麟的聘礼相抗衡,又或是顾及曾经钱家的薄面,宫里的贺礼也算丰厚,独占雅清四年的老皇帝赏了吴绣
百年好合一幅,石榴醉红晶石串珠一副,玉玲珑步摇一对,祖母绿嵌金垂环一对,穿花百蝶金镯一对,福禄寿温
甸玉镯一对,俏色兽首玛瑙杯一对,三螭纹玉觚一对,素月梨花琉璃屏风一架、
吉日那天,两边除了承麟调集的御军外,挤满了各处百姓,看看临安城久违的欢喜场面。吉时一至,雅清观朱门
悬彩,金玉生辉。
金漆鸾舆之侧飘垂浅杏色凤纹帷幔,浅红轻粉的瑞玉水晶、妙法莲华、落叶三星蝶几色兰花,尚带着颤颤莹露点
缀其上,清艳明丽,灵动飘逸。金国掌仪女官捧制书册宝,导从如仪。另有八对紫衣宫女,每人手中托了湘妃竹
篮,沿路将新鲜采摘的红梅洒了漫天。
承麟策马在前,清冷如玉的神情纵在礼服的映耀下也只是淡淡,然众人都看不透的眼底却真切透着深沉的明光。
白马金鞍衬着傲岸身影,骄阳下逆着淡淡天光,风神凌俊。
即便到了雅清观,耐心等候雅清到来的秦冶,却依旧有种不切实的感觉。这一天竟然就在眼前,猝不及防地叫人
几疑是梦,生怕一动便醒了。
盼了多少年,想了多少年,等了多少年的梦,终于切切实实地发生在自己的面前。他不知道雅清怎么会同意,也
不知道在中为何会想起这样偷龙转凤的计谋,他无法思考,也无力思考。他只知道听在中的话,带着雅清逃离那
个老皇帝的噩梦,远远的,不再回来。
喜轿准备进观的时候,清响正在替在中收拾。
"清响,你的动作就不能轻点!"
"哼!"
"呵呵,又谁得罪你了!"
"你!"
"我?"在中语气一转,大概知道这丫头又在为自家公子打抱不平了,"你看看,把我的脸涂得像猴子屁股似的,
丑死了!"
"活该,谁让你没良心!"
在中推开清响,用一块蘸水的白帕在清响弄得过分的腮红上蹭了蹭。
"我和允浩的事情,不是一言两语能说得尽的!"
"那就三言四语!反正你在中公子就是没良心,没良心透了,良心给狗吃了!"
"好好好,等我走了,你记得做个巫蛊娃娃,写上我的生辰,好好咒我好了。"
"我们公子会杀了我的!"
清响撅嘴赌气道。
"他,还好吧?"
"他就站在外面,自己不会去看啊!"
"我不是让秦冶......"
清响狠狠地翻了在中一个白眼。
"我都来了,我们公子能不知道吗?再说我们公子听说金国将军求亲,就猜到在中公子会用男扮女装的方式回到
被严查的金都去!"
"是吗......"在中喃喃,嘴边扯过勉强的笑容。
外面钟鼓喧哗震得心神微荡,允浩静静地站在雅清观的前厅。
"不见他?"秦冶无意间看见允浩,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他大概也不想见我,我只看看他。"
"别骗我,你那堆行李准备干嘛,他金在中傻,我可不呆!"
"呵呵,秦冶你依旧很精明!"
"不要去!很危险!"
秦冶严肃了面容,因为他想起那夜在中对他说的话,"回去,不一定能活,不回去,一定会死!"
"他说的?"
"不是的,难道你还觉得自己赔上的不够吗?你还想搭多少给金在中!"
"只要他要,只要我有!"
"你--"秦冶怔住了,转口说道,"疯子!"
"呵呵,如果是雅清,秦冶兄会吗?"
允浩望向秦冶,洒然一笑,笑中带着几分隐现的涩楚。
秦冶了然地点点头。
不多时,喜轿已经到来,秦冶已经被安排进观内静候,鸾帷向两边挽起。凤冠轻摇,雅清纤细的手指轻轻放至承
麟的手中,立刻便被握住,轻微地一带。
云袖垂曳,凤服迤逦,有些步伐不稳的雅清随着手上那丝沉稳的力道娉婷步出鸾舆,跟着承麟进入只有少数人站
立的观堂中。
秦冶已准备好一切站在那里,雅清任秦冶牵着,在他的扶持下,接过清响手中金册宝印,一切行礼如仪。依稀听
得韶乐声声,大家都喜上眉梢地立在近旁,看着他们十指相扣。
在中因为换了装,不便出现,隔着薄薄的纸窗,凝神地看着。
拜天地,原来不是以前想象的那样简单,真正的举手齐眉,叩拜行礼。带着十分虔诚和执著,每一拜,都许以白
头相伴的盟誓,认真的、不悔的四拜,刻在了彼此的生命中,一生一世,来生来世。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