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若。”李鉴亦著衣走出,他手拿长袍给沈灿若披上。
沈灿若偏头,平缓心情,以免让他看出什麽。“你先去睡吧,都累了一天了。我没有事,只是梦到母亲,想到些往事而已。”
李鉴没动,“灿若,你是不是有事情瞒著我?”
“没有,是你想太多了……”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李鉴重复著他吟过的词,问道:“难道你想离开我吗?”
“我……”他知他误会,索性顺其言道,“李兄成了皇帝,就可以实现昔日夙愿,灿若心愿已了也是时候该走了。”
“走?走去哪里?”李鉴抓紧他的双臂,“你不和我一起共享江山吗?”
“李兄,你会有三宫六院,会有你的皇後,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那我不要他们,我只要你,灿若,留下来当我的皇後!”
“李兄,你疯了?我是男人,怎能为後?”沈灿若惊声道。
“谁说男人就不能当皇後?哪个敢反对我马上斩了他!”李鉴横眉怒目,掷地有声。
“不可!李兄难道忘记了前朝的荒淫无度,滥杀无辜所激起的民怨?”沈灿若道,“再者以男子为後,於情於理於法皆不相合,你若如此,必会引起一场喧然大波,动摇国本啊。”
李鉴神情痛苦,道:“那你要我如何?我本以为战乱平息便可与你长相厮守,你却要在这个时候离开我,我若失去你,实是生不如死啊。”
沈灿若道:“李兄,你的情意灿若心领了。眼下江山甫定,百废待兴。你若以男子为後,上行下效,男风兴起,实在不利於繁衍人口,休养生息。其中或有奸邪之辈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於家於国都是祸害。”
李鉴看著他,“如此,你是非走不可了?”
“灿若的性子李兄是知道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落个宠佞之臣的名声,我亦无颜再对祖先神灵。”沈灿若心道:我此时若真个走了,再请父亲及时离开,也许就不用做出对不起李兄的事情。主意打定,他脸上现出坚决的模样。
李鉴定定看他,突然仰头大笑,“灿若,你太天真了。”
沈灿若一愣。
李鉴道:“我以卿夺得天下,以天下锁卿,此生此世,我绝对不会让你有机会离开我。”他伸出手,抚上他的脸,“就算由此你恨我,我也不在乎。”
“李兄欲软禁我不成?”沈灿若寒声问道。
“只要能留住你,那也未尝不可。”
沈灿若被他的话说得动了真气,冷哼一声,道:“李兄只管试试,看能否看得住在下。”他望一眼远处天空,已泛起鱼肚白的颜色。
“你在等这个讯号吗?”李鉴拿出一支竹管,拔开塞子,数道蓝色的火焰冲天而出。“尉青正在天牢里做梦,没有人会来接应你。”
“你……怎麽会──”
“灿若,你很聪明,可是,你不够经验。我早已对尉青产生怀疑,哼,想陪你去游历各地,他还不配!”
“是吗?”沈灿若轻扯嘴角,似笑非笑。
李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做出反应之前,沈灿若先动了。他的身影缥缈如仙子一般,寸息间逼近身前,手指如飞点住他数个穴道。
“你背叛我?!”
沈灿若扭过头,不去看他脸上震惊的表情。
这个时候,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灿若,做得好!”沈重方慢慢走出来,手里拿著一个黄色布卷。“诏书我已经帮你写好了,你去将李鉴的印章拿来盖上。明天当众宣读,你就是万人之上的皇帝了。”
沈灿若接过去,走向李鉴,在中间停下了脚步。
一步之遥,脚下却有千斤重量。
他启唇道:“李兄,灿若有一事相问,万请你直言相告。”
李鉴咬牙道:“好。”
“李兄多次用计,可曾在乎过我的感受?”
李鉴沈默良久,道:“灿若,你可听过仙缕羽衣的故事?有个人不小心看到仙女在河中沐浴,他被迷住了。为了留住仙女,他偷走了仙缕羽衣,让仙女无法回到天庭。诸事种种,我不敢在你面前泄露分毫,只怕你就像仙女一样,找到了羽衣就一去不回。”518569D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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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若,不要再听他胡言乱语,快些拿了印章盖上。”沈重方在一旁催促道。
沈灿若走近一步,岂料这时,李鉴忽然动了。
谁也没想到这个变化,沈重方大惊失色,转眼间,沈灿若被他抓紧,按住几处重穴。
紧接著,周围冲进来许多士兵,都是李鉴的亲随军。沈重方很快被擒。
“灿若,你以为用尉青掩人耳目,就能引开我的注意力吗?”李鉴面容阴狠,手下力道也不轻。
沈灿若额前冒汗,“李兄凡事皆留一招,是我太自不量力了。”
“知道就好!”李鉴将他往地上一摔,“把他们押下去,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康王,不好了!”一人匆匆忙忙跑进来,禀告道:“沈从辉沈亦煌带兵反了──”
“不是让你们看紧他们吗?”
“可是他们有您的金牌,我们不得不……”
李鉴低头看向沈灿若,“你──”
“哈哈哈!”沈重方大笑,“李鉴,你不可能掌握所有事的。这个天下就算不是我沈家的,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得到!”
李鉴恶狠狠地瞪他,那人见他脸色,话也说不全了,“康……康王,还有……”
“还有什麽,快说!”李鉴怒吼道。
“在距京城不足百里,突然出现一只为数不小的军队,他们打著’赫连’的旗号,说要扶新主登基。”
“为什麽不早禀告?”
“他们是慢慢聚拢的,都是江湖打扮,原来以为只是江湖中的普通聚会……”
李鉴推开他,走到沈灿若面前,“他们是谁?”
“不知道。”
李鉴伸手扼住他的脖子,沈灿若渐感呼吸急促,快要失去意识时,他松开了手。
“好,既然都来了,李某就会你们一会!”李鉴大声道,“召集四旗,准备与敌人血战到底!”
望著他的背影,沈灿若心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
(四十五)
阴暗潮湿的天牢里,削瘦的身影靠墙而坐,从高处的气窗泄进来的光洒在旁边,现出他的半边脸庞。而在另一侧,花白胡须的老者正在仰头狂笑。
“父亲,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沈重方看到他冷静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上去就是两巴掌:“都是你的错!如果你一剑结果了他,我怎会到这里来。”
沈灿若仰望著他,“父亲,你错了。这件事情谁都有错,只有我没错。”
“你闭嘴!”沈重方气急败坏地掴过去,他的脸立即肿了起来。
“你和李鉴,嘴里说要还天下以太平,可是却只是想要自己的太平。你们都在利用我,以为我没有看出来吗?”沈灿若站起身来,沈重方不由後退一步。“我没有说破,而且照著你们的剧本走,因为你们一个是我的父亲,一个是我最爱的人,可是,再怎麽争权夺势也要有个限度,天下不是你们的,是天下人的。这场战争必须要停止!”
沈重方呆了一呆,道:“你以为你做得到吗?”
“我做不到,但我知道,父亲有办法。”
“为什麽?”
沈灿若微微一笑,“因为父亲与李兄是一种人,做任何事情都会留下後路。”
沈重方坐下来,沈灿若也跪坐於侧,良久,沈重方问道:“你知道那群江湖人是什麽来历吗?”
沈灿若道:“本来我是不知道的,现在我已经知道了。知道我的身份,同时在江湖中有如此号召力的只有一个人。”
“是谁?”
“武当的仕阳道长,司马世家的主公,司马绪。”
沈重方惊道:“你竟与他相识?”
沈灿若点头,“虽然我不知道他的用意,但我相信,他此举是为帮我。”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他是不是想混水捞鱼。”沈重方身为朝廷中人,对此类江湖人物自是没什麽好感,更兼此非常时期,凡事皆存三分疑。
沈灿若道:“别人或许如此,但他却不是这样的人。”
“为什麽?”沈重方对他这此笃定的态度感到奇怪。
沈灿若轻启唇,淡淡道:“他不屑。”
这时,牢房里突然响起清脆的掌声,“此言若被我家主人听了,只怕要大笑三声。”从暗色中走出的青年身著绿纱外衣,一脸天真烂漫。他深揖一礼了,“沈公子请了。”
沈灿若道:“阁下莫非就是司马家的衣总管?在下已久仰大名。”
绿衣嘻嘻笑著,“我只不过是个奴才,沈公子真抬举了。绿衣此来,一是替主人向公子问好,二是怕沈公子身边没有合心的下人,沈公子如有杂事,吩咐小的便是。”
沈灿若道:“如此请代我向司马公子带句问候,就说大恩不言谢,沈灿若会记著。”
绿衣道:“主人说过,沈公子一诺千金,此番小小意思,以後一定会还个大大的人情。他这笔生意是稳赚不输的。”
沈灿若笑了一笑,转身面对沈重方,“父亲,事至如今,我也顾不得许多,请您说出阻止这场纷争的方法。”
“即使这会牺牲掉自己,你也要做吗?”
“是。”沈灿若道,“若由此换得朗朗乾坤,我一己之身何足道哉?”
沈重方凝视著他,喃声道:“你母亲把你教得很好,很好……”
沈灿若低头,“娘是天底下最美丽最善良的女人。”
沈重方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块金色令牌,“从辉与亦煌见到它,就会暂时退兵。灿若,我不能交出兵权向李鉴投降,它是我们的保命符。”
沈灿若接过转交到绿衣手中,“请你速将此物交到我弟弟手中,请他们暂时休兵。”
绿衣侧头,面露疑问,“可是康王应该不会就此罢手吧。”
“我知道,所以我要麻烦你的第二件事就是将他悄悄带到这里来,把事情当面说清楚。”
“我知道了。”绿衣身影一闪,就不见了。
沈灿若背手而立,混乱的思绪越来越清晰,此时此刻,他心中没有儿女之情,只有如何平息这场干戈。
话分两头,再说李鉴领兵与沈氏兄弟相对,忽听对方鸣金休兵,带著满肚子的疑惑回来。到王府後,他本往内室走,想到里面的人现正关在天牢,心情变得更坏,遂转身去了书房。清笙奉上香茶,他接过喝了,脑袋就变得晕晕沈沈著。待清醒过来时,四周黑暗异常,很快他就发现身处的地方是天牢。
“李鉴,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你也进来了吧。”沈重方踱出来,“你不用喊人,守卫的士兵根本听不到,因为他们喝了和你刚才一样的茶,一个时辰之内是醒不过来的。”
“父亲。”沈灿若出声,他不想事情无法再谈下去。他走近几步,“李兄,你不必生气,因为我也被你设计被你利用了很多次。我们最多算是扯平了。”
李鉴道:“我不会生你的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你,我爱你还来不及。”
沈灿若笑了一笑,“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怪你。”
沈重方见他两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心道:再这样侬我侬下去,天都亮了。
沈灿若道:“现在,我想求李兄一件事。”
“灿若的事,别说一件,就是百件千件我都会为你办到。”
“我想请李兄不再怪罪我的父亲和弟弟,他们是诚心归复,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请你相信。”
李鉴一脸平静,“好,我不怪罪他们,也相信他们。”
沈灿若道:“多谢李兄。还有一件事,我父亲年事已高,天牢里潮湿肮脏,对他老家的身体不太好,请你送他出去,二弟会在城外杏花林中接他老人家。而且父亲与弟弟在京城住久了,想出去走走,请你允许他们去边关居住。至於那二十五万军队,就留在边关镇守如何?”
李鉴於袖中握紧双拳,“怎可劳沈丞相到边关受苦?还是留在京城比较好,还可与灿若时时相见,难道你不想一家人团聚吗?”
“灿若会和我们一起走!”沈重方出声道。
“不许!”李鉴大吼一声,“我什麽事都可以依你,就此事不行。”
沈灿若将手放在他肩上,“李兄请放心,我不会走。”
“灿若!”沈重方惊道,“你不能留下来,他不会饶了你的。”
沈灿若低头浅笑,“父亲说笑了,李兄怎会亏待我呢?你就放心地随弟弟们去边关吧,过些时日,我会过去探望你的。”
他的笑容出现得如此奇怪,沈重方皱起了眉头。
沈灿若复道:“李兄,我的事是不是太多了,让你很为难?”他的手微用力,李鉴吃痛地闷哼一声,他没有留情,下著便是痛到极至的分筋错骨手。
沈灿若放低了声音,“李兄,你别逼我。”
李鉴凝视他,“灿若,我以前实在是太低估你了。”
沈灿若摇头,“不,只是我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想保护的东西。无论是谁要破坏它,我都会与之奋战到底。就算那人是李兄也不会例外。”
李鉴低声道:“我懂了。你放手吧,我答应你。”
沈灿若道:“李兄,我知道你很生气,我会留下来任你处置。我背叛了你的信任,会把债一次还清。”
(四十六)
斜阳铺道,芳草连天。京城里的人可能谁也想不到,明日就要登基的康王正被人挟持在郊外杏花林中,“送”差点刀光相向的敌人离开。
沈重方欲言又止,沈灿若握住他的手,“父亲,边关天寒,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恕儿不孝,无法在您身边侍候。”他略停,轻声道:“边关有不少游牧民族,他们民风骠悍,父亲不可与之硬拼。若善加利用,可成为护卫疆土的一支生力军。李鉴江北军队已赶来,请父亲看在苍生份上勿做出以卵击石的举动,便是万民之福。”
沈重方定定看他许久,转身上马。沈从辉与沈亦煌带领人马护送他而去。
沈灿若收回视线,给李鉴解开穴道。他从腰下解下狂花剑,双手捧了交到他面前。
李鉴拔剑出鞘,当下寒光耀目,龙吟不绝。
沈灿若闭上了双目,他神色安定,嘴角还带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为剑气而动,林中花木由空中飘落而下,纷纷扬扬迷炫著世人的眼睛,生命陨落的美丽,较之任何景致更动人。
李鉴觉得手中的剑一下子变得很沈重,怎麽也无法伸出去。
风在耳边吹拂,好像将人的思绪也吹乱了。它带来了许多声音,花的声音,还有……
李兄……
绿杨荫的那个人影,仗剑挡在他面前的坚决,晕红的眼中波光流动……
李兄……
站在相反的位置,脸上是无奈的歉意,即使下手很狠的时候……
李兄……
李鉴将剑甩出去,用手捂住耳朵,嘶吼出声,“住口,住口,住口!”
沈灿若露出担心的神色,飞身而至,“李兄,你怎麽了?”B58010FECB4B2AA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秋之屋
“别碰我!”李鉴用力推开他,“你是妖孽,快说,你对我施了什麽法?”
沈灿若跌坐在地上,只能摇头。
“从小,我就只被灌输一个信念,宁可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为什麽?为什麽你背叛了我,我还是没办法杀你?沈灿若,你已经毁了我,毁了我!”李鉴神态颠狂,用手抓著自己的头发,大声吼著。
沈灿若咬紧下唇,他看著那个人,“李鉴,你何尝不是将我彻底改变?既然我们都如此痛苦,就不要再这样下去了。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们若再遇上,再也不要相爱了。了无瓜葛,谁也不欠谁!”他突然纵身,身影掠过,拾起地上的剑,往颈上一横。
“不──”李鉴凄厉大喊,不及多想,用双手握住了剑身,顿时鲜血淋漓。他一掌将沈灿若推开,“你不许死!你若死了,我就马上挥兵把你的父亲弟弟杀个精光,把天下人杀个精光!”
沈灿若趴在地上,单手撑住,“你就只会用这些逼我吗?”
李鉴拎起他的衣襟,用力吻住他的双唇,“灿若,灿若,我爱你啊!不要离开我!我什麽都听你的,我什麽都为你做!”
沈灿若只觉得知觉快要消失,他知道自己对李鉴的爱意还在,可是事至如今,他觉得很累很累。
李鉴眼中的热切好像要将燃烧掉所有的事物,“灿若,我们把以前的事都忘掉,重新开始,我封你为皇後,我们做一辈子的夫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