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让她自私最後一次吧,她不会再要求什麽了。
子横虽放不下心,但早朝何等重要?是一位君王能否夺得民心的关键啊!
不再多想,朝郑袖点点头,他跟随朝臣步入大殿。
郑袖眯著双眼,明明就在不远处,为何她觉得大殿如此明亮?
瞧见了,那君王,美丽忧愁哀怨,都是为这段情;瞧见了,那爱人,不失君王威严,确时而温柔时而悲凄,都是为这段情。
芈槐呀...
郑袖步出宫外,上了一辆马车,就此远去,直到,车停,前方是一深谷,她将马车停下,解开绳索,让马就此离去。
她拿起玉镯,这是她的宝贝,芈槐送她的礼物,一直都是她的宝贝,但只有这玉镯,有些不同。
上头刻著雪莲,栩栩如生,一位采莲的姑娘,冒著风雪,就是为了将雪莲送给爱人。
她的发,那香,是雪莲的香,如莲出水,清雅飘香...
戴上,她爱恋的凝视。
身上的衣,红色,代表著,与他,是夫妻。
天边的云淡雅,想著他,从云端出现,将她带离。
将她带往天界,在那儿,与他,仍为夫妻。
生生世世。
纵身一跃,狂风在耳边呼啸,为何苍穹离她这麽远?
为何伸手,摸不著那云?摸不著,芈槐温柔的笑靥?
触不到呵!
可能永远永远,她都单恋著他,或许这命运,是不会变的吧!
她苦涩,好苦好苦,泪水往上,她的心与身体,却往下。
记得那日,红罗帐,红丝绸,都是红的。
记得那日,记得过往,一袭红衣,坦然的爱,被世人容许的爱,如今呢?
他没爱过,她却爱过,亘古不变。
下坠、下坠...
最後的蓝天,竟是这麽的蓝,可惜了爱情,却是这麽的黑。
最後,片片血红,红衣更红,只是她无法瞧见了,再也无法瞧见了...
* * *
苍穹怎麽如此遥远?
滴滴血、声声泪,梦碎了,情灭了。
佳期不再,夕阳竟像悲泪,泣血。
黄昏,屈原爱恋的抚过披肩,它曾经在爱人的身上,它是他的翅膀,柔情、漂亮。
我爱你...
这三个字,是他情感的表达,心中的矛盾,但在最後,彼此都晓得互相爱上。
只是慢了、迟了。
拿起笔,那陪伴他好些日子的,那为芈槐写了一首首情诗的笔,如今看来竟如此朦胧。
对著远方,同残阳,他也泣血。
为著那失去的爱情,悲痛,心碎。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谓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一笔笔,心中的悲释放了,他要为芈槐招魂,他要芈槐回到他的身边。
就在这黄昏,就在『招魂』完成後,看向天边,居然有些如梦似幻。
他朝思暮想的人,真的回来了!
原来,他一直在他身边呵!
屈原走近芈槐,微笑著,将披肩还给他,他回来了,他俩又可回到最初。
最初?
强风吹动,火灭了,夕阳依旧照著,在窗棂边的爱人,就这样消失了踪影。
屈原微惊,披肩掉落,轻飘飘的,落在身旁。
那三个字仍是醒目,只是爱人已不在,他已不在...
「槐......为何、为何不与我相见?是幻觉麽?我不要幻觉!」
血泪,不停的、不停的落,爱情已成红色,哀怨、徘徊、叹息、怅惘,仍是唤不回他,只能在人世间深深後悔...
小风疏雨潇潇地。又催下千行泪。
吹箫人去玉楼空,肠断与谁同倚?
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 * *
为何他老觉得空虚?
子横看著靳尚,他将屈原的奏章呈上。
「想不到屈原...」子横冷冷一笑,想起过往屈原与芈槐的情愫,把持不住自己,将奏章打落地面。
「大王息怒!」臣子们惶恐的跪下,早知道屈原的奏章不该上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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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屈原有胆上奏!母后和父王都被他间接害死了!」子横怒气未消,朝著靳尚大吼。「寡人该如何才能杀死屈原?」
「这...」靳尚与一旁的大臣们互相对望,杀了屈原?有那麽容易麽?
「大王...屈原很受人民的爱戴啊!若杀了他...恐怕会引起百姓的反弹...不如这样吧,撤掉他三闾大夫的官职,且流放到江南?」靳尚试探子横的心意,若这麽做,屈原无官无职,想干涉朝政是不可能的。
「好!就这麽做!」子横咬牙切齿,大声吼:「就照靳尚说的做!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准他回来!」
「是!」朝中大臣皆听令,宫外雷雨交加,似乎预言了即将到来的灾难。
爱情有权利获得成全,却也能受尽挑拨而失去...
这段情,似乎从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
* * *
江南...?
屈原经过巫郡、黔中,想起过往,远在秦国的芈槐迟迟不肯把这两郡割让给秦国。
就这样,他被秦昭王囚禁,就这样,永远的离开楚国。
想到这,形影不离的披肩紧抱著,流著泪,他对家仆沉声道:「就在这住下吧,我想永远住在这。」
他的奏章,不晓得顷襄王有没有看?
他不想单独留在这世间,这儿没有芈槐,他早该随他而去...
只是,他不要芈槐曾统治过的楚国越加沉沦,所以所以,他才想在最後出一份力,怎知最後的结果竟是如此...?
「大人...」书僮替他难过,这儿?可能无法长久住下,毕竟这是路经之地,并非他们的目的地。
「大人若喜欢这,就多住几天吧,可,路还是要走下去。」小婢女於心不忍,仍是安慰。
「你们晓得麽?这儿,就是先王不肯让给秦国的土地啊!若他肯让...或许现在,他已回到了楚国...或许...他就不会离开我...」
「他就不会离开我...」
话语哽咽,十几位奴仆也跟著落泪,他们晓得屈原的忠诚,也晓得这段无法得到的爱情。
只是,已天人永隔,爱情,只能下一世获得成全。
「大人...别难过了,我们...就暂时住在这吧,这样您每天都能在先王守护的土地上,想著他。」
屈原点头,不再多说,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与芈槐的心,竟是如此契合...
萧飒,花瓣轻飘,衬托已落下的枯叶,寂寥,孤独。
青山好远,云端也好远,不晓得自己深爱的人,是否微笑?
因为他已踏上这片土地...
* * *
爱情已远去,满怀的悲愤,如何?找谁说去?
这阵子,许多难民逃往江南,因为秦昭王的挟持,使楚国失去汉北一大半土地。
西元前两百七十八年,楚国国都沦陷,将士们死的死,伤的伤,大批难民再度逃往江南。
晴天霹雳,望著远方战火连绵,楚国衰落已是不争的事实,他还抱持什麽期待?
该结束了吧,他活的够久了,芈槐在等他,他不该让他等太久...
不晓得自己是否悲伤,他的思绪太乱,为故国?或是芈槐?
就这样,走向江边,阵阵叹息,他靠在一旁的大树上,若少了大树的支撑,恐怕他就无力站起。
叹息声不间断,想起千古的传说,那些凄凉的爱情故事,是否在他死後,也有人能传颂他的爱情?
跪下,对著滔滔大江,为何如此广阔?为何这江水像极了苍穹?
啊,那是云的倒影,那是飞雁的倒影,芈槐呢?他是否正在远方望著他?
他要在爱情的倒影上沉溺,并且不醒。
走近江边,溅起小小的浪花,他微笑,这是爱情离开後,他第一次的笑靥。
有些苦,但这苦很快便消逝,他将随他,飞向青天。
「你不是三闾大夫麽?怎麽会到这里来?」声音打断他的思考,屈原看向前方,一位靠江休息的老渔翁,有些纳闷的看著他。
「我被放逐了。」屈原浅浅一笑,那笑满腹忧怨,对君王的一片忠心,换来的究竟是什麽?
对爱情的一片赤诚,换来的,只是得不到,只是苦情。
「整个世界都污浊,只有我清白;所有的人都昏醉,只有我清醒。」只有我清醒,爱情理应两情相悦,为何总遭到破坏?最後...所有人都失去,多心酸?
「圣人不被外物所拘束,能够随著世俗而改变。整个世界都污浊,何不搅动水波,把水弄得更浊?所有的人都昏醉,何不举杯而饮,也把自己喝醉?」
屈原摇头,无论是政治上,或是情感上,他所坚持的太多...
爱就是爱,只是他爱上的人与他身分不符合,只是这段感情受到太多人的挑拨,如何令他与那些人一样?如何让他与那些挑拨他与芈槐的人合作?
他做不到。
「怎能让这洁白的身子,蒙受外物的玷污?宁可投入湘水,葬在江鱼腹中,怎能让这浩浩的清白,蒙上世俗的尘埃?」
爱情已回不来,洁白的感情就让他来维持!
只要到达芈槐所在的天际,他一定能让这段情重新出发。
一定能...
渔父莞尔,虽然他不懂为何屈原如此坚持,如今还能说些什麽?
他离开,轻声唱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屈原看著他远去,叹气,世人皆不懂我,能奈何?
浪花溅溅,屈原想著芈槐,想著曾经的爱情。
逝者已去,他也要跟著他,永远永远。
* * *
屈原写了一篇『怀沙』,几天後,夏历五月五日,蹒跚的走向汨罗江。
最後,他竟能如此平静,对爱情,竟能如此的,无任何波涛。
缓慢走向江边,他开始将石头绑在身上,一块块,希望他们能乘载爱情,让他不再浮出水面,不再离开爱情的江水。
接著,往前,水一波波袭来,直将他吞噬。
这是倒影,或许倒影能将他送向天,芈槐所在的云端,洁白纯净。
在这充满爱意的水中,恍惚的,他见到芈槐了,他对他微笑,接著,牵著他的手。
好暖、好暖,真的,爱情回来了。
嘴角扬起笑意,对著他,他浅浅一笑。
芈槐,我来了,我们一起飞往天际,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爱人笑了,就这样,他看到光明。
看到爱情。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