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影子几乎已经把自己全部包围住。董知府站在刘大人身后,他明白此刻什么话都是无济于事,唯有紧皱眉头。
那彪形大汉一把抓起陆祭,伸出的左手在阳光下闪过异样的光芒,然后似迅雷一般的挥了下来。
“啪!”
陆祭已经闭上眼睛,但是清脆的响声过后自己却没有任何的痛觉。他半信半疑的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身前竟然
是自己最熟悉的背影。
竟然是闻人衍。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用自己挡在了陆祭前面。他在地上低着头,头发遮住了眼睛
,帽子已经在地上画了一个半圆,右边脸颊登时肿胀了起来——那一掌正是结结实实的打在他的脸上的。
几乎所有人都愣了。
“衍哥!——你……”陆祭情不自禁的叫出声来,但‘你’之后的声音是哽咽在了喉咙里的,眼泪控制不住的冲
破了防线。闻人衍并没有看他,只是赶紧端正跪好,“刘大人,他年纪还小不懂事,希望大人能原谅,我……甘
愿替他受罚。”他右颊肿胀,嘴角淌出血来,声音也有点不清楚。
刘大人刚从惊愕里缓过来,这时已经气得跳脚:“董大人!!你们是不是在合伙戏弄本官?!简直是反了反了!
来啊!两个全部拉回京城,本官要亲自教训!”董大人脸色惨白,连忙跪下。他被眼前的事实惊呆,一时竟然不
知所措。
接着就已经有人过来把陆祭闻人衍给绑住,准备带走。这时有一个刘大人的亲信侍卫,疾步走来,从他们身边经
过,对着暴跳如雷的刘大人悄悄耳语了几句。
刘大人顿时满脸惊异,又看了看那侍卫手中的东西,才露出相信的神情,但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嚣张表情,赶
紧对着亲信指点了几句,瞬间神色竟是异常紧张。
陆祭完全没有在注意旁边究竟还发生着些什么,他被人强拉着出去,只是双眼直直的望着闻人衍,模糊了再清晰
,清晰了又模糊,突然觉得有好多话要对他说,胸口像即将喷发的火山,炽热的流动在自己身上各个感官里。
闻人衍看见陆祭独自被拖往门外,心里顿时慌乱了起来,“难道竟然不是要关在一处么?”他急切的望着他,又
望望门外,想知道他到底要去哪里。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为首的那匹黄鬃马上的人影是如此的眼熟。
是阿天。赵邺身旁的那个清秀小厮,就骑在马上,正在翘首观望。
陆祭只是清楚的看见渐渐远离的闻人衍脸上仓皇的表情已经消失了。
他对着自己,是异常肯定的,微微一笑。
8 灯倚长檐影
等到上了那辆熟悉的马车,陆祭才发现这个‘救了自己’的人到底是谁。
“你……”带着满脸的疑惑加吃惊,陆祭不可思议的望着赵邺:“怎、怎么会是你?”
赵邺并没有说话,只是掀开帘子一角,亲自冲着刚才把陆祭连拖带拉一路弄上马车的那几个侍卫冷冷一笑:“回
去告诉你们刘歆达刘大人,这次他的放手之情,我自然会记住,让他不用担心。滚!”几个侍卫诚惶诚恐的还没
来得及跪下,听到这个字眼,马上奉命便逃也似的回去了。
赵邺看着他们抱头鼠窜的身影,放下帘子来,才暗暗吁了一口气:“走吧。”
陆祭本来是无比吃惊的望着他的,直到感觉马车已经动起来时才刚刚回过神来,便奋力的往外面冲去,“不要走
!!放我下来,老衍他还在里面啊——”却突然感觉被一股那样大的力量给拉住后拽回座位上,他回头望着赵邺
,挣扎着,眼泪已经涌出眼眶。
“让我回去!……你让我回去……老衍被他们抓住了……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赵邺一言不发,只是环住他身体的手臂默默用力,将陆祭使劲搂进了自己怀里。
陆祭紧紧贴在赵邺的胸脯上,声音即时淹没在他的衣褶里了,变成微弱的呜咽声,只剩下大颗大颗的眼泪冒出来
,再消失在他身上。
身下的马车已经开始颠簸起来了。细碎的马蹄声丈量出的,或许是自己离梨州府已经越来越远的距离。
可是,可是。
“老衍……”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之后,马车才停下来。可外面已经是月朗星稀。
陆祭被带下车来,映入眼里的是一座大的府邸,应该是刚盖起来还没多久,因为大门上的铜柱上看起来还是崭新
的颜色,映着旁边两盏大灯笼的光芒耀眼。但是在横梁上面并没有挂任何的匾额。
陆祭自小根本没有出过梨州,这次被强行带往了一个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心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他呆站在马
车旁边,眼望着前面陌生的入口,一时还决定不了是不是要进去。
而赵邺这一路上与往常也大不相同。在陆祭挣扎的时候会被他用力抱进怀里,哭的时候他也只是听着,一直到马
车停下为止,竟然没有说过一句话。这时回头看见陆祭独自缩在那里,脸上是隐约的恐惧,忍不住又折回来。
“进来吧,到家了。”出口的却是温和的声音,像春天刚刚融化的冰雪。陆祭只是用很奇怪的眼神望着他,还是
没有动。赵邺也就不再说话,径直拉了他的手,进了大门。
陆祭就顺从跟着他走,不知已经穿过了几个拱门,几条走廊,只是看见屋檐下挂着一盏盏的灯笼,排列起来望过
去,像极了书上写的海上点点渔火,在黑夜里散着微微的光芒,把周围一小片渲染成了温暖的橘色。陆祭的手像
是被其中的一种温暖包围着,伴着脚下沙沙的脚步声,就在这寂静的廊道中,心里突然生出来应景的安全感。
“到了。”最后拐进了一间已经点上灯的小房间里,才停下来。 “这是你的房间了。”
陆祭望了望这是一间已经可以用‘温馨’来形容的屋子,然后又很奇怪的看着赵邺,终于忍不住的疑问想像汐一
样涌上了胸口。“你……是谁?”忽然觉得不太妥当,对这个见过太多次的男子已经不适合再问这个了,“我是
说,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以他能把自己从那个好像很有权势的刘大人手里救出来,以他能用那种傲慢的语
气对那些侍卫们说话,一切都已经超出了陆祭对他原本的估价。
赵邺只笑了一下,没有回答。他伸手将还缠在陆祭手上的绳子解开扔掉,然后缓缓揉动他被勒出红印的手腕,轻
声的问:“疼吗?”
陆祭一愣,本能的想把手抽出来,却没有得逞,手腕上的伤痕发出微麻的灼痛感。但是如何能比得上闻人衍替自
己挨的那一巴掌的十分之一,想到这里,心里突然痛了,于是冲着赵邺已经跪了下去。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但你一定很厉害是吗?我求求你救救他行吗?他是因为保护我才给他们抓起来的…
…”说到这里,声音里几乎又要带出呜咽。
赵邺看他这样不由得一惊,已经拽住了他,然后拉他进了屋里。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保护那些桃花吗?”赵邺并没有回答他,而奇怪的是他不顾安危的去保护那些桃花们
。
陆祭垂下眼睛,“原因太长了……”他脑海里浮现出来的竟然是那天在秦仙亭内奇异的画面来,“我说了,可是
你们谁又肯信呢?”
“我信。”赵邺坐下来,认真的望着他。“说吧。”
陆祭已经在心里积压了太多东西,时间太长久似乎已经要长出绿色的霉菌。他望着的是赵邺并没有开玩笑的表情
,呼啦啦凭空生出无限的信任来。
或许……真的到了应该说出来的时候了。
“我从小似乎就没有了记忆。最靠前的印象就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我靠着一堵冰凉的厚厚的墙在哭,为
什么哭我已经忘了,周围全是残垣断壁,好像还存在着不少烧焦的痕迹,那种刺鼻的气味我到现在都忘不掉。直
到有一个人过来拉我走。”
“那个人是……”赵邺忽然勾勒出来某一个轮廓。
“是衍哥、是闻人衍。”陆祭眼睛瞬间明亮起来,“他其实当时已经是府衙的人了,因为是董大人当时收留了我
。老衍他的姓在山东之地特别罕见,但他从来都不说他的家族来历,连我也没告诉过。我只知道他和我一样都是
父母双亡。不知为什么小的时候我经常会被那里的小孩子欺负,他们冲我扔石头,说我是‘桃花妖的孩子’……
说我‘不祥’、‘不吉利’的,好像曾经还真的有人为我看过面相的,说我是‘犯天命’,会看到别人不可能看
到的东西……”
“犯……‘天命’?”赵邺心里微微颤了一下。像是被谁戳中痛处。
陆祭已经如鱼沉湖底那样沉浸在往事里,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老衍从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保护我,当时他和那
些孩子们打架,我就只会在一边哭。”——“我能保护你的!”当时的童音像是被从深深的心底里挖掘了出来,
又重新响在耳边的。“他没有食言,一直都在保护我,而我也不能食言,要好好的活着。这是我们之间的誓盟。
直到九月桃花开……”
“我就是在九月里出生的——这是董大人后来告诉我的,但他始终不告诉我父母是谁,他们到底是怎么过世的,
而我也完全没有印象。自从这次桃花开来之后,我就心里隐隐约约感觉到,也许时间到了,我可能要明白一些什
么,那会是我以前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东西,像是一种只能我自己感觉到的预兆。桃花开得愈茂盛而我的这种感
觉就愈强烈——这些桃花像是为我而开,所以我一定要保护它们!”陆祭的神情渐渐坚定起来。“加上那次在秦
仙亭内,那似乎是个梦吧……”
“什么梦?”赵邺完全已经进入到一个倾听者的角色里,这些光怪陆离的事情被陆祭从口中缓缓叙述出来,自己
竟是如此的深信不疑,他似乎只是讲给自己听的。
陆祭稍微考虑了一下,但还是将那天遇到的似幻似真的梦境全部告诉了他,只是隐去了闻人衍的告白不说。
“这就是全部的原因了。不管你相信也好,不信也好,但是……我求求你,救救他吧,他得罪了那个刘大人,一
定会被罚的很惨的……他保护了我这么多次,也该我去保护他一次了,何况这次都是因为我!”
赵邺沉默了,这个复杂的故事似乎已经从自己心底将某些东西动摇了,只是他每说一次那个人的名字,都会紧紧
的压迫一次自己的神经。这种感觉是他从小到大是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不知道为什么,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自从见到了他以来,就产生了一种感觉,是一种被升华的感觉,从自己的心里挥发出来,已经侵蚀到五脏六腑
。
最终,赵邺望着陆祭满脸的渴望,幽幽叹口气:“……有很多事情是非常复杂,你现在不可能懂。”缓了缓,“
明天我们去一趟那个秦仙亭,先去看看那些桃花到底在暗示些什么。再……”他定在门口,“再”字后面的句子
被紧锁在眉头中,始终没有说出来。
他终于忍不住还是回头望了陆祭一眼,“睡吧……太晚了。”但暗沉的语气之后的眼神是深邃而复杂。
像蜡烛上摇曳着的火焰那样漂浮不定。
第二日。
“这儿……便是你们常来的秦仙亭?”
赵邺立在亭子内,周围仍是大片妖娆的桃花丛,朵朵争芳斗艳,似乎一直都不知道会有场灾难将要落在头上。
陆祭心不在焉,他已经盘算了一整夜要怎么救出闻人衍,这时自己离他那么近,竟然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左顾
右盼时,却正好望见惊蛰桥对面那一爿店铺。
赵邺正奇怪陆祭没有回答,转过头来时竟然发现他已经不在身边。赶紧四下望去,却看见,一个身影刚刚翻越过
前面那座白色石桥,正向不远处的一个店里奔去。
恰恰是那日自己曾来过的——‘锦长安’。
9 寂寞谁能独享
“小钼——你去将东城里程家的帐打理一下。”
于誊正在柜台上打着算盘,自长安店开张以来,已经与几家固定的客商有了来往,生意也变的兴隆起来。柜上的
订单是被写在一卷长长的帛上的,他细数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突然想起来什么。“啊……还有,落春巷的王家
,前天订的那匹‘烟罗湖’给他们送过去吧。”
一个小伙计答应着就拿东西出去了。那只花猫本来是趴在柜台一角睡得正香,这时却突然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直
勾勾的盯着门外。
“来了么?”
于誊没有抬头,嘴里像是在问谁,手下正安安稳稳写完最后一个字。
花猫微微抬起前爪,身体忽的跃出一条优美的弧线,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爪印却留在了棕红的柜台上,像极了
一朵绽开的桃花。
“于先生!……在吗?”门外果真响起来脚步声,从远处急促的声音传过来之后变的轻而缓慢。陆祭站在门口正
往里面小心观望。“于先生在吗?”
“是陆公子?”
于誊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同时发觉陆祭在看见自己的那一刹那,表情变得异常古怪复杂。于是笑起来:“这个时
候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陆祭有点迟疑,他犹豫的望望店里,“我能进去说么?”
“哦?”于誊脸上露出难得的吃惊表情来,“你说你想明白了?”
陆祭把头压得很低,把手插进了两个膝盖之间,似乎已经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点点头。“因为我……没有其他
的办法了。”
“那好,”于誊并不多问原因,只是恢复为商人常态,表情郑重的像是在谈一笔很重要的生意。“虽然我已经说
过一遍,但这是规矩。做这笔交易,第一,你面对的事情,想解决的问题都会实现;第二,但你要为你得到的做
出代价——这个代价,也许会很沉重,或许你将会失去你相当重要的东西。你可想清楚了?”
陆祭就在这一瞬又沉默起来——自己‘相当重要的’的东西是什么,那该是什么样的沉重的代价?以前自己全部
用‘逃避’来处理的,直到现在变成没有时间再去考虑这些的时候,现在的一切是什么又能比什么更重要?好像
突然在心里清晰起来。于是他带着无比坚定的信念望向于誊。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