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的小丫头?在这里大喊大叫的,怎么家里没有大人了吗?让你自己跑出来!”
“你……你才没有父母家人……你……你还是继续作你的大头诗算啦!”小姑娘紧咬着嘴唇,脸涨得通红,像是
被他说中了痛处,与刚才神情已大不相同。她欲说还休似的斜斜的瞪了一眼陆祭,生气的转身大步流星的跑了。
跑开两步却突然回头冲着陆祭大喊一声:“哼!咸湿鬼!”
“咸湿……鬼?”这是江南土话,陆祭被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总是明白她反正不会反过来夸奖自己就对了,
于是伸着胳膊指着那小姑娘气呼呼离开的背影一脸悲愤想还嘴,“你……”
“这么早啊,陆公子?”
正在陆祭不知所措之时,“陆公子”三个字却轻轻地从身后传了过来,是不熟悉的称呼,但声音却是像在哪听过
,只是一下想不大起来。于是就赶紧回过头去。
后面的人微微笑着,头发很随意扎在脑后,一身白衣一把折扇。“还记得我么?陆公子。”
陆祭的眼神变得惊愕,他不自信的语气转化成断断续续的声音。
“于……于誊先生?”
“是啊,这么说来很巧呢。看来陆公子今天也是很空闲么……”说话的正是他上次巡街时候遇见的于誊。于誊还
是那一柄折扇在胸前轻轻摇着,抬眼望望远处街道上成群挂着的胭脂牌子,“——不然怎么会一大清早就只着便
衣在这‘胭脂花红地’和一个小姑娘调笑呢?”
“没……没有啊。”陆祭眼中飘过一丝不安,他故作坦然,但始终不敢正视对面的人,只想少少搭讪便赶紧脱身
。“那个……于先生……我还有事,先、先走一步了。”连说出来的话都已经正明摆着“这是谎言”似的不镇定
。
“是么……”陆祭才刚刚擦过他的身旁就听见一声轻笑,于誊用折扇遮住下颚,甚至连头都没有转一下。“那么
咱们在‘醉八仙’里说的那件事情……陆公子似乎已经忘掉了啊。”
这句话像一声闷雷般正好击中正要逃走的陆祭,他像木偶般一下被固定在了那里。脸上神情开始变得恐慌而不安
。“你……”他转过身去,却欲言又止。
“或许是还没有作出决定么?”于誊也转过身,似笑非笑的看着陆祭。“那——要不要听听我的主意呢?”
陆祭抬起头,只是用一种近乎抵触的眼神看着他,嘴唇翕动着,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那是两天前,还是陆祭被莫名其妙的拉进梨州最大的酒楼醉八仙里的时候。
眼前是陆祭不曾享受过的令人垂涎三尺的美食,而对面请客的却是从未曾谋过面的陌生人。陆祭不禁觉得心跳的
有点厉害。那人明白的说是要和自己做‘一笔交易’的。
“陆公子。”于誊看出他的不自然,于是笑着开了口:“我知道你有一块绝世好玉呢,是否能借来一看?”
陆祭一惊,下意识的伸手去捂住胸口——他脖子上的确是挂着那一块玉芽儿,那是去世的父母留给自己的唯一一
样东西,这除了自己之外也只有闻人衍才知道,而这个陌生人是从哪里得知的呢?
于誊看他满脸疑惑,又笑道:“实不相瞒,其实我对某些珍贵之物有着不太一般的兴趣,只是想借陆公子这块小
玉看看而已~看完便立即原物奉还的。”然后伸出手来。
陆祭犹豫了一下,觉得他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人,而且看他已经伸出手来,便更不好意思拒绝了,只好从脖子上面
解下来那块玉芽儿,轻轻放在他手里。“这是我过世的父母留给我的唯一遗物,还请先生小心。”
于誊笑着点头,但等他看到手中那块翡翠色的东西时,额头竟然皱了起来,眼里流转的是不思议的色彩。
陆祭看他的表情很是奇怪,就小心翼翼的问:“先生……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陆公子——”于誊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像是沉淀着寂静的夜色般的深邃。“这玉芽儿……可不是一般普通的
玉呢。”
“哈?……是么?”陆祭已经认定他为了想收购或是用其他手段得到这个东西就是了,嘴上附和着,却丝毫不敢
分心。
于誊将玉捧在手中,逆光望过去,口中喃喃自语。“婉儿,当年你的决定,终究还是要开始了。”
“……于先生?”陆祭没有听清他说些什么,本能似的喊了一声。
于誊回过头,将玉芽儿还给他,然后轻轻一笑。
“你知道‘长安’么?”
“那你说……该怎么办?”陆祭低着头,声音从不确定的语气里发出。
“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但是你需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于誊笑起来,“我毕竟是个生意人。因为没有
利益的生意是没有人愿意做的。如何?”
陆祭又重新迟疑了起来,他似乎在努力的思考,一只手捏弄着另一只袖子好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望向对面
的商人,紧紧地咬着下唇,声音小的让人都几乎注意不到。
“是……什么代价?”
“考虑清楚了?代价一旦说出,那么是没有后悔的余地的了。”于誊脸上仍是笑眯眯的,让人看不出他有丝毫的
感情变化,但声音已经变得低沉而又有力。
“……恩。”
“那么,我要的就是你的……”于誊抬起折扇,把它缓缓指向陆祭的胸口。空气在这一瞬间变得凝固,连周围穿
过的冷风都像被固定住一样。陆祭低着头屏住呼吸,神情竟像是正在静静的等待着裁决。
4 池内藕荷乱
天快亮了才会到衙门。那小女娃也已经被带回来交给衙门里头的人去验尸了,只是来的时候她爹娘哭得跟泪人似
的。那画面映着刚刚冒点头的太阳,深紫色的晨光里夹杂着一丝血红,更显得无限凄凉。
天色还没有暖起来。陆祭不知为什么,心里竟也难受到死——就好像这画面自己也曾经亲身经历过似的。接下来
从京华街上一直到衙门口,他一直就跟在闻人衍后面,一路过来听着后面的哭喊从撕心裂肺到余音袅袅,然后到
再也听不到。可是还是感觉连空气中都继续掺杂着与往常不同的,怪异的气息。
是一种令自己很不舒服的气息。隐隐约约感觉好像还有某些事情将要发生。
“终于——”刚回到房间,闻人衍就使劲的伸了个懒腰,后半截的话即便被淹没在浑厚的呵欠声中,“时间还早
呢,那么再睡一下下好了~”看他身体向后伸展的弧度立刻知道下一个动作就是要一头躺倒然后立即开始打呼。
但在仰到后半截的时候,眼睛却正好看到旁边的陆祭,竟然还是那副样子坐在床上发呆。
只好还是强忍着睡意走过去。
“喂喂喂,不要一直这副样子好吧?”
“……没事啊,你去睡好了。”陆祭只看了看他,然后又低下头。
“……你觉得你这副样子我还能睡得着么?”闻人衍叹口气,就坐在他旁边,又一把搂住他肩膀,“来来,告诉
哥哥怎么了?”
“真的没事——”陆祭显得有点不耐烦的想推开他,可双手刚刚伸到他胸口,却不小心触到里面一个硬梆梆的东
西。就不由自主的愣了一下。“……什么东西?”
闻人衍也愣了一下,连忙伸手插进怀里,只摸到一个凉凉的小小瓷瓶。这才想起来。
“哦——忘了告诉你了,这是昨儿个从一个新开的胭脂铺子里讨来的~”稍微想了想,“恩……是叫什么‘海棠
’来着。”
陆祭拿出那还带着微微体温的小瓶子,正左右观摩,却忽然听见他的话。“……是变态!”,“……是不良嗜好
者!”这等词组不断的从脑子蹦出来跟着附到眼神里然后散发出去。
“你连……胭脂铺都去?”甚至连嘴角都在不断的抽搐。
“哎?我哪有……”闻人衍脸上一红,刚欲解释但接着脸上表情随即一转,即便挂上坏笑。“是啊,反正你又不
在,我无聊得很啊~就拐到这胭脂铺子买了件东西送朋友啰。”
“朋友?……送谁啊?”脸上的表情竟不由自主的凝重起来。
“为什么要告诉你?”
“哦……那算了,反正我也懒得想知道!”陆祭把那瓶子抛还给他,接着就躺向一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不舒服
起来。
闻人衍笑了笑,于是就瞅着瓶子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也是第一次买胭脂,都没有经验,还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呢
~”接着往下看着陆祭,笑道:“总需找个人试一下吧?你说是吧?”
“恩?”陆祭也就不自觉的回答了一声。刚发觉不对时,却发现闻人衍已经笑着压了过来。
“你干什么……”陆祭还没来得及挣扎下,就被他狠狠的压在身下,竟然一点也动弹不得。闻人衍稍用力气就把
他的双手给反剪到了身后,腾出另一只手来抓起那个胭脂瓷瓶,指甲只稍微从瓶口划过,那小小的瓶塞便已经应
声而落,紧接着一股幽香绕着手指挥起的轨迹就轻轻的散发了出来。
陆祭已经把脸憋得通红,但是如何使劲都挣脱不了,他只好冲闻人衍怒目而视,看起来像头想要发怒的小豹子。
“你干什么……我咬你哦!”
“那就咬好了~”
闻人衍把那瓶里的胭脂稍稍倒了一些出来——仍然是那暗媚的嫣红色,倒在手上像是一团药膏,只色泽是浓郁的
化不开的红。然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冲着陆祭的脸上抹去。
陆祭都没时间去躲闪,就感觉颊上一凉,已经被他抹上了一片。刚想爆发时,却感觉身上突然一轻——原来闻人
衍已经从他身上轻轻巧巧跃了出去,已经躲在一边哈哈大笑。
“你——”根本不需要照镜子,陆祭就知道此刻自己脸上颜色就已经不比猴屁股好到哪去。因为他也知道,这嫣
红色的胭脂本就只有风尘女子扮作千娇百媚时才用,而此刻竟抹在自己一个大男人脸上!陆祭又羞又怒,伸手就
往脸上抹去。
“等一下!!”当手掌离脸颊还有寸许的时候,却意外听见对面闻人衍的大喝。陆祭一愣,动作在不经意中停止
。
闻人衍满脸严肃的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伸手捞过陆祭,就把他拉到了屋里镜子面前。
“哎!?”
脸上原本想象的应该是妖媚一片的嫣红居然已经丝毫不见,相反那一片却似是被一块新的皮肤所代替,细腻白皙
,看起来精致无比,甚至连色泽,连经络,连毛发都像是精心雕琢上去的而栩栩如生。再与屋里的天光交辉相映
,看着竟如那真的一般模样。
天才刚微微亮。陆祭就已经站在那“海棠”店前面等了。
此时还有点阴,看起来快下雨的样子。陆祭身后靠的是惊蛰桥上的青玉石雕花桥栏,此时却凉的透骨。风刚好能
从桥洞里面钻出来,鼓起他的下摆,连帽子上的帛带都和柳条呈平行线般飘摇着。陆祭渐渐感到寒意,他用两只
手不断的搓着肘部,而背上已经被风呲的一片麻木,陆祭只好把身子稍稍扭过去,把胸贴在桥栏上呲牙咧嘴的。
“幸亏穿的还不是官袍……”看见路边不断有人缩手跑过,时不时还望向这边一眼。陆祭脸上表情稍微有点扭曲
,“……该死的老天都快到端午了怎么突然还冷起来?”其实要不是闻人衍,他才不会发病到一大清早就跑过来
在这里吹风看风景。因为自从昨天无意中发现那瓶奇怪的胭脂之后,闻人衍就对他异常肯定了一件事情。
于是思绪一下飞回昨天晚上。
“这和那次‘梨州灯会’上花满楼里的案子绝对有关!”闻人衍一脸凝重的说。“我当时在上厅中找到的碎片和
这瓶‘海棠红’就是一样东西!”
“……那又能说明什么?青楼里的姑娘抹胭脂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何况那厅里人人去得,落下些胭脂屑也不
足为奇吗。”陆祭倒感觉没有那么奇怪。
“可是这是胭脂啊!”闻人衍拿起那小瓶,从里面稍微掏出一点来,原本就很鲜艳的胭脂在烛光下显得更是殷红
如血。“这种胭脂涂在嘴上自然是不足为奇,可是这么红的颜色谁敢往脸上抹啊?除非她脑子不好想去扮猴屁股
。”
面对陆祭一脸“你刚刚才给我抹过的!”的怨念,闻人衍采取不加理睬继续分析的态度对待。他又拿起一样东西
,这正是刚才陆祭脸上被涂的胭脂膏子。这时已经变成薄薄的一层,原来的红色已经褪的干净,那颜色细腻柔滑
,果真与常人皮肤无异。
“我猜……那天在花满楼里就是有人用这个,稍微化了装。再加上贝老板的阻挠,我们才连凶手和尸体都没找到
。”闻人衍眼中闪过一丝狡挟的光芒,“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
陆祭摒住呼吸,只听他从嘴边缓缓吐出几个字来。
“易容术。”
“什么狗屁易容术!说的跟真的一样!最后还不是一拍我肩膀说:‘六儿啊!因为我明天还要去继续调查那女孩
的案子,明天你去巡街的时候就去那个店里调查一下好了~这是多么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呀!’……光荣而艰巨个
屁啊!”陆祭使劲扯自己的头发,“我凭什么听他的要这么早就在这里挨饿受冻啊?!”
气呼呼到最后干脆直接望向河里,却发现河中莲叶都已伸出水面,透绿的叶子伏在碧清的水中轻轻颤抖,叶上花
苞也正随风点点,似一抹娇羞全映在水里,却煞是好看。
东方已经稍微泛出鱼肚白的颜色了,陆祭的脸上爬满了毫不遮掩的烦躁。他终于忍不住跑近那海棠店门口望了又
望。这已经是距刚才又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了。“这种死店铺这么晚了不做生意开来干嘛?!”
正在焦躁难耐的时候,眼角余光扫过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正在缓步向自己这个方向走来。陆祭
一惊,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轻轻巧巧的躲进海棠店的后屋檐下,借此想避过那人的目光。
“他怎么也这么早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