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无法给心弦带来一丝颤音,血腥却能让精神亢奋而满足。
是他,把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
冷酷和漠然成为生存的法则,希望和爱早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所以,仇恨是于扬唯一的动力。
他是绝对不会,放开狼的。
他活在精神的炼狱中,而狼,也不能逃出炼狱之外。
狼,依旧一无所知地躺在于扬怀中。
于扬缓缓地俯下头,张口,狠狠地咬住狼裸露出来的,肩头的肌肤。
铁锈的味道慢慢在口腔中蔓延。
狼的头颈微微的倾侧了一下,肩头的肌肉有些颤抖。
他自身的条件反射还在。
于扬思忖了一下,抬起身,把吊瓶中的液体倒进自己的口中。
微微的有点咸,又像是略带着些甘甜的滋味。到了极致,他反而分辨不出。
然后,他再次伏下身,对着狼的嘴,将液体哺进去。逗弄着狼的舌头,使狼产生
下意识地吞咽动作,直到放在狼颈上的手掌感觉到了喉结的滚动。
一口,再一口。
直到200ml的玻璃瓶见底。
于扬摇下车窗,狠狠地将瓶子砸在了车外的地面上。
玻璃破裂的声音在深夜静谧的街道上分外刺耳。
随即,狠狠地括狼的脸颊。
反复。
蓦地,他推开车门,把身子探出车外,剧烈的呕吐。
胃已经空了,可恶心的感觉一直都在,就像永远都无法消退了似的。
于扬把狼的身体推到了车子的最左侧,离自己最远的地方。开车沿着街区漫无目
的地移动。夜间诊所的红色十字很显眼。
他将车停在了路边阴影中,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抱起狼,走进诊所。
跟救护车上的死口说的一样,值班的医师说狼没什么大碍,脱水,当然,还有些
外伤。看到枪伤的时候,他神色猛然紧张了起来,然而没等他开口,于扬的沙漠之鹰已
经顶到了他的脑门。
“打针,喂他吃药。半个小时之内,他醒不来,你就永远都不能醒。”于扬说的
很简练。
医生瑟瑟的发抖,失手打翻了面前装着器械的铁盘。哗啦一声,针头药瓶散落了
一地。
“发生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在门口响起,紧接着,穿着粉色护士服的的女人
推门走了进来。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在这之前,一颗子弹已经嵌进了她的眉心。
“忘了提示,我不喜欢听废话。”于扬淡淡地道。
他面前的医生忽地跪倒在了他的脚前,身子颤抖地犹如筛糠。“饶……饶命……
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求求你不要杀我……”
于扬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听不懂我说话吗?”他很难理解这值班医生的举
动。如果真的害怕,为什么不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这只能说明,他想反抗吧?
于扬顺手拿起铁盘中的镊子。
把镊子当刀来使,还是第一次。不过因为他的手劲儿足够大,所以成功了。
医生破损的喉咙只能发出咝咝的吸气声,滩倒在了地上。
“真没用。”瞥了地上的一具半尸体,于扬哼了一声。包扎和打针他不是不会,
原本想偷个懒,结果还是失败了。一切都只能亲历亲为。
包扎妥当之后,他来到值班室的饮水机旁,拿起纸杯,给自己接了杯冷水,一饮
而尽。随即,扶着饮水机,弯腰呕吐。
已经很久都没吐得这么狼狈了。
从前跟着狼的时候,做错了事,或者交待的事情没做好,他挨饿,吃活老鼠。第
一次吃的时候,也吐得这么天翻地覆。
现在就习惯了。他自忖即便是吃活人的肉,他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真的跟狼很象了。他听别人说过,狼象他这么大的时候,为了活命,把自己的同
伴活活吃了。
吃了同伴,于扬想,他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这样的人,别说是正常人的社会,即便是在杀手界,也容不下的。毕竟,杀手也
是人,在某些方面还保留着人性。而跟常人比起来,同伴之间的信赖更是出奇的重要。
被常人排斥,又被同行排斥,于扬想起来的时候,也很好奇,狼那日子怎么过的
?
回过头时,正看到狼惨白的面容。
只是那一瞬间,于扬想,干脆让他死了算了。带着他,对两个人来讲都是折磨。
如果不是他,今晚至于过得如此血腥么?因为狼重病,所以叫了救护车;又为了
隐藏行踪,所以杀了车上几人灭口;为了逃离杀人现场,夺车再杀人。只要狼的病不好
,他只怕要一路走,一路杀下去。
虽然所杀的都是毫无交集的陌生人,警方是很难按照线索查到自己的,可是,谁
喜欢潜在的麻烦呢?
一步一步,他慢慢地来到床边,将手卡在狼的颈间。
一点都没挣扎。
狼的面色渐渐发红,发青,发紫……
轻微的痉挛,沿着手臂,传到了于扬的身上。
他蓦地收回了卡在狼颈间的手。
因为他忽然想起,自己怕什么?
他怕什么啊?!
在废了狼之前,他有强烈的愿望支持着他,活下去,不要死。
他要打倒狼,把狼加注在自己身上的痛苦一一报复在狼自己的身上。
他痛苦,确实,他现在也在痛苦。
他知道自己做的是错的,毕竟在孤儿院长大到十二岁的孩子已经能够明辨是非了
。可是他停不了手!
五年的训练,已经把杀人灭口,冷漠残酷这样的信念融入了他的血液,就像呼吸
一样的自然。
身体里的两种是非观同时存在,而行为忠实地遵循着道德上错误的那一种。
他恨自己,更恨狼!
他要报复。
他只要报复。
现在的于扬,除了报复,根本找不到第二个生存目标。
所以,他怕什么?
就算下一秒被警察击毙,他会怕吗?
不带着狼,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
一定要把狼带在身边,活着的狼。其余,什么都无所谓。
这是唯一的生存目的。
他跪在床边,把脸埋在手中。
呜咽。
“咳……”
沙哑的咳嗽声,不太顺畅的呼吸声。
于扬抬起头,正迎向狼缓缓张开的眼睛。
即便没有看到,空气中涌动的血腥气味已经足够让狼了解一切。
慢慢地,笑意堆积在他的眼中。
是残忍而得意的笑。
“你永远也摆脱不了。”
沙哑得几乎不成人声,配着眼中的笑意,却构成一种聂人的压迫感。
只要脱离了狼的控制,就能回归正途。这是一种自欺欺人的梦想。于扬其实也知
道,狼,也知道。
今天,是由无数个昨天堆砌而成。于扬的昨天是冷酷而血腥的,今天就不可能是
善良而温馨的。
于扬缓缓站起身。
他冷冷地看着狼。
就像被无形的紧箍在全身缩紧了一般,他能听到自己骨骼“咯咯”作响,窒闷得
难以呼吸。
然后,他抬起手,像是为了挣脱周身的禁锢一般,狠狠地,甩在狼的脸上。
“你已经完了。”除了声线柔和动听了一点之外,他浑然不知自己的语气用词跟
狼如出一辙,“现在,我想怎么走,便怎么走。”
脸上的麻痛提示自己,在昏迷的时候就已经受到了不友好的待遇。应该是红肿的
吧?有点热。口角腥咸,伴以“嗡嗡”的耳鸣声。狼其实不太舒服。然而,从这记耳光
的力道看来,于扬是比自己还不舒服的。只不过,那孩子是在心中。
于是,他“呵呵”的低声笑了起来:“你也完了。”
“……你胡说。”于扬看着他,身子忽然瑟瑟的战抖了起来,他不想让狼看到自
己这么狼狈的样子,努力的稳住自己。“你胡说!”
横在脚边的尸体,充斥在空气中的血腥味。拔枪,射击;举刀,砍人。多么流畅
的动作!根本就不用思考。放倒一切有可能妨碍或者带给自己麻烦的人。多么自然!
可是,这是错的。
人,是不能够随便杀的,生命是宝贵的。
头脑中似乎产生了一个黑洞,慢慢、但却不容抗拒的,把于扬的一切吸纳进了漩
涡之中,扭曲得无比痛楚,可是却无力挣扎。
“我跟你不一样!我是正常人……我会变成正常人……”他向后退,踉跄着,把
自己脱离出狼的视线。“我一定能变成正常人……”
“不可能。”狼并不追随着于扬的身形转头,他只是望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淡
漠,但却残忍地道。
“我会的。”于扬坚持道。
拖拖沓沓的,门口的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伴随着拖沓的脚步声的,是孩子的呜咽。
狼这时才转过头来,看着于扬,微微地笑。
于扬的眼皮微微的有点跳。他看了狼一眼,一步跨到了门口,靠墙而立。
孩童的呜咽声渐行渐近。
“乖,不要哭了。等下医生叔叔就会给你包扎伤口,包好了就不疼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在柔声安慰。
狼面上的笑意更深,望着于扬的眼中满是讥讽。
于扬冷冷地回望着他,忽地抬手抵在了门板上。
门口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似有人在推门,然而却难以如愿。踌躇了一下,便传
来了轻轻的叩门声:“野间医生,野间医生?”
这家诊所既然开设在民宅区,周边的熟识自然不少。深夜里家人突然出现小变故
,自然会求助于诊所的值班医生。
这个时候,狼是完全可以开口呼喊的,但他没有。
他只是作为一个旁观者而已。
厌恶的敲门声还在继续。这年轻的妈妈看来很急。
她急着要进来。涉及到孩子的时候,作为母亲的总会乱了阵脚。否则,她不会这
么执著吧。
于扬皱了皱眉头,瞥了地上的值班医生一眼。他没流多少血,还是死于缺氧。
“我很忙,请找别家医生吧。”记忆中,那个叫野间的男人是这种口音的。于扬
生硬地道。
一直萦绕在耳边那孩童的哭声终于渐渐远去。他挑衅地看着狼,神色中有些占了
上峰的得意,也不经意地带了些许‘松了一口气’的色彩。
狼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于扬向诊床走了过去。
他只迈了一步——只来得及迈一步,那渐行渐消的哭声就折返了回来。
“野间医生,可不可以请护士小姐帮忙把摔伤的部位先止一下血?”女人敲了敲
门,问。她在门口的值班室没找到护士,因为护士已经“睡”在了诊床之下。
于扬想那孩子摔得不会太严重。如果严重他是不可能有力气哭得这么响亮的。而
他伤处的血也不会流得很多,否则做妈妈的就不会抱着他来小诊所,而是打电话叫救护
车了,就如同自己回家看到狼那一眼的时候所做的。
狼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