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
不知道。
对,不知道。
好像……不知道。
等到徐斐然跟对方的简短对话终于结束,徐语辰便抿抿微颤的嘴唇,原来该望向哥哥的眼珠却在聚焦前一刻马上
弹开,逃到左方的玻璃柜里面,只剩眼角能隐隐透出哥哥的手臂,身体和脸孔都被无情地撇至视线之外。
明明,问一句是谁打来的电话,徐斐然一定会义不容辞告诉自己。
不过,似乎再追问下去,会得到不太想知道的结论。
“辰?”
出于关心,徐斐然平常地轻唤了他的名字。每次都是如此温柔,化为一泉温暖的流水,缓缓注满他的内心,使他
想说的话能由心底浮上水面。
徐语辰将目光移得更开了。
否则,他不敢把疑问说出来。
“哥……你刚才跟谁聊天?”
“嗯,萧沁华,你的那位大小姐同学。”
徐斐然爽快的回答,更让徐语辰感到舌头打结。
“你们……认识的?”
“唔?算起来也有四年吧。”
四年?这么久?恰巧是父母车祸去世、徐斐然开始兄代父职的那一年。
“所以你们一直都……有在联络?”
“不,最近才恢复联络呢。”
那么徐语辰无话可说了。
因为,他已经得到结论。
——哥是知道的。
在那凄冷凌人的满月之夜,萧沁华对自己所作的侵犯,以及他因被触摸及挣扎而隐抽的喘息,完全被徐斐然听到
。所以那时候,徐斐然才会及时打过来,跟那位认识了足足四年的萧沁华进行谈判。
徐斐然与萧沁华之间,彷佛存在著比朋友更深厚的感情。所以对于徐语辰的请求,萧沁华选择无视;对于徐斐然
的电话,她却选择接受,马上将他释放。
彷佛……那个让人不屑回想的晚上,他的命运就如此被操弄在两个人的手上。即使他再努力反抗,也不过是被棋
手所恣意玩弄的棋子,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向人求救。
而这两个人,一个是哥哥,一个是朋友。
他的双眼渐发朦胧,当晚的事彷佛又在眼前重演;眼皮累了。
徐斐然疑惑与担忧的表情,徐斐然想触碰他却又退去的手指,徐斐然那双被黯然所包住的眼睛,他完全看不见,
因为他的视线早已由透彻的玻璃柜移至通往房间的幽暗走廊了。没理会哥哥在身后的叫唤,徐语辰不安地磨著牙
迈步向前,缓慢却碎离的脚步声融入安宁的黑夜里,最终随著房门的上锁声,结束了这段短促的愁乐。
握著手机,将整个脸枕在被褥内,他全身被无力感所充斥著、吞噬著。
惊讶哥哥和萧沁华早已认识吗?被哥哥知道自己的丑事而羞耻,不想面对哥哥吗?被人像是傻瓜一样玩,感到自
尊受创吗?不满哥哥竟然在监视自己吗?憎恨哥哥竟然对曾经企图侵犯自己的萧沁华这么温柔亲切吗?讨厌自己
每次都把所有事情告诉哥哥,但哥哥却对自己有所隐瞒吗?
厌恶哥哥吗?
不,他不知道。
心情过于复杂难测,无数负面情绪交叠在一起,无法抓住核心。当这团混浊的灰色跟他对哥哥的敬爱互相碰撞时
,便像水与油一样无法相容,却又偏要搅在一起,显得不伦不类。
因此,他选择闭上双眼,努力学习萧沁华、陈依柔和于俊衡,可以很轻松地将不愉快的事完全遮掩,当成什么事
也不曾发生过,继续微笑面人。
可是,每个人都各自有排解苦闷的办法。在那彷若很自然的微笑背后,当事人可能历尽了千次万次的戏剧训练,
才能把自己的愁绪推到灵魂的谷处,让他人无法看见。
而徐语辰并不是这种擅于戏剧的人。
夜深了,万籁也随天空而沈睡。
房间内的少年也一样,几乎没有了呼吸与心跳,全身都进入沉静的梦里。
只有那只握著手机的手向上提起,关节处微微屈曲。
然后,
兄长亲自买给他的手提电话被直击到房门上,激烈地反弹落地面,再画了两三个小弧形。
黄色的电源灯倏地陷入沉睡,不复苏醒。
第五卷 若梦-Ⅱ.修理
到了第二天,徐语辰看到地上那个盖子脱落、机身出现一道大裂痕的手提电话时,他顿时内疚非常,双手轻轻把
机身和机盖拾起,尝试把它们拼合在一起。不过这种伤势已经不是镙丝松脱这么简单了,而是整只角都崩碎。轻
叹一声,他的心更慌乱了。
人总是这样,被愤怒充塞头脑时再多解释也听不进耳,忍不住便以暴力来发泄不满;也许发泄的时候会理直气壮
,然而一旦情感随时间而淡化,理性又回复过来时,就会发现自己做了蠢事而深深后悔。
徐语辰正是拥有这种典型人格的一员。平常大家待他很好,所有人都对他加以爱护,再者他也是玩得起的类型,
所以很少发怒。可能正因如此,他发怒时会比一般人更为激烈,更不懂得控制吧。
不过徐语辰又是个理性而现实的人,把手提电话摔破后懊恼了一会,便马上翻开电话本拿起听筒找于俊衡,问他
哪里有手机维修店。
“……嗯嗯,好啊。那徐君,待会儿见吧!”
结果一下子就把于俊衡约了出来。
飞快换件衣服,将手机用纸袋包好,塞进外套衫袋后,便走出房间。在客厅又翻看《暗示学》的徐斐然讶异地问
:“辰,去哪里?”
徐语辰眼神略带闪缩,微张的唇舌犹豫地滞留于空气中,手指往衫袋摸了摸,眼珠往对方掠过,那人关爱的神色
在瞬间印入了脑海,无法驱散。最后,他终于将焦点凝聚到哥哥脸上,吸了一口气,逸出日常的微笑:“我跟朋
友出去玩,午餐不回来吃了。”
“……嗯。”
“下午我一定准时回来看VCD,哥不要自己偷看。”
又再深呼吸了一次,徐语辰便向徐斐然挥挥手出门了。
面对徐斐然时,徐语辰果然还是为那种复杂情绪而感到不太舒服。可是当眼角余光瞄到哥哥略带失望的表情时,
说自己要跟朋友出去玩而不陪他,然后摆出可怜的姿态嗯著回应时,保证下午准时回家陪他,最后展现开心的微
笑时——看到哥哥这种种变化,那种负面情绪很快就荡然消失。
这种微妙的变化,就是属于徐斐然的恋弟情结吧。
其实徐语辰意识到这件事很久了。每次当他说要跟哥哥一起,徐斐然就会表现得很快乐;反之,就会表现得郁郁
不欢,却又要用力挤出笑容说不介意。徐斐然的表情变化虽然不大,换作别人根本不会察觉,可是作为跟他相处
日久的弟弟,徐语辰一眼就看穿了。
在徐语辰心目中,徐斐然是个成熟又可靠,同时却单纯又恋弟的哥哥。
这种世间少有的好哥哥,徐语辰实在不好意思去怨恨他,对他恶言相向;否则,自己一定会后悔吧。所以,他们
是一对从来没试过争吵的兄弟。
再者,徐斐然的单纯和恋弟,严重程度达至傻瓜的境畀。
单凭这两点,再加上对他的熟识,徐语辰自问有能力完全命令哥哥为他办事了。平常只要哄几句,徐斐然就会愿
意放下手头上的作业,马上满足自己的各种需要。不过他是个懂事的少年,而且也相当喜欢哥哥,所以即使平常
只有一个人在家里苦闷不已,也不会动用到弟弟的权力,把正在工作的哥哥招回家里为自己解闷。
对徐语辰来说,只要看到这个恋弟哥哥亲切的微笑,所有不愉快的心情都会马上淡化吧。
“徐君啊徐君,看来你的恋兄情结还是这么炽热啊。破成这样还要拿去修理……”
在前往维修店的路途上,于俊衡把玩著那个被摔得面目全非的手机,不禁为它短暂的生命而默哀。才买了半个月
左右,这部由徐语辰最敬爱的兄长大人送予的最新型号手机竟然会落得如此下场,在婉惜的同时,于俊衡也马上
发觉疑点:“你怎么会把它弄成这样?”
他根本想像不到他心目中的天使会暴力地摔坏手机,而且也想不出摔手机的理由。然而徐语辰仅是用一个微笑就
将这问题敷衍过去了。
于俊衡并不勉强,摸了摸萤幕的小裂痕又说:“我说啊,直接买新的不好吗?反正你哥这么疼你。”
“不,修理就好。”
他可不想被哥哥知道自己把手机摔坏的事。
“啊,我知道了,你还没告诉你哥吧!徐君,并不是我想打击你。不过怎么按也没反应又破成这样,反正大部份
零件都要换掉吧,还是买新的比较划算,修理时间也可以省掉啊。要不然你哥突然问起你手机的事那该怎么办?
”
“修理跟买部全新的意义不同吧?即使零件换了很多,机壳也要整个换新,但这是基于原机进行改造吧?所以无
论如何,我哥对我的恩赐我还是有好好保留下来呢,这是尊重。”
修理是基于对徐斐然的尊重,也是基于自己的良心。一方面他不可以用新手机完全代替旧手机,这是对哥哥的心
意的蹂躏;另一方面,虽然哥哥在手机加装窃听系统是哥哥的错,但把手机摔坏是他的责任。买新手机,即意味
著要把所有责任推卸到哥哥身上。
虽然零件需要大幅度更换,但起码他也有承担这份责任了。
徐语辰轻轻摆了个胜利手势,然后手上的剪刀灵巧地把手机纸袋夺回来。于俊衡在路上一直调侃著徐语辰是个兄
控,可惜这个天使般纯情的少年显然不知道“控”的解释,结果二人笑笑骂骂畅聊一番,不一会就到了手机维修
店。
于俊衡跑到一旁观看各种二手手机,徐语辰则乖乖坐下,像忧心的病人等待修理技师的解剖式检查。兴幸的是,
虽然手机的表面很残破,但内里多是零件松脱和移位,底板丝毫无损。徐语辰当然是二话不说点头确定进行修理
了。
“嗯,好。请问徐先生是不是仍然保留窃听装置?”
徐语辰搔搔嘴角想了想,细思数秒,然后点头。
倒也不是说他喜欢被哥哥窃听,他绝对是不喜欢。但想深一层,其实他没有真的很在意,因为他从不干坏事,从
不说下三流的话,也自问是个清白的人,没有任何不见得光的事不能让人知道。
现在已经知道手提电话有窃听装置,只要平时做点小手脚封住声音的溜进孔就没有问题了。
要是拆掉窃听装置,揭破真相,他和哥哥的关系就会马上僵化,两个人碰面时只会一脸尴尬吧,他非常不愿意这
种冷战情况会发生。所以乾脆接受看看,要是受不了才跟哥哥好好坐下来倾谈也未迟。
而且,银色的机身带著淡紫色的边,开机画面设成天空;徐斐然送的这份宿营礼物,徐语辰是真的很喜欢,所以
更想尽力保留它的完整性。
就好像是,自己即使仍处身于地面世界的牢笼,但在上方的天空世界里,有著紫色羽翼的哥哥总是把视线专注在
自己身上,默不作声地守护著。
即使相隔万丈,二人还能依靠手机而互相联系。
Ⅲ.灰色翅膀
夏日海边渡假完毕后,徐家两兄弟便回复了过往的生活。徐斐然由打散工变成了打暑期工,在朋友父亲的公司见
习去,穿著一身整齐西装上班,朝九晚五,真有大人的味道。至于徐语辰就努力为升高中三年级的暑期作业而奋
斗,当然也少不了买菜和做家务了。
两人相处的时间缩短了,只有晚上才能见面。徐语辰并不是很在意,倒是徐斐然在跟弟弟发生了两次亲密接触后
越来越温柔体贴,每天上班前都要进房间偷看在熟睡中的弟弟才离家,下班后总是面带笑容把好吃的小食递到弟
弟眼前,尽心尽力讨好他。
正因为徐斐然是个这么棒的哥哥,徐语辰也被那过份的温柔所逐渐淹没,继而对他跟萧沁华的关系也不再过于执
著了。
由于正值暑假,徐语辰的空余时间便多得发闲,闲得发慌。整天都去租书、租电影来打发时间似乎过于沉闷,所
以便常常翻报纸寻找暑期工,偶尔便跟于俊衡和陈依柔两个一起吃顿饭,日子还算过得简单而愉快。
有时候,于俊衡会携同功课和电影光碟登门拜访。对于这位最好的朋友,徐语辰当然无任欢迎,总是摆出主人家
的风范大方地邀他入屋。
今天,这两个男生还是照著平时的礼数,揖手躬身故作古代风格。敬礼完毕,徐语辰这才看到于俊衡橙色恤衫上
有枚红印,立时一滞。他以为那是女人的唇印,故作若无其事视而不见,低下头默默做功课和借出功课。可是心
里就是介怀著,害他不断按错计算机,计算步骤与答案不断在草稿纸上被删掉。徐语辰心神不舍撇向于俊衡的上
衣,忽然发觉那根本不是什么唇印。手指一拈,便将那片红色夹住。
红色的花瓣。
该不会是送给女人的花?
于俊衡“啊”了一声后回答:“不小心黏到的吧,来这里之前我去了医院。”
“医院?”
“嗯,探我妈妈。”提起妈妈,于俊衡由心而笑。他把上半身转向徐语辰,握笔的手肘撑在桌上,哗啦啦的就把
医院的事说出来:“几个月前妈妈试了新药,病情就慢慢转好了,每餐都吃大半碗饭。原本她只会吞个几口饭,
菜也只吃两三条啊!医生说那些新药效果很好,在妈妈身上没有太大副作用,照现在的情况看来,再过三个月就
可以出院啦!当然之后还是要定期做检查了,哈!徐君啊徐君,到时候我就不能这么闲老是找你玩了,你可别太
想我啊。”
徐语辰搔了搔头,他还以为是骗女人用的花呢。
虽然徐语辰对伯母的病情完全不了解,也鲜少听闻于俊衡提及自己的家人,可是见到眼前这灿烂率直的笑脸,他
便被彻底感染了,放下笔专心聆听。
“近来妈妈的精神好了很多,天天都跟我聊半小时,不过她又老是问我有没有乖乖做功课,还赶我走,好长气。
啊,我有在妈妈面前提起你,我说你真是个天使,是我学业上的救星!唔,徐君,有机会一定要让你见我妈妈,
等到妈妈出院后你来我家吧!我妈妈煮的菜超好吃的,哎呀,可是她已经好多年没有进厨房……”
于俊衡将手上的笔转了又转,将所有的好心情都转了出来,口里还说个不停。徐语辰边听边点头,只能够不停“
嗯”著回应,投入进最好朋友的世界内。第一次,于俊衡有这么坦诚地跟自己笑说家庭事,徐语辰的心中渐渐滋
生了幸福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终于能融入朋友的世界了。
有朋友,感觉真的很好。
说著说著,于俊衡也感到不好意思,别过脸又低头做功课。徐语辰才想嘲笑他有恋母情结,不过难得见他连做功
课也夹著微笑,也就收起玩心,乖乖努力。大约勤奋了十几分钟,于俊衡又说话了。
“唔,徐君。”
不同于先前行云流水的说故事,这回是简短而细微的呼叫,不急著说下文。徐语辰识相地放下笔望著他,示意他
说下去。
于俊衡吸了一口气,忽然向徐语辰扬起胜利手势,露齿而笑。
“我啊……已经金盆洗手了!”
“嗯?”
“嗯什么啊!我是说,我已经没有再去服侍那些老女人啦!”于俊衡故意把眼睑扁成一条线,略带紧张地斜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