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洞地仰望高空。
他这时才想起哥哥。抬头望上天空,却看不见紫色的翅膀。
疑惑地望回栏栅内,只见一个夏天的女孩子眨著水灵灵的双眼,在不远处向他问路。他摇头表示不知道,女孩子
便向其他或坐著或站著的人不断询问,拜谢过后又快乐地跑去别处。跟踪著女孩子的足迹,他终于瞧见哥哥。女
孩子一脸无知地走到哥哥面前问路,原本穿梭于栏栅里神色淡然的哥哥竟然温柔地笑了,还拍拍女孩子的头顶,
使他心里很不舒服。但哥哥没有跟女孩子说话,转身便甩开女孩子,朝著他走过来。
刹那间,他被哥哥抱住了。
没有犹豫,他马上回抱哥哥,并予以期待的眼神。只见哥哥轻轻一笑,身后的紫纱翅膀也跟著笑容而展开,同样
是多么的纯粹又美丽,使他的灵魂只能紧系至哥哥身上,舍不得放开。脚尖渐渐离开地面,他们第二次在空中划
出紫色的轨迹。
“辰,叫我斐然好吗?”
在缥缈的云层不断穿插时,哥哥突然提出这个要求。他不是很习惯,觉得叫“哥”比叫“斐然”亲切得多,但哥
哥的请求他向来从不拒绝,于是他机伶地叫哥哥做“斐然哥”,算是不违背自己的同时也让哥哥满意。
当两人终于停在一块大云朵上,他又兴冲冲地爬到云界中心,往软绵绵的白云挖个小洞,偷窥地面的世界。圆形
的洞穴里,他看到令人心惊的景象。毫无疑问,下面尽是一块大荒地,一道环形栏栅把众人框在中央位置,少数
人则在栏栅外逗留。每次这些人一移动,总是趋向栏栅的相反方向;当中只有零星几个才会回望栏栅,再度走进
去。
诡谲的是,原来往栏栅相反方向一直走,竟会走到环形的深渊——ABYSS!
地面的世界,由中心向外伸延,就是栏栅内、栏栅、栏栅外、深渊,此数个圆环所组成的平面图形。人们若由中
心向外前进,必会先跨越栏栅,不断迈步,最后坠落深渊。
“最初,栏栅是不存在的。为了保护自己,避免自己堕入ABYSS,人才会用自己的双手亲自打造栏栅。辰,
你明白吗?”
有点,他略带愁意地点头,继续俯瞰云下景况。那是个看不见底的漆黑深渊,比海洋更辽阔也更深邃的,一旦失
足掉下去肯定无法再回到地面。碰巧地,一两个人影在深渊旁边跺著脚,忽然向前踏进,身影便越来越小,最终
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睁大双眼,骇然一抖。要是他也进入了ABYSS那怎么办?
“辰,我会守护你的。”
有了哥哥的保证,他很快便放下担忧,正想别过眼不再看,却见那两个熟识的女同学悄悄移动,又往深渊靠近一
步。他大声叫喊阻止,然而那狂傲的少女似乎听不见他,只去注视地面的万物,双脚不断跟地面发生摩擦,不知
不觉间又更接近了深渊。
激动之下一个不慎,他的脚践穿了云层的薄处,整个人陷了下去;幸而身体马上被扶住,整个人跌在温暖的胸膛
里,被飘渺的纱翼紧紧包住。他不好意思地咬舌,而哥哥就温柔地扫著他的背脊,有点痒,却很舒服。
“辰,你是属于我的,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他轻轻点头,眼角瞟了瞟地面的世界后,他便用云块把洞穴填好,霎时间微妙的感觉顷生,既是对地面世界的不
舍,又是对脱离地面的欣喜。迟疑之际,哥哥把他抱得更紧了,令他不再在乎地面的一切。脚底与云层的接触忽
然消失,他便紧勾著哥哥的颈部,看见哥哥脸上的柔和与配合。在近距离的注视下,第一次,他发觉哥哥的五官
其实相当端正完美,再配合身后的那对翅膀,真的好像天使。
他把哥哥再抱紧了点。
接著,在哥哥的引领下化为光束,身体不断穿插于稀薄的云团,使他几乎无法呼吸,肺部好像被压下去似的。但
同时间,这种压迫感与窒息感却带给他忘我的快感,无论是闭上眼,还是张开眼,都只剩哥哥温柔的脸孔与那片
透彻心灵的淡紫色,彷佛整个天空只有哥哥的存在。
“辰,在地面的世界,我爱你是罪,吻你是罪,抱你是罪;我对辰所做的一切,我对辰全部的感情,我的爱是不
被允许的。只有飞到天空,才能摆脱栏栅,跟你永远在一起……”
心脏猛然跳动,刹那间整张脸都涨红了,只能闭上眼睛全身感受飞翔的速度。等到两人都累了,他们又回到原本
的那团大白云坐好,他轻垂脸庞偷瞟哥哥,发现哥哥也跟自己一样脸上绯红,但黑色的瞳孔内却埋著深不见底的
柔情。
哥哥轻扶著他,用鼻尖在他的额头、眼角、耳垂轻扫著,暧昧的气氛如泉涌流。可是,他没有反抗。不是喜欢,
却也不讨厌。对于哥哥对自己所作的一切行为,从小到大,他都绝不反抗;与其说是对哥哥的信任,不如说是习
惯性的心理罢了。
“辰,你知道‘我带你飞’是什么意思吗?”
哥哥离开了他的脸庞,正面直视他,语气里还是那永远的轻柔。他被盯得有点不自在,双脚发麻,忍不住狂眨眼
,好像这样就能遮住几份尴尬。良久,他把五指掐住身下那松软的云被,抿了一下嘴,眸里只剩哥哥那双魅惑的
瞳孔。
“我知道。”
语毕,他身体轻轻靠前,颤阖双目,在哥哥脸上的柔软处印下浅吻。
那句“我知道”到底是知道了什么?徐语辰虽然是梦中的主角,但事实上他也无法理解梦里的他为何会说出这三
只字。不过,很多时候,人们清醒过来,再回想梦里的林林总总,就像是以读者的角度观察书中主角,句中并无
交待之事,读者永远不会知道,只能揣测。
而徐语辰纵然聪明,也揣测不出“飞”的意思。
当然地,他更不明白梦中的他为什么会跟哥哥做出那种……跟情侣没两样的事情。
也许在梦中,他感受到的是幸福美满;但清醒过后,就会不禁搔头苦笑,对那害羞又荒谬的情节嘲笑个不留余地
。
徐语辰是个很现实的人,虽然回想时免不了几番心跳,但他也不会执著。梦,本来就是荒谬怪诞,不能当真,亦
无须深究。即使梦中带他飞的人不是哥哥而是外星人,甚至还跟外星人谈恋爱,他也会是一笑置之吧,怎会那么
蠢,花时间去多想那句“我知道”是否隐含更深远的意味。
在删减叫人羞怯不已的情节后,他就喜滋滋地向徐斐然详细讲述梦中所见与他们的对话,还有自己的感受。他发
觉,这个梦跟哥哥提到的天空世界的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表现了相当有趣的现实社会格式。
“栏栅外的人就是违反了伦理的人,其实我猜多数人都曾经跨越栏栅,走到栏栅外。不过他们的罪很轻,也知道
自己所做的事不合规矩,所以很快又会回到栏栅里面。”徐语辰将地面的世界粗略画在纸上,摆起高材生的样儿
分析:“至于ABYSS,就是完全的堕落,是犯了死罪,注定终生监禁。”
徐斐然点著下巴聆听著,看著徐语辰和纸上的眼里相当复杂,似是沉思著些什么。
“栏栅以外的地区其实是道德世界和堕落世界的交界区,人可以选择认罪回到栏栅内,又或者继续堕落步向AB
YSS。不过真奇怪,有什么事是罪大恶极,会令人永远堕落呢?是杀人罪吗?令生命永远消逝……”
无意识间,沉默已久的徐斐然把正确答案说出来。
“是自我囚禁。”
徐语辰一楞,乖乖住嘴恭候哥哥的见解。徐斐然没有犹豫,淡淡解释:
“认为自己有罪,继而封闭自己,不断自责,向自己忏悔认罪;可是,自己是无法原谅自己的。这种堕落,就是
不断在罪与自责的环里自我伤害。认为自己太污秽,将自己结成茧,不许别人接触,就是自我囚禁。这就好像堕
入ABYSS一样,再也无法回到地面。”
徐斐然的解释之妙,令徐语辰笑逐颜开,不断和应著点头:“太厉害了,哥!”
徐斐然却没有笑,仅是幽幽凝视纸上所描绘的一个个圆圈。
“因为这是我曾经跟你说过的话。”
“欸?”
“辰,你选择性遗忘了好多事呢。”
“哥,你在说什么啊,我、我不懂。”
“我也不懂。”
原本温柔体贴的哥哥突然变了另一个人,对自己异常冷淡,徐语辰只有一肚子的闷气在体内郁著,想问清楚却又
怕伤和气,晃到嘴边的问题不断吞回肚里,表情也渐渐变得冷淡起来。然而徐斐然突然发出尴尬的笑声,脸上回
复了平时陪著他时的一点傻气,僵持的空气刹那间便被彻底驱走。徐语辰眨眨眼睛,被哥哥难得的反覆无常吓倒
了。
“不不,辰,你不用介意我的说话。试想想,你的记忆是完整无缺的吧?昨晚到了山洞,看不到邱乙纯,回到旅
馆睡觉……你人生里的记忆,是完全被填满了吧?”
徐斐然微笑地双手轻托在大腿上,十指陷入指缝隙间,手指无意义地作出轻微的摩擦。
“所以,我刚才说,我曾经跟你说过有关ABYSS的事,只不过是我的妄想而已。”
第五卷 若梦-Ⅰ.相识
“哥,给你!”
晚上,徐语辰偷偷摸摸地从手洗间走到徐斐然面前,两只并排的双手像变魔术一样俐落分开,娇小的玻璃瓶便站
立在他的手心上——这正是他在海滩所捡到的星砂瓶。徐斐然依旧对徐语辰的礼物爱惜地看待,姆指轻轻拭著瓶
身,感觉到一阵清凉;放到眼前近距离凝视,忽而嗅到淡淡的肥皂香。
是刚刚清洗过吧,这个玻璃瓶瓶身完美地反射出灯光,显示了它的剔透乾净。
看著一颗颗可爱的星砂,听著徐语辰开朗地讲述他是在美好黄昏下漫步海边,然后命运似地发现了精致漂亮的星
砂瓶时,徐斐然不禁有点悔恨。因为要陪邱乙纯的关系,自己似乎不怎么有跟徐语辰好好相处过,徐语辰在海边
假期里竟然没有现在这么开心地绽放笑容。
正当徐斐然暗暗决定以后要对徐语辰更好来弥补自己的过错,他那位弟弟忽然用俏皮的微笑放出无心之的:“如
果那时候有个漂亮的女孩子问我星砂是从哪里买来的,我一定会送给她,哈……”
徐斐然眉毛一抖,不过下一秒脸色已经回复过来,表现得若无其事。
心脏却中矢了,悲伤感一滴滴淌下。
他不是不知道徐语辰只是在开玩笑,但这句话又表明了两人名为“兄弟”的距离。
无可否认,漂亮的饰品,要送还是先送给跟自己要好的女孩子;要是没有这种女孩,就乾脆送给朋友或是亲人了
,例如哥哥。
徐语辰心中把哥哥的地位排得最高,但那亦不过是暂时性吧?等到他有了喜欢的人,然后拍拖、结婚……排行榜
第一位的宝座就会被抢走了吧?
尽管,明明徐语辰的表现,根本就是他从不考虑谈恋爱。徐斐然曾经听他说过几次了:有女同学或明或暗向他告
白。确实单凭徐语辰温柔善良,平易近人等特质,确实是难得一见。再加上他品学兼优,还有天使一样的容貌,
无论男女都会喜欢他接近他,被告白也是意料中事。
但徐语辰总是全数拒绝。
当徐斐然提问时,他的解释只有短短五只字:没什么兴趣。然后就拿出棋盒嚷著要跟哥哥一起玩。
到底徐语辰的心里是想些什么,徐斐然无法完全摸透,大约连徐语辰自己也难以理解。所以徐斐然不再沉醉于无
谓的感伤中,把星砂瓶子放在房间电脑桌之上。再走出来时,徐语辰已经转向另一个话题了:“哥,我想去找暑
期工,楼下便利店有招聘……”
徐斐然皱个眉头,表示他并不赞同。家中并不算富有,但在他半工半读的情况下,他们起码是三餐温饱之余仍有
闲钱去旅行,轮不到这个连高中也未完成的弟弟帮忙挣钱。不过说他其实只是恋弟情结发作,不想弟弟太早投入
社会去辛苦,亦绝对正确。
因此,他发挥了长兄的尊严:“我们家不缺钱,而且下一年你就是三年级生,我希望你在暑假好好复习预备,三
年级的课业比你想像中还重呢。”
“但愿吧,我怕三年级的程度不够好玩。”
徐语辰轻描淡写地说著,脸上倒是一分嚣张高傲也没有。从小到大,除了初中一年级时父母出了车祸,令他没有
参加期末试之外,徐语辰一直以全学级第一名的姿态脱颖而出,从没失手。因此,与其说他对学业第一有绝对把
握,还不如说他认为那只是理所当然的事。由于理所当然,所以不值得骄傲,自然也无须著紧。
他当然明白哥哥的苦心,但老是待在家里当米虫的感觉实在不好。当早上出门前检查钱包,发觉哥哥又偷偷塞了
他几百元,他也只能存进银行里不敢乱用。长兄为父啊,徐语辰觉得他哥哥日后绝对是个好父亲。
可是对徐语辰来说,徐斐然就是哥哥,这是无容置疑的;所以他不想被哥哥养。
正当他想说服哥哥时,他的手提电话恰巧响起。看到小萤幕上出现萧沁华三字,他便暗暗纳闷起来,侧起脸接电
话。还没到他说个“喂”字,电话对面已传来熟识的优雅语调:
“嗯哼,你渡假完毕啦。”
“嗯,今天刚回来。你怎么打电话来了?”
原本他应该是明天才结束海滩之旅,照道理萧沁华应该也知道,为何她还会打给他?可对方却以娇艳迷人的轻笑
说她根本忘了徐语辰的渡假有多长,实在让人无力。
这正正符合她千金小姐的风格吧,自我意识太高,即使是朋友的事也不甚在意。不过徐语辰已经习惯了,而且他
认为这未尝不是好事。要是这位大小姐记得自己的事,那就代表她盯上了他,噩运即将降临。
至于萧沁华打电话的用意,原来是要向那位全学年第一的模范生问功课。平时她有家庭教师指导,可是现在她正
只身游览法国,功课方面自然遇到一点障碍。在徐语辰告诉她自己并未开始做暑假作业后,她便大大方方把有困
难的题目题号抛出去,叫他完成后尽快回覆她。
两人之间的聊天很平静,徐语辰原先淡淡的慌张感随时间化去,正是聊得差不多,萧沁华忽然说:“你回来了,
代表你哥也回来罗?”
语气里是肯定的。徐语辰虽然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不解,但也嗯了一声回应。
“嗯哼,那我找你哥聊了,拜。”
“欸?”
可是在“拜”之后的,是少女的无声,背景杂音的消灭。才刚盖上手提电话,却轮到徐斐然的衣袋传出手机铃声
。徐语辰猛然心跳,只能目瞪口呆注视著哥哥扳起手机聊了起来。虽然语气里略带调侃,回话的句子也很短,但
徐斐然的脸上却保持了由心而发的温柔微笑。就这样听上去,似乎真的在跟女生在聊天。
真的是萧沁华?徐语辰实在不太相信。
忽然的一句,便确定了那句话的真实性。
“难得萧大小姐还记得我,真是十分荣幸呢。”
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