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有人靠近,警覺的目光向這邊看來,但很快又低下頭去,繼續做自己本份的事。然而,那老者似乎對白雲城
仍慢條斯理地對自己打量的舉動十分不悅,很快便收拾手上的工具向後門走去。
「那邊的……」
依白雲城的經驗直覺,那種墨梅必含劇毒,就連剪枝的花匠都要帶上鹿皮手套才敢去小心翼翼地觸碰它,平常人
若不小心沾上了豈不危險?
卻不知爲何此間的人還要在此種植?更有專人護理?
「慶伯是我大叔公救回來的,他是個啞巴,在這裏做花匠很久了,現在就只有他能照顧神梅,你管別人這麽多幹
嘛!」
巫吟龍一開口就是不耐煩的怒吼。
真是!有這麽多的空閒管別人不如快點跟他去見父親。真沒見過這麽能磨蹭的人。
「哦……」
其實他並沒有要問那個人的事情啊,只是奇怪,明明知道這種花有毒爲什麽還要種而已。
白雲城邊想,邊慢吞吞地跟在回過頭來對他橫拉豎拽的人身後,走回了昨夜的大堂。
仍是張燈結綵的大堂,連喜簾都還沒撤下來,不過巫父卻早換下了大紅禮服,穿一襲胸前繡著一枚小小八卦的暗
紫寬服見客,並不像是打算迎接他這個「兒媳婦」奉進門茶的樣子。倒是顯得很有威嚴,像是依足武林規矩長輩
接見晚輩的方式。
見他們到來後點了點頭,淡淡地吩咐:「龍兒你先吃早點,我有事要跟白公子談談。」
說著,也不管巫吟龍繼續跳腳還要再分辯什麽,逕自將白雲城引入了廳後的書房。
進入書房後門一掩上,拱手爲禮的八卦門門主巫映月已經含笑招呼道:「白七俠,我與你師傅還算有過一面之緣
,犬兒無知,無意中得罪之處,多多包涵則個。」
這八卦門的掌門開門見山,說得是雲淡風清,白雲城卻心下暗驚。
從昨萬到現在,只不過過了三個時辰罷了。他是睡下了,別人可沒歇著,最令白雲城吃驚的是,昨夜他只報了一
個名字,原以爲自己生性散漫,不若同門師兄弟們那樣急公好義、在武林中有名有姓;並且八卦門獨居雲南一隅
,一向不多過問武林之事,根本不可能單憑一個泛泛可陳的名字就將他的根底查出來。
但……從今日眼前所見可知,八卦門在江湖中的情報網也著實不容小覰。
也罷,反正昨夜他不過是心情不好,開別人一個大大的玩笑,今天看來巫父大有爲兒子求情之意,順便也給他一
個下臺階,承認自己是在捉弄那個急性子玩兒,拍拍屁股走人就是了。
慢慢地吹開茶上的細沫兒,白雲城思付停當,這才一笑開口:「讓巫門主見笑了,晚輩昨夜只是憤懣貴府搶親之
行,一時性起與貴公子開個小小玩笑,今日便打算告辭。」
看這樣子,這巫掌門只不過是因爲兒子娶了個男新娘大感尷尬,私下出面與他商量用最不傷面子的方法解決也就
是了。
聽到他放棄得如此乾脆,巫映月面上閃過大喜之色,但很快又複沈吟。
『這老狐狸!目的已經達到了還在故作沈吟,分明另有所圖!』
白雲城察言觀色,意外地發現了今日巫門主找他並不單只是爲了讓他知難而退這麽簡單。
雖然小小有些好奇,但面上卻掩飾地很好。也不動聲色,只是低頭喝茶——笑話!要比耐性,還有誰能比得過他
?
敵不動,我不動,安然穩坐如泰山。
果然,說這樣靜默過了一刻鍾後,巫大掌門就先敗下陣來。乾咳了一聲道:「白七俠年紀輕輕就已然有名俠風範
,穩重自持,犬子若能學到你一分沈得住氣,也不致會招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來了來了!戴高帽的結果必有所求,白雲城一小口一小口地呷著茶,莫測高深地笑。
「不過……巫府此番招親,竟然誤將白七俠請來,冥冥中自是天意。南海派人才鼎盛,爲武林公道做出不少貢獻
,眼下八卦門正有一件極讓老夫憂心之事,有白七俠在此,倒是讓人放心不少。此事小則關係到犬子的安危,大
則會影響到整個八卦門,甚至武林都爲之異動。」
說了一半,巫門主偷眼看看仍是坐著無甚反應的白雲城,見他根本沒打算接腔,只好乾咳了一聲繼續。
「想必白七俠也有耳聞,巫家曾與朝廷關係匪湥谘嗤踔扉υ旆幢茖m時,巫家先祖於天像中知曉帝星有難,提
早了三天偷偷助惠帝逃脫,至今仍有傳言建文寶庫的修建是出自巫家人之手。」
提及天下人皆關心八卦門的由來,本是笑的雲淡風清的白雲城換了一臉凝思之色,顯然是對這個秘密有點感興趣
。
「本來這個寶庫,巫家根本沒有將之納入私囊的打算,但天下小人者校J覦先帝寶藏的人何其之多,巫家煩不
勝煩,這百多年來,憑著八卦門的機關絕學與數大門派主持武林公義,倒還平安無事。但,自正統十四年,英帝
兵敗被俘土木堡後,江湖群雄四起,宮廷中也再見風浪。已經被人遺忘的建文寶庫再次受到世人關注,就在一個
月前,八卦門中竟然有人闖了進來,雖然終是受挫而去,但對府內上下驚擾不小。長期如此,此事總得告個終了
。
近來天災人禍不斷,黃河大澇已經三年,是以我想讓巫家子弟出面,邀請少林、武當、峨嵋、昆侖、點蒼、崆峒
以及丐幫等七大門主到八卦門來,商議如何將這個寶藏開啓,將所藏盡數交付黃河脈災之用。現下最合適的人選
是龍兒,他從來沒在江湖中露面,只要行事謹慎,當可順利邀得七大門派門主共同見證此事。可惜龍兒脾氣急躁
,若貿貿然放他出山,必會招致禍端。沒達成任務便被人識破他八卦門弟子身份的話,更有可能讓這筆財富落入
野心家手中,屆時朝野再起波瀾,受牽連的不過是平民百姓。如今有白七俠在此,老夫放心不少……」
「咳、咳!」
聽到這裏,白雲城再笨也能將巫門主的心思給摸著了,不停地給他戴了高帽高高帽的用意,八成是想將這個燙手
山芋抛給自己。
這可是個大麻煩事兒!白雲城瞧見巫掌門老奸巨滑的笑容,趕緊打著哈哈想儘快推託,「如此重任……」——可
惜說話慢的人天生就注定會被人搶白。
「如此重任,給白七俠不可!更何況依八卦門門規,巫家子弟年滿十八,成親後便可自由行走江湖。龍兒本來不
一定要成親的,但昨夜在白七俠親口應允下,木已成舟。現在恐怕老夫也留不住他了,只好請白七俠以天下蒼生
爲念!」
「……」
老狐狸!天下蒼生都搬出來了,明擺著以一個「俠」字逼他就範。
白雲城臉色陰晴不定,卻無法反駁巫門主這看似合情合理、實則詭辯的長篇大論。更何況他昨天一時好玩戲耍了
別人一把,成親更是鐵證如山的事實,日後被宣揚出去,他的面子、裏子擱不住不要緊,師門的臉也讓他丟盡了
的話,他還不如自己去跳南海比較痛快!
看樣子短期內是甩不掉得與一個急性子朝夕相處的可能了,白雲城歎了一口氣,按住隱隱作痛的額角,不得不敗
下陣來。
「我與師宗同門約好了八月之期爲師傅賀壽,必須得先返南海,順便也可將此事向師傅告之。一個月,當再上門
與巫公子相攜出行,巫門主認爲如何?」
「無妨,老夫也正好借此時機教導小犬一些防範與準備,一個月後恭候白七俠大駕便是!」
拈著鬚子笑得無比開懷的巫大掌門在白雲城眼裏看來,完全是一隻道行千年的狐狸精。
第三章
西斜的陽光自綠意盎然的嫩枝上篩落下來,在地上灑出點點光斑。
怒火蒸騰十萬丈的巫吟龍站在小山坡上極目遠眺,還是沒瞧見那個「一月之期」的赴約者。
搞什麽啊!
他一大早就爲自己即將成爲江湖裏的一尾小蝦而興奮不已,親自出來接人。可是,從旭日東昇一直等到夕陽西沈
,那個慢性子的男人還是沒有出現!
巫吟龍懷疑他不是慢吞吞地像烏龜還在山裏的哪條路上爬,就是孬種得根本不敢出現。
憤怒啊!既生龍,何生雲?
從第一次認定的不對盤開始,他第二次做出了最讓他討厭的事——遲到!
即便把上一次的遲到當作是他爺爺的錯,但這一次,他可是不折不扣的——讓他等。
戀戀不捨的斜陽一步一挨地向山下墜去,皎白的月彎成一個秀氣的笑在天上跟他打招呼,巫吟龍的白眼比月亮跟
白。
很明顯的,他們約期的最後一天也已經過了,可是他要等的人,還沒有來。
聽說古代有個瘟生叫「尾生」,被人放了鴿子後還抱著橋柱等人等到死了,那個姓「白」名「雲城」肖屬烏龜的
男人是不是也打算照本宣科給他來一下?
這小子明顯有謿ⅰ赣H夫」之嫌,好快活地去當他的風流寡婦。
他絕不會讓他如願的!
巫吟龍的臉抽搐著,強自按捺自己奔騰的怒火,這才沒産生「自爆」現象。但是無辜受波及的一座小亭子被他打
破了支柱,第二天只好移駕山腳繼續等。
等呀等呀等,樹根下一隻蝸牛背著重重的殼,終於爬上了距離地面三尺處一根橫生的枝椏,滿天霞光再次造訪。
在白雲城失約的第二天,巫吟龍覺得自己已經內傷。
吼吼吼——急性子火爆龍一個晚上鏟平了山腳的小樹林,把目所能及的蝸牛消滅了個乾乾淨淨。
第三天——官道的路中央站了一位似乎要表明「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的山大王,過往行人莫不戰戰兢兢,
自動自覺地給一臉殺氣騰騰的阻道男子塞銀兩。
在頭上冒著白煙、思路已經完全停擺的巫吟龍冒充搶匪四個時辰之後,一輛晃悠悠的馬車似乎從天邊雲際飄來,
比擬牛步的車子好不容易晃到大馬金刀的「劫匪」面前停下,揭開的布簾子露出一張恨鐵不成鋼的臉來,痛心疾
首。
「龍寶寶,才闊別一月而已,你怎麽可以墮落成這樣?」
這種不著緊的腔調,這種慢悠悠的動作,除了那個動作像烏龜的男人——白雲城還有誰?
被太陽蒸曬得快要揮發光的腦漿在見到那個男人後自動回爐,巫吟龍手動得比大腦還快。
一把寒光閃閃的大刀自巫吟龍手中呈流暢的弧線砍向白雲城僅此一家別無分號的脖子,周圍的人皆尖叫著倒抽寒
氣,掩目不敢直視這即將染血的事實。
千鈞一髮之刻,兩根纖長有力的手指穩穩當當地夾住了那把刀,將一場災難化於無形。
「謝謝,我不買大刀!」
白雲城倒還算冷靜,彬彬有禮地拒絕危險推銷品。
「白、雲、城,你終於知道出現了啊!」
巫吟龍咬牙切齒。
三天,他足足遲到了三天!
天殺的烏龜男,他最好有個非遲到不可的理由!
「約之謂約也,自當捨身以赴,我會來你很奇怪嗎?」
白雲城把大砍刀推到安全距離外,慢條斯理整了整衣服,皺眉看向一臉殺氣的秀麗男子。
這次搞不好會送命的耶!其實他老大不情願,可惜他們南海派急公好義的師兄弟們各有公幹,不得已他只好親自
出馬了,沒想像中的熱烈歡迎就罷了,一開頭這急性子就拿大砍刀招呼他,唉,真是命叨喽虬。?br />「你個白烏龜,死蝸牛……」
又是一連串精彩的咒駡聲上達天聽!
怎麽也奪不回夾在那兩根手指之間的大刀,巫吟龍明知自己武功與這男人還是有一定差距,但輸人絕不輸陣。
「……你偷人了?」
半柱香時間過後,白雲城好不容易自他連珠炮似的咒駡聲中找到空隙,插嘴慰問了一句讓巫吟龍莫名其妙的話。
「什麽鬼話!?」
他X的,這人不但性子慢,反應也慢!被罵了半天之後,回的卻是這麽一句半點也不沾邊的話。
巫吟龍開始覺得自己和那個人絕對存在不能溝通的阻塞。
「不然……我怎麽做烏龜?」
慢條斯理地給困惑中的人一個解釋,白雲城終於摸到了自己的小茶壺,咕嚕吞下一口水。
唉,看到他說得這麽急就覺得累,他都不用喝水的嗎?
「X的,要偷也是你偷人,你才是我老婆!」
反省過來他剛剛多此一舉的解釋是什麽意思後,巫吟龍索性連刀也不要了,沖上前去揪起他的衣襟開吼。
「那麽……你做烏龜?」
好心地把小茶壺口對上他的嘴,趁他還忙著大罵沒有合上唇之際傾出了一笑甘霖,以滋潤他吼得乾渴的喉嚨——
不過,白雲城這一示好的舉動顯然沒被嗆咳連連的巫大少所接受。
「你才是烏龜!」
他爲什麽非得跟著這和自己不對盤的人一同闖江湖啊!?早把爹爹數提前交待的「要聽從白七俠的指揮,兩人同
心協力、共执笫隆褂柫钆字T腦後,巫吟龍滿心只想著如何能把這男子打倒的快意。
「喂,你既然死活不肯承認偷人了,又非得要爲夫的做烏龜,這樣很爲難耶!」
呵呵,光是看著他氣得臉紅紅的樣子就覺得好可愛。白雲城不緊不慢地繼續撩撥著暴龍的怒火,順手將只顧得生
氣猛攻而忘了加強後背防範的人一把拎上車,笑嘻嘻地催馬揚鞭而去。
「死白烏龜,總有一天我會撬開你的烏龜殼,卸成八塊切來下酒!」
「那也要等到你學會喝酒再說!」
「嗚,混蛋,不許點我的穴道,有本事下車比劃。」
「下次再說吧!」
「痛——笨蛋,你到底會不會駕車啊!?」
哇哇大叫聲被晃悠悠前行的馬車拖得漸漸遠離,從小樹林裏鑽出來的一夥人面面相覷。
「相公,小龍這性子,真的不妨事麽?」
唉,到底兒子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巫夫人多少還是有些擔心這麽大頭一次出遠門的兒子。
「天生一物降一物!龍兒出行之前餓哦已經給他蔔了一卦,卦像上顯示『小凶,若遇貴人便可遇難成祥』。白七
俠爲人機敏,心思慎密,有他相佐同行,對小龍而言不無助益——再不染,這孩子若能學會別人一分沈得住氣,
也就不枉他此行了。」
拈這頦下的長須,巫父望著逸在車後的尾塵,中肯地道出這一趟絕不是賠本生意。
「山高不怕那雲來阻喲,路遠不怕那彎道長……」
板荒走調的小曲從趕車的男子嘴裏哼出來,說不出的閒適愜意。
只可惜坐車的人就完全沒有他這種慢不著緊的閒情逸致,噴火的眸子一涇盯著瘦長的背影,恨不得在上面燒穿兩
個動。
巫吟龍長這麽大沒邁出過八卦門一步,所以直到現在才知道自己有著會暈車的特殊體質,根本沒有出遠門的本錢
。
入蜀之後,白雲城本來就駛地很不快的馬車更慢了。
蜀道之難,千古傳誦。
爲人極是小心的白雲城這一下自然是全神貫注,不去管那個被困在車上暈得七葷八素、胃部翻湧著直吼「快一點
」、想長痛不如短痛,早早翻過這崎嶇山道的人有多焦躁,最後索性在前方牽著馬兒走,生怕它走快了失蹄,一
步一步向上爬,走得好像雲鑿月——慢悠悠啊慢悠悠。
好不容易捱到絕塹最高峰,轉國家了山道口,突地有一股與高山雪地清冷氣息不相符的淡淡香氣,芬芳馥鬱撲滿
鼻。
白雲城疑惑地四處張望——這一翻過青泥嶺便是蜀山最高處,號稱蜀地第一景,高可俯看四川盆地,視野開闊。
傳言古有神仙在此把酒賞月,笑看太陽神的六龍車也翻不過的山顛。
再大力吸嗅了一番,空氣裏,依舊飄蕩著那股淡淡的香氣,沁人肺腑,不是他的錯覺。
若仔細分辨,那香氣像是某種花朵在沸水中被蒸發出來的,薰然中有滲入了一種茶的清氣,清而芳馥,雅而不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