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心中一日比一日剧烈的跳动都告诉着他,他的贪婪、他的妄想。他一日又一日的冀望那永不可能的事,是不
是太傻了?
如果山月有一天能牵着他的手……
如果山月有一天能吻着他的唇……
如果山月有一天能与他深深的结合……
如果山月有一天……能对他说爱……
如果也只是如果,他真的是太傻了呢!
自嘲一笑,双手却忍不住紧紧交迭,幻想着左手是山月的手,山月的热度,用几乎将他揉进身体里的力道握着他
的右手,坚定不移。
唇瓣微动,明知山月不在,他却也无法对空气说─
「我爱你」,始终是说不出口的一句禁语。
十三岁到十七岁,不长也不短,始终被山月无情的拒绝,心,总是会累。
十八岁那年,一片红艳刺痛他,便再无勇气……
今年他已经二十岁了,从那年之后,他没有再提过一个「爱」或「喜欢」的字眼。
他没有说,山月与他的关系却越来越好。
只是朋友……
他想,山月只是想跟他做朋友,山月不喜欢他对他有异样的情感……
因此,不再说了,也不敢再说了。
交迭的双手分开,正在想山月小指上的红线是谁拥有时,一个蛋烘糕落在掌心。他愣了一愣,抬头,山月已经打
理好仪容来了。
月牙长衫,上好锦缎,刺凤绣彩,翩然儒雅,气质出众,山月就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一个总是吸引众人目光的男
人。
「不是你买的吗,为何不吃?」柔柔低喃,似乎掺进了怜惜。
小师爷瞅了山月一眼,又低头玩着掌心的蛋烘糕,没有答话。
「我吃,你也吃吧。」清冷的声音有着无奈,还是见不过他的落寞,只得将人揽入怀,顺手挑了一个糕点分成两
半,送入自己的口中与怀中人的嘴里。
只是,本该甜死人的糕点却莫名的没有味道。
是忘了加糖了吧?太守大人和小师爷不约而同地心想。
第二章
王大为的案件出现四个关键点:莫名水滩、毒药、黑色羽毛与黑衣人。
太守大人打定主意,由他来调查黑羽与黑衣人,而小师爷则调查毒药的种类与来源,于是两人一大早在拜访徐老
板仍是不果后便分开行动。
眼下,小师爷便是在衙门里听着仵作验尸的回报。
停了笔,小师爷抬眼,错愕:「只是一般的砒霜?」
「是,由中毒症状看来是如此。」
「怎么会?如果只是一般的砒霜,你们怎么可能在王大为死亡第一天验不出来?」皱眉,不解。
「这……小的也不知道,不过我们都非常确定是砒霜无误。」
原本以为这毒药必是破案的关键,必定独特得很,想不到却只是一般药材店都买得到的砒霜!不过这更加深了王
大为尸身异状的诡谲性─死后一天发毒!
难道真与那滩莫名的水有关?可,那又是如何的关系?
「还验出了什么?」
「关于毒药的部分便是如此,不过王大为尸身上有几个怪异的小洞。」
「怪异的小洞?」
「是。这些小洞平均分布在王大为的双手、双脚、前胸与后背,不是蚊虫所咬,每一个小洞均是绣花针孔般的大
小。」
小师爷想了想,放下笔,「我知道了,你下去把这些小洞的位置仔细绘制起来,待太守大人回来,我会呈给他看
。」
「是。」仵作领命去了。
「小友。」小师爷扬声一唤,一个瘦小的男人跑了进来。
「师爷,有何吩咐?」
「带些人手去查查,近来城里的药材店谁卖出了砒霜或进了砒霜。」
「是。」小友风风火火地退了出去。
小师爷收拾了下案上的公文,接着踏出衙门。
街上正值人潮汹涌,形形色色的摊贩沿着路边排开,偶尔几辆马车经过,时将至正午,有不少客栈菜馆已挤满了
人。天气实在冷,小师爷缩了缩身子,犹豫了下,伴随着奇异的咕噜咕噜声,往西走去。
一盏茶后,小师爷已经坐定豆腐摊前,一碗特别加了料、热腾腾的豆腐脑被端至小师爷面前。
小师爷大眼眨了眨,感动地说了声谢谢,豆腐脑店老板憨傻地笑了笑,黝黑的脸孔泛起外人看不出的红晕,微热
。
小师爷捧着碗,等热度熨热了自己的双手,才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匙白嫩嫩的豆腐脑,吹了吹,热气四散,糖香弥
漫,心满意足地嗅了嗅,正要开开心心地将豆腐脑送入口中一尝那又甜又嫩的滋味时,一只大手抓住了他。
将手势一转,小师爷的手被拉高,匙中的豆腐脑送入来人的嘴里。
「山月?」小师爷转头一看,倏地瞪大眼,欣喜的表情一闪而逝,立马又恢复到昨天两人尴尬的气氛,「你怎么
来了?」
太守大人表情冷然,静默,然后在小师爷的旁边坐下,径自端过小师爷的碗,在小师爷惊诧不解的目光下,一碗
豆腐脑片刻便全入了他的腹里。
小师爷呆了呆,见太守大人舔了舔嘴角,一副意犹未尽,他忙又叫了两碗,一碗给太守大人,一碗给自己。
只是,当豆腐脑店的老板利落地将豆腐脑一一放在他们的面前时,太守大人却忽然丢下银子,径自起身离开。
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小师爷一眼。
豆腐脑店的老板呆了呆,收回太守大人的那碗,再收好银子,忙低头掏碎银出来找。
小师爷心头一紧,目光从太守大人的背影收了回来,捧起碗细细地喝了一口甜汁─只一口,只舌尖一甜,碗被夺
过,一阵天旋地转,温暖袭面而来,冷凝的声音近在耳际……
「啊……」豆腐脑店老板惊呼。
「不用找了。」
小师爷一震,舍下心中渐渐浮起的绮念、舍下掌心贴着的暖意,下意识地要挣扎,腰间的手却紧了一紧,与冷凝
不同,微带愠意的声音响起:「为何不吃饭?」
挣扎的动作被拆解,整个人被拥抱着,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呼吸跟着紧促起来,且被灼热的气息喷在面颊上,
不禁连耳上朵都要烧伤。全身的不自在、别扭,此刻被另一人的怀抱给取代了去。
头贴在太守大人的胸前,静静感受着那微乱微快的心跳,忆及方才男人决然的身影,小师爷心里不禁又一揪,闷
闷的,不痛。
太守大人低头看着怀中人的发旋,蹙眉,「我让你晌午回府吃饭,为何你没回去?」
小师爷咬唇不语,不愿承认自己内心的复杂。
「……只是区区一根黑羽你便要与我使性子吗?」思及昨日,太守大人怒意隐升,语调强硬起来,「别考验我的
耐性,你知道的!」
「我没有……」谁都可以考验你的耐性,唯独我不行……这一点,我清楚得很……况且,我在意的不是黑羽,而
是你……你懂吗?
「没有最好。」太守大人这才脸色稍霁,语调柔缓些,「跟我回家,小蓝与小红准备了你爱吃的菜。」
「嗯……」小师爷又低又轻地应着,心里却是苦笑。
你记得我爱吃的菜,那你还记得我爱的人是谁吗?
「走吧,回府了。」放开小师爷,太守大人丢下这句话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小师爷望着他的背影,呆了一会儿,仍是追了上去。
何时,他才会看见他爱的人向他走来,而不是离开?
回府用过午饭后,太守大人回衙门工作,小师爷也跟着一起回去。
接过从仵作那里得来的绘制图─王大为尸身上出现的奇异小洞位置图,太守大人先是面色一僵,沉吟许久,一言
不发,只是盯着绘图出神。
太守大人面貌无双,侧脸也一样完美。小师爷在一旁看着,想起他最常看见太守大人侧脸时便是表白之后的那一
段时日,通常连一个正眼也不会给的太守大人会对他更加冷淡,彷佛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十八岁之后他便不敢再说爱了,然后,他渐渐的能与太守大人面对面相视,再听不到冷言冷语,也不会再将自己
弄得伤痕上累累……一直至今。
只要不会心痛,他就还能待着……
深深吸了口气,硬生生将快要窜上脑海中的往事扼杀,然后轻轻咧嘴,努力将自己恢复成平日那毫不在意、有点
呆有点笨的小师爷,极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漏了一丝一毫的情绪,问:「有何不对吗?」
瞬间,他已收好所有不该泄漏出来的感情。
太守大人睨了小师爷一眼,毫无情感起伏的声音响起:「这些小洞所在位置都在人体的重要穴道上。」
小师爷一愣,脑筋运转飞快,「你的意思是……」那些伤也许是王大为死亡的重要因素?
「既然王大为中的毒只是一般砒霜,为何凶手要慎重其事敲破他的脑袋来掩饰?砒霜到处都买得到,若凶手所做
的一切,为的不是掩饰砒霜之毒,那么他所要掩饰的也许是王大为身上其它怪异的伤痕了。
「─也就是这些小洞?」
「没错。凶手可能为武功高强之人,这些小洞也许是他的武器所造成,王大为中毒也许是武器上喂了毒,或许中
毒一事也是为了掩饰这些个小伤痕。」
「因此只要知道这些伤痕由什么武器造成,就能查出凶手是谁了!」小师爷与太守大人思绪一致。
「凶手的武器一定很特别,武功也强,要抓到他不是易事……是江湖人吗?」
「不无可能。」太守大人想起那个黑衣人,那双黑幽幽的眼与特殊身法……就是他吗?他究竟是谁?
今日他走访城内各个客栈,却没有得到有特殊人士进住的消息,如同平日一样,只有往来的商贾,一点儿江湖气
也无,黑衣人似乎是彻底从这城镇消失了般,没有一点踪迹。
不过,除了客栈外,他到底还是漏了一个地方─青楼。
说真的,不是忘了,只是打从心底浮出一股不愿与青楼有一点牵扯的情绪,让他迟迟没有去拜访那些个地方。他
不愿再看见那滴他来不及接,却始终刻刻侵蚀他心跳的水珠,泪。
虽然之后的好几年他没有再见过那种伤心,但下意识的不愿让这种事再有发生的可能……
那张清秀的小脸没有吐出任何一句字语,只是落了一滴泪,然后离开,然后没有再说过一句「爱」,之后,他虽
然还在自己身边,却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口口声声说爱着他的人了……
他不会心痛,因为他不爱他。可是他为他感到心疼,感到不舍,所以他怜惜他,但除此之外,不会再有更多了。
爱,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字,终有一天会化为尘烟。
那只是不可相信的东西。
就如同─
「大人。」
一声恭敬的叫唤从外头传来,打断了太守大人的思潮。
太守大人看了眼已经低头看公文的小师爷,心里闪过连自己也不清楚的情绪后,重新将目光移向前方,清朗道:
「进来。」
一个瘦小的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恭腰禀告道:「属下查到有春药店进了一斤的砒霜,并在五日前全卖给了王大
为。」
「全卖给了王大为?」太守大人皱眉。
「是的。」
「王大为买砒霜做什么?」
「药材店老板说是王大为自称家中老鼠日日渐多,要用来灭鼠的。」
「王大为家中并没有剩余的砒霜,难道被凶手全用了?」小师爷抬头猜道。 「不。」单道一字,太守大人
摆摆手让男人下去。
小师爷支首想了一下,「也对,凶手武功之高,何必用到一斤的砒霜毒人,何况砒霜之毒不过是用来掩饰小伤洞
,没必要用多。不过……那将近一斤的砒霜却不见踪影了,凶手带走了吗?」
「应该不是。」
当日那黑衣人是轻便夜行衣,没有多余的包袱,况且一个人带着一大包砒霜是会惹人猜疑的,如此一来应该是会
更引人注目。若他真的在这城里,若他真的带着一大包砒霜行走,没有道理会探听不到他的一丁点消息。
因此,砒霜应该不是他带走的,只是,若不是他,又会是谁、又被带到哪去了呢?
「那么换个观点─若砒霜不是凶手带走,会不会王大为在死前便将那些砒霜移作他用了?」小师爷灵光一闪。
太守大人瞇了眼,清冷吐出:「……徐老板!」
「徐老板已两日不见踪影,那男仆又奇怪得很,会不会与这一批砒霜的去向有关?」小师爷说得含蓄,太守大人
却已然面上色凝重。
正要拍案站起,外头传来一阵喧嚣,太守大人心猛地一凉,那人已莽撞地推门而入,仓皇的面孔急道:「徐生被
人发现弃尸在柳河!」
眨眼间,太守大人凌空掠出。
小师爷也急忙丢下文书,奔了出去。
柳河为天国第一大河皇河的支流,其弯延百里,贯穿宜县而过,恰巧落在宜县重城的北方。河水清澈,深且缓,
每年冬天河面结冰能成一便利道路,夏天须绕道走柳河桥,在冬日只须走结冰水面,可省下往来行人一倍的时间
。
如今十一月天,河面还未结成厚冰,尚不能耐马车行走,就连行人也如履薄冰。通常还未结成厚冰的河面不会有
人靠近,徐老板却被发现弃尸在柳河,此事实在诡异!
连二日来拜访均被推说不在,如今却发生此等惨事,时间点之相近是否与王大为一案有关?
停下身势,太守大人已使着轻功飞快来到柳河。
河边的沙地上围了一圈重重的群众,有几个官兵和仵作正在处理尸体,太守大人忙赶了过去,百姓们一见是他,
惊异其绝色之际也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徐老板面上盖了一白布,看不清容貌,全身赤裸,其四肢浮肿且被鱼咬得破烂。
他的命根子早已不见,可见咬囓的痕迹,想必也是被鱼吃掉了;皮肤泡水变皱,有些地方已经脱皮露出肌肉;双
腿双手有一圈暗色的绑痕,如今绳子只剩一端缠着腰际。
右手上戴了一个上好的碧玉环,那是徐老板最喜爱的玉环,听说是上古徐家遗留下来的宝贝─重城的人都知道徐
老板是环不离身。
「确定是徐生?」虽心下已九分了然,但太守大人不免问上一问,也许会有一分的意外。
仵作抬起头来,敬道:「是的,大人。徐生口中有一金牙,此人口中也有一颗,且位置相同,又手戴碧玉环,因
此推是徐生无误。」
「由尸身看来,徐生已遭人杀害多日且泡水多时,可验出大约何时?」太守大人蹲下,挑起白布一角,底下的面
容已浮肿破烂,被鱼吃得不见原本的样貌了,的确只能依靠那口中的金牙来推断。
不过那碧玉环是除了徐老板外脱不下来的,这便足以肯定此人为徐老板。
「以尸身状况看来,已泡水二日有余。」
「也就是说,徐生已被人杀害至少二日有余了!」
太守大人立起身,瞇起了眼,眼中精芒冷厉。
那个男仆有问题!
「将尸体抬回义庄进行确实的验证。」冷冷的一声令下,太守大人奔离柳河畔,直往古玩店去。
跟着太守大人跑出衙的小师爷,目的地不是柳河,而是古玩店。
早该要想到的,王大为案件发生后,徐老板便不见踪影,只以一男仆出来推说不在,连两日来都是如此,实在令
人怀疑徐老板的去向与男仆言语的确切性。且男仆稳健有力、动作敏捷,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
以过去的印象中,徐老板喜爱美人,店里家中都是用女仆,何时曾用男仆了?
第一日拜访时便觉得奇怪,如今想来才知他们已在第一时间被人所蒙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