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板被人发现于柳河,想必是在他们拜访之前便早已遭人杀害!男仆也许是心知徐老板不可能再回来,才一日
又一日推说不在,且连多余的问题也不让他们问─那男仆果真大有问题!
凶手……就是那男仆吗?!
若真是,为何杀了人不尽快离开,反而待在徐老板店中引人注目?何况徐老板的尸体早晚会被发现,第一个被怀
疑的人就是他,为何还能安心待着?这未免也太奇怪了!
难道他以为自己毁尸灭迹做得很好,所以自傲且大意的认为,自己可以待在被害人的住处掩人耳目?
若凶手真的是他,动机是什么?
小师爷一面跑一面想,太守大人的话语闪过脑中。
「……几日前曾听闻徐老板得到一个忽汗族的宝珠,其能夜中发光,温润如玉。据说里头藏了忽汗皇族的宝藏,
徐老板因之爱不释手……」
是忽汗宝珠!
那男仆也是为忽汗宝珠而来?!
古玩店近在眼前了。小师爷停下奔跑,缓步行走,试图在到达古玩店之前平复自己急促的喘息。
古玩店没有人,一反往日的热闹,清清冷冷,透着诡谲。
小师爷气息平复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抡紧拳头,缓缓地踏了过去。
店内一如两日来的摆设,没有变动,里头安静,似无人烟。小师爷站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出来搭理,径自走了进
去。
徐老板的住家就在古玩店的里面,与古玩店一门之隔。小师爷推开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块以青石砖铺成的大空
地,两旁古木参差,年轮久远,再远一点处有一块小花园,正开了一树梅花,花似白雪,纷纷落下。
小师爷大着胆子走了进来,左方正是通往主屋的小径,同样铺着青石砖。
没有人气、没有虫鸣、没有任何声音,现正值白昼,可里头的寂静让小师爷不由心底发毛、周身凉了起来。
「鬼屋」两字顿时浮上心头,小师爷抡紧的拳头里满是冷汗,脸色有些苍白,大大的双眼死瞪着前方,深怕有什
么东西跑出来似的,双腿的肌肉微微打颤,大脑叫嚣着恐惧,内心无言地嘶吼着逃跑!
朗日罩头,空气却森冷。小师爷畏缩地抖了一抖。
忽而想到太守大人的辛劳、太守大人夜半挑灯看公文,那摇曳的灯火中透着疲惫的丽颜让他咬咬唇,振了振精神
、挺了挺身子,想着进来都进来了,不好好查查,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于是,他昂首阔步地迈开步伐,往主屋前进,忽闻嚓嚓声响─是衣袂飘动之声!
小师爷一震,忙四周环顾,却无发现任何异样,令他毛骨悚然。
若他记得没错,那种细微的衣物摩擦声已经是他第三次听见了!
第一次是王大为住家附近,时间是夜里。
第二次是买豆腐脑回程途上,见一黑衣人,时间是白昼。
第三次是现在,死者徐老板家中,时间也是白昼。
诡异的巧合、诡异的重复,似乎是暗潮汹涌……
难道这声响来源便是那凶手─武功高强的凶手!?
凶手正在屋内!?
敌暗我明,不好!
小师爷脸色一僵,身子一转,拔腿就跑。
却在他手要触到那隔开店面和住家的门时,一股劲风扫来,碰的一声,门被紧紧合上了,怎么也打不开。
小师爷心一沉,贴着门转身,眼前一片苍凉,起风了,却还是不见任何人影。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如擂鼓,激烈的跳动似乎要窜出喉头。
沙沙……
梅花似雪落,白得出奇、纯洁得出奇,眼前一闪,一袭白衣衬在雪白的花雨中悠悠走来,手执一枝梅,脸孔美丽
无双,优柔端雅,长发飞扬……
来人的一切都令小师爷感到熟悉,心跳漏了一拍,激动地欲唤一声「山月」,却在那人异色的双眼中消去了所有
的声音─蓝色澄澈的眼,如湖如海的波光潋滟。
不是!他不是山月!
小师爷张开的嘴闭上了,抿唇,背部与门贴得无一缝隙,心中几分怀疑来人的容貌行止,也几分紧张来人的逼近
─他还没忘记武功高强的凶手也许就藏在这屋内!也许就是眼前这人!
来人一张美丽无双的笑脸,虽太守大人不曾对小师爷那样笑过,但小师爷直觉地认为太守大人笑来也一定如来人
之好看,不,也许更好看!
「你……有什么事吗?」来人的声音不似太守大人的清冷,有的是一股的柔,一股的媚,甜得像块糕点,却同样
与太守大人的低沉。
小师爷心中揣测着来人的身分与来意,不言不语,一边用眼角偷偷瞄着其它地方,盘算对方若忽如恶虎扑过来他
可以闪到哪里去比较安全。
「不说话?」
来人美好的秀眉挑起,手中的梅枝一晃,黑影迎头罩下。
小师爷伸手一挡,忙向一旁滚去。
黑影穷追不舍,扑腾到他脸上,锐利的凶器向他一挥,刺痛袭来,手背热辣辣的。
「啊!」走开走开!他只是区区一介小师爷,不用对他赶尽杀绝吧?冤有头债有主,应该去找他家大人才对啊!
「鹰鹰,回来。」来人柔柔一笑,轻轻一唤,一阵翅膀拍击声骤起,一声尖啸,小师爷身上的压力顿减,大大松
了口气。
「抱歉,鹰鹰就是粗暴。」
鹰鹰?!小师爷一愣,这才恍然发现方才攻击他的黑影,正趾高气扬地立在来人的肩上─一只又大又雄壮的黑鹰
。
黑鹰瞪着小师爷,鼻孔出气,高傲的鸟样让小师爷恨得牙痒痒,巴不得立刻将牠给剥光羽毛烤来吃。
小师爷气得双拳紧握,这才痛得扯回注意力,见自己手背上血珠四溢,忙用袖子擦了擦。
白衣人却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托起他的手。小师爷心中警戒,直直盯着白衣人,却只见白衣人笑容不变,道
:「鹰鹰不是有意伤你的。」
我知道,牠是故意的!瞪了一眼黑鸟,小师爷没有好气地心想。
「会有点疼,忍忍。」语毕,白衣人低头舔着小师爷的伤口。
小师爷一惊,忙要抽回手,却被白衣人死死握着,动弹不得。
「别这样!」慌得脸红耳赤,连太守大人都还没这样亲昵地对待过他,怎么一个陌生人会如此……
也许这是白衣人表达歉意的方式?
这么想,小师爷才安静下来,眼中警戒不减,任白衣人舔净自己的伤口后撕下白净的内袍包扎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小师爷抽回自己的手,缩着身子向后退了退。他可没有忘记来人的身分可能性,
还是离陌生人远点好。
白衣人但笑反问:「你说呢?」
我说?那当然是猜凶手啦!但是……眼前这人看来温文儒雅,看起来不像有武功的样子啊……不过人不可貌相,
也许正是这一张皮貌让王大为失去警戒而被杀的……
呜!他得离得更远一点才行!否则凶手大发残性起来,也许会将他剁了喂狗!
「别再退了,你要撞上树干了。」白衣人伸出白皙的素手抓了小师爷一把,将小师爷辛苦、不着痕迹拉开的距离
又缩回到零。
小师爷欲哭无泪,只好两人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白衣人见小师爷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忍俊不住,噗嗤笑出,素手轻佻地抬起小师爷的下颔,凤眼若桃,「你这
么怕我?又不会将你吃了,怕什么?」
是,不会将我吃了,但是你会将我杀了!小师爷咬了咬唇,身子努力地缩了缩,希望缩到如尘埃般渺小,就此消
失不见。
不过,显然各方之神没有听到他的祈祷,白衣人依然故我,甚至一搂小师爷的腰,红唇印上那惊慌苍白的唇,趁
着那微开的齿间进入,一尝芳泽。 被吻了!
小师爷吓得脸色又青又白又红,来来回回好几次,白衣人却十分享受地闭上了眼,将他拥得更紧。
就在小师爷以为自己会窒息而死时,一阵碎裂巨响,木头四飞,阴沉如地狱修罗的嗓音响起:「你、在、做、什
、么!」
山月!小师爷无声吶喊。
「哎呀,他来了。」白衣人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巴,向左一闪,躲过了太守大人的袭击,长袖一挥,将小师爷抛
给了太守大人,阻碍了接下来的追击。
不过眨眼,白衣人轻巧地立在梅花枝头,面上已是一副鬼面具,肩上一只黑鹰,迎风玉立,几分潇洒。最后只轻
呵一声,不畏太守大人杀人般的目光,一个起落,率性离去。
怀中一个小师爷,太守大人欲追不成,反过来恶狠狠地瞪着小师爷,问:「为什么一个人来?」
虽是冷静清淡的声音,但小师爷已心虚的发现太守大人面临暴发边缘,不由想逃走。
可他扯了扯太守大人的手臂,就是没法撼动一分一毫,干笑几声:「一时激动嘛……」他才不要坦白其实自己是
忘了太守大人平日的千万叮咛─自己独身一人时,一定要带护卫的嘱咐。
太守大人死死瞪着他,显然他的话不足采信。不过太守大人心知事实上也算是他一时大意,以为宜县不像陵县便
失去了警戒,将小师爷独自丢下,让他有了机会一个人跑了出去。
看来在这件事完结前,他都得像在陵县那样随身携着小师爷了!
小师爷瘪了瘪嘴,「是真的啦!」
「……再有下次,不许你出府!」
「我知道了!」小师爷乖乖点头应答,温驯得像只小羊。
「……回府。」向白衣人离去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太守大人才轻轻脱口道。
「不追吗?那个白衣人……」
「他不是那男仆,尚不理会。」身法与那男仆不像,可能另有其人。
咦?不是吗?那为什么他会在这儿?小师爷纳闷。
「可是……」小师爷还想说什么,被太守大人又是狠狠一瞪,冰冷刺骨。
「闭嘴,回府。」
「喔。」小师爷怯怯地应了一声。
不过……小师爷看了腰上的大手一眼,被带出了去……
为什么要用这么大的力气呢?啊,青筋都冒出来了呢!
关府。
空气冻结了,就连言语也被冻在喉头发不出。森冷的寒意,让人不禁抖了一抖,呼吸放轻,为的就是避免散发出
万年寒意的人会注意到。
圆桌上,男人坐于首位,先是喝了一碗汤,然后才举箸挟了一块鸡翅。
啊!那是他爱吃的烤鸡!啊,别咬这么大口!
站于男人右手边的小师爷痴痴地望着鸡翅的动向,直到那黄澄色又香味四溢的美食被送到一张微开的嘴里,他才
失望地垮下肩膀,摸摸肚子,抑制不住的咕噜咕噜声又再次响起,甚至一次比一次大声。
可,定力超乎常人的男人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吃饭。男人表情冷峻、眼神也冰冷,让人彷如置身于冰天雪地
中,连一旁的婢女都忍不住打了哆嗦,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深怕自己变成迁怒下的炮灰,一失言成千古恨。
直到碗里的白饭去了一半,男人才低低开口,没有音调起伏,「知道错了吗?」
被罚站于一旁看着美味食指大动却动弹不得的人猛点头,保证:「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不会再自己一个人跑出去
!」
男人这才缓了缓表情,慢慢转头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唾液猛吞,双眼放光,如饿狗般的模样,双眼不禁闪过笑意
,道:「过来吧。」
如获大赦,小师爷欢呼一声,忙在男人身边坐下,捧起碗就是先吞一大口饭,然后将筷子移向他渴望已久的鸡腿
─男人却眼捷手快,比他先一步挟走了目标物。
小师爷哀叫一声,「山月!」这只鸡腿就让给我吃不好吗?只剩这只了耶!
「想吃?」男人坏心地将鸡腿在他前绕了绕。
「嗯嗯!」小师爷伸手去抓,却始终不得要领,每每让男人给戏弄一番。
「那么……吻我一下。」想起那白衣人与小师爷亲吻的画面,男人不由暗自生气,心里像是打翻了调味罐,五味
杂陈。
虽然还不明白自己有此情绪的原因,不过他相信征结一定是出在小师爷身上,只要小师爷也吻自己一下,也许就
不会这么难受了。
小师爷一呆,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吻我一下,就让你吃。」男人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次,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与那人亲热得很,只是吻我
一下就这么困难?
「山、山月?」确定没听错,小师爷结结巴巴,面红耳赤,心中不由得有几分窃喜─山月终于正视他的心意了吗
?
「我看到了,所以也吻我一下,很公平。」
男人清冷的声音一向很好听,至少是令他沉迷的,可是,这是头一次,他宁愿不要听见、宁愿他一句话都不要对
他说……
小师爷只觉全身血液都凝固了般,寒冷开始侵入四肢百骸,血色迅速从那惊诧不已的脸庞褪去,心跳好像听不见
似的,他只能愣愣地看着那双冷冷的眼。
公平?
他把他当成了什么?他的爱……只换来一句该死的「很公平」?!
「……我不要……」低低的话语似乎是喃喃自语。
「什么?」
「我不要!」小师爷推开男人,神色激动。
「为什么不要?」男人皱了眉。小师爷爱他,他自是明白得很,也明白身为男人的小师爷一定也想与他有更进一
步的接触,如今给了他这个机会,为什么反而不要?反而一副被害者的模样?他应该要兴高采烈地扑上来才对啊
!
「我不是男妓!」受伤地大吼。
「啪!」响亮的巴掌声。
「我从没这样说过。」男人收回手,冷漠地看着小师爷已经肿起的脸颊,心中除了怜惜,还有一股莫名的怒意,
让他一时激动禁不住便动了手。
「是……你是没说过……」只是我太笨了……
哽咽的声音让男人以为小师爷就要掉下泪来,心一慌,忙伸出手要接,才发现小师爷只是深深地看他一眼,眼角
有泪光,却怎么也没有掉下来。
他以为会错过的,原来是早已没有机会。
这种认知让他心中一紧,像是皮肤干裂,带血的疼。然而,他还是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的原因,也许,是他从来都
不想了解。
「我……不饿了……」小师爷丢下这么一句,步履蹒跚地走了。
「去哪?」男人忍住想要追上的念头,只冷淡一问。
「回房。」
没有停顿、没有回头,第一次,他的小师爷这样背对他离开。
男人望着那失落的背影渐行渐远,颓然地叹了口气,无声。经过这一番折腾,桌上的众多美食他已无心去吃,唤
来一旁的婢女,道:「将这些菜端去朋朋的房里。」
小蓝与小红对看一眼,同道:「是。」
她们家的太守大人就是这样,人前一副冷淡疏远,其实私底下对小师爷是极体贴温柔的。只是方才的那场闹剧实
在有些太过了……太守大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还有,交代下去,叫几个男丁守在朋朋的房外。」男人说罢,拂袖而去。
「朋朋,吃饱了吗?我们要收走啰!」小蓝问,像个大姐般的溺爱。
「嗯,饱了饱了!」小师爷心满意足的摸摸肚子。
「那么你早点休息吧。」
「嗯……对了!山月他……他去哪了?」别扭地问。吵归吵,其实还是忍不住想见他。
「不知道,出去了。」小红一边收拾一边道:「我们做下人的怎么好开口问。」
「喔……」有些失望,他微笑的脸蛋已经垮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