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事。
「时辰快到了……」率先回过神,尼布甲尼撒望了望太阳,「去维鲁司神庙吧。」
在古老的美索不达米亚,女性对神庙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除了祭司,女性是与神庙联系最为密切的人,可以说
,神庙便是她们人生的一个重要阶梯。
而在二十一世纪,房廷就曾于希罗多德的《历史》上阅读过那最为奇异也是最惊世骇俗的宗教仪式──巴比伦的
「坐庙礼」。
如今自己就像亲眼见证了那典籍上所书的……坐庙这天,巴比伦的男子不论老少美丑,都倾城而出赶至维鲁司神
庙前。
这些人衣着华贵,仆从如云,他们一方面是在炫耀财富,一方面物色自己中意的坐庙女子,邀其与之寻欢作乐。
而女子们,则用花头巾把脸面遮盖住,于庙前坐成一排,任由男子们观看、挑选。第一次能如此近距离地观看古
巴比伦的「坐庙礼」,房廷难掩心中的好奇。在二十一世纪,这种奇妙的宗教仪式早已绝迹,若是自己仍在那里
,恐怕也只能于文献上窥得一些只字词组。
好多漂亮的女性哪!络绎不绝的坐庙人群中,触目皆是五彩的缠帽,连襟的紧致束腰,曳地的华丽长裙……每位
巴比伦城的女性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妩媚多情。
也难怪,坐庙是她们一生之中的大事,不慎重一些是不行的。
眼见游人之中有相中自己中意的女子的,就将一枚银币丢于她的膝盖,说「愿米丽塔祝福你」,两人便相携离开
。注一
房廷知道他们是要另觅佳境,准备共赴巫山。
「很有趣么?」尼布甲尼撒忽然揽住了房延的肩膀,贴近耳朵这般问询。
如此亲昵还是不习惯,房廷蹙着眉侧过脸……明明眼前有那么多貌美的女子,为什么还要招惹自己这样平板无趣
的男人?心中这般嘀咕,不听话的唇舌却不慎泄漏了情绪……虽然声音轻小,又说的是中文,可被那上位者听到
,他还是猜出了房延的心思,当即便不悦地蹙起眉。谁稀罕那种庸脂俗粉?和她们比起来,你才是值得被在乎的
那一个啊……惊觉这样的想法第一次迸现脑中──不可思议呢!可是即便如此,尼布甲尼撒仍把持不住地将视线
沉下,目光流连于那黑发黑眼的奇妙男子。从未体验过的新奇感受,教自己欲罢不能地慢慢沈溺……这就是所谓
的迷恋么?
心念一动,不由得将房廷的手腕扼得更紧了。
注一:米丽塔为「爱神」之意。
第二章
「唉,米底为什么就没有坐庙礼呢?」
神庙前来往的美貌妇人们,看得希曼目不暇接,摸了摸钱袋中叮当作响的银币,有些跃跃欲试。
「如果你也想一亲芳泽的话,就去吧,希曼。」看到部下一副急色的模样,居鲁士不禁浅笑道。
「咦?真的可以吗?」希曼一听,喜上眉梢,扭过头冲着同僚喝道: 「米丽安,好好保护王子,我一会儿就回
来!」
「你!」望着甩下话便一头钻进人群中的男子,米丽安被气得倒吸一口气,柳眉倒竖,冲着自己年轻的主人叫道
:「殿下,您太纵容希曼了!」
「呵,别那么认真嘛,米丽安……如果妳要同他一道的话,我并不反对。」居鲁士笑容可掬地说,俊朗和煦的容
颜惹得周遭的男女们纷纷侧目。
「我不是这个意思……」听出了王子的一语双关,米丽安脸上一红,辩解道:「我只是想说……您对臣属们太宽
容了,这样会把我们宠坏的。」
「是吗?我倒不这么觉得。」不置可否的,年轻的男子仍是一脸笑意。
这样的表情,看得米丽安胸中一阵温暖。
在这个时代,能有王子这么大度的主人,或许真是自己的幸运也说不定呢!
愣怔的空档里,发现自己已经落下一段距离,米丽安回魂,急急追了上去。
擦肩而过,衣袂黏连。
脚步还未来得及停住。居鲁士就感觉大围巾处被牵扯了一记。
行走的时候,肩扣不小心挂住了一个女子的面巾……不甚在意地蓦然回首,便撞见了一对睁得浑圆的黑色瞳仁!
黑曜一般的色泽,眼底却是清澈无比的。
向来都是从容不迫的他,在一瞬间,居然看得愣神了。
女人?
不,那是张男性的脸。柔和的面廓并非闪族人的长相,应是个成年男子了,却长着一张少年的脸庞。
这么特别的容貌,感觉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却一时记不起来。
「殿下——那好像是……巴比伦王啊?!」
耳畔米丽安的轻声惊呼教自己蓦然回魂,居鲁士惊奇地发现,循着那让人过目难忘的异族男子身后,有张愠怒的
男人面孔。就算他仅着一身朴素的大围巾衣,可那副英挺傲气的长相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巴比伦之王——尼布
甲尼撒!
使臣觐见的时候,居鲁士曾近身瞧过这个传说中的男人——于三十盛年,便轻松掌控了几乎整个小亚细亚地域霸
权的「马度克战神再世」,比想象中更加狂放不羁!
有点奇怪,他为何不待在王宫之内,却出现于维鲁司神庙前?也是来观看坐庙礼吗?想不到巴比伦之王,也有与
民同乐的嗜好么?
「不是叫你不许露出脸来的么!」
狂王一把擒过散开的织花面巾,冲着先前看到的异族男子低喝,以粗鲁的动作,将它重新拽好。
乍一听闻,那口吻像极了呷醋的妒夫,居鲁士有点莫名其妙。
不过,仅仅是这么一记照面,便可以认定,那人确实是十分受重视的人物……
到底是谁?
脑海中电光石火,蓦然想起当日于马度克神殿上,那一夜之间因替王释梦,而名动整个巴比伦的外邦人。
是叫……「伯提沙撒」么?
当时距离远了,未曾看得真切一心中便这般揣度,黑发黑眼,不似闪族人的温和面目——单从这点,确与传闻相
符。
遮盖的头巾被掀开了,仅一桩小小的意外……不过是被路人窥见了面目,有必要那么紧张么?
在房延看来,尼布甲尼撒粗鲁的动作,就像在夸示对自己的占有权般,霸道又蛮横,简直不知所谓!
相当厌恶被这般对待,偏偏又反抗不得,任他扯过手腕,心有不甘地继续前行了几步。
忽而听闻一句:「巴比伦王——」
牵系着自己的男人因此停驻了脚步,房廷亦跟着回身。
立于身后的,是方才与自己错身而过的少年。
白皙的面庞,俊美无俦,非常罕有生就一对湛蓝的瞳仁一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能教人印象深刻,特别是他面上
挂着的闲适自信的微笑,十分博人好感。
「我是来自米底的使者。」少年不卑不亢地介绍自己,微微躬身。
真是相当高大的男孩,就算弯腰的时候也高过自己寸许。
「……名叫居鲁士。」
咦?他刚才在说什么?
居鲁士?
那个赫赫有名的「居鲁士大帝」?波斯王国的缔造者?
这般想到,房廷的心脏一下子加快了跳动,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大男孩。
居鲁士年轻的时候有出使过巴比伦么?不曾在史书上看到过。
又是同名的巧合?还是真的就是本尊?无论如何都想确认一下。
这般,也没经过深思熟虑,房廷便贸贸然地开口询问:「请问阁下是……阿契美尼德家的那个『居鲁士』么?」
还未来得及向那微服出巡的上位者见礼,他身侧那衣着不伦不类的男子便这般向王子提问,听得米丽安微微一怔
。
王子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又不依不挠地追问,仿佛十分感兴趣的模样。
「阁下是……波斯人吧?」
米丽安心头猛然一撼,惊得望向自己年轻的主人——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向处惊不乱的居鲁士,面上难掩愕然表
情!
虽然王子似乎并不那么在乎自己拥有一半的波斯血统,但是其它人的目光……就很难讲了。
当年,阿契美尼德家败于阿斯提阿格斯王,率波斯各部臣服,几十年来,波斯一直被视作米底的臣属,就连拥有
一半皇室血统的王子亦被轻视。也就是说,在旁人看来,拥有「波斯血统」是桩不光彩的事,所以米丽安对于这
点,一直都是小心翼翼,从不在人前说起。
可是现在,这个身分不明的男子居然在巴比伦王面前如此冒昧地提及,究竟把人置于何地?
真是——太过分了!
暗暗咬唇,米丽安怒视此时还浑然不觉的房廷,心道,他要不是巴比伦王的亲随,自己今次一定要赏他一记掌掴
!
「是,我确是波斯人。阿契美尼德宗室,居鲁士。」
愣怔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本来还在疑惑他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世的……不过若是那个能解得梦境的「伯提沙撒」
,要了解这种小事一定易如反掌吧。没错,就是他了,那个难得让自己提起兴趣的人物。
居鲁士敛去了惊奇的表情,冲着房廷弯起唇角,和煦的笑容教人如沐春风。
真是,太神奇了!
因为激动,这个时刻房廷竟忘记了自己所处的时代,想当然地伸出手,对着那传奇的少年道:「很高兴认识您。
」
……接着,手掌便尴尬地悬于半空,好半晌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混淆了地域与时空,居然妄图与一个日后名垂
青史的古代人握手!
看到对方一脸莫名的神色,房廷不禁涨红了面孔。
真是愚蠢!暗骂自己的荒唐行径,正欲缩手,却不料这回换作那少年主动握住了自己。
「我也很高兴认识您,伯提沙撒大人。」
年轻的居鲁士,手掌出乎意料地大而有力,紧紧地包覆着自己的,传递着热情。
是个温厚又懂事的孩子,由此可联想到他将来成就的霸业,真是教人期待……
一时被心中旖想占据,醺醺然地便朝着友善的王子回报一个浅笑,不料头顶上骤然响起的生冷音调,再次把自己
打回现实。
「伯提沙撒!」
尼布甲尼撒故意把更名念得沉重,房廷浑身一震,紧接着就感到腰间一紧,那狂王生生扯断了少年与自己的牵系
,粗暴地把他揽进胸怀,占有的模样——
「你就这么开心么?!」
用明显不悦的语气调侃着,像极了恫吓。
心怀惴惴,抬头察言观色——阴寒的面色,风雨欲来,果然生气了!可他为什么生气?房廷百思不得其解。
他总是郁郁寡欢,原本携他出宫的目的只是为了一睹他的笑容,结果真的就如愿了……有一剎那,尼布甲尼撒的
一颗心,随着房廷微微上昂的唇角而整个飞扬起来,可是,旋即意识到那微笑并非为自己绽放,滚滚怒气,便排
山倒海般涌上心头!
你是我的奴隶,我的人!
只能看着我,想着我,为我哭为我笑为我而存在!
蓦然进出的想法全然忠实于自己的内心,尼布甲尼撒一时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何会为了那种小事而生出这等激烈
的念头。
不及细想,尼布甲尼撒便强硬地扯开牵系的二人,将那属于自己的「东西」揽进臂弯。以冰冷的视线扫了一下那
曾见过数面的男孩,若有所思般静默了几秒,扯着房廷径自掠过他的身侧。
无不惊奇地观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幕,居鲁士先是一怔,立时心中清明一片。
原来……是这样的么……巴比伦王以这般夸示的姿态霸占着伯提沙撒,暧昧的模样……他们之间的关系,还真是
耐人寻味。
望着那两人钻入人群,朝着王家的方向渐行渐远,不觉腾然生出一抹遗憾感受。
「王子?」看到主人一副兴意阑珊的模样,一旁的米丽安有点担忧地轻问。
「米丽安。」
「属下在。」
「我们,暂时不回米底。」
「咦?」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米丽安蹙起秀眉,置疑地出声。
「我还想在巴比伦待一段时日。」居鲁士这么说道,蓝色的眼里闪烁着意欲不明的情绪。
「呜! 」半拖半拽的,才刚被尼布甲尼撒粗鲁地拉进宫室之内,霸道的唇舌便袭上了他的。
寝宫的殿门还大敞着,撞见这一幕的女官和侍从们一个个看得瞠目结舌。
「不要!」
羞耻地惊呼,虏廷奋力地搡着他,试图逃离这「酷刑」,怎知那男人却似上瘾般,对着自己顽固地索吻。
力量上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挣扎了几下,就被蛮力治服……慌乱间被抵上了冰凉的玄武石廊柱,凹凸的纹饰磕得
房廷背脊生疼,还没缓过劲来,那狂王就在头顶上出声:「抬起头——」
温热的吐息,却伴着冰凉的命令语调,房廷心头一怵,乖乖地依言昂首。
眼看尼布甲尼撒的嘴唇于眼前翕张了一记,欲言又止的样子……正奇怪他为何忽然什么都不说了,颊上一热,自
己再次被亲吻了。
被唬得别过脸去——预想中的侵犯却并未来临。肩膀一紧,被拥住了。
「我不许你……再露出那样的表情。」尼布甲尼撒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房廷听得英名其妙。
被拥于怀中,视线确认般探向上方,怎知这回男人很干脆地松开了自己,背过了身去。到底是……怎么回事?二
人间微妙流转的诡异气氛,即便是再懵懂,房廷也察觉了。这般反常,却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使他如此
……
数日后,巴比伦城议事殿。
「昨日,吕底亚向米底开战了……」
从黎巴嫩赶回王都的传令官此时正跪在殿前,向王座上的男子以及廷中朝臣们通报战事。诸人听之,间或有两句
闲话冒出来一仿佛都见怪不怪般,对于两个邻国间的战争无甚兴趣似的。
这也难怪,都已经是第六年了,两国为了各自的疆域归属,总是争斗频频。最初,阿斯提阿格斯王还曾邀尼布甲
尼撒支持己方,遭拒一只因为当时这边也正在积极备战攻陷耶路撒冷。今次已经是第几次开战了?十次?还是二
十次?恐怕都无人能数得清楚了。
汇报的空档里,百无聊赖的众臣纷纷将视线投向主事人,高高在上的尼布甲尼撒倚于王座,看样子,今天有点心
不在焉。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那新封「宰相」——伯提沙撒的黑发……轻柔的动作,简直就像在抚弄一只
溺爱的宠物……暧昧的姿态惹得下方的人群议论纷纷。
「啧啧,赛美拉丝殿下才刚过身咧,王就另有宠爱了么?」
「听女官们讲,王整日在后宫招幸他——果然不假!伯提沙撒是个嬖臣! 」
「以色事君么?下作男人!」就算不想听,群臣们的闲言碎语,还是自动流入了耳内——激烈的言词教房廷无地
自容,可上方的男子却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般,径自动作着——使得他难堪不己,偏偏还忤逆不得。
真是太羞耻了……从没有被那么多双眼睛审视般凝望……
心中抵触的同时,房廷不禁疑惑:为什么自那日之后,他对待自己的态度开始渐渐改变了呢?虽然有过几次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