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情享受死亡的欢愉吧,你们这些蔑视马度克尊严的贱民!」
诸人的惶恐,臣属的兴奋,混乱的广场……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尼布甲尼撒,一脸漠然,就好像一切都与之无关。
其实,真的就是心不在焉。
短短的时间内,华丽的巨像如期建成了,与自己梦中的形象并无二致,这般又可以向世人炫耀神之门的瑰丽壮观
,说起来也不枉耗费了金银无数。
但是虽说工程无可挑剔,却没有太多的喜悦降临心头……
尼布甲尼撒一直对昨晚的种种耿耿于怀,心想若是没有什么人的从旁协助,房廷又怎么敢冒险逃跑?而且要想从
守卫森严的禁宫逃离,若不是熟悉冬宫的近侍带路,就算插翅也难飞——定是受了什么人的撺掇!
宫内的士官?祭祀?淑吉图?谁有这样的胆量忤逆自己?
一想到这点,就止不住怒火升腾!
虽然当时就派拉撒尼去盘查了,不过到现在都没有结果。
可恶!就是因为这件事,一整天都很浮躁,连过去热衷的事物也统统失去了兴趣。
这种感觉即便是在自己最初继承王位、艰辛的日子里,也没有品尝过。想起父亲那波帕拉萨尔王过去的那句「吾
儿,总是从容不迫」的夸赞,感觉很恼人呢。
为什么!自从生命中突入了那个「伯提沙撒」,自己的心怎么好像时刻都在为之牵动着?
尼布甲尼撒百无聊赖,正困惑不己的当口,就因为三甲尼波忽然的一句「这巨像能不能被当作偶像」的闲话,心
血来潮。
「让所有的人膜拜祂吧!」
下完这道命令,还颇为得意,可是教他始料未及的,在这种时刻还有人胆敢挑衅自己的权威!
那些笃信耶和华的犹太人中,居然有拒绝膜拜巨像的人!
就这样……一触即发了!
「陛下——」
出神的时刻,听到背后的呼唤,清朗又略带沙哑的喉音……昨夜覆雨翻云时,听了一宿的。
回过身,望见那气喘吁吁的羸弱男子,果然就是房廷!
尼布甲尼撒想也不想,就这样大步走向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
瞥了一眼其后朝着自己躬身的拉撒尼和一脸惶恐的少年但以理,了然,旋即便不悦地拧起眉,正欲发作,怎知胳
膊上一紧,低头,但见那因疾速跑动而涨红了面孔的男子,捞过自己的手臂,以一副急迫的神情道:「请……收
回成命,饶恕那些犹太人吧!」
怔了一怔,没料到他一开口说的竟是这个,尼布甲尼撒颇为失望地甩开房廷的手,冷声道:「这种事不用你管,
给我回去。」
「不……」
就好像要与自己杠上一般,那总是逃避的黑曜石眼睛此时却执拗地凝着自己的脸,眨也不眨。
「陛下……巨像建成之后,您施予的那个诺言……难道……忘记了么?您答应过我……不再滥杀无辜的!」
居然还敢提那个!
房廷还未说完,尼布甲尼撒便感到一股炽热怒气正迅速窜向脑门!
自己都背弃誓言想要逃跑的人,还有什么资格再向他要求?
因为对其钟爱怜惜,一再容忍他的忤逆与挑衅,难道就因为这……便恃宠而骄了么?
房廷……难道一点也不明白真的惹恼自己,下场会是如何?
无视房廷企盼的目光,尼布甲尼撒冷笑一记,说:「无辜?他们不肯膜拜巴比伦的偶像,便是有罪!就让他们所
尊崇的神只来火窟拯救他们吧!若是真有神迹,我便放过他们,不然……统统都得死!」
「可是……」房廷还想继续辩解,话头却立时遭打断。
「住口!你要拯救他们的话就亲自进入火窟吧,若能毫发无伤地走出来,我可以网开一面,如果做不到的话,就
不要出言不逊!」
霸道而又无情的话,呆然如狂王本人般不可一世!
房延的腹底一抽,紧接着微微咸涩的滋味漫过了心头……
为什么每当自己想要改变些什么的时候,总是会弄巧成拙?
……难道真的就这样不可挽回了么?
知道自己实在无法与眼前的男人沟通,而且现在亦没有多余的时间可供自己踌躇、感伤。房廷攥紧了拳头,望了
望一脸焦灼的但以理,打定了主意。
实在没有办法的话,唯有用「那个」了。之前灵感突发,叫但以理去取的那样东西,应该在这时候可以派上用场
,虽说可行性非常小也很危险,不过为了那么多条生命,自己甘愿再冒一次险!
「陛下……您所谓的『神迹』,恐怕永远都不会呈现……」
再次拦在尼布甲尼撒的面前,也不管自己这般只会越发激怒他,房廷用坚定的口气道:「所以,我愿意进入火窟
……如果真的能活着走出来,请兑现您的诺言!」
他是疯了么?竟说出这样的话来——是故意挑衅?还是执意寻死?!
尼布甲尼撒的面色变得更加难看,也不应允房廷的那般要求,他直接扭头转向三甲尼波,命道:「把伯提沙撒带
回去!不许再让他踏出宫门一步!」
「啊!是哈拿尼雅他们!」
就在这个时候,但以理大叫一声,房廷的目光急急循向他所指的地方,果然看到哈拿尼雅、米沙利还有亚撒利雅
,正被沙利薛押着送进最新点燃的一个火窟……
三友的性命就危在旦夕,此时也顾不了许多了!一把扯过但以理怀中的大围巾衣,他便急急冲向那里!
三甲尼波正欲拔腿追赶,可是才刚踏出去一步,便被同僚给堵住了去路。
「拉撒尼?!」尼布甲尼撒怒道,不可置信地瞪向眼前。
难道……就连自己最忠心的臣仆都要忤逆自己么?!
眼看着那奔跑的身影驱向火窝,恨不得自己亲自去追!正欲喝令沙利薛拦住房廷,怎知拉撒尼——这一向最为自
己赏识、最能识得自己心思的男人,一连两次地阻在面前,帮着房廷违拗自己的意志!
来不及了!
猛地回过神,遥遥看到那身形已经没入火焰,尼布甲尼撒的眼前一阵晕眩,也不知混杂了多少情绪,统统一古脑
化作盛怒,排山倒海地涌上心头。瞪向拉撒尼吋,双目尽赤,也不管青红皂白,一掌掴过去!
「陛下!」拉撒尼跪了下来,昂起头时,只见脸肿了半边,嘴角衔着血液,「请相信伯提沙撒大人一次吧!他是
有智慧的人,不会只做意气之争!」
恍若未闻。
尼布甲尼撒此时什么都听不进去,他把目光投注到吞噬房廷的火窟,然后朝着那方向迈了一步、两步……到第三
步时,还是选择停了下来。
会死吧……房廷?
那样的温度,就算死不了,也会被严重灼伤吧?
此时,比起愤慨,一股更为强烈的悔意正在慢慢渗透心灵……
「快看哪!他从火里走出来了!」
「咦,难道没烧伤么?」
「神迹!那是耶和华使徒的救赎啊!」
鼓噪的欢呼声渐渐取代了之前哀怨的叹息。
同时,在尼布甲尼撒抬起头的那一瞬,便看到跳跃的烈焰之中——袭白衣无瑕的男子如同天使降临般,拥着几个
少年,步出了火窟!
莫名的狂喜一下子盈满胸臆!
尼布甲尼撒再担按捺不住地疾步迎上前去,怎知还没来得及碰触他,那人便冲着自己说道:「陛下,您的诺言…
…」
混帐!大难不死之后,要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吗?他的心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
尼布甲尼撒此时有点哭笑不得,不过还是依言,教臣属们停止了杀戮。
仰视自己的黑眸,一如之前的清澈,虽然脸被熏黑了,可是衣物却没有被燃着——真是神奇!难道说,他真如自
己替他取的更名,伯提沙撒——「神之护佑」的天使么?
不可思议……
眼看一抹虚弱的苦笑,挂在那张脏兮兮的面孔上,尼布甲尼撒的心弦再次被拨动。
不过,比起惊奇来,他本身还活着的事实才是最让自己高兴的!
尼布甲尼撒特允御医替那三名少年治疗烧伤后,房廷很快便察觉,自昨晚便绷紧的神经于这一刻彻底松弛了下来
。
如释重负。
可能是太疲累了吧,拖着脚步从烈焰中冲出时,脚步虚浮,跌跌撞撞……当尼布甲尼撒霸道地再度将自己揽进怀
中时,甚至没有生出抵抗的心思。
就这样紧贴着尼布甲尼撒心脏搏动的部位,听到那里鼓噪的声响……责难的语音透着胸腔传递到自己的耳中……
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受伤的耳朵被压到了,疼……可温暖的境地,一时间教房廷连抱怨的话都说不出口,接着眼皮也跟着沉重起来,
如何努力也抬不起来。
身子一软,偎进男人的胸怀,被悄然而至的梦境吞噬了意识。
前一刻还精神奕奕地与自己抗争着,一眨眼整个人竟然像被抽去了生命力,颓然滑落……房廷的异状着实教尼布
甲尼撒紧张了一阵,探了鼻息发现他性命尚存,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陛下……」
失神的片刻,隐隐听闻拉撒尼的呼唤,尼布甲尼撒低头发觉他仍是跪着的,便示意他起身。
「陛下……还是让我来吧。」
臣属这般说着,朝自己探出了手臂,正疑惑他在干什么,尼布甲尼撒回魂,发觉己在不自觉的时刻把房廷横抱起
。这般失仪的举动,还未曾在人前做过呢。
自觉尴尬,便让他接过了房廷。
然后,就这样望着拉撒尼怀中那张毫无防备的昏睡中的脸庞,尼布甲尼撒觉得,自己真是有点不知所措。
「居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沙利薛,你一定很不服气吧! 」
待王和拉撒尼走远之后,三甲尼波这般嘟囔道,转眼望向美男子,但见他咬牙切齿的憾恨模样,吓了一跳,急急
退后了一步,不过却没有迎来预想之中的发作。仅仅是挨了一记瞪视,那嗜血的同僚便和自己错身而过。
「真难得,竟然没有发脾气。」
三甲尼波叹了一声,虽然之前那么调侃沙利薛,却是因为自己的心中也有点不痛快,拉撒尼那家伙明明忤逆了王
的旨意,不过为什么没有太责怪他?不……说不定日后王还会更加器重他!迟钝如自己,也看出来了。
「咦?你在干什么?撒西金?」
被留下来一起处理善后的,是一向不喜欢说话的冷漠家伙,三甲尼波并不喜欢和他主动搭话,因为那样会很吃力
。不过看到撒西金现在古怪的行径,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便这般询问道。
「衣服。」
「啊?」
「是因为衣服的关系。」
莫名其妙冒出了这么一句,撒西金将地上拾起的房廷遗落的布帛残片,于掌间撕扯着,然后将之握成一团,丢进
了火焰中。
三甲尼波不知他此举为何,正欲再发问,但见撒西金拔出了佩剑,从火中拨出了适才丢进去的布片——竟然是完
好的!没有烧毁,颜色反而越加鲜亮!
「伯提沙撒……并非神使。」撒西金开口道:「是因为他穿了这件……能够入火不侵的衣裳……」
「噫!真的烧不坏呢!这么说……刚才的并非神迹?」
撒西金点点头。
「不过就算这样,他仍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喀尔巴西安麻布?」拉撒尼抱着昏迷的房廷,困惑地出声。
「对,」但以理低着头,回拉撒尼道:「那原是一种叫做『石绒』石棉的布料,由塞浦路斯的阿米安多斯山上采
集的奇异石头炼成,可以入火不侵,所以至常被用来做桌布,还有灯芯……」
「有了那种布料制成的衣服,伯提沙撒大人才能放心进入火窟拯救那少年么?」
「不……不是这样的。」
但以理摇了摇头,道:「在日出之海波斯湾,石绒也被称作『诸王的寿衣』,是因为用它包裹国王的尸体一起焚
烧,再将石绒布一抖,骨衣便可收集到骨瓮中。这是因为石绒虽然隔绝火焰,却不能将所有热量也一并去除。伯
提沙撒大人应该知道那样会很危险……能够安然无恙,实属万幸。」
「原来如此。」
这么说来,不得不佩服新「宰相」的勇气。拉撒尼习惯性地弯起唇角,不慎牵扯到那里的伤处,疼得蹙了蹙眉。
王甩的那巴掌,好大力啊……不过,要是为了这么一个「神之护佑」,倒是挨得心甘情愿呢。
重重降下的帷幕遮蔽了外面的世界,间或渗进的单薄阳光,有如几道金线镀在房廷的脸上,映衬得他的面孔越加
青白。
好瘦,也不知比初次在耶路撒冷城外见到他时轻了多少?
适才将他交于拉撒尼的时候就掂过了,那样的体重,根本不似一个正常的男子应有的分量。
昏暗中,尼布甲尼撒用评估的视线审视着,指尖顺着房廷露出的光洁额头滑向颊侧,在他略微陷下去的颊窝和留
有自己齿痕的耳郭处稍稍停留,之后又溜向了他的颈项。
青筋突出的部分,都一一细抚过了,遂绕到那突出的喉结,忍不住流连。
这处最明显不过的男性象征,就像是在提醒着自己——他同样也是一个「男人」。
其实,若是选择「宠爱」,自已是无所谓性别异同的,巴比伦国风开通,崇尚武德,就算自己真是酷好男色,也
并不是什么有伤大雅的事体。只不过自己担心的是,对于眼前的这个异族男子,似乎投入了太多的心思,越是在
乎他,越是感到迷茫……
就算是赛美拉丝,或是以往哪个博得宠幸的后妃,谁都没有能够教自己如此挂心的!那……「房廷」又算个什么
人?为什么他的一颦一笑,就能时时牵动自己的心思,使自己坐卧不安?
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干脆就将这疑问暂时抛诸脑后,继续专心探索起他的身体……
突出得锁骨,深陷的颈窝,忽然指尖触到一处冰凉之物,好奇地将之捉近了看,原来是坐庙日那天在街上买给他
的蓝玻璃滚印。
「米丽塔的恩赐。」现在才发觉,滚印上刻的竟是这样的楔字。俗物一枚。难道,他就这么一直把它戴在身上?
莫名地,当尼布甲尼撒意识到这点,忽然心情大好,就这么俯将下去,沿着身下之人的颈线一路向下亲吻。
瞥见旧时自己烙上去的黯红青紫,重又将唇压了上去……
断续的呜咽声,自房廷的喉间进出,尼布甲尼撒停下了动作查看,发觉他的双目仍是紧闭。
御医说他只是过于疲累,应该性命无忧。
昨晚的宣泄,还有今早的事件,果真累垮了他么?自己……是不是做得有点过火了?携着一丝不查的懵懂,尼布
甲尼撒紧紧攥着房廷的手。有一瞬间,甚至就想这样再也不放开了……
口干舌燥。醒来的时候,全身汗津津的,好是黏腻。房廷刚想翻个身,却感到身上沉甸甸的,接着一股熏香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