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心(出书版)+番外 BY N.W.

作者:  录入:06-19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瘦瘦长长的身段,和庞涓一模一样。

于是他举起剑,全神灌注看着前方,忽有大风自西北而起,吹落满树黄叶,剑影斑驳,摇曳碧玉,过去行云流水

的招式,如今使来歪歪斜斜,一点威力也没有,他以剑作杖,半跪在地喘息,不过这么一丁点动作,已费尽全力

「唔……」

他颤抖着,右手竟然握不住剑,铿锵一声坠地,强烈的不安袭上心头,排山倒海的恐惧将他淹没——一个杀手如

果不能拿剑,他还有什么用?

「我已经观察你很久了,你的右手废了吧?」

「大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庞涓已站在他背后,默默看着一切。

庞涓走向他,拽过他的右手,他唔的一声,似乎非常疼痛。

「什么时候的事?」

「醉月楼。」

「为什么不说?」

「不能说……」

「你若说了,我一定会想办法治。」

「经脉断了等同残废,就算是天下最好的大夫,也不可能让它长回去。」

「所以你打算一直瞒我?」庞涓又接着问道:「若我没发现,还让你去杀人,你打算死在途中吗?」

男子沉默了,他不知道……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走吧。」

男子抬起头,满眼疑惑看着庞涓,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我手边不需要没用的人,你既然不能拿剑,我就不需要你了。」

男子颓然一笑,他虽然不能杀人,但要他杀死自己,还是能办到。

他不发一语,默默向庞涓叩了三个头,倒转剑柄,对着自己心脏,就在即将刺入胸口那一瞬间,当的一声,一块

石子击在手腕上,震得他发麻无力,倏地松手,匡啷坠地。

「大人?」

「我只叫你走,没让你去死。」

走?庞涓居然叫他走?他有没有听错?

庞涓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袱,沉甸甸地扔在地上,里头是亮澄澄的黄金,拿着这些东西到天下任何一个角落,都能

一辈子不愁吃穿。

「这些是……」

「你上路的盘缠。」

男子忽然泪流满面,朗声道:「大人要赶我走,不如让我死。」

「我说了不要你的命。」

「就算走了,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那是你的事。」

「我可以伺候大人,我可以做很多事,我可以为你死!」

「可惜我不需要。」

话毕,庞涓转身便走,男子急忙追上去,拉住庞涓衣袖,说道:「我、我没有家……天灭收养我,我认他们,但

他们不要我,我就认大人一个,你也不要我,我……我……」

「你怎么样?」

「我只想待在你的身边……」

「我不答应。」

「大人!」男子从后面抱住庞涓,即将失去的恐惧把他吞没,现在他若不能抓住,就要永远地失去了,「我喜欢

你,我不想离开你,我只想看着你,就算远远的也无所谓,你不要赶我走……」

庞涓捧着他的脸颊,看着他泪流满面,问道:「你真的这么喜欢我?」

男子用力的点头,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让他看个清楚。

「我不记得做了什么让你喜欢的事。」

「喜欢一个人不需要原因。」

庞涓突然出手,一掌拍在男子肩头,他像落叶一样远远飞出,撞在树干上,吐了一口鲜血,恰巧溅在那堆黄金包

袱上,异常地讽刺。

还是那张没有生气的脸孔,那么的精致,却那么的冰冷,他的眼睛没有温度,只有自以为是的无谓,上天既然生

给他无与伦比的面容,为什么忘了给他一颗心,主宰这冷漠的躯体?

「从今以后不许出现在我面前,天涯海角,永不相见。」

「为……为什么……咳咳……」

「没有原因。」

「大人……呜呜呜……呜……大人……」

泪水彷佛断线般的珍珠,滴滴答答散了满地,男子无力倚着树干,觉得自己全身骨头都散架了,挣扎着想要站起

,但却力不从心。

他又吐了一口血,哀伤的看着庞涓,那抹洁白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他伸出手,彷佛抓到他的衣角,大风吹乱头

发,泪水模糊视线,他终于什么也抓不住,只能颤抖着啜泣。

庞涓穿上战甲,端坐军营正中,听着探子报来军情,他的军衔已从军师升等成将军,但这些虚文对他没有意义,

他需要的是战争,大将军也好、马前卒也罢,只要能让他「下棋」,一切无妨。

魏军回师大梁,刚要进入城门,就听说齐军退兵的消息。

庞涓因而下令原地驻扎,并不立刻回国,派出亲信注意齐军动向,暗中留意孙膑是否又在玩什么把戏,但回报的

消息一律是「孙膑重伤意识不清」或是「齐军听闻军师被掳大失军心」或是「孙膑黔驴技穷,下令撤退留待他日

再起东山」一类的话。

他反复思量,还是觉得其中必有古怪,但派出的探子又来回报,说齐军远遁逃逸,连帐棚都没拔、灶口也扔在原

地,吃饭睡觉的家伙都不顾了。

帐棚?灶口?每日都要吃饭,多少灶口就能烧出多少米饭,这可假造不了。

第一日,探子回报,齐军有十万灶口。

第二日,探子回报,齐军只剩五万灶口。

第三日,探子回报,齐军剩下不到两万灶口。

庞涓心里已经有底,此举乃是真正不敌,并非权宜策略,齐军无计可施,只好退兵。

溃不成军,左逃右散,失去向心力的军队,一下子跑了不知多少人,此时若不活捉孙膑、不凌迟田忌,更待何时

「师兄,我们斗了一辈子,到底是我赢了?」

庞涓残酷的笑着,若有似无扣着腰上的剑鞘,自言自语,「等灭了六国,大军挥师洛邑,我一定会准备一桌酒菜

,邀你登高共赏,观望周天子的死刑。」

魏王听闻庞涓命大军在城门外整装待命,丝毫没有进京面君的打算,居然毫不气恼,还下旨嘉奖,说他劳苦功高

,特别免去君臣之礼,等到凯旋归来再为他摆酒接风。

除此之外,又赐了黄金千两、府邸一座,甚至将兵符交给庞涓,除了君王禁卫军外,全部准许他任意调动,恩宠

至此,可说是闻所未闻。

庞涓之名,显赫于军法布阵,两军交战大多居于幕后,很少亲上前线杀敌,是以人人只知他智慧天下无双,很少

见识所谓「出手如电」的功夫。

如今他骑着马、挥着鞭,一身白衣飘飘,道骨仙风,一张侧脸棱角分明,宛若涉水芙蓉,姣好而精致,特别是那

宽广的肩膀,细长的手指,一分一寸秾纤合度,稍增稍减都是缺陷。

士兵们只听说庞涓之名,从不见庞涓之人,如今亲眼看到天上神仙,全都如痴如醉,魂飞天外。

文韬武略,才貌双全,上天把所有精华同时灌注在一人身上,怎能不教人忌妒得疯狂?

纵马奔驰了一日,所有人都累了,庞涓下令在原地驻扎,隔日再行追赶。

如此反复了两日,与齐军的距离已经不远,庞涓暗暗推算,若是没有意外,今晚就会和齐军正面交锋,可以亲手

砍下田忌的脑袋了。

「报——」

沉思间,探子跪在帅营外,等候庞涓允许晋见。

「进来吧。」

桌面摊满了各式各样的地形图,庞涓正在仔细琢磨,要在最佳地点设伏。

「军师,我们在前方的马陵道发现断树乱石阻挡去路。」

断树巨石?庞涓忍不住冷笑,居然靠砍树木、搬乱石这种小手段对付他,把他当成什么人了?

不过这又表示了另一层涵义,齐军已经穷途末路,而且两军距离非常接近,避无可避,只能用这种下下之策勉强

拖延时间。

「师兄,你若非要和我作对,我绝对奉陪。」

庞涓拿出兵符,大声命令:「传我军令,全体即刻拔营启程,追赶齐军,片刻不得耽搁!」

「遵命!」

庞涓提着长剑,步出帅营,纵身翻上日行北陆,马鞭怒扬,抢在众人之前一马当先。

尘埃飞舞,看不清马蹄落下的模样。

「哒哒哒哒……」

行了数里,道路越来越窄,两旁高山绵延,通道崎岖难行,不时有断树碎石阻挡。

庞涓勒马止步,看着两旁高凸的山谷,嘴角扬起弧度,然后是无法遏止的大笑。

左右面面相觑,不明白庞涓为何突然这么开心,问道:「大人,您笑什么?」

「我笑田忌不懂用兵,白白跟着我师兄那么久,什么也没学到。」

「什么意思?」

「马陵道中间凹陷,两旁凸起,是个狭长的山谷,若在高处埋伏,走入中间必死无疑。」

他指着眼前一大堆断树巨石,这种孩童般拙劣的拖延战术,滑稽而可笑,「若是我带的兵,与其花时间制造路障

,不如无视后面的追兵,走为上策。」

「大人用兵如神,世上哪有人可以匹敌?」

庞涓摇摇头,若有似无的看着远方,「要是换成师兄,必定不会这样。」

「大人怎么知道不是孙膑的计谋,而是田忌?」

「他病了,病的很重。」一想到荒唐的那夜,庞涓欲言又止,只觉得心剧烈的跳动,无论他如何运气,都不能按

下那股躁动。

「那天,我对他……」对他是过分了、粗鲁了、疯狂了,可是他管不住自己,欲望的浪潮将他淹没,他只能顺着

本能,游走在那种致命的快感里,窒息,灭顶,溺毙。

三生路,朝复暮,世间只有情难诉。

长江阔,黄河流,百川江河终聚首,偏偏载不动、许多愁。

又行了数里,日行北陆嘶嘶鸣叫,停在原地不肯行走,这才拉回庞涓的思绪。

断木太巨,乱石太碎,溪谷深隘,诡谲难行,此时日落西山,月亮尚未升起,恰又巧逢十月下旬,天空无星无云

,灰蒙蒙的一片阻挡视线,更添队伍行进困难。

庞涓下令原地休息,派出一队步兵开道,搬开那些阻挡于路中的障碍。

玄云蔽月,浓雾弥天,漆黑夜里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忽地抽出宝剑,抖擞剑锋,贴在耳侧听着潜龙低吟,七星剑发出的声音那样好听,好似神风清响,又似龙啸九

天,铿,铿,锵,锵,他眷恋地抚过,任手指划破,放入口中吸吮腻人的膻腥。

「师兄……」

他又想到了那夜。月亮着火的夜。

丰隆迭馥,飞帘乱舞,屏翳狂横,逢夷掀浪〈注七〉。他不顾他的疼动,贯穿他的身体,他像风中的落叶,颤抖

而哭泣,蜷曲在他身上,指甲嵌入皮肤,默许他的放肆。

汗水,鲜血,精液。

许许多多的东西混在一起,交织成一幅狂怪的图画,他们彼此溶化、彼此配合,一进一出之间没有缝隙,彼此给

予对方最大的刺激。

那害怕又无助的双眼是否流露恐慌?

那颤抖又细瘦的肩膀是否需要温暖?

一想到等一下的画面会是如何的惊心动魄,庞涓就恨不得飞身千里之外,偷偷窥伺那预料之中的结局。

「大人,我们已将断木搬开,可以通行了。」

士兵们喘气流汗,一身肮脏,在最短时间内完成庞涓交付的命令,连休息也不敢,就赶着回来报备。

庞涓满意的点点头,正要宣布大军开拔,又有一人过来禀告:「大人,前面发现一棵奇怪的树!」

「奇怪的树?」

「这里所有的树木都被砍倒当成路障,只有那棵屹立不摇。」

「我去看看。」

庞涓接过火把,四周光秃一片,只有一棵枯败残枝屹立风中,好似日薄西山的老者,可怜,可悲,可疑。

树干前端似有利刃划过,树皮被刻意削去,上面裹了一块羊皮,一看就知是刻意布置。

庞涓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不安,他讨厌这种装神弄鬼的作风,倏地扯掉那块羊皮,将火光移近树干,上面刻着一

排正正方方的大字——

庞涓死于此树下.军师孙示。

注七:丰隆、飞帘、屏翳、逢夷,是上古云、风、雨、水等神只的别称。

第九章 马陵古道

突然之间,空无一人的山谷站满士兵,就像发现目标的蚁群,从四面八方围将上来,黑压压的一片,放眼望去不

见尽头。

「有埋伏!」

「齐军在上面!」

「我们中计了——中计了——」

魏军们乱成一团,鼓噪骚动起来,庞涓面无表情,犹如清莲独立污池,人间纷扰争乱与他毫不相关。

——师兄就在山顶上,在那千军万马之中,远远注视自己吧?

士兵们没有庞涓这种沉着,一个个急得跳脚,急道:「大人,怎么办?」

「冲出去。」

「什么?」

「传我军令,全体急速狂奔,在齐军万箭齐发前,冲出马陵道。」

士兵们领了命令,立刻吹响号角,急吼:「将军有令,全体狂奔,冲出马陵道——将军有令,全体狂奔,冲出马

陵道!」

魏军领了命令,疯狂抽打马匹,争先恐后往前直冲,天上箭矢飞坠,钻心刺骨的血雨凌迟皮肤,哀嚎声此起彼落

,他们就像被困在牢里的野兽,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后面死伤惨重,前面更教人不忍卒睹。

魏军阵形已被冲乱,骑兵权作开道先锋,好不容易冲过乱石阵,前方地面突然凹陷,齐军不知何时凿出一个大洞

,跑得快的全部掉入洞里「垫底」,跑得慢的就在上面「累积」,层层迭迭,密密麻麻,偌大的坑洞终于全被伤

兵羸马堆满,荒唐而可笑。

「站住!不要再往前冲了!前面有陷阱!」

「后退——全体后退——」

「不要往前挤,快点往后退!」

传令兵发现苗头不对,赶紧吹响停止行进的号角,乱轰轰一片,后又有齐军乱箭,士兵们全都慌了手脚,以为动

作太慢,队长鸣金催促,更加抽马快奔。如此反复,直到那个「大坑」全塞满兵卒,填到与地面齐高,后面的人

才止住前进,被困死在马陵道中。

「大人,怎么办?」

「往回走。」

「什么!」

「集中全力,从入口冲出去。」

「齐军在后面啊!」

「不冲出去,全部都得死在马陵道。」

「可是……」

庞涓拔出七星剑,一着削掉那人脑袋,吼道:「乱我军心者,杀无赦!」

众人慑于庞涓威吓,心惊的不能自已,他趁势提了一口气,运起千里传音的功夫,「我来开道,所有人跟我走!

」一马当先奔了出去。

「敌军冲过来了,快放箭!」

「放箭!快点放箭啊!」

庞涓锐不可当,流星般地冲锋陷阵,齐军围起盾牌防御,弓箭手在第一时刻万箭齐发,七星剑不断舞动,就像剑

网般笼罩庞涓全身,他如入无人之境,箭雨才刚触及盔甲,立刻被无形剑气弹开,他遨游于千军万马之中,居然

冲破一小个缺口,杀出一条生路。

见到统帅大显神威,魏军虽然屈居弱势,但却士气大增,仰天呼啸,一窝蜂往那块被冲破的阵形集中,齐军不断

添补箭弩,却怎么都射不中庞涓,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人类能有的速度。

就在魏军陷入齐军阵形之际,传令兵击鼓示警,旗帜在天空飘荡,似乎传递某种暗号,弓箭手迅速撤退,长枪手

递补上前,齐军往四周散开,将魏军包夹在里面。

「颠倒八卦阵!」庞涓情不自尽喊了出来,能够摆出这种阵法,除了孙膑还会有谁?

高丘之上,一人坐着轮椅,缓缓驶入他的视线。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越过了千山万水,迢递了阡陌溪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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