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行善者必有福报?他们的车子被盗了!
8.
知了在树梢不知疲倦地鸣叫著,阳光透过树叶在两人身上落下班驳的光斑。李明正看了眼手表,现在是早上8:30,车子被窃後的这半个小时中肖海一直默默坐在街心花园的长凳上发呆。一个逃犯突然间失去了逃亡所必须的交通工具,而且连豁出命抢来的74万现金也同时泡汤了,其沮丧绝望可想而知。肖海已走入绝境,照这个情况看三两天内他的心理防线就会崩溃,到时候再加以恰当的劝诱说不定就能说服他投案自首,李明正心里这样盘算著,脸上却不动声色。
肖海茫然的侧面看在眼里时间长了居然有点揪心,李明正在心里拼命骂自己滥施同情、努力摆脱这样的想法。两年的警察生涯他看过各式各样的犯人,其中也不乏一些罪不可恕但情有可原者,可法律自有其规则,善行并不能抵消罪恶,所谓赎罪只是宗教名词,在法制的世界里没有它的容身之地。即便肖海是因为帮助那位老人才落到现在这个田地又如何呢?他所付出的那两千多块钱就能抵消他抢劫、杀人、绑架的恶行了吗?李明正反复告诫著自己,眼前这个眼神迷茫得宛如孩子的人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
“如果你忘了女朋友的生日,她会怎麽样?”肖海低著头忽然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哎,小薇吗?”
肖海点头。
“她啊,她会非常生气,会甩电话、会扔东西,”李明正说著自己也笑了起来,“然後她会原谅我。”
“还是会原谅你?”肖海认真地问。
“是啊,因为她爱我麽。”李明正相信即便是在提分手的时候舒薇都深深爱著自己。
肖海沈吟了一下忽地站起身来,李明正惊讶地仰望著他,肖海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走,去把车找回来。”
“你知道要怎麽找?”李明正问。
“不要小看我,毕竟我也混过两年。”肖海自信地说:“各地销赃的渠道都大同小异。”
李明正沮丧地发现肖海刚才显然不是为了车子的事情在担心,眼前自信满满的肖海看起来简直让人牙痒,更可恨的是似乎是自己的哪句话让他恢复了元气。李明正像一只被自己咬到了尾巴的猫,心里一阵阵发毛。
靠在汽配店的玻璃柜台上看著身旁的肖海跟老板熟络地聊著二手车的行情,李明正也不由暗暗点头,肖海这样找车无疑是走对了门道,窃贼偷车无非是为了卖几个钱花,而那些大大小小的汽配店往往是重装、转手、销赃的中转站,在这些店里的确可以搜集到不少有用的情报,警局调查窃车案一般也都是这样做的。
走出那家汽配店,李明正瞄了一眼肖海手中的纸条:“这麽多家店,一家家跑啊?”
“是啊,这都是老板介绍的弄得到二手车的好地方。”
李明正摇摇头:“万一他们把车开到外地去销赃了呢?”
肖海蹙了一下眉:“我量他不敢开著偷来的车跑那麽远,真要那样的话,”他嘴角泛起一个冷笑:“也不会没有办法。”
看著肖海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样子李明正一时不说话来,肖海却忽地轻笑:“我也大意了,没想到国内小城市的治安会这麽差。”
“国内?你是从国外回来的?”李明正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是啊,”肖海毫不在意地接过了话题:“两年前才回的国,回来以後一直在大城市混,这种小地方还真不熟悉。”看著李明正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扬了下眉:“我不像在国外呆过的样子吗?”
李明正摇摇头:“没想到。”
“我在瑞典可是拿了酒店管理学位的。”
李明正无法从肖海悠然的神情间分辩这句话的真假。如果肖海是在说谎,李明正看不出他这样做有什麽意义,如果他没有撒谎那李明正更想不透是什麽力量驱使一个拥有大好前程的年轻人走上了杀人越货的不归路。
“走吧。”肖海用简单的两个字结束了谈话,困惑却盘踞在李明正心头久久不散。肖海若无其事的面目下究竟藏著怎样的秘密?
华灯初上,看到两个衣著整齐的年轻男子走进来,汽车修理场的老板卢韬推开饭碗,大手在沾满机油的衣襟上抹了两把,站起身来。
“我是东新的胡老板介绍过来的,听说你这里有我要的车型。”透著一身锐气的年轻人说话间眼光已在修理场中扫了一圈。
“要什麽样的?” 卢韬一边问,一边示意身边的夥计端凳子过来。
三人在坐定,锐气的年轻男子跟卢韬大致说了一下对车型、性能的要求。卢韬一边听著一边打量著对方,眼前的两个年轻人看上去确实是有钱的主,尤其是说话的这个,他的衣著一望而知都是名牌,神情间也透著养尊处优惯了的悠闲劲儿。对汽车性能、产地、成色的要求也提得很详尽,象是存心要买车的样子,但让卢韬觉得蹊跷的是他们要的似乎正是今天早上刚刚收进来的一辆车,这未免太过巧合,而且听口音这两个男子都不是本地人,卢韬不免起了戒心。
“两位不象是本地人啊?” 卢韬呷了口茶,闲闲地问道。
“是啊,特地过来弄车的,我们那边找二手车太麻烦,警察盯得忒紧。”年轻人淡淡地说。
“这一型的车现在可不好找,你们要什麽颜色的?我可以帮著留意一下。” 卢韬放下茶杯。
一脸斯文的眼镜男子抢先开了口:“要红的。”他笑一笑:“今年我哥本命年,家里老太太吩咐过要买红车,压邪。”
“据我所知这款车没红的,只有黑的、蓝的、白的。” 卢韬答道。
“啊?那怎麽行?”戴眼镜的转头对身边的人说:“妈那儿交代不过去啊,要不换一款?”
“不行,我就看中这款了,我才不理那套呢。”
戴眼镜的男子让步了:“好吧,就算不买红的也不能要什麽黑的、白的,太晦气了,买蓝的吧。”
“蓝的就蓝的吧,”锐气的男子点头:“我对颜色无所谓,老板,什麽时候可以弄到?”
“这个难说,得看什麽时候收得进来,你们留个电话,等有了货我再叫你们吧。”
锐气男子忽地冷笑一声:“卢老板,买二手车图的就是干净、方便。买的不问车哪来,卖的也别问开著干什麽去。要留什麽电话?!你要没车,我跟吃饱了撑的跟你在这里浪费时间,会找上门来自然是有人指点,知道有东西才跟你谈。”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信用卡亮了亮:“这车照市面上的价8万绝对可以搞定,我急著要一口价9万,多一分免谈。你要诚心做这单生意,现在就带我去看货,明早银行一开门我们马上银货两讫。你要不想做这笔买卖,自有别人来赚这个钱!”
卢韬望著男子的眼睛半晌没有说话,男子一甩手转身就走,戴眼镜的也跟著站起身来,眼看两人就要迈出修理长的大门,卢韬追了过去:“兄弟,回来,咱们再谈谈,车倒是有,黑的,行不?”
背对著卢韬,肖海和李明正相视一笑。
“吱──”汽车在一个僻静的仓库门口停下,卢韬打开卷帘门,带著肖海、李明正走了进去,夥计在三人身後关好卷帘门才走过去与卢韬合力掀开了油布。肖海眼睛一亮,面前赫然便是自己早上被盗走的那辆车。
“明早以前玻璃一定配上。”卢韬望著驾驶座边破了一个大洞的窗玻璃说,李明正不禁暗自摇头,这个地方的治安也太差了,如此拙劣的偷车手法居然都可以得逞。
肖海对著卢韬说:“我上去试下手。”
卢韬点头,肖海打开车门走进驾驶室摸弄了一番下来说:“可以,就这辆了。”
“行,”卢韬一面跟夥计一起往车上盖油布一面说:“明早八点在我的修理厂碰头。”
“不,现在我就要提车。”卢韬一怔猛回头黑乎乎的枪管顶上了他的额头。
另一边的夥计正要呼救,脖子里忽然挨了一掌,顿时失去了知觉。
肖海望著夥计身後的李明正不由微笑:“好身手。”
卢韬张惶地望著持枪的肖海:“你们是什麽人?”
“我是失主啊,”肖海冷笑:“这车是我的,你明白了吗?”
“我就是个收车的,不关我的事,这车我也是花钱买的。”
肖海用枪口猛戳了一下卢韬的额头:“车上的东西呢?旅行袋还有箱子现在在哪?”
“我不知道啊,”卢韬翻了下白眼:“我真不知道。”
李明正在一边看了不觉好笑,这个人嘴不老实,表情却不会骗人,一望而知是在撒谎,他抬头向肖海递一个眼色,肖海立刻会意。
“你最好给我说实话,”肖海一把将卢韬推在地上,蹲下身子俯视著他:“别以为我不懂规矩,你们可不光收车,车上的东西也一起收了吧。”
卢韬拼命摇头,肖海笑了:“你看不起这家夥是吧?”他晃了晃手中的枪:“你觉得它是假的?”说著他抓起卢韬的右手:“还是觉得我在吓唬你?”
伴随著一声闷响,卢韬浑身一颤,惨叫被压制在肖海的左手中。卢韬眼睁睁看著子弹穿过了自己的手掌,鲜血淋漓。肖海漫不经心地用枪管在卢韬血肉模糊的手掌中一戳,卢韬如一尾垂死的鱼般又是一阵激跳。
“现在知道了吗?再不知道,这个脑袋也没什麽用了!”肖海说著用沾满血污的枪口狠狠地顶上了卢韬的太阳穴。卢韬面白如纸,死命点头,肖海移开了捂住他嘴巴的左手。
“里间有个保险柜,密码0711-0624-1231。东西都在里面。”卢韬喘著粗气。
肖海提著枪向里屋走去,回过头吩咐呆立一旁的李明正:“帮我看著这个家夥,别让他乱喊、乱动。我去拿东西。”
卢韬痛得不断在地上扭动身体,忌於肖海的威胁他只敢低低地发出几丝呻吟。李明正叹了口气,抓过他的右臂,从地上检起一根麻绳紧紧绑在他的前臂上。意识到李明正在帮自己止血卢韬不由愣了一下,喃喃地说了声:“谢谢。”
李明正摇了摇头:“何必呢,为一点钱财把自己弄成这样?”
卢韬望著李明正的脸,双眼忽然放光:“你是警察?你是协查令上的那个警察!”
9.
李明正一惊,卢韬用左手费力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昨天发到修理厂的。”
李明正接过匆匆扫了一眼,果然是市局下发给邻近县市的协查令,除了简单的案情描述外还配发了人质李明正的照片。
“趁他在里面开保险柜,我们快逃吧!”卢韬压低声音急切地说道:“卷帘门的钥匙在我裤子口袋里。你先去开门,再扶我出去。对面有一家小店,我认识店主,可以暂避一下...”
“然後再打电话报警对吗?”听到身後那冰冷的声音,卢韬顿时浑身僵硬。
肖海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卢韬的头发把他拖到自己身边,右手的枪指住卢韬的脑袋。随著一声短促的惊呼,卢韬吓得昏了过去。肖海冷笑一声,手指按上了扳机。
“别──”李明正扑上去紧紧抓住肖海的胳膊:“别开枪!”
“放开!”肖海怒视他,李明正反倒抓得更紧了,两人的目光死死地纠缠著。
“你不是讨厌血腥气麽?别再弄脏自己的手了!”李明正激动地低吼。
“放手!再不放手我连你一起崩!”
“何必说得这麽恶毒?你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别自作聪明!”肖海手肘一使力重重撞上李明正的胸肋,李明正倒吸一口冷气滑坐在地上。
肖海一脚踢开昏迷的卢韬,转身拎起李明正的领口:“你以为你很了解我?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你知道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眼中燃烧著愤怒的火花,肖海灼热的呼吸喷在李明正的脸上:“你凭什麽在这里指手划脚?你算什麽东西?别忘了你的命捏在我的手里,毙了你也不过多用一颗子弹!”说著肖海猛地把枪口顶在李明正的额头。
李明正捉住肖海拿著枪的右手,麽指按住他扣著扳机的手指,抬头直视肖海的双眸:“如果杀了我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那麽,开枪啊!”
“你以为我不敢?!”枪筒戳得李明正的脑袋直往後仰。
“不是不敢,”李明正盯住面前这张因激动而扭曲著的脸:“而是不会,你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我不知道以前究竟发生过什麽,但我认识的肖海是一个会不计回报地帮助弱者的人,他有同情心、也有责任感,就凭这一点,我相信你不会无原无故地对我开枪!我要真是看错了,这条命你尽管拿去!”
直到坚定地吐出最後一个字李明正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才到底说了些什麽,这番话竟然完全没有经过理性的权衡便如泉水一般从他的胸中直接喷涌而出。自己疯了吗?竟然去用生死去赌这个人的良知!望著肖海阴晴不定的脸李明正不由暗自心惊。
肖海轻叹一声垂下手中的枪,琥珀色的眸子里浮现出某种李明正从未见过表情。
“笨蛋!”低低地吐出这两个字,肖海忽地一把把李明正揽进了怀里。
李明正惊讶得忘记了挣扎。肖海的衬衣上传来混合著汗味和烟草味的男性气息,与女性柔软馨香的怀抱不同,眼前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坚硬胸膛、灼热体温传递过来的与其说是温柔不如说是霸道。紧紧抱住李明正的背脊,肖海闭上眼把脑袋埋进了李明正的颈窝。
此刻肖海的神情让李明正想起心理咨询室中那些接受治疗的孩子们,当孩子陷入伤心的记忆难以自拔时往往会扑进信任的人的怀中寻求庇护,拥抱有时确实是最好的慰籍,眼前的肖海是不是也如孩子一般需要些温暖呢?他激烈的情绪起伏之下又藏著怎样不为人知的伤痛?想到这里李明正伸手环住了肖海的後背,一如他在咨询室中抚慰那些悲伤的孩子,只是李明正很清楚抱著孩子的他从未象此时这样心跳不已。
半晌肖海轻轻推开李明正,转身从屋角的一堆杂物中翻几卷封箱带来。拖过昏死的卢韬,肖海用封箱带把卢韬的嘴巴、眼睛、双手、双脚都捆了个结实,抬头望著李明正,肖海冲仓库另一边地上倒著的夥计努了努嘴:“把他也捆了。”说著手一扬抛过一卷封箱带来。
肖海和李明正把捆好了的卢韬跟夥计搬到里间,锁上房门肖海冷笑:“没崩了他,我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什麽时候被人发现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李明正拿著从卢韬裤子口袋里找出的卷帘门钥匙没有吭声,卢韬一夜不归明天他的家人一定会找到这里,卢韬和夥计的性命应该无虞,不过这也表示最迟明天中午警方就会得知肖海和李明正的行踪,李明正相信肖海肯定也料到了这些,不知道肖海下一步会有怎样的举动,他绝对不是那种束手待毙的人。
把钱箱和旅行袋拎到车上,驾驶座上的肖海对站在车边的李明正说:“你去开卷帘门,我先把车开出去,你锁了门再到车上来。”
李明正点点头,走过去打开卷帘门,肖海发动引擎,汽车开出仓库在对面的街角停下。李明正把仓库里的电灯都关了,出了门来,拉下卷帘门,用脚踩著,低下头给门上锁。
刚刚锁上门拔出钥匙,眼前只听一阵杂沓的脚步响,李明正抬起头来刚好和两个途经这里的小巡警对上了脸。李明正心中一惊、脸上声色不动,迈步就往街对面走。
“哎,站住,说你呢!”身後那个高个巡警将李明正叫住。
李明正转身微笑:“有事吗?”
高个的巡警打量著李明正的脸,小声对身边的同事说:“这人怎麽看著这麽眼熟?是不是通缉犯?”
矮个的巡警仔细观察了李明正一会儿轻轻嘀咕:“长得有点昨天那个协查令上的人质。”
“叫什麽名字?证件拿来看一下。”矮个巡警对李明正说。
“我叫王滔,天热,衣服没口袋,证件就没带在身边。对不起啊。”李明正客客气气地说道。
“名字不对啊,”矮个巡警对高个说:“哪有这麽逍遥的人质,应该不是吧。”
高个困惑地看了李明正一会儿,一挥手:“走吧,下次出来记得带上证件。”
李明正连声称是,等两个巡警走远了他才转身朝对面的街角望去。路灯昏黄的光影下,黑色的汽车就停在那里,驾驶座上的肖海指间夹著一支烟正默默注视著他。李明正一溜小跑来到车边,肖海从里面打车门,说了声:“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