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念的小豆荚,又垂眼书本中,口中道:「怎么,你不想洗啊?」
「我说少爷啊,洗澡也不是什么要紧得不得了的大事,您干嘛突然……」
「你总不会要我帮你把衣服剥了吧?」不理会地打断了小豆荚的抱怨,三少爷更挑了挑眉,自书本中抬起眼来,微眯
的双眼中刻意带着上抹不怀好意的光芒在小豆荚身上瞄着:「到时候我可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事哦!」
想起小凤的先例,小豆荚『唬』地忙将身上的衣衫拉包得紧紧的,一脸防备及紧张:「会发生什么事?」
「你说呢?」又将目光调回书本上,三少爷悠哉悠哉地翻了页。
小豆荚很自然地,就把事情想到那方面去,紧张兮兮地口不择言:「少爷,这不好吧!您如果对我怎样怎样了,您就
变成侵犯下人的坏主子了,而且还是有侵犯男宠怪癖的坏主子。」
「哦?」男宠?三少爷没想到小豆荚口中会冒出这么有趣的字眼,忍不住扬了扬眉。
「然后,搞不好我会一时想不开。」
「你会想不开?」这回,兴味的眼光抬起,停驻在小豆荚面上。
「对,搞不好我一时想不开,就会学人家去投井。」小豆荚揪紧了衣襟,努力在脑海中想象着如果自己遭遇了像小凤
的那种悲惨遭遇,自己咬着牙,双眼中各含一泡泪,鼻端中还擤着鼻涕一脸的悲惨模样。
「哦,你这么有骨气?」三少爷依旧接着小豆荚的话尾,望着他挤眉弄眼,沉浸在自己想象中的古怪表情,语调中已
然有了笑意。
「这是当然的,我是男孩子啊!而且如果我投井了,那井水那么冰冷,那虫子咬得那么痛,那我一定会死不瞑目地回
来托梦闹得您不得安宁、整夜作噩梦的。」小豆荚继续联想,不知不觉地就说出了自己心底的疑虑。话毕,还加了一
句,「就像小凤姐那样。不过我绝对不会殃及无辜,随便乱托梦吓人的。」说到最后,语气中多了些埋怨之意。
听到出乎意料之外的话语,三少爷目光中有道什么闪了闪。只是接下来又听到小豆荚的抱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
来,接话道:「是吗?那你人还真不错。」
「当然是真的。」小豆荚哀怨地瞪了眼三少爷,「我这个人向来是最恩怨分明了,冤有头债有主,谁惹了事本就该找
谁,没事乱托梦吓人作啥呢?」
三少爷又是一笑,问道:「你梦见小凤了?」
小豆荚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了些什么,但在三少爷的目光下,已经服从主子习惯了的他,犹豫了半晌,也没敢
欺瞒地点了点头。还嘟起嘴,追加抱怨几句:「就是啊,我是无辜的,而且又是一个小卒子而已,找我也帮不了什么
忙,既然帮不了忙,又何苦吓人呢?!」
「所以你觉得小凤是有冤屈的?」三少爷单手支着下颚,表情闲散地从小豆荚的话中挑出重点。
小豆荚一惊,跳了起来连连挥着手,「没、没、小豆荚没有那个意思,少爷不要误会,千万不要误会了。」
望着小豆荚惊得一脸苍白的模样,三少爷忽然面露冷笑:「是误会吗?老爷明明都说了,这件事只是意外,如果敢乱
嚼舌根……嘿嘿……」
那两声『嘿嘿』登时把小豆荚吓出一身冷汗,忙『咚』地一声跪了下去,「少爷,小豆荚没讲什么,真的。念在小豆
荚服侍了您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就求您忘了吧!」
「也行。我也可以当作没听见。」小豆荚垂着头没看见三少爷眼底的戏弄光芒,就听他指着角落的浴桶说道,「不过
,条件是你要马上去沐浴。」
啊?
抬起头张大了嘴,小豆荚完全没有搞懂那件事跟沐浴这件事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不过在三少爷一个凶恶的瞪眼
兼之喝道「还不快去」的情况之下,小豆荚忙连滚带爬地奔到浴桶边,在脱光了上衣正准备扯下裤头时,才发现三少
爷根本就没有将视线移回他的书本里头去,而是正以一种诡异的目光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看。
那目光就像是一头狼在看着自己面前最美味的猎物一般,有些贪婪、有些迫不及待,更像是正在审视该从猎物的那一
处下手才最美味一般。
小豆荚尴尬地僵住准备拉下裤头的手,突然有点不敢直视三少爷的脸。
怪怪的,三少爷干嘛这样看他啦!平时跟一堆叔伯兄弟们在小厨房后的井边,哪个人不是打着赤膊擦身的?你瞧我的
我瞧你的,从来也没有这样不自在过。怎么现在一看到三少爷的表情,那只放在裤带上的手却怎么也扯不下去。虽然
背对着三少爷,但总觉得有一股灼热的视线就盯在自己的背脊上,让自己打从心底不自在起来,像有虫正沿着自己光
裸的背在往上爬一样。
「怎么?」三少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明明没有什么异样,但听在小豆荚耳里却像是毒蛇猛兽的嘶吼一般:「还是你
决定不洗了?」
「没、没有啦!」终于屈服给自己的『没骨气』,小豆荚一咬牙,以最快的速度扯下自己的裤子,不敢朝四周,特别
是身后的三少爷望上一眼,就『咚』地一声跳进浴桶中,还溅起了颇大一圈水花。
即使已将全身没入水中,小豆荚仍然不敢看向三少爷的方向。他将头缩进已有些半温不热的水里。生平第一次享受泡
澡的滋味竟是在这种夜深人静、有人以诡异的目光注视的情况下。
原以为三少爷还会再做些什么,却听三少爷自椅上站起身来,窸窸窣窣地伸了个懒腰,说道:「好啦,我要去睡啦,
你也别泡太久,洗好就早点去睡。水可以先放着,明天早上再处理就好。」
话毕,拖着懒懒的脚步声就这样进内室去了。
嗄?就这样?
瞪着幽暗的内室门口,泡在水中的小豆荚还是弄不清楚三少爷为什么坚持要他半夜去提水来泡澡。难道真是嫌他身上
的气味太难闻了?
伸起自己的两边胳肢窝到鼻下嗅了嗅,小豆荚皱着眉头思索着:不会啊,跟平常比起来不会特别臭啊?怎么平时不嫌
到今天才嫌?
直到泡完澡,小豆荚始终还是一头雾水。
而外头,倾盆的大雨不时何时已化成绵细的小雨,正轻轻柔柔地沿着屋顶瓦片间的导雨沟缓缓流下。敲在窗前的绿盆
栽上,发出悦耳的滴滴答答声。
第三章
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这一天,天气总算放晴了。
一睁开眼,就看见从窗棂中射入眼帘的明灿阳光,小豆荚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下来,等不及披上外衣,捉着衣衫推开
了门,冲到了还积着一圈圈小水洼的中庭,享受着阳光和煦地晒在身上的温暖感。
「哇,总算出来了,总算出来了!」欢呼着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小豆荚脸上堆满了满足的笑容。
「一大早的,鬼吼鬼叫什么啊?!」一面打着呵欠,三少爷缓缓地跟在小豆荚身后踏出了房门,面上兀自写着浓浓的
睡意,一面喃喃抱怨着。
「三少爷,阳光出来了呀!」小豆荚兴冲冲地喊,高兴得像是要跳起舞来。
三少爷又打了个呵欠,望了眼虚软的阳光不怎么感兴趣地道:「阳光出来了有什么好高兴的啊?看这样子,下午八成
又会开始下雨吧!」
小豆荚瞪了眼三少爷,「少爷,您干嘛扫我的兴啊?就让小豆荚高兴一下不成吗?」
三少爷睨着他,「高兴?就算太阳出来了,又有什么好高兴的啊?」未了,不忘加上一句:「太阳出来了我有钱收吗
?」
听他这么一说,小豆荚又手舞足蹈起来,「当然有啊,今天三少爷您不是要到城外去收租吗?雨停了咱们就可以多跑
几家农庄,多收些租了呀!」
三少爷哼了声,「你当这几天雨是下假的啊?路上那么多烂泥你当它不碍事啊?」
见三少爷一再浇自己冷水,小豆荚不太高兴地扁了扁嘴。
见小豆荚嘴巴抿得紧紧的,三少爷也不理他,只道:「好吧,既然你高兴就好,那咱们等会儿上路你就坐在前头晒太
阳啊!」
小豆荚欢呼了声,比起坐在马车厢里晃来晃去闷得要命,他还宁愿坐在马车厢外晒太阳哩。
于是,一个时辰后,小豆荚就坐在马车前头,拉着缰绳摇摇摆摆出发了。
路上的泥巴果然碍事的很,走没三里路,马车轮就陷入了烂泥巴中,打断了原本预计的行程。小豆荚高高地嘟起了嘴
,帮忙抬车轮事小,弄得一身脏还会毁了他一双鞋这才叫他肉痛不已。
看穿了他的思绪,三少爷坐在一旁干爽的大树荫下一面用宽大的袖子扬着凉,一面风凉地道:「你不是觉得烂泥巴不
碍事吗?怎么还不去帮忙呢?」
小豆荚一张脸皱得比守门老王的沙皮狗的脸还要皱,拉着自己的裤脚与鞋袜,恨恨地拖长了声音喊了声:「少爷~~
~~~~」
看到他那张哀怨万分的脸庞,三少爷哈哈开心地笑了起来,「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快些把鞋袜脱了去帮忙,若正
午前赶得到下个城镇,今天午餐的菜就随你叫,如何?」
这话听得小豆荚眼都亮了。想想,下个城镇不就是刘家庄吗?那儿的来客楼的桂花蒸鱼可是一等一的,还有闻名的柳
片条儿、梅子肉片、竹笙银芽汤,饭后再来碗杏仁甜汤,每一道都是令人垂涎欲滴的佳肴,只是价格当然与口味儿成
正比。不过少爷说要请客耶……
二话不说,在将鞋袜小心翼翼地脱下放到一旁后,小豆荚立刻豪迈地卷起裤脚,毫不犹豫地立刻踩进那片烂泥里去,
扶住车轮,与车夫等人喊着嘿咻嘿咻用力将马车往烂泥外推。
「一、二、三!一、二、三!」
有了人力帮忙,片刻后,当马儿嘶鸣了一声拖着沉重的步伐踩出烂泥堆时,马车夫与小豆荚等人欢呼了声,每个人均
已汗流浃背。
喘了口气,小豆荚蹦蹦跳跳地立刻蹦到三少爷身前,「少爷,车子推上来啦!」
三少爷从打发时间的书本中抬起一张笑脸,「干得好。」
「就只有这样?」小豆荚不满意三少爷只有口头上的简短奖励,正想开口抗议,却见三少爷突然自怀中摸出一块雪白
的锦帕,伸手来替他拭着额上的汗珠。瞬时,小豆荚呆住了。
「怎么?擦个汗也呆成这样,这可一点都不像你了。」三少爷笑眯眯地说。
「什么擦个汗也呆成这样。」小豆荚从楞然中回过神来,突然一脸警戒地跳得远远的,让三少爷的手伸长了也够不着
的地步,才瞪着已沾上黑黑一团脏污的帕子道:「三少爷您这可是自己拿帕子出来的唷,不可以跟我收帕子的清洁费
哦!」
三少爷一听,又好气又好笑,「什么清洁费?」
小豆荚眯细了眼瞪着那帕子,像在瞪什么毒蛇猛兽似的,「您那帕子可是番邦进口的好料子,万一洗不干净,可是我
十个八个小豆荚也还不起的。」
「原来你在担心这种事。」三少爷哼笑了声。
「还有,」小豆荚继续说道:「车子拉起来了,咱们尽快赶路吧,您说好的,若在正午前赶到下个城镇,午餐的菜可
是由我随便叫的。您可别忘了。」
翻了翻白眼,三少爷没好气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尘:「好啦好啦,就知道你净计较这些事。」说着,举步就往马
车走去。
小豆荚跟在他身后,一脸喜孜孜地:「怎能不计较呢?书本子上说『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这可是很有道理的。」
懒得再理小豆荚了,三少爷自顾自地跳上了马车,待得小豆荚也上了车,马车夫吆喝一声,马儿拖着车又开始前进。
在小豆荚不住口地催促下,一行人果然在正午之前赶到了刘家庄,马车夫不等小豆荚开口,就自动自发地将马车停在
了来客楼前,小豆荚笑呵呵地掀高了车帷,对着车厢内嚷道:「少爷,到啦!」
「到了?」三少爷将头探出车厢外一看,望了望四周热络的人群,以及已经殷勤地来到马车前的跑堂倌,反问道:「
谁说到了?还没到呢!」
小豆荚一听,立刻拉下脸:「明明就到了,三少爷您不是说……」
「我是说让你叫午餐的菜,可没说让你挑用餐的食楼。」三少爷很快地截断了小豆荚的话,漂亮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狡
狯。
「什么?」小豆荚哀叫一声,整个人全呆了。
看着他呆滞的表情,三少爷乐得哼哼地笑了。扇柄子一折,反转敲了下车夫的肩,说了声:「走吧!到老地方去。」
整个人又钻回车厢里去。
马车夫同情地看了眼茫然失神小豆荚,口中吆喝,马车朝着来客楼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马车『喀勒喀勒』地戴着一行三人——始终面无表情地驾着车的马车夫、看起来心情很愉快的三少爷、以及满脸哀怨
神情的小豆荚——停在一栋看起来不怎么起眼,甚至还显得脏兮兮的小屋子前。马车停下来之后,小豆荚瞠大了眼瞪
着那栋门外搭着一个黑漆漆大锅、从木棍子撑起的那扇窗内望进去,里头只摆着三、四张方桌子的店面,『唬』地转
头瞪着马车上看起来悠闲自在的三少爷,语音有些颤抖:「是,是这里?弄错了吧?」说着,同时转头又瞪着身旁的
马车夫。
老车夫抬眼瞥了小豆荚一下,没说话。
不待三少爷开口,小豆荚指着小屋子的所有摆设,劈里啪啦又继续嚷道:「看,那个脏兮兮的锅子,那种锅子煮出来
的东西吃了会拉肚子吧?还有还有,看那个桌子,啧啧啧,桌面和筷子筒上油腻腻的,到底有没有好好地洗过、擦过
啊?还有……」眉头已经皱得可以夹死苍蝇,小豆荚满脸嫌恶地批评。
三少爷只是唇畔含着笑,什么也不说。
正当小豆荚批评的正高兴,忽地一个粗哑的声音在他身后凶狠地响起:「小子,你说什么啊?」
「我说……」小豆荚转过头去,正待继续说下去,忽然一颗大光头直直地凑到他鼻前,正表情凶恶地像要啃掉他的肉
一般。
大光头下有两道又粗又黑的剑脊眉,又黑又圆的铜铃眼在看见小豆荚的脸庞时,蓦地一亮:「咦,这鼻子不错,看起
来肉质挺好的……」
小豆荚倏地住了嘴,瞠大了原以为不能再大的双眼,伸手捣住自己的鼻子,话风直转而下:「我没说、我没说、我什
么都没说。」
「我刚刚好像听到有人在批评我的店子?」不怀好意的眼危险地眯起,光头下带着刀疤的鼻梁更凑近了小豆荚。
小豆荚连忙用力摇着头否认:「没有,没有、不是我、不是我。我刚刚是在说您的店子既自然又通风,好的很、好的
很。」
「哦,是吗?」凶狠的声音高高的扬起,充满了怀疑。
小豆荚连忙再用力将头改摇为点,保证自己说的话绝无虚假。
一只手从身后伸来,温柔地按住小豆荚点得脖子都快断掉的头,三少爷的笑语声如甘霖一般响起,小豆荚从没有这么
一个时候,这么高兴听到三少爷的声音过。
「嗨,老爹,好久不见,身子还是很健朗么。」
「唷,三爷,原来是你啊!我就说是哪个家伙这么识货,懂得上老爹我的店子来。」厚唇开心的咧开,露出两排又黄
又黑的牙齿,「来来来,快下来,老爹今天正好捉到了新鲜货,你正好来赶上来尝一尝。」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罗。」三少爷笑呵呵地自小豆荚身边一跃而下,老爹立刻上前挽住了三少爷的手,好不亲热地就
带着他往那脏兮兮的铺子里走去。
马车夫也跳了下来,将车辔从马儿身上解了下来,自顾自地牵着解套的马儿到一旁吃草喝水去。
留在最后的小豆荚确定自己的鼻子会安全无恙地留在自己脸上了,这才终于放下捣着自己鼻子的手,轻轻喘了一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