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如今齐宣萧不在,皇帝又整日懒散,多少事情压下来忙都忙不过,竟然难得的闲心去做这个,至修自失的一笑。
看样子沐悠然也不会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他本就只是爱玩罢了。
没想到刚第三日一早,至修起床练了一会剑,正要开始吃早饭,外头便有人连滚带爬进来:“王爷……沐小公爷要见
您……”
至修一怔,这些人又不是没见过沐悠然,怎么这副样子呢?
还来得及发作,便见沐悠然黑着脸闯进来。
一见他便冷笑道:“恭王爷,真不知道恭王爷是这么厉害的人物,我回京来游山玩水都还要向您汇报行踪么?既如此
,何不早说,我自己每日来回王爷便是了,何必浪费人跟着我?”
至修知道东窗事发,却是不急,只悠悠然看着气急败坏的沐悠然,等他住了口方才笑道:“我说什么事劳动你一大早
上门来,原来为了这个,我们相交也近20年了,你竟是如此信不过我么?”
淡淡一句话说得沐悠然什么话都哽在喉咙里了。
过一会才说:“我明明早已没了差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我的?”
至修心中暗笑,十分诚恳的说:“悠然,你这话我可不懂了,我原是想着你如今虽是国公爷,却没差使,手边人手到
底少些,京里这两年又乱,怕你吃亏,派个人暗中跟着,护你周全,原是这个意思,却没想到你倒这般想,原来我这
个朋友究竟不算朋友,是不是?”
沐悠然粗率性子,哪里是至修的对手,至修从小宫廷历练,早不知多伶俐,一番话配了完美神情,倒把沐悠然说的红
了脸,呐呐半响,方才说:“那你又不告诉我,做的这么鬼鬼祟祟的。”
至修叹口气:“我是怕你麻烦,命他们不到迫不得已不许现身,没承望你竟就这么想我,罢罢罢,如今我也灰心了,
真正高攀不起了。”
沐悠然着了忙,连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以为你知道了…………”
突然发觉自己说漏了嘴,沐悠然连忙闭上嘴,表情十分尴尬。
至修知道原来这家伙的确有花样,心中一动,便冷笑一声:“我也不稀罕你那些鬼鬼祟祟的花样,今后你便是死了我
也不会管,如今你可满意了?”
沐悠然连忙求饶:“至修,这事不是我不说,实在是…………其实你也用不着。”
至修不语,只冷冷的看着他。
沐悠然叹口气,心一横:“好吧,我说就是,你真的用不着的。”
至修挑挑眉,等着他说。
沐悠然道:“三日之后的五月十五,是月下童子每六十年一次的返天之日,那一日若是得到了月下童子遗下的金绳,
便能……便能……”
沐悠然脸色越发红了,都说不下去。
至修嗤一声笑出来:“就能觅得如花美眷,甜蜜恩爱?”
沐悠然啐一口:“我就知道你不肯信,所以干脆不告诉你,不然就算告诉你也没关系的,那个东西要机缘凑巧才行。
”
至修忍住笑,摇摇手:“那你去找罢,我可没空陪你疯,不过……”
至修把他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打量一番,笑道:“到底哪家小姐让我们的沐小公爷如此倾心呢?走投无路到连偏方都
用上了。”
一边又笑。
笑的沐悠然又窘又恼,这至修,两年不见,性子越发坏的厉害了,怎么就没遇到煞星能收拾他呢?若是也有那一天,
非笑个够本不可。
第十八章
至修笑够了,说:“你自己玩玩罢,我那里一大堆札子等着呢,清心殿刚又下了旨,等会还得跑一趟,让你闹了这么
一会,又晚了。”
一边又说:“一起吃早饭吧?看你这气急败坏的样子,大约也没吃。吃点燕窝粥,免得肝火这么旺。”
调侃的沐悠然无话可说。
至修忙忙的喝了粥,吃了些点心就停住了,说要进宫,沐悠然便和他一起出来,自己走了。
没想到到了三日后的傍晚,至修累的半死从宫里回来,沐悠然早如热锅上的蚂蚁在他府里转来转去,见他进门不由的
笑逐颜开:“至修,你总算回来了。”
如此亲热,想必有诈。
至修连忙道:“我累的不行,你别要我陪你去发疯。”
沐悠然当没听到,拉着他就往外走:“好难得探到了确切消息,我手下那几个倒还算有些用,我们快去把。是好朋友
我才叫你去呢,别的人我可不会告诉他们。”
根本无视至修的挣扎。
至修啼笑皆非,这才真是自作自受,明明是故意逼他说出来的,到如今那人倒当捞了跟救命稻草,定要他作陪不可了
。
不过……
至修心软,看悠然这个样子,倒怕真是有那份难言的心思了。
就不知到底是什么难缠的主儿,弄得一贯潇洒的沐悠然也成了凡夫俗子了。
不由想到自己那个更难缠的主儿,唉,只得叹气。
自己的运气不见得比沐悠然好。
被沐悠然塞进轿子里坐了不知多久,七弯八拐坐的头晕,总算是停了下来。
出了轿子,至修吓一跳,这是哪里的荒郊野外?破败不堪,那什么月下童子要飞升也不找个好地方,这里算什么?
只是,转过头去却是吓了一跳。
身后竟有一枝巨大的雪白的莲花,还未开放,单是花苞也有半人高,那粗壮的花茎竟然是从那硬铁般的地里直接长出
来的,一片叶子也无。
如此奇景,让至修一时说不出话来。
沐悠然得意:“果然开眼界吧?”
至修沉吟一下,走上前去伸手摸那花苞,还没摸到已经让沐悠然一把拉住:“不要唐突,看恼了神灵。”
至修瞟他一眼:“有那么小气的神灵么?”
真正气死人,不过倒还是收了手回来。
两人默默的等了一会,渐渐的也有人赶来,但都不说话,只在一边默默的等着,至修实在不耐烦,只是见那花的奇景
,心里半信半疑,按奈着脾气等。
到满月升到半空,那莲花果然开始开花了,响起隐约的啪啪的声音,花瓣舒展开来,里面竟然坐着一个雪白粉嫩的小
娃娃。
至修吓的倒退一步。
那小娃娃不过五、六岁大小,穿件红红的肚兜,更是显得雪白粉嫩,睁着一双乌亮的圆滚滚的大眼睛,把站在周围的
人挨着看了一遍。
然后…………
对着至修笑起来。
笑的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可爱的让人想要捏一把。
至修又倒退了一步。
那小娃娃笑了一会,对他招招手,周围的人发出高高低低的失望的叹息之声。
至修犹豫的站在原地不动。
倒是沐悠然推他一把,他总算走到了巨大的莲花之前。
这个时候倒是看的清楚,那莲花果然是真的,花瓣肥厚柔嫩,雪白晶莹,那个娃娃好像也是真的,胖嘟嘟粉嫩嫩的,
笑的十分可爱。
幸而记得这事情古怪,不然至修真忍不住想要抱他一下。
那娃娃看了他一会,胖乎乎小手递给他一块圆圆的东西,中间有个小孔,仿佛玉的质地,却似乎更温润些,拿在手里
暖暖的。
至修表情彻底呆滞。
那小娃娃开口,奶声奶气,说出话来却是老气横秋:“齐宣萧与你一世孽缘,磨难未了,你将此贴身带着,或许能化
解一二。”
至修只听那前面三个字已经石化。
第十九章
至修喉咙格格作响,说不出话来。
其实心中许多话想要问这个小孩子,或许叫做小孩子般的神仙。
那小娃娃也不等他说话,只闭上眼睛,仿佛入定一般不动了,随后那莲花便轻轻摆动,然后慢慢象上升起,直升到看
不见…………
至修呆在原地。
怎么也没想到他以为的闹剧竟然是真的,而且张口就点出了齐宣萧三字。
叫他如何不震惊?本以为这是只有两个人才知道的事情,是深藏在最深处的纠缠,是永远也不会让世人知晓的,却被
这个看起来如此神秘而古怪的孩子一语道破?说的如此清楚明白。
尤其是“一世孽缘,磨难未了”又是什么意思?
未知的恐惧深深的袭入至修心中,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执意的纠缠会造成如此严重的后果,本以为无论如何受伤的只会
是自己,可如今,那人却也有了危险……
至修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整个人仿佛冻结了一样。
周围的人早已经悄悄散开,只有沐悠然走到他身边,用力在他肩上一拍。
至修一抖,转头看着他,还未曾反应过来,仍是呆滞的很。
沐悠然大笑起来,开始还有点节制,到了后来整个人只差没在地上打滚了。
至修脸上挂不住,咬咬牙,转身就走。
沐悠然连忙死死拉住他衣服下摆,自己蹲在地上,笑的起不来:“别走……等……等一下。”
至修几乎是青筋暴露,本就心中十分纷乱了,哪里还经的起这人这么个笑法?恼羞成怒一脚便踢过去:“你笑够了自
己走。”
沐悠然虽是笑到肚子痛,却是十分灵巧的在空中一翻身,躲过这一脚,见至修转身便走,连忙追上去:“哎呀,这么
小气,我略笑一笑嘛,就许你笑我我就不能笑你么?”
见至修沉着脸坐进轿子里便命人起轿,便也挤进去:“好了,我不笑你了,虽然是很好笑,你和齐宣萧,哈哈……”
又要笑,看至修脸色极难看,只得生生忍住,不过强忍之下面容扭曲,简直如鬼一般。
可是,过了片刻,看至修仍是紧紧的咬着牙齿,到后来竟渐渐的埋下身子,似乎在隐忍着极深的痛苦一般,紧握的手
轻轻的痉挛着,沐悠然不由的停住笑容,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过了一会,他总算反应过来,轻轻拍拍至修的背:“至修,怎么了?”
至修仍是不动,也不理他。
沐悠然近乎难以置信的问:“难道……难道是真的?你和齐宣萧……真的是……”
太不可思议了,永远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个人,怎么会有这种纠缠,实在难以置信。可是……看至修如此痛苦,断不至
于是假的。
永远那么高傲的高贵的恭王爷,永远高高在上,从不示弱的恭王爷,他与他相交近20年,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失态,第
一次在别人面前竟就如此不能控制自己。
那是真的了,那如此说,真的是孽缘啊。
良久,至修抬起头来,面色青白,颓然靠在椅背上,点点头。
看沐悠然呆住,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也不算,只是……孽缘而已。”
“一世孽缘,磨难未了”。
心里说不出的苦涩,说不出的恐慌,竟至于如此失态…………
或许真的是他错了,硬生生拉了齐宣萧落入这个漩涡,如果,竟至于害了他,那…………
至修不敢想下去,只觉得冷汗泠泠而下。
自己若是有什么倒罢了,不过是自作自受,活该如此,可是若是害了他……若是害了他……千刀万剐也是不能解脱的
。
沐悠然回过神来安慰他:“虽是孽缘,却是一世,你该放心才是。”
至修依然低头不语。
沐悠然又说:“其实孽缘倒是没什么的,不容于世罢了,可你们两个都没有父母在堂,倒是不必担心,反正也没人敢
来管你们。”
至修抬头:“孽缘只是如此吗?”
沐悠然有点讶异:“那你以为是什么?”
至修语塞,嘴张了半天,终于又闭上。
沐悠然微笑起来:“啊,我知道了,你必定是乱想了,是不是?自然以为是冤孽。放心吧,那个意思很浅显的,不过
…………”
沐悠然叹口气:“后面那句话你才真要注意才是,你们磨难未了啊。”
至修的情绪已经逐渐平稳下来,沉吟了一下:“你到底是如何知道此事的?如此神怪之事。”
沐悠然笑道:“天机不可泄漏,你如今既然已经相信了,就不必管来源如何了,倒是想想要如何了结磨难才行。”
至修闭闭眼:“是,我知道。”
第二十章
连着好几天,至修成日躲在家里,既不出门也不见客,便是圣旨来招也称病不去,也没见他做什么,只是在书房望着
窗外灿烂的美景发呆,每日直至深夜。
又食不下咽,睡不安枕,不过几天功夫就消瘦的十分厉害了,仿佛大病一场。
到沐悠然匆匆赶来的时候,真正吓一跳:“至修,这几日你做了什么,怎么这模样儿了?”
至修抬头看他一眼,虽然两颊都凹陷进去了,眼睛却仍是粲然有神,十分幽深,那是至修永远也不会变的,不管如何
,那眼睛仍如宝石般清澈闪亮。
不过看至修的样子似乎也没什么奇异举动,一举一动仍是高贵大方,和往日一样。
至修请他坐下,命人上了茶,淡淡说:“你怎么来了?”
沐悠然笑道道:“我特为你解惑来了——那日我也很是替你着急,特地赶去问了人,这才赶回来呢。”
至修微微一笑:“不必了,我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
那笑容,那声音,如此淡然,如此轻。
听在沐悠然耳中却令他不由的打了个寒战,蓦然抬头仔细的审视至修。
至修脸上的笑容如僵化一般凝固不化,眼中黑沉沉的许多难以明了的情绪,整个人仿佛在这几天便就脱胎换骨,那种
感觉,就仿佛大彻大悟了一般,什么都抛弃了,所有自己重视的,自己想要的,自己甚至愿意为此付出生命的东西都
放弃了,再也没有……值得重视的东西了……
生命变得轻飘飘的,却不知道丢失的是什么。
沐悠然也是玲珑剔透的人,不由叹口气,看来这至修真的是将那人深深的刻在心里了,那么深重的感情,真不知齐宣
萧能不能承受的了啊。
一时也说不出话来,只是心中感慨,面上不由浮现淡淡的怜悯神色。
至修也看到沐悠然那悲悯的神情,却仍是微笑。
除了微笑,还能如何?
连那么炽热而深重的感情都能放弃,别的,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曾经为了齐宣萧的冷漠和敌视而坐立不安,为了他那种轻佻的复仇的态度痛苦莫名,在那一段时间中整个人忽喜忽愁
,寝食难安,为了他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
曾经以为爱情原来这么痛苦,真想这种感情不要也罢。
可是……到了真正不能要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便是再痛苦的爱情也是甜蜜的,原来,由那人亲手施与的痛也宁肯
承受一辈子。
到了今天,终于知道,只有放弃的绝望才是悲苦,终于明白,为什么许多人宁肯死在爱人的怀里也不肯苟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