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这到底在搞什么!?
红线腾地从椅子上摔下,顾不得屁股的二次受伤,径直朝声音源头奔去。
瑞府大门处站着一个满面红光的老头,正高傲地扬着下巴,神色颇为不耐。
只见他眼皮四下扫了两下,见没人相迎,便又开始呼喝第二遍:“苏公子请瑞家少爷上轿……!!”
声音嘹亮直通瑞府最深处,末了还带着可疑的拔高了的长音。
许是不习惯手上没拿东西,双手还忍不住作出捧着什么的样子。
红线心里有了数,感情这是位宣读圣旨的公公,苏公子自然就是苏离,当今的年轻天子。
不过这是唱的哪出?上轿?上什么轿?
红线向公公深深作揖,意思是您老别再唱诺了。
公公小幅度点了点下巴,端庄地向门外捏了个兰花指。
红线顺着方向看去,好家伙!一顶十二人抬着的特大号豪华软轿正颤颤巍巍地堵在门口,苏离的惨白书童小墨站在轿帘前随时准备掀帘。
轿里传出熟悉的声音,慢慢道:“我家老仆糊涂了,我只让他知会你一声,却搞了这么大动静,呵呵。”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红线赶紧向两旁张望,果然,一大清早,倒夜壶的,买早点的,吊嗓子的,打孩子的全都停了手里动作,一水统一表情向自己这边张望。
轿子里的人又发话了:“贤弟还不快上轿,这顶可合你心意否?正好你我共乘。”
红线臊得脸上火热,四周极静,娘亲的小碎步嗒嗒传来,红线一咬牙,索性自己掀帘进去了。
“这是做什么,弄得不尴不尬的!”红线人虽进来了,却没好气。
苏离也不恼:“我们结拜了啊,说了出则同辇,寝则同床的。”
红线没话说了,心里一阵嘀咕,这人间当真对誓言如此在意?那怎么还有背信弃义一说?
“那你能不能别让人站门口喊我?”
苏离扇子展开,露出璀璨一笑,道:“好说。”
苏离一路都在斜斜看他,红线佯作不知,自顾自在轿内打量。
恩,这才称得上特制二字啊!
轿内空间并没有外表看来那么大,但却也不觉得紧窄,四壁不知是什么材质,半软半硬,十二人抬着却一点都不见颠簸,红线摸摸坐榻,许是铺了丝绸,又滑又软,抬头看,顶上垂下六爪的烛台,此时只点了三根,却已将轿内映得温暖明亮。
看着点燃的三根白烛,红线不禁想起,凡间帝王喜好明黄,不知是不是真的,若真如此,宫里的蜡烛又是什么颜色?
这样想着,他不禁扭脸去看苏离。
后者穿着淡色的袍子,头发绾成鹊尾式,只插了枚样式简单的银钗,余下的头发顺直的垂在背后,打扮虽平和,但浑身上下都散着帝王的贵气。
苏离见红线看了会蜡烛又看向自己,于是淡淡道:“晚上这六根便都亮了,那时照在这里,会有图案。”苏离指着六爪烛台与轿顶衔接的地方。
“什么图案?”红线仔细看了苏离指的地方,什么也没有。
“晚上你再看。”苏离笑笑不再说话。
红线也笑笑,只当他在开玩笑,每日下学不过申时左右,哪有晚上来看的道理。
关于读书这档事,红线昨天寻思了一夜,他想如果自己表现得再好一些,是否宝儿便不用受那皮肉之累了呢?这才一早在娘亲面前立下豪言壮志。
但真到行动上,还是打了折扣,红线伏在桌上溜溜睡了整日。
接连数日,只要苏离来竹斋,都会乘轿接他,却是没再那么大张旗鼓,而是早早候在巷口。
自从贺宝与媒婆那么一闹,几乎全城的人都知道了,瑞府大公子与二公子暧昧,刘家小姐哪受得了这个,没几日便从刘府传出消息,退婚!
让贺宝连夜赶回兵部绝对是瑞大将军最高明的一招,谣言只传了半日便渐渐没了,毕竟正主都没凑在一起,何来暧昧?
然而那顶双人同承的豪华大轿却又吸引了大家全部的注意,有人道是,瑞家大公子对胞弟求之不得,这才又勾搭上了城中哪个富户的公子。
也有好事之人前去扫听,但翻遍全城也没发现哪家后院立着这样的轿子。
关于那顶轿子的流言不胫而走,只有两个人还蒙在鼓里,一个就是我们的当事人红线,每日清早借故逗留在轿子附近的人越来越多,但对于鸵鸟精神一向强悍的他来说,应对之策就是一掀帘进去,啥也看不见,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另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不是苏离,而是红线的老子,瑞大将军。
自从上次送贺宝回兵部,他也顺带在兵部府邸逗留了些时日,因此瑞府周边这些闲言闲语他还不知道。
眼见瑞大将军快回府了,娘亲急得直上火。
“仙儿啊,他们都说有个富贵公子每日找你?”
“不是每日,隔三差五罢了。”
“那……他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认识的?”
他是皇帝,但我不能说啊。“他……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我们是结义的兄弟。”
话没说完,瑞大将军就瞪着眼睛进来了,一脸的义愤填膺。
娘亲心里叫了声,糟糕!又白了红线一眼,示意他赶紧请安。
贺宝好赖还捏在他手里,须得毕恭毕敬才好,红线朗声请安,作出谦顺样子。
瑞大将军温言问了几句读书的情况便没在说别的,又示意娘子请坐。
娘亲心里踏实了一半,心想我这愣头夫君还没听着那些混话,甚妙,甚妙!
瑞大将军愤慨道:“真是气死我了!知道早朝后他们说什么吗?!”
不用他们发问,瑞大将军已经自发的说了下去:“这帮老东西,吃着朝廷俸禄不干人事,竟然在背后指摘陛下。”他说到陛下二字时,还象征性的当胸抱拳。
红线心中扑哧乐了,原来是为苏离鸣不平啊!不过那小子做事圆滑得很,又有什么把柄落人口实了?这样一想,又打起十二万分精力凝神倾听起来。
瑞大将军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掼,道:“他们竟说陛下被一个美貌少年迷住了!”
红线这回是真的扑哧了出来,一口茶喷出一半,呛得眼泪横流,瑞大将军没空理他,仍在滔滔不绝。
热茶洒在身上热了又冷弄得好不舒服,红线找了借口便急急回房,走在廊上依稀听到他爹还在吵嚷:“你说说!要说迷上了美貌女子也就罢了,还是什么,少年!!也不知是真的假的,当今太后可没少给陛下纳妃啊!”
十六 头牌
一个美人最被人津津乐道的,并不是她的容貌,而是那些与她有关的风流韵事。
……
当今天子迷上了美貌少年……
夜晚,红线躺在床上,瑞大将军那句爆喝仍在脑中回荡。
原来人间真的盛行男风啊!可是苏离那家伙……平日都和我在一起,哪有功夫被什么美貌少年迷住呢?
啊,难道是小墨?红线拍了声巴掌,“腾”的坐起。
小墨那张惨白的瓜子脸顿时被放大了无数倍,就连他平日畏首畏尾的样子此刻想来都充满奸情。
可是,他美貌吗?苏离的眼光不会这么差吧?
好像在和谣言作对似的,这天苏离本没来竹斋,但是天刚擦黑,便又甚是招摇地来到了瑞家小巷。
娘亲这几日伙同几个官太太去了普缘庙参拜,要后天才能回来。
刚用过晚饭,红线换了寝衣躺在床上看书,家仆便嬉皮笑脸来报。
“仙少爷,又来了。”家仆向门外一指。
红线披了件外袍怒气冲冲出去。
心想你这家伙白天骚扰我也就罢了,怎么晚上还来!难道人间的皇帝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吗!?
冲到近前,轿里伸出一只手掀开帘子,红线感觉眼前被晃了一下。
苏离特意打扮过,与平日素色的衣着不同,深紫的袍子,领口镶着玄色的边,露出里面绯红的衬,衬里和脖子之间仿佛还挂了些金灿灿的饰品。
红线看得有点呆,一直都知道他的身份,但从来没觉得不同,今日配上这身装扮才真觉得贵气逼人。
这厮若是穿了黄袍那光华岂不是直逼玉皇大帝?
“贤弟,来看。”苏离露齿一笑,皓白的牙在深色衣服的映衬下格外生动。
红线不觉顺着瞅去。
轿内顶上果真现出了炫丽非常的图案,红线看得专心,不知不觉已钻进轿子仰脸细看。
“真的晚上才现出来!怎么白天看不到?怎么做的?”皇家的轿子就是不一样,红线只顾研究那六爪的烛台,丝毫没感到轿子已徐徐前行。
苏离笑眯眯看着他,耐心道:“你看这里。”
六根白烛都已点燃,只是此刻罩了六个彩色琉璃罩子,琉璃上雕刻着龙凤呈祥的纹样,被火光一打,深浅不一的纹样便映在轿顶,成了美丽图案。
随着轿子浅浅晃动,琉璃光彩也不时映在轿中人的脸上。
红线仰起的脸庞与一盏浅红的琉璃离得极近,温润的红光尽数打在脸上,眉心的红痣越发滴血似的鲜红。苏离微觉怔惑,脑中不觉浮出朝堂上嗓门最大的那个瑞栋的形貌来,不由暗自好笑,百种米养百样人,这个儿子和老子真是一点也不像。
二人各自思索的功夫,轿子悠悠停下,一股浓重的脂粉味传来。
红线探头出去,又缩回来。
好家伙!一幢灯火辉煌雕梁画栋的小楼,倚栏站着的全是大姑娘,每个姑娘都持着一盏灯笼,正挥着小手帕向外打招呼,红线他们刚一露头便惹来一阵阵娇笑。
“听说你家给你找媳妇呢,可我看你根本还是个孩子,哈哈!”苏离手中折扇慢慢摇晃,仿佛看笑话似的硬将他捉下来。
苏离大摇大摆在前面走,红线忽然想起他爹的那番话,不禁扭脸去看书童小墨,后者依然一脸惨白守在轿门前,在交辉相映的灯火下显得分外突兀。
红线心中一软,去拉苏离袖角。
“你来这,他……他怎么办?”
苏离挑了挑眉,狐疑地看了眼小墨又看了眼红线,道:“他自然在外面等我,有他们跟着就够了。”苏离指指他们身后两个壮硕汉子。
“这……这不好吧?”
苏离一甩袖子已经迈向大门,红线跺跺脚,只能跟进。
大堂正中悬着巨大的鎏金匾额,“羞花楼”三字极尽诱惑。许是为了和这楼名映衬,大堂四角还立着高高的花柱,各色花朵在花柱顶端争相怒放。
红线不知这羞花楼是个什么地方,但看这人群里穿梭吆喝的小二都比别处的穿戴齐整些,心里有了谱,这是个昂贵的地方。
没等红线扫量清楚,一个衣饰最华贵的妇人款款走来。
“哎呦!哪来的公子哥啊,瞧着面生的很,头次来吧?”华贵妇人每说两个字便抖动一下手里的帕子,随着帕子挥舞,散出一股股浓香,红线不禁屏住了气。
苏离温言道:“是头次来,什么都不懂。”
华贵妇人咯咯笑了,身子开始慢慢向苏离倾斜。
“别逗了!你哪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啊……”一句话末了,已经将要贴近苏离怀里。
苏离微蹙下眉头,身旁两个壮汉便一边伸出一只手臂将妇人拦截。
妇人只怔了一下,又笑道:“公子好大的排场呦,不知今日想是吃荤还是吃素啊……”
苏离向两边人一努嘴,“铛”的一声,一块半拉巴掌大的银锭便落在小二盘里。
妇人长大嘴,笑了:“哎呦……哎呦!公子您,您请好儿吧!我……我去去就来!”
妇人回身向楼上招呼:“白梨……墨棠……快来!!”
苏离凑在红线耳边,用扇面挡着嘴小声道:“吃荤吃素是这里的行话,吃素是指听小曲喝花酒之类的,吃荤嘛……那内容可多了。”
“什么!!你……你带我来……青楼?!”红线喊了一半便被苏离捂住了嘴。
“装什么装,都要讨媳妇的人了,不来见识下怎么行?”
“那桩事早就吹了,刘家退婚……”
苏离故作诧异:“哦?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和胞弟有暧昧这句话叫红线怎么说得出口。
“不是因为传言说你和胞弟有暧昧么?”苏离悠悠拆穿。
“&*(%¥#@!!!!”知道了你还问!
红线刚要发作,苏离又道:“所以这才带你来见识下女人的好……其实我也没来过,但听说这里是最好的……”
见识下女人的好?红线怎么琢磨这句怎么古怪,难不成他还真觉得我有那癖好?明明现在是你迷上自己书童了好不好!
然而一进房间苏离就怒了:“这是最好的房间吗?我怎么听说你们有间厢房是仿照当年最红的花魁建造的?”
妇人目瞪口呆,心里嘀咕,不是说没经验嘛,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有是有的……只是那房甚是昂贵,常年无人享用,所以……积了不少灰……要不,我给公子再换一间?”
“就要那间,你这家楼既然敢叫羞花楼,那本公子定然要去领略当年头牌的闺阁风采。”苏离折扇一合,笃定的在手心敲打两下。
随着妇人在二楼一阵七拐八绕,才觉出这青楼规模着实不小,这么随便走来,擦身而过的宾客和姑娘就渐渐少了。
一路走着,妇人嘴里不住叨咕:“我们仿建这间厢房真是亏了本了,这都几年了,没几个人点,我们这一屋的家什可都是正经白梨木的,连铺上的牡丹纹样都是按照仙怪志异里的样子绣的……这可是诱了神仙的花魁啊,往这屋子里坐一坐,仙气都能沾染三分……”
妇人不住埋怨人们没眼光、俗气,又一个劲的给这房子涨价。
这边苏离悄悄和红线嘀咕。
“知道我拜哪个神仙吗?”
“就是这与凡间名妓犯下情孽的吕祖。”
“你不知道罢,世人后来都骂他作酒色神仙,可我看挺好,神仙又如何了?敢纵着性儿来的才是真……”
话没说完,妇人已在两扇紧闭的雕花大门前站定,开始低头寻摸钥匙,犹自说道:“两位公子慢坐,白梨、墨棠这就过来,可是咱这顶好的姑娘……”
随着妇人的翻弄,匙环哗啦作响,各色金属碰撞,击出清脆声响,可是红线却无端一阵心惊。
十七 调戏
雄兔脚扑朔,雄兔眼迷离,双兔床沿坐……
……
门“吱呀”一声打开,仿佛惊扰了什么,扬起轻烟一片。
房内异常昏暗,苏离眯着眼睛道:“果然许久不曾用过,扬起的尘都扑了一脸。”说着用袖角在脸前抖了抖。
红线一语不发跟在他身后,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个手脚伶俐的丫头手持红烛鱼贯而入,轻轻巧巧的将烛台一一点亮。
高高矮矮共有九支黄铜烛台,每一盏都不尽相同,却又各尽研色,都雕作了游鱼嬉水的样式。
幽幽燃起的火光便有的冒在鱼尾巴上,有的冒在鱼吻中,也有的冒在迸起的水花尖上,沉寂许久的房里骤然添了生气。
妇人看到红线正在对着烛台发怔,讪讪笑道:“小公子,这烛台可有讲儿,据说这叫‘鱼水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