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话,圣诞夜本该去玩。」卓远文微笑。若不是相熟的客人希望在咖啡馆开派对,他也想休息一天呢,「我能应
付,你放心去约会吧。」
「也是,还有思迅在呢。」少女挥挥手离去。
「是啊,还有思迅......」喃喃自语。房东是不会回来睡了,今晚只有他和思迅二人......卓远文抬头望向少年,思
迅也恰好在看他。目光相接,二人都立即撇转脸。
「喂喂......我点的圣诞布丁和冬季特饮还没好啊。」
「还有我的爱尔兰咖啡和巧克力蛋糕。」
「外卖的小食拼盘和薪柴蛋糕还要等多久?」
「老板,夥计,你俩到底还要站著发呆到什麽时候啊?」
整家咖啡馆的客人都好奇地看著失魂落魄的二人。
唔......好像有些事情发生了。
「谢谢光临,请慢走。」
「圣诞快乐,明年也请继续关照。」凌晨三时,一一送走了热情的客人,方思迅开始收拾。
把食物的残渣、空酒瓶、七彩缤纷的纸屑和彩带倒进巨型黑色垃圾胶袋,用抹布仔细地抹桌子,待洗的杯碟搬到厨房
。
正忙碌之际卓远文扬声。
「思迅,且别忙,过来一下。」
方思迅应声走过去,看见流理台上放著一碟卖剩的小食、和一只迷你的薪柴蛋糕。
「不好意思,食材全用光了,不能做得更丰富。」卓远文搓搓手,很歉意。连蛋糕也是用仅馀的面粉做成,所以尺寸
超小。
「好可爱,我喜欢。」思迅看著装饰得很简单的蛋糕,露出浅浅的笑容,「刚好二人份量。」
卓远文安心了些,也露出笑容。
「虽然迟了,但总要庆祝的。」拿出两只郁金香形的水晶酒杯,还有一瓶克格鲁香槟,「今天喝一点点没关系。」
思迅眼睛放光,像只嘴馋的猫。他对饮食不挑剔,但最爱喝香槟,以前在家几乎拿香槟当水喝。但自从搬来这儿,卓
远文虽然藏了不少好年份的酒,但专制的男人从来不让少年喝酒。
「圣诞快乐。」二人轻轻碰杯。
淡金色的液体在嘴里散发芬芳,蛋糕和小食也很美味。
思迅吃了很多,也喝光了整瓶香槟。
少年常说香槟不算酒,喝不醉人,但他的脸只要一点点酒精便会泛红。
卓远文看著他,有点失神。
「怎麽了?」少年在那炽热的目光下低下头。
「没、没什麽。」回魂。卓远文定下神来,客气说:「今天辛苦了,本来不应该让你加班。」
「别客气,反正我有空,也无处可去。」
「今天应该参加派对,跟同学们联谊,毕竟是圣诞节呢。」
「正因为是圣诞节。」思迅冲口而出,「这不该是跟猪朋狗友一起渡过的日子,而是应该跟特别的人分享。」
「......」卓远文噤若寒蝉。
「反正我今天很高兴。」思迅说。但好像越描越黑了。「我去倒垃圾。」转身走。
拿著沉重的垃圾袋出去室外,冷空气让思迅机伶伶的一颤。
少年抓紧衣襟,加快脚步,把垃圾放在街口,回身,看到卓远文悄然站在街灯下。
「你怎麽跟出来了?」垂下眼皮。
「你没穿大衣就跑出来,会著凉的。」说这话的男人自己也没穿多厚。
「那你是来拿外套给我的吗?」瞄一下某人空空的两手。
「呃......」尴尬,卓远文忽然想起一事,连忙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包东西,「差点忘了,圣诞礼物。」
「谢谢,我可没东西回礼给你。」思迅眼睛一亮,接过,嘴角弯起浅浅的笑,「可以马上拆吗?」
「可以。」
拆开漂亮的包装纸,小盒里装著一条纯白色的羊毛围巾。
「这个很保暖,而且轻便,你不喜观穿厚重的衣服,正好用得著。」卓远文说。
「谢谢,我刚好有点冷了。」低头,笑容有点矜持。
卓远文微一迟疑,踏前一步,轻轻拿过围巾,套上少年的颈上。
以喀什米尔羊毛织成的围巾,触感柔软,轻薄而温暖。
方思迅牢牢被套住,感觉很温馨。
「咦?下雪了。」鼻尖一凉。
抬头看,漫天雪花飘落。
这年是暖冬,入冬以来还是第一次下雪。
「真好,圣诞节还有要有雪才有气氛啊。」方思迅高兴地接著一片片雪花,「而且在圣诞夜下雪是好兆头呢。」
卓远文轻轻地笑。
「远文。」思迅忽然叫道。
「嗯?」思迅好像许久没叫他的名字了。
「假如这雪一直下,到了除夕那天,我们相约一起倒数吧。」思迅轻轻说。
「咦?好。」答应後才发现这好像是个约会。
打後许多许多年,卓远文一直都很困惑,下不下雪跟约会有什麽关系呢?
第八章
圣诞夜那一场细雪,一直缠缠绵绵的下。
到了十二月三十一日那天,己是积雪三呎,交通严重挤塞。
尽管如此,纽约市民对迎接新年的热情仍然不减,时代广场由下午开始已出现人潮。主办单位封锁周遭的街道,现场
至少有数十万市民聚集。大家手持汽球、旗子、彩带,身著厚重的冬衣,耐著寒冷的气温,就是为等待那狂欢的一刻
。
卓远文和思迅吃完晚饭,也挤进人群之中。
入夜後,灯光、彩带、汽球、烟火、雷射、把时代广场点缀得如梦幻般华丽闪亮。主题音乐『纽约、纽约』带动气氛
,群众欢笑,随著音乐起舞,认识与不认识的人互相祝福、拥抱、亲吻。
思迅很快便融入现场气氛,也随著拍子扭动身躯,与身旁的年轻男女打成一片。
卓远文守在一旁,含笑注视快乐的少年。
跨年倒数活动自1904年举办至今,每年都吸引无数人前来参加,但居住在纽约近十年卓远文却从没兴趣参加。
今年是第一次,完全为了迎合某人喜好。
不喜热闹的男人以宠溺的目光追逐那轻快舞动的身躯,完全不後悔来这麽一敞。
「远文,一起跳舞。」思迅招手,没有忘记同行的伙伴。
卓远文笑著摇头。
少年笑了笑,快乐地跑到他身边,挽著他的手臂。
「你去玩吧,不用陪我。」卓远文体贴地说。
「谁来陪你了?」白眼,思迅笑吟吟说:「我来拿酒喝。」
「啊?」
拿回卓远文代为保管的背包,方思迅得意洋洋地拿出两瓶香槟,那是他用私房钱买的,卓远文也不知道他带酒来了。
「香槟是喜悦的象徵,在快乐的日子怎少得了它。」少年理直气壮。
「你可以去拍广告,给香槟公司做代言人了。」卓远文啼笑皆非,但也没有阻止。
思迅笑著,『卜』的一声打开木塞,芳香泡沫喷洒而出,顿时吸引不少同好。
用不知是谁人带来的纸杯,互不相识的人们你一杯我一杯的喝,其他带著酒的人也慷慨地拿出珍藏跟大家分享,场面
非常热闹。
好动的方思迅在人群中笑著闹著,开怀畅饮。香槟、红酒、白酒、啤酒混著喝,不管谁来祝酒都不推拒。卓远文看在
眼里,不禁有点担心。
「思迅......」一顿,决定今天不扫少年的兴,改口道:「分我一口好吗?」
方思迅当然答应。
卓远文就著他的手乾了,接下来一直用相同的方法替思迅挡酒,几小时下来,他喝得比谁都多。
「远文,你的脸好红哦。」思迅抬头露齿而笑,双手轻轻捧著男人火热的脸。
卓远文想露出一个沉稳的笑容,但无奈力不从心,只能呵呵傻笑。
「思迅......」醺醺然的男人扶著少年的腰,醉眼看去漂亮的脸更加漂亮。
二人凝视对方。
脸,缓缓的,慢慢的贴近。
就在这一刻,时代广场上空绽放璀璨烟花,群众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声。
十一点五十九分了。
各人全神贯注,抬头凝望著大楼顶上著名的『除夕球』,等待它的下降。纽约市长和城中名人上台主持亮灯仪式,大
楼顶上的巨型萤光幕即时显现倒数时计,现场狂热的气氛推至最高峰。
人潮中,卓远文和思迅回过神来,相视一笑,都情不自禁紧握对方的手。
除夕是一年的终结,亦是新一年的开始,意味著欢欣喜悦的新生。在这新旧交替的一刻,时间特别有意义,他们都庆
幸是对方在自己身边。
倒数最後的十秒,现场数十万人齐声高喊。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巨型萤光幕上出现『HAPPYNEWYEAR!』字样。彩带,碎纸,气球临空飘扬。
广场上欢声雷动,人们不分你我,热情地向周围的人拥抱祝福。有些人手牵手唱歌跳舞,有些人热烈地挥动国旗和彩
带,气氛热烈得无法用笔墨形容。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男人和少年互相拥抱,都感觉到对方强烈的心跳。
拥抱他,跟拥抱别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二人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浑忘俗事,享受一刻温馨。
直至不远处的发生骚动。
两个喝醉的人互相推撞,继而两方的朋友加入争吵,最後发展为群殴。周围有些人乘机闹事,大部份的人吓得四处逃
窜,动乱扩散开去。
在几十万人聚集的会场中,只牵涉几百至几千人的混乱不算什麽,一场小风波而已,明天的报纸大概不会用四份一版
以上的篇幅报导它。但对於身在现场的人来说,感觉却犹如置身在风暴之中。
至少卓远文就感到现场兵荒马乱,人潮疯狂地向自己这方向涌过来,险些把身畔的少年冲走,吓得他心胆俱裂,连醉
意都驱走了。
「拉住我的手,不要放开!」
「好痛,後面的人不要挤啊!」方思迅感觉自己快要被挤成肉饼了。
人潮继续汹涌过来,置身其中,不管愿不愿意,二人也身不由己地向前挤。
「再忍耐一下,警方很快会来维持秩序。」卓远文一边安慰,一边以手肘挡开人群,尽可能把思迅拥在身前,用身体
保护他。
「远文......」哽咽。
混杂的人群里,有人抱著幼童,有行动不便的老太太和老先生,也有一家大小抱成一团在挤。恐慌的情绪互相感染,
老弱妇孺忍不住失声痛哭。
卓远文神色紧张,牢牢地拥住思迅,生怕纤细的他给人挤倒了。这时旁边某个人跌倒在地,被身後的人踩过去。
卓远文看见血眼贲张,狂叫:「不要再挤!踩死人了!」
就在他稍一分神之际,另一股从横挤来的人流把他和思迅冲散了。
「啊?远文!」
「思迅!!!」声嘶力竭。
看著少年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卓远文几乎疯掉。他拚命地叫,拚命地挤过去,身体和内心都痛苦得快要撑不
下去。
历时不够五分钟的动乱在警方协调下逐渐平息,人潮慢慢疏散。但卓远文在广场中来回奔走,仍寻不著思迅。
他快要崩溃了。
「远文!」微弱的声音。
卓远文霍地回头,在横巷中看见方思迅。
方思迅看来狼狈得很,连衬衫都被扯破。
卓远文呆了半晌,才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二人面对著面,卓远文抬手轻轻抚摸思迅脸上瘀伤。
方思迅笑了笑,解释:「刚才人太挤了,混乱吃了好几记肘子,都不知凶手是谁呢。幸好我身手还算敏捷......」话
犹未了,身子忽然被抱住。
「思迅......」卓远文闭上眼睛,感到眼皮发烫。失而後得的他感觉彷如隔世。
方思迅不作声,但紧紧回抱。
周遭依然人声沸腾,二人在街角相拥,漫天雪花飘下,在他们肩上积了薄薄的一层洁白。
翌日,新年第一线曙光透过纱窗,温柔地洒进房间。
生活极有规律的男人,如常地,准时张开眼睛。
唔......好累,头好疼,今天多睡一会吧。
眉心因宿醉而紧紧拧著,卓远文重新闭上眼睛,在柔软的床上翻过身,寻找舒适的位子。
咦?是床?不是地板上的睡袋?自思迅进驻他的家,他就一直睡睡袋啊。
男人疑惑地睁开眼,小心确认自己的位子。
的确是睡在床上没错,想来是昨夜喝多了所以睡错地方。嗯,难怪那麽舒服,感觉无拘无束......无拘无束??
轻轻掀开被角,卓远文看见自己上身裸露,下身也裸露,浑身赤条条的,像刚出生时那样。
这......他有裸睡的习惯,是他独居多年养成的小怪癖。虽然自思迅搬进来後他已经改了,但昨夜喝了那麽多酒,旧
『癖』复发也不奇怪......
卓远文正在跟自己解释,忽然背部感到一暖。某样温热的东西靠过了,那东西的触感柔滑,不下於上等的丝绸,而且
有著丝绸所没有的丰富弹性。那是......
摇摇头,男人拒绝去想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可是下一瞬间,一条白嫩的手臂伸过来,横在他胸前,像抱著大抱枕般搂住他。
好了,不用想了。卓远文慢慢转动僵硬的脖子,果然看到思迅天使般的睡顔。
沉睡的少年脸颊微红,双目紧闭,粉色的唇微微张开。绵被盖到胸部以下,露出光溜溜的膀子。
卓远文呆呆地看著他,努力地回想昨夜。
劫後重逢,二人在街上拥抱,然後热吻,後来有警察上前劝喻他们离开混乱的现场。那时他们怎样回应?啊,对了,
他和思迅一起笑著,手牵手,抄捷径跑回来。是啊,他们是一口气从时代广场跑回家的。而且居然没有累得断气,回
到公寓还有馀力拥抱、接吻、爱抚、滚到床上、然後......
脑海一片空白。卓远文怎也想不起後来发生的事。
不过自己的身体没有不舒适的感觉,明显没有被怎样。只是,思迅......
自己应该不会把他怎样吧?男人的手紧紧握著被角,但无论如何没有勇气掀起思迅的被子确认究竟。
这时方思迅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大眼睛缓缓张开。
目光对上,二人呆呆对视。
一分钟......二分钟......三分钟......
「思迅......」卓远文乾涩的声音响起。
「啊......好累。」思迅忽然打个呵欠。
累?卓远文一突。
方思迅不理他,迳自像只猫般伸个懒腰。
这个慵懒诱人的动作进行到一半突然生生中断,少年纤细的身子一僵,痛苦的表情一闪而逝。
卓远文的心几乎跳出胸口。
方思迅看了看男人惨白的脸。
「我先去洗澡。」扯过绵被,裹住自己的身体,拖著慢吞吞的脚步走向浴室。
半晌,沙沙水声传出。
卓远文一动也不动的石化在床上,活像一具罗马时代的雕像。
方思从浴室出来时,床上的石像已回复到人类状况,并且披上浴袍。
「嗨,该你去洗澡了。」少年若无其事地擦著头发。
「思迅......」努力稳定情绪,卓远文柔声说:「我们昨晚......」
「昨晚的事不必多说。」思迅耸耸肩,笑。
「呃?」
「我们都是成年人,这种事可以理解。」
「这是什麽话?!你还只是个少年啊!」卓远文跳起来。
「我已经十八岁了。」思迅淡淡地说,「届满法定年龄,完全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卓远文一时说不出话。
思迅看看他,叹气道:「其实嘛,大家都有需要,这种事很正常也很平常啊。卓远文,你也开放一点,追上时代。」
这种事哪里正常哪里平常啊。卓远文苦笑。
方思迅也不等他回应,看看手表,说:「本来想给你做早餐的,可是我要去学校,赶不及了。」
「思迅......」欲言又止。
「我先走了,今晚不用等我吃饭。」潇洒地挥挥手。
「思迅!等一下!」追上。
「啊,对了。」少年好像忽然想起什麽,返回头,在男人脸上轻轻一吻,笑道:「这是GoodbyeKiss,不用太感激我
。」
卓远文被那个吻定住身形,半晌,嘴角浮现出一个苦笑。
今天是一月一日呀,学校要上课吗?
「哇哈哈哈哈......你就这样逃出来了麽?逊毙了!」美丽的男子肆无忌惮地笑,笑得仪态尽失,「拜托,今天哪有
学校开课啊?你撒谎前先打草稿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