噫?险些忘了,男人是有後备锁匙的。锐利的眼睛眯起,方思迅霍地抢过墙角的扫帚,像玩电玩中心的打地鼠游戏般
,朝某人脑袋狠狠地打去。
「哇!」地鼠及时缩回地洞。
「可恶!」居然打不中。
「思迅,你冷静些,我们谈谈吧。」卓远文暗暗捏一把汗,若被打中了肯定头破血流啊。
「好,我们谈谈,你先上来再说。」举起扫帚,准备。
「......」男人沉默了一会,低声下气道:「思迅,我是来道歉的。刚才的事是我不对,你要怎麽打也好,我让你打
到气消也行,但你先让我上来吧。」
哼,既然怎麽打也行是吗?方思迅挑挑眉,握紧扫帚,叫道:「那你就上来啊。」
一阵静默之後,暗门倏地打开了。
方思迅连忙下手,「去死!」
「等一下!」
扫帚应声在半空凝住。
卓远文把一只泰迪熊高举过头,它的主人怎也不忍心打下去。
「混蛋!」少年抢过母亲的遗物,珍惜地替它拍拍灰尘。卓远文趁他忙碌爬了上来。
「思迅,你在抽烟?」嗅了嗅,空气中有淡淡的薄荷菸味。
「我抽烟又怎样?不行吗?」思迅挑衅地点了一支,狠狠一抽,故意朝男人头脸喷去,「我够十八岁了,难不成连抽
口烟也要你管?香烟可不是什麽违禁品!」
「我知道我是没有权力管你。」卓远文温和地一笑。
「哼。」知道就好。
「可是,抽烟对身体不好哦。」
温柔体贴的语气戳中了少年的软肋,他立即撇转睑,不自觉地按熄了烟。
「思迅,对不起,我为刚才的恶劣态度道歉。」卓远文已完全收起情绪,回复一贯的亲切和好脾气,「我不是故意针
对你的。只是......看见你糟蹋自己,我觉得好生气。」
「......」
「你的纹身很漂亮,的确是艺术品。」笑,男人摸摸少年的头,「可是,刺上去的时候很痛吧?」
思迅忽然鼻子发酸。
那个纹身是他刚到纽约时刺上的。那时他被关起来,整天受保镳监视。好不容易逃走了,但没护照没钱没朋友,十六
岁的少年绝望地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
不甘心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家,方思迅走进了一家纹身店。
那天,他没有吃止痛药,在过程中几乎痛得昏厥。老师傅的手艺是一流的,可是由於经营的是黑店,所以不注重卫生
,思迅在高烧昏迷中被找到他的保镳带回去。
回到家,老父看见他身上斑烂的图案气得破口大骂,乔律师因为无法向老板交代而抱怨;後来一起混的不良少年们认
为纹身威风又时尚,其馀的人看见不是害怕便是认为他很酷......只有卓远文......这男人问他痛不痛。
「刚才的事......我原谅你吧。」凌厉的表情柔和下来,猫般的少年不再张牙舞爪。
卓远文放心了,这才有心思打量少年住的地方。男人意外的发现小小的阁楼纤尘不染,收拾得井井有条。
「地方很整洁呢,我本来担心你住在阁楼会不习惯,一个人生活一定会把地方弄得乱七八糟。」
「别小看我,我很独立的。」耸耸肩,回复平常的样子。
「嗯,不好意思,我小觑了你。本来以为方大少爷娇生惯养,没想到那麽能干。」卓远文微笑,赞他:「不调皮捣蛋
的时候,工作表现也非常出色呢。」
方思迅落寞一笑,「我有工作经验啊。以前一天做两份工作,在便利店、超市、餐厅、酒吧都打过工。假如咖啡馆能
兼卖酒精饮料,我可以做酒保,我懂得调酒啊。」
「真的?」卓远文意外。他想不到思迅以前有打过工。难怪在咖啡馆工作那麽久,他从没听思迅抱怨过一句,喊过一
声累。
「骗你干吗?卖酒利钱不错,客人给小费也阔绰些。要卖吗?」
「不,我们不卖酒。」
少年听见扁扁嘴,期望的丰厚小费落空了。
「你以前怎麽会去打工?而且还打两份?」
方思迅轻轻叹了口气,取出小电炉烧了开水泡茶,在淡淡的茶香中说起从前。
「因为我和男朋友私奔。那时我们也是租住人家的阁楼。那里很旧,有很多蚤子,还有一股霉味。房间放了床,连衣
柜也挤不下,幸亏那时也没钱多买新衣。」回忆起又苦又甜的日子,思迅笑得很温柔,「那里没有独立浴室和厨房,
平日只能吃泡面,发薪那天才能买肉和蔬菜,用小电炉煮火窝请朋友吃,那个火窝很好吃,是我男朋友煮的。」
「火窝不是都一样吗?」微笑。
「他煮的就是特别好吃!」少年坚持,并惆怅地说:「往後我再没吃到那麽好吃的火窝,不管什麽一流餐馆都比不上
。」
那是心情的问题,思迅一辈子都不会再吃到他记忆中的美味火窝。卓远文大感怜惜,轻轻问道:「父母不能接受同性
恋,所以你们被家里赶出来了,是吗?」
「我们是自己离开的!」瞪眼。
「那麽清苦的日子,你能习惯吗?」
「世上没有不能习惯的事,只有愿不愿意。」少年牵牵嘴角。
由豪华别墅搬到贫民窟,居住环境污秽不堪,邻居都三教九流的痞子,他也有过感到委屈的时候。
那时最害怕的便是恋人出外打工。从清晨到深夜,只有自己一人留在贫乏的家。没有电视、音响、冷气机、雪柜、几
乎隔绝与外界的接触,他的心情抑郁得想自杀。
『不要出去,不要留下我一人!』抱著恋人的大腿,任性地哭著要求。
『思迅,我们要吃饭,要吃饭就得工作。』
『我不要吃饭了,我要你在我身边!』最後两人一起抱头痛哭。
不过,再苦的日子都能慢慢习惯,娇纵的少爷学会做家务,学会精打细算,学会放下骄傲,看老板脸色,向客人赔笑
脸赚小费。
他是愿意的,所以不嫌苦,也不後悔。可是......
「你从没告诉我,你是天才学生,而且在去年已经考到大学。」恋人的声音说不出的疲倦。
『根本不喜欢念大学啊,以前是为了离开家庭才用功去考的。可是现在用不著了,我们已经跟在一起,方家跟我再没
关系。』
『那麽说,假如去年你没有认识我,你就会去美国升学,是吗?』
『......』
『你去吧,还来得及。』
『不!我不要跟你分开!』
『我不想继续下去了。』
『什麽?!』
『我不想继续下去!我受不了!所以请你走吧。』
『为什麽?我没有拖累你啊,我也有认真工作赚生活费。』感觉好委屈。
『我就是讨厌你去工作,讨厌看见你为了生活费,在酒吧对醉客陪笑的样子!』
『这样说太过份了!』
『思迅,回家去,好好升学。』
『我已经说了不要!』
对话演变为争吵,最後打起来,纤细少年连著行李被扫出门。
「开门啊!让我进去!不要赶我走!求求你!」
拚命敲打木门的手流血了,但那扇薄门始终没有再打开。恋人反而打了电话,把方家的人叫来,被抓走的少年拚命挣
扎,回头大叫。
「我不会原谅你的!安泰!我恨你啊!!」
「思迅,不要哭了......」沉溺在回忆中的少年早已流脸,卓远文看著不忍。
「思迅,不要哭了......」沉溺在回忆中的少年早已泪流满面,卓远文看著不忍。
「我没哭!」思迅连忙举起袖子狠狠擦眼睛。
「是,你没哭。」卓远文轻轻替他拭泪,「你现在还是很想念以前的恋人吧。」
思迅垂头不语。
卓远文轻拍著少年单薄的背,安慰他:「哭出来没关系的,我知道想念一个人心里很苦的。」
男人的声音透著谅解,思迅轻轻说:「已经两年了,但想起来的时候胸口还是很痛,好像透不到气似的。难过得受不
了的时候,我便去跑穿环。身体被刺穿的一刻很有快感,痛苦好像会从那个口子流走,胸口也没那麽闷......我很傻
吧?」
「......」卓远文说不出话。思迅的耳洞打得密密麻麻,连肚脐也穿了环,身上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有多少伤。
「你又要骂我了?」思迅在观察他的表情。
「不,我不会再骂你了。」怜惜地摸摸少年的头,卓远文轻轻说:「可是,思迅,我不得不说,无论发生什麽事,都
不应该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
「......」少年咬著唇,低头不语。
「还有,不管是为了恋爱,还是为了跟父母拗气,荒废学业总是不对的。」
「难道臭老头和死女人做的事就对了!」少年像头被惹怒的猫,迅速竖起背毛,作戒备状态。
臭老头应该是指思迅他父亲,那麽......「谁是死女人?」
「就是臭老头的姘妇。」
卓远文沉下了脸,「不要说得那麽难听,那是你後母吧。」
「我讨厌那对奸夫淫妇!」
「思迅!就算你想念亡母,不愿接受父亲再婚的事,说话也不能这样刻薄。」
「他们就是一对奸夫淫妇啊!」少年仰起小脸,豪不退让。
「思迅!!」生气。
「干吗?!你要打我吗?你根本不知他们做过什麽事,为什麽就认定是我不对?!」眼睛红了,泪痕犹未乾透的小脸
尽是倔强。
卓远文心软,轻轻说:「我们暂时不要争论这问题。」
「......」咬著唇。
「别闹脾气好吗?」柔声。
少年低著头,把玩著茶杯,「那你得告诉我你的故事。」
咦?能休战是最好,可思迅想听什麽故事啊?「我很平凡,没有故事啊。」
方思迅看他一眼,挑明了问:「你的咖啡馆是为了心爱的女人而开的吧?」
卓远文一愣,哑然失笑,道:「你是听谁说的?哪有这样回肠盪气啊。」
少年盯著他的脸,露出一副我就是要听故事的表情。
「咖啡馆是为了生计而开的。」摊摊手,卓远文一点都不浪漫地说:「我以前是大学助教,因为某些原故而请辞,离
职後便用积蓄开了这家店。」看见少年表情古怪,便道:「怎麽了?一脸想嘲笑我的样子。」
「原来你是教书的,难怪超爱说教。」思迅真的笑出来,总算明白为什麽卓远文总是罗罗嗦嗦地念个不休,原来是职
业病,「咖啡馆真的跟女人无关吗?」
卓远文犹豫,道:「店名借用了某位女性的名字。」
「PEACE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名字?满有意思的。」有戏了,思迅继续挖掘,「你用她的名字,代表你很想念她。那为
什麽要分开?难道她已经......」
「不要乱猜,她活得很好,已经结婚了。」
「啊......」
「她也不是我女朋友,只是我单方面的感情,她并不知道。」
「那是暗恋。」动容。
「是。」卓远文叹了口气,乾脆满足少年的好奇心,「对方是我表姐,比我年长六岁,是个很温柔的女孩,我自小已
经喜欢她了。」
「六岁啊......她十八,你才十二。」思迅皱眉。可怜的卓远文,这注定是无望的爱嘛。
「嗯,年纪是相差满多的。可是我十二岁的时候,已经立志长大後照顾她,保护她一辈子了。」卓远文苦涩地笑,自
嘲道:「不过那只是空想,我赶不及长大,在危急关头,保护她照顾她的人不是我。」
「发生什麽事?」
「十年前的夏天,姨丈生意失败欠下巨债,来向我父亲借贷。可是我父亲拒绝了,反而落井下石,借机吞并了姨丈的
公司。」卓远文永远都记得那炎热的下午。姨丈一家上门求助不成,反而受到羞辱。姨丈不堪刺激当场昏厥,温柔的
阿姨哭成泪人。年轻的表姐浑身颤抖,但仍然努力地挺直腰背。
而自己,自己什麽都做不到,一点都帮不上忙。
「我劝过父亲,也拚命求过他,但不管我怎麽求,父亲也一意孤行。而那时的我才十六岁,自己也靠家里养著,根本
没有能力帮助别人。」男人轻叹,眉宇间透著忧郁。
思迅默默地握住男人的手,默想:也许自己不该勾起他的伤心事呢。
「那麽......後来你表姐怎样了?」忐忑地问。
卓远文朝他微微一笑,含蓄地答:「後来,她跟一个中年男人一起。那人本是姨丈生意上的朋友,也是债主之一。在
她环境最窘迫的时候,他愿意照顾她,也答应支持姨丈的事业。」
思迅一震,叫道:「那是买卖,老的不要脸,你表姐也......」消音。对上卓远文沉痛的眼神,他有点後悔说话太冲
,但仍口硬道:「我没说错。好吧,我知道我批评你的女神,你大既要生气了。但就算你生气,我也不会道歉。」
「你没有说错,事情表面上的确是这样。」微微一笑,卓远文淡然道:「但我相信表姐看人的眼光,那男人想必有过
人之处。而且他们婚後一直相敬如宾,可见当年的事也不全然是错。」
「你真的这麽想?」挑眉。卓远文明明是个道德先生,难道事情摊上心爱的女人,就立即失去立场了吗?这太偏心了
。
「洋谚云:【别肆意批判别人,直至穿上她的鞋子走上一里路】。表姐有困难时我只有袖手旁观的份,哪有资格在事
後批评她的做法。而且感情的事,不足为外人道。」长长地吁了口气,卓远文轻松地说:「故事说还了。」
思迅看著男人故作淡然的脸,肯定地下判断:「你还爱著她。」
「啊?」一愣,卓远文啜了口茶,笑笑说:「没有啦,她都嫁人了,我们也没有再见面。参加了表姐的婚礼後我就来
到美国升读大学,毕业後申请了助教职位,一边继续进修。两年多前开店,做了咖啡馆老板。这麽多年来,我们都没
有通讯,最多偶然寄圣诞卡。」
「但你的店用了她的名字。」少年的眼睛清澈,彷佛看穿了一切,「而且你那麽用心照顾我,也是因为她。」
卓远文的手微微一抖,茶水溅出几滴。脸上却露出沉稳的笑容,若无其事地反问:「这话怎麽讲?」
「那是一种心理补偿。虽然你嘴巴不肯承认,可是内心必然认为,你表姐为钱嫁给个老头,是出卖自己身体。当时你
无力去救她,心里一定很难受。所以当你有能力的时候,便拼命去救其他人。」思迅垂头,黯然说:「你遇见我,不
忍看我沦落,不忍我被黑社会卖掉,所以才救下我。但其实你真正想救的人,是你当年心爱的女人。」不知怎地,鼻
子酸酸的,心也酸酸的。
「想像力太丰富了。」轻笑。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抬眼,嘟嘴。
「至少有两点错了。」男人拍拍少年的肩,笑道:「第一,思迅就是思迅,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就算没有表姐,既然
我们遇上了,我就不会放著你不管。」
「真的?」心中一乐,旋又皱起眉,「任何人你都会救吗?」
卓远文迳自说下去,「第二,我没有救你,思迅。我亦救不了你的,我最多能轻轻扶你一下。能救你的人,只有你自
己。」
思迅默然,胸口一股莫名的情绪在蕴酿。
卓远文忽然轻拥著他,像个亲切的兄长般,柔声道:「好好对待方思迅吧,只有你能主宰他的命运。假如你伤害他,
喜欢他的人会难过的。」
「你也会难过吗?」方思迅低声问。
「......我也会难过。」
少年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
阁楼详谈之後,二人打破了冰墙,建立起信任和依赖关系。
「思迅,不要光吃肉,多吃点蔬菜,青椒也要吃掉。」卓远文已俨然是方思迅的监护人,肩负起照顾少年成长期间的
大小事项,「汤也趁热喝,荷叶冬瓜汤,消暑的。」男人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老妈子了,但若不盯紧一点,任性的小孩
就乘机挑食。
「我讨厌青椒。」咕噜咕噜地喝汤,方思迅老实不客气地吩咐:「下次做牛排就好,别煮青椒炒牛柳。」
「讨厌也得吃掉。」知道思迅爱吃牛肉,他才故意用上等牛柳来炒青椒,而且还刻意把青椒切成幼丝,但思迅还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