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不惊地淡笑:“是么。自信是好事,可是你的胜算又有多少?”
背对着我也能想象出柳昭云得逞的笑意:“只要有他在,我的胜算就是十成。”宇文谦望向我,狭长双目中的神情难
以揣摩的复杂:“放了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柳昭云扼着我的喉咙一步步往上走,没有人敢拦他只是随着他的移动如影随形,他低下头吻我的耳垂,语气张扬放肆
:“你回去亲手杀了自己的母后,我就把他原原本本地还你。”
我的眼睛出于对这句话的惊恐蓦然睁大了,我看得出所有持刀的人都在因这个冷血无情的条件害怕,其实与他们都没
关系,柳昭云只是要宇文家的人难受罢了。
“你以为你拿到了方子,就能逃的出去么。”宇文谦终于冷下脸来,混乱中镇定依然。可我却知道他生气了,他一定
惊怒交加。
“我怎么逃不出去,”这语气不是轻蔑,而是彻底的无视:“我还要拿着它回去,找皇上换我的龙椅。君无戏言嘛。
”脖子间的窒息感越发的强烈,他早已只想着复仇而忘了手上捏着的我了,我恍惚中随着他一步步往山顶走,往死亡
走。然后靠在他胸前,拼命地想。
我想到这作为赌约契码的一生,走马观花似的伴随着瑰丽云层从柳昭云一点点卡紧的指缝间溜走。其实我一直没有告
诉过谁,我身体里的毒素已经张扬到了不可抑制的程度。戚回风不在,一路上又颠沛流离,他们不知道,可我的身子
我最了解。纵使极力忍着,被他这么掐着穴位也还是慢慢地开始蔓延。
这条魂魄就算不提前放血也留不了了,毒性早已失衡,到最后我也没有得到想要的平凡。若真有轮回,我宁可选择放
弃所有的记忆。
背负的越多就会越早虚弱,背负的越多就越逃脱不去。朦朦胧胧间我看见他们因为交涉而一张一合的双唇,可是我早
已听不清他们的话语。到了山顶这具身体应还温热,不论如何暂且履行了它的所有用处吧。
已分辨不出是谁的眼,惊慌一闪而逝,这样的死法我自己都觉得惊讶,原本还以为可以撑到山顶放血而亡,没想到却
是毒性催发而死。
各位想要的东西呢,可都抓紧了没有?炼丹的方子还是江山天下,以后可统统和我没一点关系了。如果再能遇见,请
用陌生人的身份同我说话。我不认为我有这个勇气在下一世还能记得住这可憎的一切。
不过我也只是说,如果。
——持续——
番外之恍忆年少(苏陌)
夏生的葬礼我没有去参加,就算加上我一个也应是冷清的。殡仪馆打电话来告诉我,没有人的话不好举办进行,我只
对他们说你们照常仪式,总之钱是我出。
那头早已经切断了电话,而我还像傻子一样举着电话听着里面的忙音。从暮色黄昏一直听到了天穹暗蓝。心里面有种
想把电话砸了的冲动,夏生怎么会死,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从小我就是个性格怪异的小孩,我妈说我天生没有媳妇缘,哪家姑娘跟了我都倒后半辈子霉。我当时指着夏生说了一
句:“她们不跟我,夏生跟着啊。”那时候夏生总是穿白色的小短裤,戴棒球帽的时候人五人六的很讨人喜欢,乍一
看上去比女孩子还漂亮。
记得他气得挥拳头来打我,一下一下捶在背上生疼,而我妈的脸,一下子就白了。
回去之后我妈狠狠地揍了我一顿,我不明所以然地大哭,大声喊着她是全世界最狠心的妈,爸都不在了还一点儿都不
疼儿子,我妈支着额头坐在桌边,眼泪也无声地往下掉。那憔悴的容颜,好似一下子老了十岁。
就是从那一天,我知道了父亲的死因,虽然懵懵懂懂,但也出奇地震慑人心。
同性恋,我第一次接触这个奇异的词汇,带着无知的战栗和惧怕的好奇。它带给我的是失去父亲的痛苦童年以及阴影
般如影随形的耻辱。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用那种眼神看我,为什么没有人愿意接近我。
于是我从那天开始再也没流过一滴眼泪,我发过誓的,我觉得不值得。
我的孤独原来是这个社会的偏激一手造成的。
而夏生不同,他非但没有歧视我还第一次对角落中的我伸出了手,依稀记得他当初的笑颜,浅浅一个酒窝俏皮可爱。
“喂,你要不要吃柿饼……”
这是他同我说的第一句话,彼时我正蜷缩在角落里身上青紫交加,那是被高年级孩子殴打出的痕迹。他们对着我拳打
脚踢——“我爸妈说了,他是最恶心的杂种……”
圆圆的甜点,上面洒着淡薄糖霜,我接过来的时候触到他小小的手,冰凉的触感很奇特。夏生的手好像和别人不大一
样,触到他的手似乎连他的灵魂也可以一并抓住。
他是孤儿,比我还要惨。寄宿在姑母的家里,姑母也对他并不甚好。总之他是需要靠自己的,我也相信他是个聪明人
。顽皮精怪,偶尔无赖带些痞气,但是大事情上毫不含糊,虽然他对别人的淡薄和自私偶尔看得我心寒。可是那又如
何,他从没这样待过我,他在我心里,永远是最美好最真诚的那一个。
我们形影不离了很多很多年,默契到不用说话也能交流的程度,在一个人一生中最热力四射的年月里是他陪着我一起
走过的。我渐渐发觉我也许对他有什么不同的情愫,但是我不敢发掘,更不敢想,我的父亲,那个什么也没给过我唯
留下了无尽痛苦的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喜欢男人的男人。我憎恨他,憎恨他那样的人。而夏生……他那么干净、那么
真实,我怎么可以对他产生这种龌龊的念头。
又一年春来,我从医学院毕业,有了可以自力更生的条件,偶尔同事会给我介绍女孩子,但每一次我都是落荒而逃,
我不知道性向是否也会遗传,只是固执地不想承认,那会蚀尽我所有的自尊,会让我从此以后无地自容。
我宁可就这么默默呆在夏生身边,我甚至想可以两个人住一间房,一辈子这么平平淡淡的也好。夏生似乎还没有娶妻
的意思,我居然可耻地在暗喜在欣慰,我真是一个败类。
我开始偷偷地搜集他爱穿的品牌、爱吃的蛋糕,我原本是不喝酒的,可是夏生喜欢,我的酒量硬是为了他撑大了开来
。
好多同事都在笑我:“你小子跟你那死党粘的也太紧了,莫非是……”那一天我失控地砸了单位的东西,他们可以这
么说我,这么诬蔑我,因为这是事实,但是我怎么能允许他们这么说夏生。
我的心理不够隐秘,除了夏生迟钝似乎所有人都察觉了。连同事都看出了凤毛麟角,血肉相亲的母亲又怎么看不出来
?
母亲来到我租住的地方,像我小时候一般顺手抄起皮尺狠狠地抽我的脊背,我跪在地上一言不发,打吧,打吧,把我
打醒吧,就算不要步那个可憎父亲的后尘,也请让我皮开肉绽一次。
她呜咽着浑身颤抖:“你这个不孝的东西……我打死你算了……你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我的心重重地颤抖,她
为了我尝尽了一切苦头,我这条命完完全全是她的,就算为了她我也要做个正常人,让她抱上孙子,颐养天年。我来
到这个世上,就背了这样沉重的责任,我怎么能让她为我哭成这样?
我默默地低头,掩去目光里最后一点痛彻心扉,坚定地告诉她:“妈,你放心,明天我就去找女朋友。”她扑在我肩
上放声痛哭,为了两个男人她操碎了心,一个是父亲,一个是我,因为同一个可笑可悲的理由。
我如愿以偿地找到了女朋友,长得不漂亮,勉强算清秀,只是人很安静也很包容,看样子会是个好妻子。我妈很满意
,我自己……我苦笑,是的,我很满意。
我有什么不满意呢,除了那个人,其他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婚礼大大小小的事忙得我昏头转向,我妈的意思是早点领证,筵席什么的等等再说。她心里终究不踏实,我知道。
可是看到夏生的那一天,我忽然动摇了,他仍然带点无赖地笑,拍着我的肩打趣我:“怎么,要结婚了就把狗友忘了
?”神态轻松宛如蒲公英纯白的种子。从背后看去他的背影那样孤寂那样单薄,他什么时候瘦成这样的?我差一点点
就要扑过去抱住他了。可是我告诉自己不行,因为他是夏生,我不能失去的夏生。
我问他:“我的婚礼你来不来?”他的背影在前方被夕阳无限地拉长,口气还是轻松:“你结婚我去干什么?想要红
包?成成成,兄弟我私底下给你,嫂子她也算上就是双份,如何?你这回赚大了。”
我终究无奈地笑了出来:“你真贫到家了。”他一直一直没有转过身来,笑声有些刻意:“行了,我真不去,我害怕
人多。当无产阶级当惯了。”我心情又不期然好了起来:“政策好,谁不是无产阶级。”
没想到那居然是我和他最后一次心无旁骛的相视而笑。
我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了他最大的秘密。那天他打电话叫我去他的租屋里,帮他拿个移动硬盘,我匆匆忙忙地进去乱翻
了一通,突然发现他一直上锁的抽屉没有加锁,一时好奇便顺手打开,于是一刹那,雪白的信封纷纷扬扬地飞起落下
,宛如雪片。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坐在原地度过那个下午的,天空阴沉沉一直滚着闷雷,就好像我现在电闪雷鸣的脑海,我想到我们
的过去,我们的对话,我们的相识,一幕幕好像电影过场。他一直在骗我?他的好都是假装的?他其实……是和我一
样的,是……是我生平最憎恶的那一类人?
那个完美的夏生终于在我心里轰然倒塌,我所有的梦境所有的追求所有的理想一刹那全部碎裂成块,四分五裂在地上
尘埃飞扬。然后怒火一层层燃烧了起来,他骗我!他是我憎恨的那一类人……原来只有我自己像傻子一样被耍的团团
转转!
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假装!假装成一个美好的模子而已!我太过于愤怒,理智荡然无存,更没有什么两情相悦
的喜悦之情,我只是被打击得不能动弹,曾经支撑我那么多年的梦想和意境,一刹那全部没有了。
他看到我手上握着的那些信纸的时候,明显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眼,还有一些恐惧和瑟缩,这让我更加愤怒——为什么
不辩解,只要他辩解,我就可以相信,再烂的理由我都相信他,我再也不刺探他的隐私,我可以和他平平淡淡地做一
辈子死党!他不能是这一类人!因为我是!我们若都互相知道,就没有可能再在一起!
我冲他狠狠地怒吼:“同性恋?!我最恨同性恋了!我居然让你这么恶心的人和我一块儿过了这么多年!你居然骗了
我这么多年!”他呆呆地看着我,眼里的光芒如此陌生,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一般。
他似乎又单薄了一些,左耳上一颗银色的耳钉闪闪发亮,那颗耳钉是我陪他去买的,当时没有什么钱,攒了好久只为
了他的喜欢。我忽然间就后悔了,我很想从背后抱住他,对他说我们好好坐下来谈谈,这么多年的交情,就算再谈不
妥,等过个一两年平了淡了也就好了,再再不行,等我们成熟了,老了,总有一天也能坦然面对的。可是那个时候他
已经跑了出去,连伞都没有带。
而那时窗外,是雷鸣大雨。
浑浑噩噩,天气是这样的,我整个人也是这样的。
医院通知我去签字,夏生连个直系亲属都没有,唯一带在身边的就是手机,而手机里的亲友档只存着一个号码,就是
一个叫苏陌的混帐男人。
那天下午的夕阳很暖很柔和,我们上学的时候曾在同样的夕阳下拖沓着长长的影子一起骑车回家。我在这样的残阳下
歪着身子坐在地上,背后靠着沙发,那颓废的样子连我自己都摒弃自己。身边围绕着大大小小的酒瓶,七零八落地放
着,我乜斜着眼睛瞥过杂乱易拉罐里一张雪白的信纸,好似一回首就是十年转瞬。
那上面只有一句话,铅笔写的所以痕迹很淡:苏陌,你要结婚了,可是我竟然还在喜欢你。
我抱起膝盖依然盯着那句话移不开眼来,生平第一次我在得知父亲的事情之后掉了泪。先是小声地呜咽,然后如同刚
出生的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回忆恍然里我又看到了那个少年,那个真实可见带着白色棒球帽的少年,他站在盘旋的落叶下,淡淡地笑着——“苏
陌,你要好好地过日子。如果你过得不好我会难受,让我难受的人,我从来都睚眦必报,给他惩罚。”
夏生,你的惩罚,这就是你的惩罚么,死亡,这个惩罚真够残酷,残酷得我到现在都不敢睁开眼来。
模糊的黑暗中我对着空气中虚幻的影子伸手,我看见一个长衣少年站在纷扬的桃花雨中回眸对我微笑,那个微笑那样
熟悉,虽然他的面容我从未见过。
夏生,那是你么。
你的惩罚太过于沉重,我承受不了也逃避不了,你再也回不来,却如同夜未央的梦魇,如此缠绕在我的生活里。
一辈子。
END
番外之花开陌上(忧)
奉初年间十月末,万寿宫失了火,四弟进来时那慌慌张张的样子我没怎么看到过,纵想再在府邸里待两天也还是认命
地先进了宫,毕竟那是我一直在意的父皇。
回来的时候第一个便奔去那片竹林,不想已经废墟一片。黑色浓烟滚滚地缠绕上去,连个惨烈的梦都没有留给我。就
这么残酷地把我逼向了现实。
我向来讨厌什么龙阳断袖,我知道父皇也是一样。报复他的时候我并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把自己输的这么彻底,那些雪
肤花容,朱颜玉貌在我眼中竟然不比那人一个倔强的眼神,那种悲哀到骨子里的倔强,总能狠狠激起我的怒气。
一直到最后我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们的相识相知相遇好像建立在虚幻的基础之上,永远那么美好和理想化。我
知道他早已不是莫念菫,我一直等着他自己来告诉我,只要他告诉我我就放下对他的一切猜忌。然而哪怕一切化作尘
埃的一刻我都没有等到,他终究没有彻底地信任我。
他不信任我,他不信任任何一个人,他的世界里只容得下他本身。我明白的太迟,却始终不想承认早已把心失去。
春深的夜里他第一次跟我正面交锋,对我说他要跟我交易。从来没有一个如此卑微的人这样大胆地对我,更何况他是
我最反感的那一类人——为了活着可以放弃一切的没骨气的人。
但又有哪里是不一样的。当我发现我在他心里似乎根本不算什么的时候。他对我言听计从可是从他的眼里我看不到丝
毫的尊敬,他居然敢无视我,我在他心里居然什么也不算,这个卑微的男宠。
于是破天荒地我答应了他的要求,我要让他知道这么自傲的下场,这天下最有资本倨傲的人应当姓宇文,而不是姓莫
或者其他的什么。
在他面前我变得不像自己,又或者说是一个最原本的自己,我似乎总是在发火,哪怕偶尔心软对他好一点都加倍地觉
得没有面子。为什么我会这样注意这种人,他分明只是男宠而已。那唇角边略微鄙夷的笑意从没有下去过,到底是什
么养成了他这样令人难堪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