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都．神殇夜——雨天等放血

贵霜笑了。

虽然下令要他与亚克闭门思过的是课长，但替他们收拾那么大一个烂摊子的却也是这名手腕了得的上司。而且他们两个犯的过错可都不是记过革职就能了事的大问题，但弗兰还是将天窗补起来，让他俩全身而退了。

真该好好谢谢课长才行，虽然贵霜等三名属下都知道那不过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弗兰对上头的「一点」恶作剧。

「说起来，我也得好好谢谢你才行。听说你为了帮我忙，还跟影祭交换条件？」

「……嗯。」

艾尔并未否认，他就是这种不会说谎、也不会叉开话题的人。

这一点，亚克与贵霜都一样。

在修女的教导下，他们三个人都是别人一问出口就会乖乖回答的好孩子。

「谢谢你。」

通讯器另一端的艾尔先是一楞，接着像是要掩饰羞怯一般，将声音提高了好几度：「干、干嘛突然这么恶心呀！总之，明天要记得回来上班，工作都堆得比我还高了啦！再见！」

语毕，艾尔飞快地切断通讯。

「干嘛这么激动呀？」

贵霜放松地叹了口气。

七天了，明天就该回到平常的生活轨道上。

不能继续放任自己被私情影响，贵霜得重拾以往单身时的日子。

不然，就枉费七天前，对自己如此残酷的决定了。

「没事，真的没事，以前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吗？」

轻按仍旧苦闷的胸口，贵霜望着窗外，心中却仍惦记着那天他放开的那只美丽小鸟。

现在他过得好吗？

是否已经张开自由的双翼，在那片天空飞翔了呢？

【妖都．神殇夜】《第八章-2》

「那家伙下定决心要让你自由，你这么飞回去岂不糟蹋他的决心？」

在这栋被群妖当作临时落脚处的废屋中，影祭似笑非笑地倚在锈蚀至可见钢筋骨的墙边，注视着身体状况已回复至正常的同伴。

正在整装准备离开的黑发美丽妖魔──苏芳闻言，虽暂停手上动作回望妖魔首领，但瞳中却丝毫不见一点儿犹豫。

「我确实是恨他的，这感觉直到现在还是没变。」

「哦？比起同伴，仇人更重要？重要到伤才刚养好就迫不及待的想杀过去？」

杀过去吗？这词用得不错。

苏芳并不打算废唇舌解释他与贵霜的关系，因为这中间，纵使看似单纯，却也非三言两语就能说得通的事。

「妖魔向来都凭自我意志行动，仅管过去被人类强求做了许多自己不喜欢的事，但我的本能还在。我知道自己想见他，所以无论谁阻止都没有用。」

「看来的确是如此，那么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

「什么？」

「若将来遇上非得与同族兵刃相向的场合，你会怎么做？」

「……」

苏芳即将离开的，是有着妖魔同族存在的世界。而将要前往的，则是贵霜所在的人类世界。

人类与妖魔素来无和平相处的空间，而即将在人类世界掀起夺权之战的影祭，他有义务避免不安定的火苗飘向彼方。

凝重的空气彷佛结了冰似，凛冽地教人无法呼吸。

现实的残酷，仅管尚未发生，却已血淋淋的摊在眼前。

苏芳并没有想太久，因为这问题除了「这个」答案外，不会有其他选择了！

「如果是为了保护那个人，要我与全天下作对也在所不辞。」

语毕。

两方之间又介入了一阵漫长沉默。

「呵，随你吧。」

意外的简单回覆，让原本作好随时开战准备的苏芳不禁心生疑惑。

『随你吧』……就这样？

瞧见苏芳一脸疑惑，影祭倒也爽快的解释自己为何会这么大方。

「你我皆是妖魔，关于本性，不会有人比我们这些当事者清楚。但我还是得提醒你，要是在战场上碰面，那我们就是敌人了。」

「我知道。」

「那你走吧，不送你了。」

「谢谢。」

苏芳将长发以红珠串成的发饰牢牢系起。

虽然上头珠子数量少了些，但苏芳还是能确定这就是被掮客拆断的那一串发饰。

据交还发饰的影祭说，珠子是艾尔与同僚查获掮客的「加工场」时意外拾得的，且将之还原的也是手艺高超的艾尔。

只不过为什么会透过影祭转交，苏芳至今尚未问出个所以然。

「谢谢你这阵子的照顾。」

苏芳向影祭行礼拜别后，即头也不回地潜入影子里，往贵霜所在的地方窜去。

待苏芳走远，个头矮小的冰月便自藏身了一阵子的隔壁房走出。

「这样好吗？」

向首领表明此刻命令他追上去除掉可能会出卖他们的苏芳还来得及，但影祭却回以一抹深沉的笑容。

「留着吧，将来会有作用的。」

妖魔族曾于苏芳垂危时伸出援手，仅管妖魔并无同族之情，然而对于受过的恩却也不会忘了要回报。

只要苏芳身上仍流着妖魔的白血，那他就绝对不可能做出背叛这种忘恩负义的事。

「再加上……我也不希望那美人因此伤心呐。」

影祭心中想着的人，冰月知道是谁。然而，仅管知道对方确实是「美人」，可是冰月却仍不敢苟同首领在前几天与艾尔「约会」完后发表的高论。

「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人妖』也算是半妖，所以他也算是我族一份子，除了我，谁都不许对他出手。」

即使是变了性、甚至是整型整得乱七八糟，人类终究还是人类！

但影祭却因「人妖也算半个妖」这个理论，硬是将艾尔也列入非人类……

妖魔首领异于常妖的审美观，让冰月除了深感头痛外，也只能对着墙壁叹气，一筹莫展。

＊＊＊

「哈啾！」

一个很没水准却又响亮至极的喷涕声自八十六分局的执行二课办公室传出，惊响过后，只见艾尔像是要补救所剩无几的气质一般，故作优雅地抽了几张卫生纸擦脸。

在瞪回从另外两张办公桌旁投来的视线后，艾尔不禁诅咒着现在正嚼他耳根的那个不知名混蛋。

「真是，课长好慢，不是说有新同事吗？」

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坐着三个人，而且其中两个都沉在失恋的低气压中无法自拔。

艾尔就算再怎么开朗，也无法敌得过两枚七级台风。

一个是自己放手让对方自由，另一个是对方牺牲生命让他得救。

仅管两人都是自己的童年好友，但艾尔可没神通广大到可以同时超渡两名黑暗的灵魂。

只能祈求时间冲淡一切，并且希望新同事能为沉闷的空气带来一点春雨润泽。

不知是否远在创神殿的人造神听到艾尔的祈求，执行二课那扇好不容易修好的门，终于在艾尔望穿秋水的迫切渴望中打开了。

然而，这一开却令艾尔的希望落空。

进来的人只有弗兰课长一人。

「新同事下午才会来报到，艾尔跟亚克留下，贵霜你先去用餐。」

被点名的贵霜自忙到一半的文件中抬起头，本来想将先行权交给其他两位同事，但课长既然点他先去用餐，他也不方便推却。

「要是让艾尔饿着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还是早点吃完早点回来吧。」

【妖都．神殇夜】《第八章-3》

无法拒绝课长的命令，贵霜只能草草收拾乱成一团的桌面，并快速离去。

「走了吗？呵。」

「课长？」

听见课长亲自钦点贵霜用餐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见到那脸不怀好意的笑容后，艾尔更能确定眼前这名魔鬼的确在计划着什么！

「久违的见面，总是要戏剧性一点。呵呵，我已经等不及要看到贵霜被修理过后的表情了。」

「咦？久违的见面？课长，难不成你说的新同事是……」

听到弗兰这样的说词，艾尔几乎是马上就联想到「那一位」。

然而这可能性却十分低微。

因为这里是为了保护人类而存在的警政局，是个除了封存所以外，是绝对容不下「妖魔」存在的地方呐！

「执行课是为了保护『善良老百姓』而存在的警政公务员，若一直针对背景斤斤计较，只会得到失去更多优秀人才这种惨痛后果。」

弗兰扯松领带，故作轻松地笑道：「我的部门已经有三个笨蛋存在了，是该找几个优秀的人才来中和一下了。」

『几个』？

与这名城府深沉的长官相处久了，就连水牛也会变得敏感。

正当艾尔若有所思的解读「几个」这两个字的真正含意时，弗兰却笑着将视线移向仍旧埋首悔过书的亚克，以及尚未修复、仅贴着回收纸遮住光线的窗户。

现在……他们应该见到面了吧？

＊＊＊

「伤脑筋，虽然早上没吃多少东西，不过现在还是不饿。怎么办呢？总不能空手回去吧？」

刷卡通过八十六分局检测门，心想还是买些东西回去以防临时饿肚子的贵霜，笔直地朝邻近的商店闹街走去。

闷湿的雨季恍如昨日之梦一般，乾爽的地面完全没有半点水气。唯一能证明雨季曾经降临过的，只有那片明郎到像是骗人一般的晴空。

那是无论任何人都感奢侈的蓝颜色。

贵霜曾经很喜欢雨后的天空胜过长满草的花圃，然而现在他却无心欣赏，仅是专注地思考该买什么保存期限久的储备食物。

他有个专长叫作「遗忘」，曾经，贵霜将第一天到八十六分局报到时带来的饼干顺手放抽屉，直到执行课拆出第二课、收拾东西换办公室时才让那片饼干重见天日。

是否，有那么一天，这段记忆也将成为那块被遗忘的饼干呢？

不想忘记，但一直摆在心头却又害怕自己会冲动地跑去找苏芳，向他倾诉心中的感情。

即使放手让影祭带走苏芳的人是他，但贵霜还是无可救药的爱着苏芳。

那名美丽得恍如隔世之人的妖魔……

「呵，他不适合生存在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埋身人群之中，看着人类制造出来的各式机械运转时排出的脏空气又渐渐染黑天空。

贵霜不禁想起身为圣子的课长所说过的话：「人类永远不会记取教训，总自以为是的相信『毁灭』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浑然不知自己正拿石头砸自己的脚。」

「如果是拿苏芳这颗钻石砸我的话，就算被砸死也甘愿呐！」

很有自觉病得不轻的贵霜在街上逛了半天，正当他终于决定要购买的东西时，却在不远的街角处看见一抹熟悉的背影。

纤柔的身段、乌亮的黑长发以及宛如透明玉石般的高洁气质，仅管贵霜在心中大呼不可能，却仍旧拔腿往人影消失的街角奔去。

脚、不受控制，就连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激动又再次翻搅了起来！

「不会吧？不可能的吧？因为那名妖魔，不可能会到这种地方来呀！」

前方的人影拐了好几个弯，穿过一条条小巷，贵霜原以为自己会追丢，却意外发现对方似乎有意让自己跟上一般，很自然地让贵霜见到自己转身的方向。

「如果不是他，就要彻底死了这条心。」

此时，方才回想的、课长的金玉名言又再次浮现：「人类永远不会记取教训……」

就像现在，明知道不该心怀希望，贵霜却又像中了哈美恩魔笛咒声的小孩一般紧追在后……哪怕在前方等待自己的是有去无回的黑洞。

＊＊＊

「呼、呼……跑到哪了？咦？这里是？」

在人影消失不见的街道上，除了街旁窝着一、两名流浪汉之外，几乎看不见行走的人。

两旁的建筑几乎都是上一个时代留下来的旧房子，像这样被创神会及世人遗忘的残败街道，遍布世界各地。然而这里，贵霜是忘不了的了！

虽然上一次来的时间是夜晚，但他仍清楚记得这里！

打开窄巷旁有些突兀的雷射光辨视门，走进里面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向下楼梯，约寞走了两层楼的高度，便来到了像是地下舞厅一般的宽阔场地。

场中央，与四周同样凌乱一片的舞台，就是贵霜第一次见到苏芳的地方！

「好暗，灯光在哪呀？」

几乎是贵霜伸手欲摸索电灯开关的同时，场内豁然明亮了起来。

而追寻已久的身影，也在同一时间跃入贵霜视线里。

「好久不见。」

舞台正中央，一名有着皎好容貌却气势如冰的妖魔，正抬起紫红色双眸瞪向阶梯上已目瞪口呆的人类青年。

「苏……芳？」

呆立晌久，才勉强地从胸口挤出那思念已久的名字。

直到像这样再次见面，贵霜才惊觉自己比想像中还要来得放不下苏芳。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很危险呀！」

与贵霜的惊慌呈反比，苏芳仍旧无动于衷。然而就在贵霜靠过去的当下，苏芳竟冷不防挥拳痛击贵霜的腹部。

没料到会遭重击，毫无防备的贵霜痛到连膝盖都直不起来。

但苏芳他已手下留情了。

「痛吗？很痛吧？」

「苏芳？」

「痛死你好了，不然你永远不知道当我醒来时看不见你的那种痛。」

苏芳并未弯下身检视贵霜惨遭拳击的伤处，仍旧咬牙切齿地继续抱怨。因为他知道自己已拿捏好力道，对方不会因这种小伤而留下后遗症，顶多痛久一点而已！

疼到额上直冒冷汗，贵霜竟不知道苏芳那细瘦的拳头竟然这么有力。

但最让他惊讶的，还是苏芳对他的抱怨。

永远不知道当我醒来时看不见你的那种痛。

「但是，你不是说你恨我吗？」

就在他前往搭救的那一天，苏芳醒来后的第一句话。

那一句话，比起刚才的重击还要来得疼痛千百倍！

「没错，我是恨你的，这到现在仍然没变，你总是轻易的一个动作就让我无所适从，更让我即使回到同伴身边却仍想着你。老实说，我应该更恨这么轻易被你改变的自己，但妖魔本性即使自己有错在先，却都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判断。」

意思即是，就算自己有错，也不会口头表明自己做错，或是在心中责备自己。

因此，苏芳只能像这样婉转的绕了好几个圈，来对贵霜表明自己的想法。他无法恨自己，因此，只能将这情感，转化为对贵霜的「恨」。

但这终究不是人类认知中的「恨」，对贵霜而言，这无疑是最高级的表白呐！

「你真的不恨我吗？我是说，你不是最厌恶人类了吗？」

「教我要一个个分开来看的不就是你吗？」

苏芳由上而下的睨着贵霜，表情依旧冷淡，却在其下出现了融化冰雪的温度：「你还不懂吗？改变了我的人是你，在我试着想再多认识这个世界的时候放手让我走，你不觉得这很不负责任吗？」

所以，得到自由的苏芳回来了。

他要贵霜对他负起责任。

「说你会用跟以前一样的态度对待我，说你会陪在我身边不会离开，还有……说你仍旧跟以前一样爱着我。」

高高在上的女王要求骑士发誓永远效衷。

贵霜凝视着苏芳伸出的手背，茫茫然地，自己也伸手牵住苏芳的期待。

正当贵霜欲亲吻苏芳手背时，脑中冷不防窜过一道灵光。贵霜心念一转，竟突然站起来抱住苏芳。

「才不要呢！」

「你说什么？」

「我会比以前更加善待你，也会比以前更黏你，而且……无论何时，只要看着你，我就越发不可自拔的更加爱你。」

所以，很抱歉，绝对、绝对不会跟以前一样！

在苏芳往负面思考之前，贵霜便适时打住了对方的胡思乱想。

怀中搂着久违的心上人，即使体温仍旧冰凉，但渴望甘霖的内心，却适时的下起温暖的春雨。

即便走出了这座废弃的地下黑市后，直扑而来的是残酷现实与强大到足以将他们两人拆成碎片的社会价值观。可是贵霜都觉得无所谓了，他的生命若是缺少苏芳，那便不算完整。

总会有办法的！

「刚才忘了跟你说……我好想你。」还有，欢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