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寒纪事（雪篇 生子）青纱——牧秦

「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她？」片刻后，魏青縠抬眼看他，迟疑地问。

「随时都行，问题是……你准备好见她了吗？」

明眸一暗，魏青縠垂着头，无精打采。「我不想和她翻脸……」什么方法能避免与魏香绫起冲突，而且还能问出他想

知道的事？心思千回百转，蓦然，他想到一个人。

「我还是不去见她的好，你带我去找一个人吧。」

「谁？」

「谷浩生。」他说。

8

平川是云台境内最大的河流，流经国都与无数城镇，最后注入平叶湖。

风起，吹皱一池绿水，湖面荡漾着红花落叶，碎碎点点。一叶孤舟随着湖水轻轻摇晃，任意飘流，白衣人傲然孤立的

身姿，宛如雪中绽放的梅花，沈静而幽雅。身后飞扬的青丝一丝一缕在风中缱绻，彷佛应和着萧声的旋律，孤愁凄清

。

一只小船划水而来，慢慢靠近小舟，船上有两个人，独狐鹰负责划船，魏青縠立于船首，待小船靠得够近时，扬声喊

：「浩生。」

萧声顿止，似乎风也跟着停了。白衣人没有回头，清清冷冷的嗓音不带一丝情绪，「你不该来找我。」

听这语气……「你知道我没死？」

「毒药是假的，兰萧无意取你性命，你又怎么会死？是魏香绫太笨，死人活人都分不出来，难怪老是被兰萧牵着鼻子

走，云台……国运不长矣。」

「你还知道什么？把真相全都告诉我。」魏青縠一脸急切，「是兰萧逼她的对不对？姐姐她其实并不想害我，对不对

？」

谷浩生转过身来，冰雪似的脸庞露出同情之色。

「你总是这么天真，魏香绫要杀你，是她自己的意思，兰萧不过是顺水推舟，从中得利，而我，只负责善后。」他有

意无意地瞥了独孤鹰一眼。

「可是、可是……」魏青縠不相信她真的有心杀害自己的弟弟，极力找借口为姐姐脱罪，「她没有理由杀我啊，我死

了对她没有好处……」

「谁说没有？你死了她就是云台第一美人了，所以我说你天真，魏香绫视你为眼中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妒恨

你的美貌胜于她，因此起了杀机，你当她是亲姐姐，她可不把你当弟弟。」

魏青縠深受打击，而谷浩生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坠入无底深渊。

「你想活命就快些离开，以后别再来找我，最好也别再踏进云台国土半步，魏香绫若发现你没死，定然不会轻易放过

你，届时她若命我杀你，我也不得不取你性命交差，说句实话，我不希望你死在我手里，魏姓这么多人，我只欣赏你

一个。」

小舟轻轻摇晃着飘走了，魏青縠木然望着湖面，寒意自心底深处涌起，传至四肢百骸。竟然只为了这种理由杀害亲手

足，是人心不古，还是他真的太天真？

一只手轻轻放上他单薄的肩膀，「我们回去吧。」独孤鹰柔声说。

两人回到投宿的客栈，魏青縠始终不发一语，脸色苍白得吓人。

「你别一直不说话，不管是伤心难过也好，生气也好，都尽情发泄出来吧，就算想哭，我也不会笑你。」

独孤鹰话才说完，魏青縠就突然哇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哭了。

「她恨我……她恨我……呜呜呜……就只因为我的脸，她恨我……」

人儿泪流满面，抽抽噎噎泣不成声，独孤鹰心疼极了，伸臂拥他入怀，给予无声的安慰。

魏香绫那个该死的女人！如果不是为了遵守承诺，他会头一个宰了她！

「我从来就不觉得自己美……」人儿自他怀里抬起梨花带雨的小脸，楚楚可怜看着他，「我美吗？你觉得我美吗？」

「噢……」男人自喉间发出呻吟，软玉温香在怀，美人儿还用这么勾引人的眼神挑逗他，虽然不是故意的，但……他

实在忍不住了。

一低头，四片热烫的唇瓣一碰上就牢牢黏住，分不开。

魏青縠没有抗拒，他甚至伸出双手环住独孤鹰的颈项，主动启唇迎合，男人受到鼓舞，更加大胆而急切，一手探入人

儿衣襟内摸索，两人一起倒向床铺，纠缠的身躯越来越火热，理智逐渐远扬，直到魏青縠一声娇媚柔软的低吟传入耳

里，震动耳膜，将沈迷欲望中的男人彻底惊醒。

他究竟在干什么？

火热的身躯倏地抽离，魏青縠仍未自情欲中跳脱出来，双眼茫然看着坐在床沿拚命调整呼吸的男人。

「鹰？」

独孤鹰根本不敢看他，怕自己又控制不住扑上去。「你好好休息，我……我先到外头走走……」得赶紧找个地方灭火

才行。

「不要……不要走……」小手拉住男人的衣袖，央求：「留下来陪我……」

「不行啊，我担心万一……」他可不认为自己是正人君子，「我了解你的心情不好，可是若用这种方式寻求安慰，事

后一定会后悔的，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也是因为喜欢我才和我在一起，你明白吗？」

看着他无比认真郑重的表情，魏青縠渐渐冷静下来，思索独孤鹰话里的含意。

独孤鹰对他的心意他一直是知道的，却直到现在才真正明白，他的喜欢不是随随便便的喜欢，是能够为他设身处地着

想，把他摆在心里第一位的喜欢。

「你对我太好了，会把我宠坏的。」唇角微勾起淡淡的笑痕，「我值得你投入感情，付出这许多吗？」

「值得！我就是要宠你，宠得你上了天，到最后你只能依赖我，离不开我，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宠你了。」

独孤鹰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宠溺温和的表情柔化他的面部线条，结果竟是意外的好看，眼里的深情更是撼动魏青縠平

静的心湖。

来自亲人的伤害让他凉透了心，他一度以为天地之间，孑然一身，再没有人会爱他，给他温暖了，但是这个外表粗糙

内心细腻的男人闯进他的生命中，给他远比失去的还要多的关心与宠爱，他如何能不为此心动？

被一头熊压在下面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

「你、你就留下来陪我嘛，好不好？」魏青縠撒娇似的说：「就只是陪伴而已，不会有万一的，好不好嘛？」

独孤鹰哪里禁得起人儿软语哀求，只好答应：「好吧，我就在这儿陪你。」

魏青縠对他甜甜一笑，「那还不上来？」

男人为那抹甜美的笑容傻眼，愣头愣脑地被魏青縠拉上床，在他身边躺下来，人儿纤细瘦小的身子净往他怀里钻，还

拉过他的手来环住自己的腰，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怕吵醒他，独孤鹰不敢乱动，闭上眼睛再三回味刚才的吻。

小青青的嘴儿又滑又软，与记忆中一模一样，不同的是，他长大了，出落得娟秀标致，甜美可人，教他爱得不能自拔

。

「我爱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对你的爱比你所想的还要深，有一天你会知道的。」

独孤鹰静静地拥着他，在这甜蜜的一刻，他舍不得入睡。

「他没死？」魏香绫气得浑身颤抖，兰萧给她的毒药一定有问题！「你在哪里看见他？」

「就在国都的大街上。」一名跪在地上的男子说道：「属下也不是很确定，虽然容貌完全相同，但那个人的穿著打扮

分明就是女子，而且身边还跟了一个男人，是碧水城的城主独孤鹰，两人状似亲密，就像一对恩爱的夫妻。」

魏香绫再笨，就这前因后果一联想，也察觉了兰萧的意图。

好个兰萧，竟敢拿假药骗我！

兰萧利用魏青縠来拉拢碧水城，分明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别人或许不了解，但独孤鹰这个人是何种身分她还会不清楚

吗？

「浩生，浩生！」她扬声呼喊，等了好一会儿谷浩生才姗姗来迟，魏香绫怒气更炽，「下次不准让我等！」

谷浩生面上毫无表情，微微躬身一揖。「陛下有何吩咐？」

「我要你提着魏青縠的人头来见我！」

清冷的声音不带感情地说：「魏青縠已经死了。」

「他有没有死你心里比我清楚！」魏香绫怒声下令：「我要你杀了他，不管用什么方法！」

「遵命。」谷浩生二话不说领命而去。

魏香绫艳丽的脸庞透出一丝阴狠。趁着兰萧此刻不在云台，她要彻底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9

独孤鹰这两天总是心神不宁，虽然魏青縠正在兴头上，都城里还有许多地方等着他好好探索一番，见识见识和碧水城

大不相同的繁华城市市井小民的忙碌生活，但是独孤鹰决定还是早点回去的好，依他们目前的身分，实在不该在云台

境内逗留。

两人一骑踏上归程，数日后离开云台边境，进入沙漠地区，三不管地带。

「苍溟如果看见我带回一只四脚蛇，脸上会是什么表情？」魏青縠眼里闪着调皮的光芒，笑脸盈盈。「假如我忘记关

好笼子……」

「你会把他吓掉半条命。」独孤鹰带着宠溺的笑容无奈地说：「别看苍溟外表精明能干，其实他的胆子比老鼠还小。

」

「那就更有趣了。」他一脸奸笑，回头问身后的男人：「喂，到时候你会站在我这边吧？」

「唉，我怎么都不晓得你这么顽皮……」他能不站在他这边吗？苍溟啊苍溟，你可得自求多福啰。

经过那一晚相拥而眠，小青青对待他的态度很明显有了极大的转变，首先，他不再唤他城主，而是直接喊他的名字，

其次，他的笑容变多了，尤其是面对他的时候总是笑得特别甜，最令独孤鹰不解的一点是，魏青縠现在每晚都得被他

抱着才肯入睡，说是他块头大，被他抱着特别有安全感。

怀里抱着软玉温香如果还能若无其事梦周公，那他就不是男人！

「哎，为什么你看来无精打采的模样？昨晚没睡好吗？」

偏偏魏青縠还一脸天真无邪地问他这种问题！他岂只昨晚没睡好，前天晚上和大前天晚上也一样没合眼！

「鹰……」魏青縠扯他衣袖，把他不知神游到哪里的魂儿唤回来。「我们碰上大麻烦了。」

独孤鹰勒缰停马，锐眼瞇起，凝视前方沙丘上迎风孤立的白影，「谷浩生？」

这个男人宛如烈阳下永不消融的冰雪，一身寒气凛凛外加杀气腾腾！先前平叶湖上短暂一面，独孤鹰便瞧出他武功不

凡，是少见的高手，而且内功属性阴寒，恰恰与自己的阳刚相克！

的确是很不好对付的大麻烦。

魏香绫必定已经知道弟弟还活着，现下派了身边最强的高手来取魏青縠的性命，即使胜算不大还是得上场迎战。独孤

鹰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魏青縠。

「我来绊住他，你趁机快马回城。」

「不。」魏青縠立刻摇头拒绝，「要走一起走。」

独孤鹰看着他眼中的坚决，不生气反而笑道：「你打算和我生死相依、福祸与共？我的小青青，你该不是喜欢上我了

吧？」

「谁、谁喜欢你了？我才不是你的小青青！」沙漠艳阳的热力似乎全集中在脸上，魏青縠脸烫得几乎要冒烟。他才不

会喜欢满脸胡子的大熊呢。

人儿心虚的反应教独孤鹰开心不已，嘴角咧到耳根。「有我在，不会让他伤你一根汗毛，你好好看着，看我怎么打败

他。」

男人豪迈地扛起大刀，迈步走向谷浩生，他们没有半句交谈，彼此心知肚明这场战斗的原因与目的。站稳脚步、摆好

架势、专心一意盯住对方的一举一动，静待出手的最佳时机。

魏青縠一颗心提到喉咙。谷浩生有多少能耐他清楚得很，自他八年前成为魏香绫身边最强的护卫开始，到今天不知打

败过多少武林公认的高手，各大门派都有手下败将，可谓战绩辉煌、无人能敌。

但是谷浩生有一个弱点，连魏香绫都不知道的弱点，偶然间被他发现。

他通常在百招之内击败对手，从无例外，只因他所练就的内力至阴至寒，打斗时，寒冰真气循环全身，人类的肉体哪

里禁得起长时间处于冰冷状态，即使锻练过身体的耐寒度，效果仍然十分有限，百招的限制一过，寒气将反噬自身，

会造成什么后果就不得而知了。

魏青縠相信独孤鹰一定能撑过百招以上，别的不担心，就担心他会受伤。

谷浩生手中的银剑被寒气包覆，镀上一层薄霜，乍看之下彷佛由冰块打造，经烈阳照射也无融化迹象，可见那冰寒之

气有多么慑人，不容轻忽。

眨眼间，对峙的两人同时出手，一个疾如闪电，一个迅如流星，魏青縠待要看清他们的动作，双方已经缠斗在一块儿

，难分难解。

10

谷浩生与独孤鹰表面上看似打成平手，但实际上谷浩生的武功修为略胜一筹，若不是有百招的限制，放眼整个武林几

乎无人是他的对手。

然而这场激烈的战斗到最后，赢的并非谷浩生，也不是独孤鹰，残酷无情的大自然从中作梗，为双方的打斗添了变数

。

沙漠实在不是打架的好地方。

谁也没有察觉到危机就在身边，直到惊觉时，已然身陷其中无法脱身。

「糟，是流沙！」独孤鹰大惊，沙漠居民都知道，一旦陷进流沙之中最好不要挣扎，否则只会愈陷愈深，独孤鹰立刻

停止所有动作，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的双腿已经没入沙里，他抬眼瞧着谷浩生，他所遇过最厉害的对手，甚至比上回

的灰狼战士还强，却也面临同样的处境。

「鹰！」魏青縠下马奔向他，小脸惨白。

「不要过来！」男人急吼，忘了自身的危机，才动了两下又更往下陷。「不要过来听到没有！」天晓得流沙的范围有

多大。

魏青縠煞住脚。「可是我、我……」咬了咬下唇，独孤鹰不让他靠近是对的，万一连他都陷进去，谁来救他呢？他蓦

然丢下一句话，「我抛绳子拉你上来。」然后转身往回跑，牵了马儿过来，拿出绳索，一端绑在马身上，另一端正要

抛出去。

「不成，他太重了，陷得也比我深，马儿拉不动他的。」谷浩生即使身陷流沙中也仍然维持一贯的冷静从容，不慌不

乱丢掉手中的剑，「你先拉我上去，我再帮你救他。」

谷浩生说的是事实，但是魏青縠压根就不愿意救他上来，他可是奉魏香绫的命要杀他啊，哪有自己人不救，先救敌人

的道理？

「你不信任我，魏青縠。」谷浩生一眼看穿他的心思，「你我相识八年，难道你还不了解我？」

「这……」他陷入两难，谷浩生的确不会骗他，既然说要帮他就一定做到。问题是谷浩生一旦脱困，就算今天不杀他

，改日也会找上门来，届时势必历史重演，今日不分胜负，他日必有伤亡，既是如此，还不如让谷浩生被流沙吞噬。

想是这么想，但他终究狠不下这个心，矛盾困扰着他，到底该怎么做才对？

「小青青，先救他吧。」独孤鹰适时开口：「凭你和马儿是真的拉不动我的。」

孤注一掷，赌的是谷浩生会不会出尔反尔。魏青縠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绪，使力将绳索抛出──

谷浩生接住绳子，在手臂上绕了几圈，「可以了。」他说。

马蹄陷进黄沙里，绳子瞬间绷紧，在魏青縠和马儿的努力下，谷浩生被一吋吋一点点慢慢地拉出流沙坑。

下半身的衣服都脏了，狼狈不已，在这种情况下谷浩生依然如万年堆积的冰雪般稳泰沈静，优雅从容。

右手白袖轻扬，甩出一道冰锁炼，缠住独孤鹰的腰身，沙漠太干燥，谷浩生以体内寒气制成的冰锁炼维持不了多久，

得快点把独孤鹰拉上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