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坤额头三根黑线,小声埋怨道,“你还嫌我麻烦不够多是不是?”
“你那么笨,没有表少爷帮忙,你的麻烦更多!”李温玉不堪示弱的打击道。
“……”
颜宇宁上前打圆场,“其实就算温玉不通知,我们也收到了苏行之的信。”
这是自己的地盘吧!朱正坤觉得自己好像被无视了,视线落在不出声的孟怀瑾身上,赌气的开始打量起人来。
虽然一袭泼墨画的长衫朴素,凭他定武候出入社会上流高级场所多年的眼力,越是看似普通的衣服,那质地越是吓死人的精贵。御剑山庄的表少爷果然是个金龟婿,瞧这酸书生摇身一变身价万千,似乎还比那次洛阳牡丹展看到时胖了些。
朱正坤这一精打细算的打量,惹来李温玉无数个白眼,也让颜宇宁暗自蹙眉,更让孟怀瑾忐忑不安。
“唉~张伯,王妈,准备灵堂,侯爷灵魂出窍啦~”李温玉故意吊高的嗓门让所有人都乖乖退避三舍,定武候府最稀松平常的戏码就要上演了。
“玉儿,你胡说什么?”
“咦,侯爷,您回过神来啦~敢情这地府的阎王都不敢收你,怕你败坏地府的风气啊~”
定武候府的小书僮吃起醋来,那比一日三餐还掐的准,而且两人的吵架基本到最后都会进入低级无聊的对话。
“玉儿!”
“玉儿是你叫的吗?是你叫的吗?是你叫的吗?”
“你再无理取闹本侯爷休了你!”
“好啊,你休啊你休啊你休啊!我还不稀罕你这破地方呢!”
“你不可理喻。”
“对不起,我听不懂鸟语。”
颜宇宁摇摇头,自来熟得领着孟怀瑾去后院厢房了。
“不用跟他们说一声吗?”孟怀瑾可是从小学习诗书礼仪这类东西的。
“跟他们说也听不见……在这里!”颜宇宁径直走向一个手捧药碗的丫鬟走出来的一间房。
“你们弄得还真够狼狈的。”颜宇宁瞅瞅脸颊额头都是淤青伤疤的人,苏行之他认得;至于另一个左腿绑得结结实实靠在床沿的人,大概就是李温玉信中提到的归无涯。
“你们来了。”苏行之淡淡看了眼颜宇宁,随即注意到了跟在颜宇宁身后的另一个人,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你们怎么搞成这样?”在罗刹门的时候苏行之待孟怀瑾不薄,应该说,好好先生对每个人都和蔼。孟怀瑾的眼神黯淡了一圈,“罗刹门会发生这种事情,那是肖云景的报应,无辜连累了你们。”
苏行之惨淡一笑,究竟是谁的报应呢。归无涯悄悄握住了前者的手,视线却不知落在哪里。
“我一直在奇怪,袭击你们的是悦来客栈,怎么段秋就落到朝廷的手上呢?”颜宇宁在两人身上溜达一圈,从腰间抽出他的那柄扇子扇扇,都冬天了,也不嫌冷,“不愿回答就算了。那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是远走高飞?还是上京帮肖云景救人?如果你们选择后者,我可以帮你们一把,相对的,事成之后,你们也要帮我一件事。”
苏行之抬头,挑衅一笑,“御剑山庄的表少爷是不得不和我们合作吧~因为,孟怀瑾也是罗刹门的人。不管悦来客栈出于什么目的要灭罗刹门,但一定会斩草除根。”
“这就是你叫我们来的目的?”摇晃的扇子被收拢,颜宇宁‘呵呵’干笑两声,“我可以帮你们,但事成的话,你们要帮我把怀瑾的卖身契从肖云景手里拿回来,偷也成。”
颜宇宁说的理直气壮。
苏行之憋不住,笑场了。
归无涯忍了忍,转过头去抖肩膀了。
孟怀瑾无语,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人是无赖!
协议达成,言归正传。
“可是我们的敌人,是当今天子。”归无涯不知道颜宇宁脸上的那份自信是哪里来的,觉得有必要提醒对方这条路的重重困难,
“朝廷出钱请悦来客栈助阵么?”
苏行之和归无涯对视一眼,确认了什么似的,苏行之开口道,“不是。悦来客栈根本就是皇帝的势力。”
管理御剑山庄天下钱庄的大掌柜立刻在脑袋里算起这笔帐来:敌方——皇帝,攻击力——影守、悦来客栈、还有整个天下的兵马;我方——姑且拿肖云景做帅,攻击力——罗刹门留下的残兵败将,还不包括那次血战后没义气跑路的人;实力相差悬殊,螳臂挡车,必死无疑。
“我建议你们还是远走高飞得了,这是一场必输的仗。”颜宇宁得出结论。
“走不了的。我背叛了影守,一定会被消除。”
“你你你你你——”安慰完李温玉跑来看看两个麻烦找颜宇宁来有什么预谋的朱正坤听到这个噩耗,如遭雷劈,“完了完了完了,我居然收留影守的叛徒,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定武候府就等着灭门了。不行不行,你们赶快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众人一概投去鄙夷的眼神。
“反正现在人也救了,死一次是死,死一百次也是死,小侯爷你好人做到底,带我们进京吧~”苏行之弯起嘴角,本性暴露无遗,“颜大少爷,你说呢?”
“我只有一个选择,不是么?”颜宇宁耸肩,几乎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还能这么理智的判断出形势找到盟友,如果罗刹门的人个个如此,倒也不是那么没胜算。
“总而言之,你们就是打定主意把本侯爷拖下水了,是不是?”眼见李温玉也毅然决然的跨前一步站到对方的战线,朱正坤挫败的趴倒在桌子上,“苍天在上,列祖列宗在上,我不想的,我是被逼的,我无辜的啊啊啊——”
“好啦好啦~”李温玉跑回来摸摸朱正坤的脑袋,“又不是让你谋反,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把他们送进京就成了么~”
“怎么不叫谋反?想要解除罗刹门的危机,除非那个什么君,要是能用一张嘴皮子说服皇兄,咱们现在需要站在这里吗?本侯爷也不会被你们逼上梁山哇——”
朱正坤一语道出问题所在,颜宇宁好整以暇的去看苏行之,他倒要看看,这群人有什么办法扭转乾坤。
“我们要做的事很简单——赌。”
“怎么赌?”
“册封大典。”
再说梅雪凝和他老公出了地牢,一路上就在抱怨那洋葱的质量他妈的怎么那么好。路过画眉斋,她受不了要去买点眼霜敷敷,打发老公先回客栈,自己跑进画眉斋和老板熟悉的攀谈起来。
说着说着,提到一款新型的眼霜,就跟着进内屋试用了,不一会儿就见她顶着两个厚厚湿湿的白眼圈,为了阻挡行人怪异的目光,撑了把小花伞,一扭一扭的走了。
人海里几个身影跟了上去,画眉斋的老板掀起帘子走出,热情的招呼起其他客人来。
而内屋里的人们听到外面传来的高声叫卖,松了口气。
真正的梅雪凝灌下三杯茶后,终于觉得嗓子舒服了,“老娘自出嫁那天起就没再哭过,今天真是把十几年的份都哭了。”
肖云景殷勤的递上第四杯茶,笑得很欠扁。
梅雪凝‘哼’了一声,从他手里夺过茶杯,咕噜噜又灌下一杯。
蓉蓉在一边煞有介事的点着头,用眼神指示着手下的姐妹们记录下此时此刻的一言一行。
见对方喝得如此之快,肖云景赶忙又递上一杯。
梅雪凝白了他一眼,“你当我水桶啊!”
“……”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不就是想问他怎么样么?除了脸脏点,衣服破点,他能说能笑能蹦能跳,好的很。”
“真的?”
“瞧你那眼睛放光的样子,他跟你一没血亲二没领证,怎么没见你问我们儿子怎么样?”
“……雪凝,你以前说话不是这样的……”
“我呸,丫你还有脸跟老娘提以前?早知道你喜欢的是男人,老娘早把那只玉镯子给扔了!”
“……”肖云景翻了翻眼睛,早知道自己就把那只玉镯子留着送小秋了。
“信我帮你送到了,要是你不能把儿子安全给我送回来,我缠你一辈子!”
“知道了知道了,怎么说他也是我儿子嘛~”
“我呸!”梅雪凝气鼓鼓的瞪了一眼,随着蓉蓉派来的人从另一扇门离开了。
“女人还真是善变,明明以前说话声音像蚊子似的……”肖云景打了个哆嗦。
“掌门师父,你的品位好特别哦~”蓉蓉奸笑着凑了过来,“你们是怎么认识哒~又是怎么相知相惜最后相到床上去的呀~”
“八婆!”肖云景白了一眼。
“嘁~你不告诉我我自有办法知道~”见前者不为所动,蓉蓉泄气的‘哼’了一声,坐到旁边的位子上,想了想,还是把这几天纠结在心里的一个问题说了出来,“你真的不准备联系归无涯和苏行之他们?虽然说有林思贤这个帮手,但人多力量大,有了他俩,如虎添翼,更有胜算。还有孟怀瑾那书呆子,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你叫他的话他一定会说服他家的那位带着御剑山庄来帮你。”
“颜宇宁那翩翩公子要是带御剑山庄来,你掌门师父就要把整个金库的钱连同罗刹门的地契都交给他了!对了,还有孟怀瑾的卖身契!这么亏本的买卖我才不做!”
“那归无涯和苏行之是自己人吧~”
“你傻呀,苏行之现在是影守的叛徒,猪头一定派了其他影守去追杀他,你还嫌皇宫里面的杀手不够多,再引一堆过来是不是!”
蓉蓉突然像是看到外星人似的盯着肖云景,一时之间怎么都无法把眼前连翻白眼的人和印象中的财迷重叠在一起。
肖云景只管自己说,继续道,“林二少,要委屈你一下了。”
坐在同一屋檐下的林思贤心里感慨:原来我还是有存在感的。
“你打算怎么做?”
“册封大典。”想了想,肖云景斜着眼,不放心的又补上一句,“你不准私底下去见小秋!”
“……”林思贤真后悔林家堡的那一拳没揍下去。
寻宝记(十)
【大典】
京城。
繁华的街道张灯结彩,百姓齐聚两侧,仪仗队簇拥着十六人所抬的黄缎子盘金绣凤大礼舆浩浩荡荡的向丞相府迈进。
铜镜中细细打量自己妆容的女子是一脸掩不住的喜色,梳妆的丫鬟们个个笑开了花。
敲门声响起,一身素衣妆扮的人恭敬的低着头,怀抱着才睁眼的幼狐小雪站在门口,未来皇后一见自己的爱狐,眼角眉梢更是洋溢着难以言语的幸福,专注的抱进怀里抚摸,谁都没有注意到来人反手合上了门。
前来为新娘‘开脸’定妆的两位王妃到达的时候,只见新娘凤冠霞披,静坐床头,已经整装待发。透过稀薄的红纱,瞧着那隐隐绰绰的端庄容颜,两位王妃嘻笑着,还真是个心急的主。
伺奉丞相千金坐上极尽奢华的凤舆,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缓缓驶向大清门。
交泰殿外。
文武百官齐聚一堂,面露欣慰,纷纷翘首企盼着凤舆的来临。
朱正坤笑着应酬那些道贺的话,心里感觉不安,或许他不该让苏行之以‘照顾幼狐专门人士’的身份进入丞相府。
被特许参加大典的李温玉看在眼里,不由暗暗握住了前者的手。
望进情人安慰却又不乏担忧的眼里,朱正坤回握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但愿他们能遵守约定不危害到定武候府,不然他多年的隐忍就白费了。
坤宁宫。
对着身边的心腹微微点头让其离开,聆听着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换上整洁官服的南宫墨抬头看了眼檐角宫灯上的大红喜字,转身,对着前来催他参加大典的公公侍卫微笑,“辛苦了。”
没等他们揣测这微笑背后的深意,南宫墨已经若无其事的朝着交泰殿迈开了步子。
华丽的迎亲队伍在一片喜庆的锣鼓声中进入了大清门,身穿新衣艳服的百姓在这一天得以进入午门观礼。站岗的侍卫一丝不苟,巡逻的禁军一批批擦肩而过。
宫墙外,一组巡逻队伍发现了一驾无人的马车,墙角一处用旧席覆盖的隐秘处足见可疑。
旧席隐约晃动了一下,巡逻队长咧嘴一笑,果然有老鼠。
旧席掀开的霎那,一行人齐刷刷拔刀,某只灰头土脸的打地鼠束手就擒。留下三人看管,立功心切的巡逻队长一声令下,带着手下钻进了地洞。
一道人影闪过,咚咚咚,三个闷声倒地的声音。
孟怀瑾不爽的拍着衣服上的灰尘站起身,“想我堂堂一介书生,十年寒窗苦读,一心报效朝廷,竟然沦落到替你们挖地洞劫狱。”
归无涯把尸体拉到马车上,脱下禁军的衣服扔给孟怀瑾,“快换上。”
孟怀瑾一边抱怨自己的堕落从对不起爹娘一路对不起到他祖宗,一边换上衣服。
两人整理完着装,立刻就匆忙的跑去向上级报告城墙外的那个地洞,监督宫墙的禁军涌向宫外,和午门观礼的百姓成两个方向。
混在观礼百姓中的颜宇宁见时机已到,嘴里喃喃着‘破财消灾’,一把将身上的包裹解散,金银珠宝翡翠玉器哗啦啦落了一地,处在兴奋状态的人群立刻起了骚动,一场预计的踩踏事故即将上演。
在红了眼的百姓面前,大批的宫中侍卫被喊来维护秩序,颜宇宁悄悄离开人群,和另两人在那个故意露出破绽现今却已经被大石封上的地洞处汇合。
颜宇宁折扇一开,看来都已经骗下去了。
奢华的凤舆在延伸向交泰殿的红地毯前落轿,左右各一红妆宫女上前搀扶,做工精细的霞披曳地,金色的凤冠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夺人的光彩。
红毯尽头,另一位新人迎风而立,御用的明黄色向天下人昭示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色彩斑斓的花瓣一路洒来,在这秋冬交界之际带来难得一见的生机。文武百官两翼排开,一排以南宫墨为首,一排以国师千圣为首。
霞披下的玉足踏上了殿外的台阶,同时朱琛胤也象征性的跨出一步,南宫墨低垂的视线便触及到了那抹明黄。
风吹,云动,花满天。
千圣伸手拈住一瓣飞舞的落花,寽了寽那头齐肩的短发,对着时刻保持警惕不离主子半步的楼丰附耳低语几句,提前离席。
随着一卷圣旨的缓缓展开,所有人的视野里都充满了幸福美满的字眼,除了他和他。
一个越过那凤冠霞披,视线漂移在宫墙外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峰;一个故意忽略掉那册封的宣读声,专注于时辰的掐算。
轰隆一声,坤宁宫传来响彻天际的爆炸声,滚滚浓烟冉冉升起。
变故发生的霎那,朱琛胤收回的视线对上了抬头的南宫墨。
短短一霎的四目相对,仿佛都想要从对方眼里读出些什么。
当楼丰有条不紊的调遣禁军组织现场时,原本就安静异常的未来皇后掀飞了霞披,此时,摘下凤冠的‘皇后’距离当今天子不过数尺之遥,而他楼丰却因工作关系稍微疏远了那么两三步。
就这两三步,足以让踏雪无痕的继承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镶着蓝曜石的匕首是曾经的老皇帝赐予的,原本是用来保护的刀子如今却要指向匕首原来主人的儿子,苏行之淡淡的笑了笑,动作却丝毫不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