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濂之回头看着叶卿淡笑说道,"他不杀红衣又约了我,你说他是何用意?"
叶卿注视朱濂之的双眸半响,忽地移开了视线。
此时夜色如浓雾一般将两人围绕, 四周围很安静,除了能听到一丝细微的风轻拂过枝头的声音之外,别无其它。
朱濂之静静望着叶卿的侧脸,也没有开口,他缓缓回眸,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总觉得这个夜晚,皇城东郊的附近静得有一些反常了。
他抬眼之际忽觉眼前这条幽深小径看起来像极了一条通往幽冥界的路,从路尽头的那间破庙里散发出来的苍白光芒正是一盏指引迷途魂魄前往的孤灯。
而他此行的目的,偏偏是为了见黄泉。
黄泉是否有路,他并不知晓。
叶卿这时却停下了脚步,"王爷是聪明人,既然知晓了黄泉的用意却为何仍然偏偏要露面?"他一贯带着笑意的声音此刻似乎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朱濂之站于他身后也不上前,只是淡淡说道,"我为了什么,你应该知晓。"
"王爷真觉得见了黄泉就能救得了红衣?"叶卿又问。
"这要问黄泉。"朱濂之缓缓垂下了眼眸低语。
"是么......"叶卿轻轻地笑了起来。
朱濂之闭上了双眼,却听他又问了一句奇怪的话,"王爷前几日曾到访过叶庄?"
"嗯。"朱濂之忽觉有一阵倦意向自己袭来。
"叶卿的父亲只不过是个生意场上的人,王爷应该知道做生意的人一向贪财......"他叹息着说道,口吻有一种说不出的惋惜之意。
朱濂之沉默良久,终于又睁开双眼,他注视眼前之人隐约的脸廓淡淡说道,"你想我怎么做......"他停顿片刻,深邃的眼眸沉静,却缓缓吐出两个字来,"......黄泉?"
他的声音极低,倦意明显。m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两人其实也都已心知肚明,可这两个字一唤出来,却又似忽然打破了某种平衡--那个一直在维持中的被称为"叶卿"的假像的平衡。
过了好久,眼前的人终于缓缓转过身来,他的眼里带着别样的笑意,一种看起来像是带着面具一样的笑容,却完全不似叶卿的。
朱濂之只是静静站立,他眼眸平静注视着"黄泉",却是不语。
此时的风显然是有些大了,将两人的衣袍纷纷吹起,翻飞的发丝遮于眼前,微挡住了视线。
"王爷适才说的不错,乾坤令的确不在我手中。"黄泉这时说道。
朱濂之听着。
"朱红御负了凝眉,其实跟我毫无关系。"黄泉的声音悠悠,话语间有些随意,"我可以将他们之间的事详细地说于你听,可那于你我......其实也毫无关系。"
"哦?"朱濂之似乎是问着,可他的神情却依旧平静。
"而且......"黄泉又低低地笑着,接下去道,"我的游戏......也已快结束了......"此刻,他的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妄佞之意。
朱濂之闭了闭眼,随后淡淡说道,"我们去破庙吧......"
"九爷果然是聪明人。"黄泉笑着说道。
"破庙里有些什么人我并不知晓,我只想问你......"朱濂之说着看进黄泉的双眼道,"你是否会救红衣?"
黄泉淡淡说道,"那要看九爷是否合作。"
朱濂之忽然笑了起来,问着黄泉道,"你的游戏......是否早已安排好了?"
"九爷你认为呢?"黄泉反问。
说话之间却已来到了破庙门前,本来苍白黯淡的光在朱濂之到来之后忽地变亮,仿佛一室的长明灯在顷刻之间同时点燃。
"他就是九爷么?"破庙里面忽闻人声,声音有些尖锐。
因乍亮起的光让朱濂之的眼睛忽然间产生了不适应,所以他一时之间不知是谁问的话,可他却知道那人所问之人正是自己身旁的黄泉。
黄泉不知何时已带上了鬼面,他身形修长瘦削,一张精致的面具衬着一身镶了绯色兽纹的锦缎外袍,看来让人觉得万分诡异。
"人我已经约到,信不信都由你们,其它的事便跟我无关了。"黄泉的声音隔着面具低低传来,听来没有什么起伏。
他说着便走到了一旁,凉凉抱起双臂,靠墙而立。
朱濂之并没有看黄泉,他只是静静站在大厅中央垂眸不语。
众人的目光此时自然都集中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只见他一身素色单袍显得异常简单而随意,嘴角的笑容很淡,依稀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却又是陌生而有礼的。
这一看让所有人都不禁觉得跟自己想象中的九爷所差太远,眼前的这名男子看起来似乎太年轻,并不像是知晓那么许多江湖事的九爷。
"你真是九爷?"果然就有人不愿意相信而问了出来。
朱濂之仍然不语,甚至连眸也没有抬一下。
"彭老弟,既然是枉生楼楼主亲自约的人,应该不会有错。"说话的人声音粗嘎,却长了一张极斯文的脸。
"就算是楼主约的人,可那九爷一向不轻易露面,为何这次却会愿意?"被称为"彭老弟"的人不由反问。
"这个--"那人明显答不上来,他不由看了一旁的黄泉一眼。
而黄泉却连视线也不抬,他根本没有一点开口的意思,已完全像是个局外人一般。
"阿弥陀佛,施主为何一直不开口?"站在大厅最前方的一个和尚这时开口问朱濂之道。这个和尚看起来已经有些年纪了,他身披一件红色袈裟,眉心一点红痣,却是少林寺的方丈大师无悔禅师本人。
朱濂之淡淡抬眸,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们要我说什么?"
"若施主真是‘九爷',或许可以告诉老衲乾坤令究竟在何处?"无悔禅师又道。
朱濂之垂眸片刻,说道,"就算是九爷也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况且乾坤令失窃远在洞庭湖,我人在京城,一时之间又如何能得知它的去向?"
"就算施主不知晓乾坤令此时在何处,那也可以告诉我们乾坤令里藏的究竟是何秘密?"无悔禅师双眼注视朱濂之说道。
朱濂之这时却抬起眼,表情似笑非笑地反问他道,"大师真想知道乾坤令里的秘密?"
无悔禅师还没开口,便又有一人说道,"除非你还有别的方法证实自己就是九爷,否则还是快些说出来比较好。"
朱濂之闻言不由轻轻笑了起来,只是他的笑容看起来着实有些疲倦,这时见他垂眼淡淡说道,"要证实并不难,只怕后果你却承担不起。"
"这是什么意思?"那人盯着朱濂之问道。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朱濂之说完忽然低低唤了一个人的名字,"余、尘、星。"
那人不由变了脸色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在叫离心宫四大暗使之一余暗使的名字。"朱濂之说的十分轻描淡写,神情也是一派淡然。
"你不要胡说。"那人怒道。
朱濂之也不看他,却将脸转向负手立于一旁的‘鱼剑山庄'当家秦剑说道,"秦庄主,离心宫曾多次派人杀你都没有成功,却不知谁是大功臣呢?"
"庄主,你不要听他信口胡诌,我决不是什么离心宫暗使......"那人赶紧转眼对秦剑道。
秦剑一脸萧瑟,看着他说道,"我知道--"
他话未说完,余尘星手中的剑却猝然出手。
可他面对的人却是秦剑。
秦剑身为"鱼剑山庄"的庄主,剑法绝对不弱。
剑光一闪而过,一人倒下,另一人依然负手而立。
余尘星的目光此时死死盯着朱濂之,竟是死不瞑目。
众人不禁大惊,死去之人他们都知道是那"鱼剑山庄"秦剑的心腹,此刻却因为那名男子的一句话而横尸了当场。
要知道这大厅所聚集之人多半是为了乾坤令跟九爷之事而来,若能得知乾坤令的秘密固然好,可若能捉到九爷也是一样。
九爷掌握的秘密众多,有些人希望能从九爷口中得知一些对自己有利之事,有些人却惶恐自己的秘密有一天被泄漏,其中也许还有乾坤令在手之人,心怀虽各有不同,但目的都只是想找到集众秘密于一身的"九爷"而已。
而如今这般情形,已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厅内一时间没有了声响,朱濂之也不看那具尸体,他脸上的表情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平淡。
--我已如你所愿......
他的眸,清淡如尘。
惊魇·惊情之卷 三
江湖风云,骋驰千里。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晓"九爷"已被少林、武当、峨嵋等各大门派掌门重押看管于某个秘密之处,目的是为了找出乾坤令。
可其实谁都知晓,寻找乾坤令只不过是那些人的借口罢了。
"红衣姑娘,你终于醒了。"一旁等候的人是府里的丫头小莲,红衣一见她不由一怔问道,"我已经在王府了?"她不由皱起眉喃喃道,"我记得应该是在丰镇才对......"
"红衣姑娘一直昏迷不醒,是被人送回来的,王爷跟无伤公子都在想法子救姑娘呢。"小莲回答道。
"是么......"红衣撑起手想坐起来,可是身子虚软无力,小莲见状赶紧上前扶住她。
"那......是谁救了我的?"红衣又问。
"小莲不知道。"
"王爷人呢?"
"王爷他自从昨日跟叶公子出府之后便没有再回来。"小莲回答道。
"出府?"卓红衣皱眉,"那无伤公子呢?"
小莲还是摇头,"公子刚刚似乎出去了。"
"是吗......"卓红衣这时不由觉得府中气氛似乎跟平日里的不大相同。
"你醒了。"忽然传来端无伤低低的声音。
"无伤,你来的正好,王爷呢?"卓红衣转眸看向他,却见他一脸的苍白,似乎刚刚跟人交过手。"无伤,你怎么了?"
"我没事。"端无伤走到卓红衣身边,仔细看她的脸色说道,"我已经去找了肖易,他一会儿就会到了。"
"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卓红衣说着又问,"王爷人呢?"
端无伤低敛了眉,一时无语。
"无伤,我昏迷的日子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跟枉生楼有关,是吗?"红衣连连问道。
端无伤看了红衣半响,忽然递给她一张字条,声音有些压抑说道,"那夜我不在王爷的身边,他用你的事将我支开了。"
卓红衣垂眸看去,只见字条上面清清楚楚地写了六个字。
--叶卿,即是黄泉。
朱濂之的笔触一贯随意,却在这几个字中明显带了一种离别的味道。
红衣拿着字条的手不由微颤了,轻声问道,"那么......是谁救了我?"
"是黄泉。"端无伤缓缓吐出了三个字。
"你刚刚就是跟他交的手?"红衣问。
"嗯。"
"他会救我......难道是因为王爷他......"卓红衣不敢再想下去。
端无伤沉默着,抿紧了嘴。
一室的幽香氤氲,轻烟淡淡如丝侵入空气之中,如絮如雾。这股香异常的熟悉,是朱濂之习惯用的曼陀罗草的香味。
他慢慢睁开双眼,清淡的脸上依然带着一丝疲倦,神情随意平淡之极,只抬眸瞟了来人一眼,却依旧保持靠坐于墙的姿势不动。
"九爷一夜睡得可好?"微微有些尖锐的声音传来,显然是昨夜那些人中的一人。
这人朱濂之自然识得,他是被人称为"孤月神手"的沉雁岛岛主沈千秋,看上去约四十岁左右,一身绫罗锦织长袍干净整齐,一看便知是个极修边幅之人。
朱濂之淡淡开口问道,"沈岛主找我有何事?"
"九爷是聪明人,有些事应该不用沈某开口就能知晓吧。"沈千秋脸上带着笑,却显然是假惺惺的。
朱濂之却道,"可惜我从不喜欢把心思浪费在自己没兴趣的人身上。"
"那么说来九爷一定要我挑明喽?"沈千秋微微抬高了语调。
朱濂之淡漠不语。
"我想九爷必定知晓自己落在了哪些人的手中吧?"沈千秋轻抚手中玉戒,悠悠开口说道。
"知道又如何?"朱濂之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惊。
"少林武当暂不去说,他们一向以正派人士自居,谁不知道他们最喜欢坐收渔翁,所以他们一定不会暗中出手。"沈千秋说着微微一顿又道,"可是‘鱼剑山庄'的秦庄主,‘铁手蛇心'桑木颜,‘无道人'方不败这些人却都是心狠手辣之人,他们可是会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的。"
"难道沈岛主就不是?"朱濂之低笑着反问。
沈千秋不禁沉下了脸,随即他又一笑说道,"难道王爷就不担心他们逼迫人的手段?要知道九爷不会武功之事可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啊。"
"那又如何?"朱濂之问的随意,似是根本也不在意。
沈千秋盯着朱濂之,"若你肯助沈某人一臂之力,沈某定当助九爷你逃出升天。"他承诺道。
朱濂之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我一向不喜欢跟人做交易。"
"这次可是为了九爷你自己,希望九爷好好考虑一下才是。"沈千秋道。
"不必了。"朱濂之一口便作了回绝。
沈千秋一怔,他微微一皱眉又道,"九爷不会忘了敬轩堂之事吧,九爷你取了他父亲的性命,他可是恨九爷你入了骨,若到时候他来了九爷恐怕连想的机会都没有了。"
朱濂之却已不再开口。
沈千秋终于失去了耐性,他突然低下身一把擒住了朱濂之的下颚强迫他抬起脸来,阴沉说道,"我不过是想让九爷将所知之事都告诉我,九爷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朱濂之深邃的眸看着他,半响才淡淡言道,"我也不受人威胁。"
"是么?"沈千秋阴森森笑了起来,他左手忽然滑过朱濂之的右肩,两指一扣住朱濂之的肩井穴便使出了大力碎骨手的手法。
朱濂之一下子白了脸,可却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神情始终云淡风轻,若不是额上逐渐有细密的汗水渗出,沈千秋不禁会认为他根本就没有痛觉。
"九爷依旧不肯说吗?"沈千秋见朱濂之吭也不吭一声心底不禁暗惊,手不由得也加重了几分力道。
便听骨骼"咯咯"轻响起来,朱濂之只是闭眼不语,一丝疼痛的表情也没有。
"沈岛主好沉不住气啊......"忽然身后一声悠悠的叹息传来,沈千秋蓦地收力回头,却见一名神情萧瑟的男子正步入这间屋子。
"原来是秦庄主,找九爷有事么?"沈千秋恢复了一脸笑意问道。
"沈岛主是否说笑,难道沈岛主是来跟九爷聊天的?"秦剑淡淡回道。
沈千秋这时瞟了朱濂之一眼,又回头对秦剑道,"这九爷一身的硬脾气,他要是什么也不说,岂不是白抓?"
秦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反问道,"沈岛主难道觉得九爷是那么容易应付的人么?"
"那倒不是,不如由秦庄主你来试试看?"沈千秋笑了笑,又看了一眼朱濂之便经过秦剑的身边向屋外走去。
秦剑不语,等沈千秋走远了之后才看向朱濂之说道,"秦剑特地来谢过九爷。"
朱濂之没有开口,只是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秦剑。
"秦某已经派人查证过,而且余尘星手臂上确有属于离心宫的烙痕,只是不知九爷是如何得知的?"秦剑注视朱濂之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