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怔忡着看着我的眼睛,“那你为什么……”
“皇上宫里的太监们,管教的真是有方,”我惨淡的笑,“多么不情愿的人……我倒要谢谢皇上,这身体连我自己都还
不了解的感觉,他们居然能了如指掌。”
“你说什么?”皇帝的手捏紧我的肩膀,“谁告诉你的?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我及时的闭嘴,不愿意再回忆起当时的一丝一毫,他管教出来的奴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他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说,是谁要陷害你?”皇帝眼神焦灼,用力的摇晃我肩膀,突然恍然的问,“是皇后,是皇后做得对不对?大臣是
进不了明曦苑的,后宫没有第二个嫔……”
我撇开头打断他,“如果你不把我弄进宫,我与任何人都河井不犯。”
关在这里替他假充强出头的傀儡,除了等待不知何时何地破空而来的暗箭,我连一点自己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如今还要
承担人家妻子的无名飞醋。
皇帝缓缓的松开我肩膀,唇角浅淡一笑,“宸儿,既然把你留在身边,我自然会护你周全,这后宫的事,你不要去管。
”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在那张含笑的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暖意,这个人总是让我觉得背临深渊,而他随时可能
只用一根指头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皇帝俯身靠过来复又扶正我转开的头,“你这个人倒也奇怪,”他上下打量着我的脸,仿佛要印证出某个地方并不是和
池牟宸一模一样,“以前的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和现在一样,受人摆布而已。”我冷冷的回。
他盯住我眼睛看了很久,忽然莞尔一笑,“我就知道你是一个有着苦涩从前的人,因为你这个人太容易满足了,一点点
小事也能欣喜若狂的人,除了天生活泼,就是不曾快乐过。”
我嘲讽的剜了他一眼,“我就不能是天生活泼?”
“天生活泼的人往往不懂得在逆境里忍受。”皇帝挑眉道,“或许我应该查一查你的过去是什么人,大有来头也说不定
。”
要是连我的过去都查得出来,他这个皇帝做的就太有本事了,我撇嘴道,“不用查了,小时候,我父亲欠下的赌债我和
母亲一辈子也还不清,所以最后我把自己卖了……卖了的钱,换母亲自由,”我摊摊手,“这就是我的来头,你犯不着
绞尽脑汁来对付我。”
倒是我应该绞尽脑汁来反对付吧,我低下头抿了抿发酸的鼻子,无论这个世界如何发展,天下总有穷困潦倒的人,本来
想跟着一个好人家也不错,只不过余钦有他执着到不惜生命也要达到的目的,尽管他大概很喜欢我,也只能拿我做他完
成理想的工具,他从来不打我也不骂我,如果我不听他的话就会直接被丢进装着野兽的笼子里。
从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白,其实在工作时的余钦眼里我与笼子里那些动物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我会在试验结束后奄奄一息
的回答他的问题。
再世为人,其实也不过如此。
皇帝握着我的手紧了紧,“皇上,”我突然问,“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把池牟宸放在身边……”身为人君,平白的
招惹流言岂不是落那些老臣话柄。
“挑衅,或者是别的什么,”他言语朦胧的道,“我是在三年前的宴会上遇见池牟宸,那时候的池七已经出落得很美,
虽然年少,却很有很动人的风情……”他看了我一眼转言道,“其实当时只是觉得好奇而已,并没有想要一个男人,可
是池七那时候很倔强——他的倔强和你不同,是一种旷世的清高。”
“所以你就强要了他,还要那些太监对他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我鄙夷的撇嘴,“原来池牟宸本身就是被迫的,世人
果然冤枉了他。”
“不是,一开始他确实是不愿,可是那一夜之后,却是他自己主动来到宫中……而且变得和之前完全不一样,很顺从,
也没有了从前的傲气,变了一个人似的妖媚。”
我心下了然,必定是风荷见有利可图,恨不得从一个十四岁少年的身上榨出一条僻径——池牟宸也有他的苦楚过往吧,
那么清高的孩子。
“见他那样子我反而开始讨厌,可是他真的是漂亮,凌微那样的女子也比不上的风采,又可以压制池家的蠢蠢欲动,我
索性顺水推舟默许了他。”皇帝扳住我的肩膀玩味的笑道,“如果他一开始就像你这样,我反而不会想到去碰他。”
我忙道,“那你怎么不放我……”
皇帝含义莫名的摇头,“现在与那时候不同,你这个人要日子久了才觉得有意思。”
“我的神,”我垂头丧气的嘟囔,“为什么不让我早来三年……”
皇帝朗声笑着再次抬起我的脸,“告诉我你叫什么?原来的你,叫什么?”
我在他的视线里合上眼帘,轻声说,“时苒,我叫余时苒……”
“时苒啊,”他顿了顿,“我是明仲轩。”
我张开眼,下颚的手指已经离开,他转身之前又回头瞥了一眼,“穿好衣服,到你该去的地方去。”
我窝在床上牙齿咬的咯咯响,我倒是想穿,你看我有的穿么。
正一个人在寝宫里与床单挣扎,外面已经有伶俐的太监送进衣服来,现在一看见太监走近我就竖起全身的毛,心里觉得
这深宫里的怪异物种莫不是心理变态,我谨慎的扯过衣服胡乱穿好,逃也似的跑回明曦苑。
[24]受“宠”若惊
近几日的早朝我是没办法去了,皇后在我脸上留下的伤痕不是很深,却十分明显,纵然明仲轩差人用了很多珍稀药物在
我身上,也不可能一天内就消失如常,原本就“素行不良”的我总不能再带着一脸女人指甲的划痕去上朝吧。
于是我难得的放了几天假,顺便养一养身上的鞭伤,奇怪的是明仲轩见了我脸上如此明显的证据,却并没有再发怒,也
没多问什么,我想他们毕竟夫妻情深,又是青梅竹马的关系,纵然缱绻渐淡也还是有着感情的,明仲轩怎么会为了一个
小小的幸臣真的伤害自己的结发妻子,淡淡的落寞才袭上心头就被我全力打消,其实无所谓,反正这半生我都是一个人
,以后也不期望有谁的关心。
小川自那日之后却是不见了,我虽然很是恨他,毕竟不希望这件事再浮出水面闹得沸沸扬扬,索性也就不再提,为了陶
冶情操,安抚我受惊的心灵,明仲轩特准了徐佑谆和陈崧两位老臣来明曦苑探望,听说周续昶以及其他几位和我颇有些
投缘的大臣本来也有探望的心意,不幸被皇帝大人以莫须有的原因否决了。
我心里暗骂明仲轩那个奸诈的小人,说什么从此以后相信我,结果不还是把我那些长得相对潇洒年纪稍轻的男性隔离在
外。
他自己心里有鬼,看谁都是色狼,哼。
可惜和两位爷爷实在是没有什么共同语言,谈话的内容无非是治国之道人理天文,我也只能忍着,早知道那天才不提什
么老人缘的说法……不过和没有共同语言的人说话总比没人可说的好,幸好他们待我都还不薄,也没有别人那么多成见
,纯粹是抱着爱才之心关怀我。
“池大人,池大人?”
“啊?啊……”我愣了一愣,赶紧把飘到天外的思绪扯回来,眼前是徐尚书关切的脸。
“轮到池大人走了。”徐佑谆果然好心胸,在我多次精神溜号的情况下还能带包容的微笑,其实我也很委屈,对下棋实
在没什么天分,要是五子棋我也许还能和他老人家对上几局,何况最近明仲轩以我身体虚弱为由禁止我吃太多油腻的东
西,我已经两天没见过肉了!
我拿着棋子犹豫着,生怕一失足成千古恨,落子之后紧接着会听见对方那句“将军”,虽然经常听到,可是正因为听得
多了所以才觉得的格外没面子。
“池大人年少气盛,不应该太过举棋不定。”徐佑谆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如此优柔寡断对年轻人未必是好事。
”
“徐大人?”我一知半解的看着他,老大臣只是和煦的笑笑,抿着胡子说,“池大人年少聪颖天资过人,可惜被一些外
人不了解的事情羁绊了心神,年轻人有时候就应该一往无前。”
我垂下头不语,抬手随便把棋放在了一个位置,徐佑谆思虑着点点头,“这样也好,以退为进未尝不是办法,不过长此
以往……”
“徐大人,”我抬头打断他的话,“徐大人的意思是即使义无反顾的落棋也不要紧么?”
“池大人,”徐佑谆突然看着棋盘说道,“老朽有一些建议不知道该提不该提。”
“您但说无妨。”
“有些事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聪明人,之前包括老朽在内朝中一干人等都对你颇有些意见,可是这些日子以来池
大人行为坦荡光明磊落,提出的一些见解无人能及。”
我盯着他指尖转动的那颗棋子,“大人不会只是要夸讲晚辈的吧,有何指教尽管直言,晚辈悉心听取教诲。”
“池大人这些日子未曾早朝,恐怕大家都知道为什么,那一日的事,其实也做的并不是多么密不透风。”徐佑谆皱着眉
峰低声道,我心里一紧,大家都知道?指的究竟是那一件?
“大人的意思是……”
徐佑谆叹息一声,“池大人心里委屈,其实老朽看得出来,那日皇上那般对你……难为你那么清明的一个人,谁料想遇
到这样的事。”
我略微思索了一下,立即明白是明仲轩干的好事,好不容易澄清的关系,被他抱着一丝不挂的我直奔寝宫而去,如今再
怎么解释也是不清不楚的了,何况事实如此,我又有何脸面解释?
见我不出声,徐佑谆又轻声道,“之前是我们错怪你,你本该是有着鸿图之志的人,如何甘愿做一介幸臣……皇上年少
荒唐沾惹了你,本是不该。”
“大人,”我连忙打断他的话,“大人的心意晚辈心领了,这样的话可不能让外人听见,反而连累了大人您。”
“呵呵,老朽一把年纪,已经是半只脚迈进棺材的人,也是不忍心池大人年纪轻轻受此磨难,只望你好生保重,若有机
会的话……还是离开皇宫吧。”
我点点头,“如果可以我又何尝不想离开,只可惜……”
“其实你的处境也未必如所想般不堪,”徐佑谆起身在院子里踱了一圈,“你可知这明曦苑的前身?”
我愣了一愣,在这里住了半年多,还真的不是很了解,以前是什么地方,住的是什么人,又为什么在我到来之前荒芜至
此——我完全一无所知,于是我也跟着站起身,“愿闻其详。”
“池大人应该有所耳闻,当今圣上的生母与先皇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我骇然,这件事我当然无从知道,婵娟没有讲过,明仲轩更是从来不曾提起,“既是兄妹,皇上他……”我更加压低声
音,“为什么会姓明?”
徐佑谆的神色有些凄然,“皇家的事本来就说不清楚,何况也不是我们这些臣子能够私下谈论……池大人只要知道,这
明曦苑绝对与其他宫殿不同,皇帝把你安排在这里也许是有心要保护你……”
“保护我?”我哭笑不得的扫视了一眼自己的院子,这段时间住在这里,我觉得自己都快随着这座古墓般的院落风化在
历史里,人也越来越像个古董一样迟钝麻木,如此而言还谈什么保护?
“池大人,”徐佑谆有些肃然,“你可知当今圣上的生母名唤明曦,这明曦苑,正是先皇特意为长公主修建。”
我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无法消化这话里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这明仲轩,竟然把我安置在他亲生母亲生前的居
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果然是死人住过的地方,呜……
徐佑谆没有发觉我的心理活动,他大概觉得我对此惊讶很正常,“长公主最后的时光都在这里度过,一直以来皇上都把
这里视作禁地,不准任何人踏入,也不让人进来打扫……可是池大人居然得以入住明曦苑,可见皇上对大人的重视,朝
中很大一部分人纵然对大人心存不满,也万万不敢踏入这明曦苑半步来找池大人的麻烦。”
我头上已经起了一层冷汗,想到屋子里不曾动过的梳柜妆台都是旧人之物,就连自己日日睡在身下的床,也是,也是…
…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双拳偷偷握紧,“徐大人,晚辈明白您的意思,自此以后一定……好自为之。”
徐佑谆有些担忧的看着我,“池大人,你没事吧?脸色好像不是很好。”
“我……不要紧,只是,只是受宠若惊,不胜惶恐……”不要紧才怪!明仲轩,这笔帐我是记下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
难得徐佑谆告辞离去时,我会生出惜别之意诚心挽留,说实话是我实在不敢独自留在这样的院子里,更诓论回到那个阴
森恐怖的屋子去,可是眼看人家一副“皇上对你也算不薄”的表情,我真想把舌头咬碎就此翘掉辫子。
尽管再三挽留,徐大人还是敌不过天色渐晚起身离去,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叫来房里的小太监,“你去准备一下,我
今晚要去署里帮陈大人整理书折。”
小太监很犹豫,“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大人是不是明日再去的好?”
“不好,今日就去。”我坚定的说。
“大人……”小太监为难的拉住我衣角,“皇上吩咐过,大人身体还未调理好,不益劳累,不如休息一晚明日再去……
”
我气得跳脚,一时辞不达意,“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管他怎么说,我今天一定要出去!”他懂什么,我就是因为
不想在这里休息一晚才要出去。
一想到那位明伯母就是在这个屋里这个床上咽的气,我还留得下来吗?我宁可到岗位上呕心沥血,起码还能落得个以身
殉职……
小太监从未见我发这么大的脾气,也不敢多加阻拦,我更换了衣服直奔通政司而去。
[25]鸿雁在云鱼在水
赶到通政署的时候天几乎完全黑了下来,我解开披风走进去,里室的灯火还没有熄,“陈大人?”我试探着喊了几声,
陈崧沉稳的应了一句,大概听出是我,很快迎了出来,“是池通政么?外头夜风很凉,快进来坐。”我熄灭了手里的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