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看著瑟缩著站在门口的人,何夕不由得叹了口气。头又痛起来了。这个生日,过得真的很郁闷。
昨天晚上演出结束之后,合唱团的一帮朋友借口提前帮何夕过生日,把他拉到酒吧里一阵猛灌。在何夕半晕的时候,曾
频频用眼神向那亲如手足的小表妹刘婉玉求救,谁知那丫头一反平日的温顺,趁火打劫的说:“哥,你放心尽管喝,今
晚有我在,一定能让你平安到家。”
于是那帮家伙肆无忌惮地把他放倒在了酒吧里。
今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早秋的天气依然闷热。头不太痛,看来小妹昨晚还算清醒,喂他吃了醒酒药的。忙著赶
回父母家去吃晚饭,何夕一边洗漱收拾,一边还在想著要怎么面对父母的“谈心”。越想越头痛,最后只好拿出做实验
的效率,十分钟内收拾完毕。看一眼镜子里,自己容光焕发,衣著整齐,一点也看不出来昨天宿醉的样子,方才满意的
出门去了。
谁知到了父母家里,才知道大姐出差了。只有自己跟父母一起吃这顿生日饭。何夕其实很孝顺,就是不善于表达。当时
望著桌子上七八样菜,样样都是自己爱吃的,心里颇为感动,一家人围坐下来,父亲和母亲便举起杯来,说:“祝贺儿
子二十五岁生日,正式成人。”何家父母从小就给儿子定下了规矩,十八岁算是成年,可以自己生活,二十五岁才能算
是成人,能够婚娶。说完三人一起饮了这杯酒,何夕先夹了菜放到母亲碗里,说:“妈,吃菜。”又夹了菜给父亲,脸
上没有一点变化的表情,然后就自己埋头吃饭。父母对望了一眼,面上有著安慰,却又轻轻叹气。何夕这孩子懂事,从
小知道好东西先给父母。然而性格这样冷淡,便是孝心,却不会多说一两句话来。虽然父母极力活跃气氛,然而却少了
大姐与他们一应一答,一顿饭在何夕的闷声不吭下,很快的吃完了。三人最后碰了一下杯,算是结束了这生日的家宴。
吃完饭,父母亲热地拉著何夕到客厅里坐下,将一个信封递给了他,说是他的二十五岁生日礼物。何夕双手接过来,打
开一看,原来是自己现在住的那个两室一厅的小公寓的房产证。又听父亲说:“小夕,这套房子,就算是爸妈送给你的
成人礼物了。房子虽然小,却是我们家当年住过的地方,我想你还记得吧。”何夕点头,这套房子是家里刚刚赚了点钱
的时候买的地方,是他们家第一套自己的房子。后来家里生意做大了,买了现在这套独栋小别墅,何夕长大点了要独住
,就又搬回去了。现下父母将这套房子送给他,也算是意义深远。见他点头,父亲也知道他心里明白,又说:“小夕,
你真的不考虑回来做事?”何夕看了父亲一眼,坚定地摇了摇头。父亲叹了口气,说:“好吧,你做你喜欢的事情,我
们也不能勉强你。家里的产业有你姐姐继承,也放心了。我和你妈妈,会支持你的经济到你念完博士。如果缺钱用,一
定要跟我们说。”何夕知道其实父母很疼他,虽然不想一直依赖他们,也不想扫他们的兴,一样点头答应了。
三个人坐在一起看电视,何夕明显感觉到父母心里有事。但是他们不说,他就不问。这样对坐了一会儿,母亲终于忍不
住说:“小夕,妈有事跟你说。”何夕听了,转过来看这母亲说:“好,您说。”母亲犹豫了一下,叹口气说:“小夕
,妈妈请你帮个忙。”何夕知道父母不会勉强他,答应说:“好,妈,你说。我尽力。”母亲听他同意了,就说:“我
想让你帮忙照顾一个人。”
话一出口,没想到母亲竟然会提这样的要求,何夕愣住了。
母亲接著说:“今天早上出门,看见有个男孩子在晕倒在家门口。没办法,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只好把他带回家了。现
在已经醒了,不过身上好像很多伤。我和你爸爸要操心生意上的事情,没时间照顾他。你现在自己住,读书也不是很忙
,就帮忙照顾他一下吧。”何夕面无表情的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其实很忙,但是看见母亲那样的表情,又说不出口了。
家里向来没有请佣人的习惯,都是父母自己打理生活,忙不过来了才请小时工。所以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只好叹口气
,微微皱了皱眉头,说:“好吧。不过,他好了我就让他走。还有,妈,这次就算了,以后别再随便带人回家了。万一
是有什么坏人,就麻烦了。”母亲微笑了一下,说:“别担心,好人坏人我们还是知道的。再说了,我们这点小生意,
哪里会上得了台面招人妒忌。”父母是热心肠,甚至有点滥好人,有时候真是没有戒心。何夕也说不动他们,只好问:
“人呢?我带他回我那边去吧。”
于是何夕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到了那个母亲口中的“男孩子”。他看起来大约也二十来岁了,何夕盯著他看了两秒,他就
在注视下苍白了脸,似乎还在瑟瑟发抖的向床内缩去。见他这样,何夕更加无奈的叹了口气,说:“跟我走吧,去我家
。”
早秋的夜晚应该会退凉,可是何夕还是觉得热。有点烦躁地快步朝公交车站走去,身后的人只好加快脚步,一路小跑的
去追他,步履有些紊乱。
到了家,何夕打开门,摁亮了廊灯。自己先脱了鞋进去了,随手从门口的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扔在身后人的面前,就走
进屋里去了。
等他换完衣服洗完手出来的时候,还看见那捡来的人站在门口,瑟缩著。他觉得自己似乎遇上了个麻烦。叹完气,只好
先让他去洗干净了再说。
2
秦月朗在门廊里换了鞋子。从这里看过去,客厅不是很大,却非常整洁。深棕色的地板泛著暗红的光,所有的家具都是
光可鉴人。乳白色的沙发看上去简直就是新的一样,躺在上面一定是柔软而充满弹性。他此刻非常想躺下来歇一下,可
是若是躺在沙发上,主人一定会嫌自己弄脏了沙发,还是不要算了。呆呆的站了一会儿,就听见房子的主人说:
“先去洗澡,把身上弄干净。”
这句毫无感情的话听在秦月朗耳朵里像个命令,让人有点不舒服。可是自己现在寄人篱下不做出点听话的样子,恐怕今
晚就会直接被赶出去。所以只好低著头,朝著何夕示意的卫生间方向走了过去。脱下了衣服,看著自己一身的青紫,不
由得微微苦笑起来。早晨醒来的时候,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一个人竟然是躺在宾馆的床上。晕晕乎乎地起了身,拾起昨
晚撕落的衣衫,也不管好坏便套在了身上。沿著街道慢慢走著,浑身痛的快要散了一样,却不能停下脚步。一直走,直
到最后走不动了,晕倒在路边。再醒来的时候,便是在那对中年夫妇家里了。
“干净衣服和毛巾我放在了墙上的架子上,都是新的。听到了没?”何夕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惊醒了秦月朗,连忙打开花
洒清洗自己。浑身的伤碰一下都很痛,可是偏偏要拿浴棉狠命的擦,像要从心里擦去一样。拿起干净的毛巾,擦干身体
穿上那大了一号的衣服,就这样湿著头发打开了门。
秦月朗摆出不知所措的样子站在卫生间门口,没有扣好衣领,锁骨在宽大的衣服里若隐若现,头发上滴著水,弄湿了肩
上一大块衣服,贴在皮肤上,露出优美的曲线。睁著那大大的眼睛,畏缩而讨好的冲著沙发上的人笑了一下。何夕站起
来奇怪地看著秦月朗,快步走过去,一把将他推进卫生间,拿起毛巾丢在他头上:“把头发擦干,别把我的地板弄湿了
。”
秦月朗突然真的有点不知所措了。他知道自己长得不错,那些带自己回家的人哪个不是怀著这些想法的?可是眼前这个
把自己“捡”回家的人,却一副冷淡的样子。一边想著,一边弄干了自己的头发。再打开门的时候,何夕站在门口,手
里拿著衣服。依旧是那样冷淡的对著他说:“晚饭和水在餐厅的桌子上。吃完饭可以在客厅里休息。”说完进了卫生间
,留下秦月朗呆呆站在门口,不一会儿,里面就传出了流水的声音。
房子不大,虽然何夕并没有说餐厅在哪里,秦月朗还是看见了对面厨房边上的小餐厅,似乎还可以看到桌上的碗里冒出
的袅袅热气。突然间就有了一种想流泪的冲动。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竟然已经脆弱到这种地步了么?调整著情绪,慢
慢走过去。等到他真的看清了碗里的东西的时候,却不由得苦笑了。不是粥,而是一碗煎蛋面,香气扑鼻。可是以自己
现在的样子,怎么敢吃这样的东西。这样想著,慢慢坐下去,是坚硬的实木椅子,身上的疼痛会让心情好过一点。秦月
朗坐在那里,又走了神,连何夕什么时候站在他背后的都不知道。
“怎么不吃?”何夕冷淡的声音里多出了一些不满。
“啊?”秦月朗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看见他,又瑟缩了一下,把身子往椅子上缩了缩,似乎想躲在那
半高的靠背后面。期期艾艾的说:“我……我不敢吃。”
何夕看他那样子,也想不出他是为什么不敢吃。走过去另外拿了一个碗和一双筷子,挑了一筷面自己吃了:“这回放心
了?”说完把碗筷“啪”的放在桌上,走了出去。
秦月朗呆坐在桌前,瞪著那碗面半天出不了声。等何夕把药箱拿出来的时候,他还在那里坐著不动。何夕万般无奈的走
过去,端起碗站在秦月朗面前,看见他立刻又是那副瑟缩的样子,挑起一大筷面送到他嘴边:“张嘴!”心里是不耐烦
到极点,这么大人了吃饭还要喂,看著秦月朗勉强把那一筷面吞下去了,又夹起鸡蛋,也塞到他嘴里。又喂了几口,秦
月朗往后躲著,再也不肯张嘴了。
何夕耐心用尽,也不想再罗嗦。走到沙发边坐下:“过来!”
终于还是要来了,秦月朗在心里冷笑。慢慢站起身走过去,直到走到沙发边才看见茶几上还放著一个小药箱,里面整整
齐齐的排列著几十个瓶子。原来是这样,不觉愣了愣。这人,到底要做什么?
何夕突然间觉得他的神情有些不同。那双方才还瑟缩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不屑和嘲讽,转瞬却又成了茫然。再仔细看
的时候,他身边的人原来只是安安静静的站著,也没什么特殊的表情。
“把……衣服脱了。”以前也帮父母照顾过捡回来的小猫小狗,不过那时上药前是不用有其他步骤的,所以何夕的这句
话说得有点犹豫。毕竟在他二十五年的经验中,还没有开口让人脱过衣服。
秦月朗倒没多说,三下两下就脱了上衣。何夕拿起药棉沾了药水,一点点的帮他把身上的伤口涂上药。何夕的手很轻,
尽量不碰痛他。清凉的药涂在伤口上,浑身上下也好受了许多。秦月朗没想到何夕是这等的熟练。只是躺在沙发上心神
恍惚了一小会儿,他就已经处理好了上半身的伤痕,什么时候翻身都不太知道。
何夕说:“好了,下面……”秦月朗坐起身来,看见的却是何夕不带任何感情的脸。对著这样平静冷漠的面孔,突然有
些不自在:“不……不用,我……自己来。”何夕以为这人依旧是胆怯。想著可能是隐私不愿别人看见,也就没有勉强
,放下药箱让他自己处理,站起身来,回卧室去了。
秦月朗抱著药箱没有动作,不是不会处理,只是不想面对。何夕抱著一大卷棉被出来的时候,又看见秦月朗一脸失落的
样子坐在那里,瑟缩和胆怯却少了许多。把棉被扔到沙发上,看著他的身子也随著沙发的振动而上下起伏了几次人才回
神,淡淡地说:“你睡沙发,或者可以打地铺。”满意地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想著正在和将要被他扰乱的平静生活
,何夕心里有点报复的快感。
睁开眼的时候,是因为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秦月朗撑著有些发胀的头慢慢从沙发上坐起来。昨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直到凌晨才迷糊过去。倒不是因为紧张害怕,凭他两年来的经验知道,何夕的动作是没有任何欲望的,纯粹的照顾──
当然还有不耐烦。只是这个夜晚,有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扰乱了自己的心。
桌子上放著一杯牛奶,一个鸡蛋和一块面包,旁边还有药。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看样子主人家已经出门上班了。秦月
朗熟门熟路的洗漱干净,坐到桌子旁边。牛奶已经凉了,看样子主人家已经走了很久。伸手想去摸手机来看时间,才发
现昨天已经被自己忘在了宾馆里。无谓的笑了一下,四面转头寻找钟表,却发现牛奶杯子下还压著张纸条:午饭在冰箱
的饭盒里,你自己微波一下。晚饭等我打工回来再做。何夕。原来主人家叫何夕,秦月朗不介意自己现在才知道他的名
字。喝掉牛奶,把纸条揉成一团和鸡蛋面包一起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拉上窗帘,百无聊赖的又躺回沙发上补眠。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在屋子里闲逛了一圈,又打开冰箱,将饭盒拿
出来看了一下,是米饭和一素一荤两个菜。冷笑了一下,放回原位。关上了冰箱门又不甘心,把饭盒拿出来,将东西都
倒进了垃圾桶。不是不饿,只是不敢吃。所以看见了,只会觉得更饿。
涂了药又睡了一觉,伤口已经不那么疼了。然而浑身的酸疼却似乎没有缓解,反而更严重了起来。不想跟自己过不去,
秦月朗又躺在了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睡梦中浑身发冷,有一只暖暖的手摸在自己的额头上,秦月朗不自觉的移动著身子把脸往温暖的地方靠。紧接著却感觉
温暖的手不见了,变成了一个清冷的声音:“起来吧!”
挣扎了半天才掀开沈重的眼皮,迷迷糊糊的看见房子的主人站在自己面前,“呃……什么事情?”
这人似乎叫何……何夕是吧?一直都是这样冷淡的表情,自己就那么难看吗?慢吞吞的撑起身子,还是冷,风吹得人发
抖。忽然间风似乎被挡掉了,秦月朗迟钝的看了眼披在自己身上的风衣,再看看何夕的表情,果然是一副不太乐意的样
子勉强的扶起自己:“你发高烧,带你去医院。”
医院早已下班,只能挂了急诊。何夕扶著秦月朗坐在大夫的对面。
“叫什么名字?”大夫的声音也是这般不耐烦。
“叫……”何夕回答不出来,才想起还没问这个人的名字。于是转向秦月朗问:“你,你叫什么?”
“秦……月朗,秦朝的秦,月朗星稀的月朗。”秦月朗吐词含糊的回答。何夕有点吃惊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个要饭
的竟然还读过点书。
“年龄?”
“26……”何夕略带惊讶地看了秦月朗一眼,没有作声。
“什么病?”医生刷刷的写著名字一边问。
“发高烧。”何夕的声音也不比医生多出一点感情。
量了体温39度2,又去查了血,挂上点滴瓶,秦月朗也不知道是睡过去还是烧的迷糊过去了。再度醒来的时候,四周都
是雪白的墙壁和床单,自己正以极为熟悉有羞耻的姿势趴在床上,双腿大张著,有人在自己的后面伤口处擦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