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晏听着窗外的滂沱大雨连绵不绝,皱眉道:“等雨停了再走!”
黄需笑着:“不行,这么大的雨,跟踪的人容易甩脱,要不然我一早出宫,怎地到这时候才来你这儿?”
对于这一点,方晏是再明白不过了。除了自己的这个王府,皇帝以往顾着兄弟情谊,再加上隐卫大多数与自己相熟,故
而并未派人潜伏,但是别的大臣,只怕人人身边都有一个皇帝的探子,特别是黄需,若非潜着探子,皇帝又怎会任他在
外头逍遥自在!黄需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自然也是了解皇帝的手段的。
垂目默默地叹了口气,如今,府里是不是也放了探子进来自己一时半会也查不清楚,黄需走后得找个理由将府里的人全
召集起来,以免有人趁机出去放消息,特别是那个一直站在门外不肯离开的梅疏鸿。
对于梅疏鸿这个人,方晏认为他不会去做皇帝的密探,站在他的立场上,他会协助太妃是必定的,所以此人不得不防。
他一心想要利用缌缌迷惑皇帝,若要相救蔚缌,想必他第一个使坏,跑去向皇帝告密。但方晏也知道不能惩罚他,梅疏
鸿此人对自己忠心耿耿,所作所为无不是为自己而行,若罚了他,没得让下面的人看着寒了心。
黄需甩甩袖子笑眯眯地正要离开,但见方晏摆了摆手,慢慢踱到门后,忽地拉开门,门外端端正正站了一个人,红衣黑
发,见着方晏并不躲闪,却微微垂下了头,眼中闪过一抹忧虑。
贤王不露声色地看着他:“疏鸿,你进来吧!”
红衣人稍稍抬了抬眸子:“王爷……”
方晏叹了口气:“你没有立即离开,证明心中犹存怜悯之心。疏鸿,你应该庆幸自己不曾鲁蛮行事,否则……适才若离
开此地,我必定饶不了你,进来吧!”
黄需看看红衣人,再瞧瞧方晏,轻笑着勾起了嘴角,眼睛中闪烁着贼兮兮的光芒,磨磨蹭蹭凑到贤王耳边,压低声音:
“我说你当年为什么将小梅带进府来呢,原来和小美人有点像啊!这样吧,小美人归我,你和小梅好生过日子吧!”
方晏一把推开他乱嚼的嘴:“你还不走吗?”回头从红珊手里接过一把绸布伞塞进太医手中:“快走吧!”
黄需不甘心,眼珠子转了又转:“要不然换换,小美人归你,小梅跟我!”
贤王瞪眼:“你走不走?”心下却是一动。
太医撇嘴道:“一人吃独食,太不讲兄弟义气了。”
方晏哭笑不得:“疏鸿又不是个物事,是我说给你便能给你的么?你若是果真对他有意,不妨多下些功夫,首先就要改
掉你这副色迷迷的臭模样。”
黄需假意抚着脸:“我这脸是天生的,怎么改?”索性转向梅疏鸿,正正经经地问道:“小梅,你这主子不是好人,你
也别理他了,跟了我吧!”
梅疏鸿见惯了他嘻皮笑脸不正经的模样,微作一揖:“蒙提点大人厚爱,疏鸿感激不尽,只是疏鸿才疏学浅,不能与提
点大人并肩,没得给大人败了脸,还是请大人另寻良伴为佳。”
黄需抚脸的手摸到了下巴:“又是这么一句。唉,注定槛外人孤独一生啊!”
方晏听他连“槛外人”都扯出来了,忍不住啼笑皆非,一脚踹了过去:“快走吧你!”
黄需哈哈大笑,犹不忘伸手捏了捏梅疏鸿清丽的脸,旋即撑起伞。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太医潇洒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雨雾中,方晏轻噙微笑的脸渐渐严肃,眼瞅着梅疏鸿仍旧立在门外一动不动,不由皱眉:“
还不进来么?”
红衣人不敢再坚持,默默地踏进门槛,方晏点点头,吩咐红珊:“把府里的人都召到前院去,没有本王的吩咐谁都不准
离开前院。”
红珊明白主子的意思,只拿眼瞅了瞅梅疏鸿,撑把伞嫋嫋亭亭地走出了房门。
方晏望着仍旧不言不语的大总管,心里微微一叹,不管怎样,这人总是为了自己,这么多年了,自己也不是傻子,表弟
的一番心意再鲁钝的人也能感觉得出来。
亲自倒了杯茶递到红衣人手中,看着他惊异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抹光亮,方晏不禁微微一笑:“疏鸿,小颦的身体最
近可好?”
梅总管似乎抖了抖,垂目望向杯中的茶水:“还……还好……”
贤王继续微笑:“说来,这也是件喜事!只是我实在不明白,小颦有了喜,你本可与她远走高飞,如何又回来此地,却
去执意帮助母妃?”
梅疏鸿紧紧握着杯子:“我……我……”他忽地倒退两步,再抬眼时满满俱是绝望:“因为我忘不了你!”
方晏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接口。红衣人似乎有些狼狈,声音带了几分凄凉:“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把我带到你身
边?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这些年对我这么好?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对我如此信任?王爷,我没办法忘了你,我与小
颦……我……我喝醉了酒,我以为是你,我……”
贤王轻轻叹息:“表弟……”
“啪”地一声,红衣人手中的茶杯摔落:“王爷,我对不起小颦,可是我管不住我自己的心。我想,如果我一直在后面
跟着你,也许总有一天你会回头看看我;我还想,若我助你成就大事,也许你还会……”
方晏慢慢走近:“表弟,是我对不住你,只为心中一点牵挂把你接进王府来。唉,现在想想,原是年少时的轻狂之举!
”
梅疏鸿似哭似笑:“王爷对我难道半分……半分感情也没有吗?”
贤王认真地看着他:“从十年前,我的心里便只有缌缌一人。疏鸿,我对你有感情,可那是你我之间的骨肉亲情。这么
多年来我把你禁锢在王府中,实是为兄之过错,待明年你去参加科考吧!”
红衣人怔怔地望着他:“你要赶我走吗?”
方晏有些无奈,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是快要做父亲的人了,怎地还如此孩子气?疏鸿,你且放心,凭你的才学要中
个探花什么的必定不是难事。”
红衣人瞬间冷静了下来:“说起来你还是要赶我走!王爷,我梅疏鸿也是有品性的人,这里的事不了结,我是不会走的
!你放心,今日之事我绝不会向外透露半个字,那个蔚缌,看起来也不见得有用,便是没有他,我们的事也一定能成,
太妃不放弃,我也不会放弃的!”
方晏几乎想苦笑了:“疏鸿,你这又是何必呢?”
梅疏鸿扬起漂亮的眉尾,刚要接话,却听外面传来孩子清脆的呼唤声:“方大哥……方大哥开门!”
红衣人蹙起眉心,方晏眼波微提,上前一步,正欲回应,便见两条白色的身影风一般卷了进来。立稳后,方才看清一人
是小砚,另一个被他提在手中的孩子正是小墨。
小墨似乎习惯了被兄弟提在手中的感觉,舒舒服服地落了地,冲着方晏作揖:“方大哥!”
贤王眼中升起了一丝笑意:“这大雷雨的,你们怎么来了?”右手微挥,示意梅疏鸿退出门外。红衣年轻人默默离开,
却并不走远,也不欲偷听,只站在书房外的长廓尽头,怔怔地看着连绵不绝的大雨。
屋内,小砚冷冷地解释:“小墨想到了一个救哥哥的办法,要来和你商量。”
方晏蹲下身,正视着小墨酷似蔚缌的脸庞:“什么办法?”
小墨得意地扬起了手,他与小砚紧紧握在一起,这一扬,连小砚的手也抬了起来,若是平时,小砚必定会满脸不高兴,
今日倒只是静静地站着,并未着恼。
小墨兴高采烈:“方大哥,可能你还不知道,小砚的功夫可是很厉害的。在庄里,除了父亲,没有人是他的对手。而且
他的轻功也是非常非常的好,我想,你画张皇宫的地图,让小砚背熟了偷偷潜进宫里去救哥哥!”
方晏叹了口气,轻轻抚了抚小墨被雨水打湿的小脸:“不行。且不说小砚并不熟悉皇宫,便是熟悉也不能进去。宫中高
手甚多,小砚若被发现了,即使武功再高,毕竟双拳难敌众手,按照规矩,若发现有人偷潜入宫,是要就地正法的,我
怎能让你们去冒险!更何况你们的哥哥被我皇兄下了蚀功散封了功力,便是小砚能全身而退,你们的哥哥怎么办?”
双胞胎兄弟面面相觑:“蚀功散?”
小砚对着小墨皱眉:“你有办法吗?”
小墨咧嘴一笑:“这种小玩意儿有什么困难的?方大哥,今晚我要用府里的药库。”
方晏不觉大喜,适才黄需言明不能给解药,他也不曾向黄需逼讨,直至太医走后,径自一直暗暗思索着如何才能找着解
药,却忘了自己家后院住了两个小机灵鬼,虽然年纪不大,小墨却对医理十分精通,江湖门派出生的孩子,对这种江湖
上大同小异的药物自然是熟悉的。更何况自十六年前那场大难后,蒲歆表面依然冷清淡漠,实际对江湖上的事颇多关注
,只是不插手而已,但凡有什么药物流落到武林中,蒲歆都会在第一时间得到,继尔研制出解药。
黄需长年不在京城,经常玩着玩着便发现身上一文不名,为了糊口,他多次将研制出来的各种药物卖给武林贩子,故而
包括蚀功散在内的其它药物很快都成了武林中的常用药,蒲歆想不知道都难。
小墨自幼跟着父亲研习医理药道,父亲会的他几乎都会,只是火候经验差了一些,好在他十分喜欢此道,钻研很深,虽
然武功一塌糊涂,但是比起他的亲兄长来,好歹有一样是比较行的,这让蒲歆甚感欣慰。
这就好比天上掉下个馅饼,在方晏饿得愁眉苦脸的时候,突然发现又有食物能够稍微填填肚子,暂时饿不死了,眼前又
是一片光明了。只要小墨能制出解药,到时候想办法送进宫去,威胁母妃无论如何都要将解药交至缌缌手中,再加上黄
需带回去的那张图,方晏几乎已经看到了蔚缌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展开了迷人的笑颜。
远远的,秀雅的侍婢撑着纸伞提起裙摆走了过来,到檐下收了伞靠放在廊柱上,冲着方晏敛衽微福:“府中上下三百余
人俱在前院,奴婢清点过了,除了梅管家,一个不漏,奴婢让张怀好生看着呢,谁都不许乱跑!”
方晏微笑点头:“如此甚好!”只要让黄需顺利地回宫将图纸送到缌缌手上便可,至于陛下会不会秋后算帐,就要看黄
太医的造化了,老天保佑,可别让他受罚。
方晏这心其实挺黑的,到这会儿,黄需是不是会受罚他已经不怎么关心了,反正那太医奸猾得很,总有办法逃过皇帝的
惩戒。
第十九章
方晏的努力没有白费,当黄需一身湿漉漉、大呼小叫生怕别人看不到他似的奔进蔚缌的房间时,蔚缌知道自己的信终于
送到了方晏手中。
遣退伺侯的宫女太监,少年找出一件干净的衣服递给太医,有些犹豫:“不知道这衣服你穿是不是嫌小。”
黄需贼笑:“是你的衣服?”
蔚缌似乎皱了皱眉,却仍是点点头:“是陛下命人替我量身缝制的!”
太医继续问:“你穿过吗?”
少年有些不解:“穿过,怎么?对不起,柜里的衣服都穿过了,只有这件,我只穿过一次,还很新。”
黄需大乐,随手接过衣服,凑到鼻子前嗅了嗅,旋即大大方方地开始解扣子准备换衣服。
少年指了指床后:“黄大哥,那边可以换衣服!”
黄需笑得象头狼:“小美人,我的身材可是很好看哦!”
蔚缌扬眉:“那么,您随便脱吧!”他本不是个容易害羞的人,退后几步,好整以瑕地坐在椅子上,正正经经地盯住了
黄需解扣子的两只手。
太医撇嘴:“小美人一点儿都不配合!”随即从怀里掏出一个折成三角的纸,纸被放在内袋里,微微有些打湿了,蔚缌
接到手中,脸上是惊喜的表情。
黄需走到床后:“收起来吧!可别让人发现了。”
蔚缌看着三角型的纸片,并未着急打开,嘴角噙着一抹微笑,小心地拭了拭纸上的水纹,放进怀里。
黄需换衣服很快,当他慢腾腾地从床后走出来时,蔚缌不禁微微一笑。
两人的身高相差不大,只不过蔚缌偏瘦,衣服穿在太医的身上略嫌紧了一些,裹出提点大人健康的体魄。
黄需甩甩袖子:“不错不错,果然是好料子!陛下对你可真不是普通的好啊,这种衣料,宫里的娘娘们都不一定能挑着
。”
蔚缌不自在地摆了摆手,住进宫里的这些日子,方荀对自己怎样没有谁比自己更清楚,这个皇帝虽然偶尔带了几分脾气
,可仔细想想,哪一次争执不是自己占了上风,皇帝败得灰头土脸,有时候别扭起来,自己甚至当着宫女太监的面摆脸
给他看。
轻轻叹了口气,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尊贵的兄弟俩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自己一面,以至于二人一直念念不忘
?
黄需一直观察着他的脸色,这时候贼兮兮地凑过来:“是不是对陛下有点儿动心了?”
蔚缌摇摇头,苦笑着问道:“黄大哥,你看我像不像妲己、褒姒之类的妖姬?”
黄需皱眉,伸手掐了掐他水嫩的脸颊:“乱想什么?你是男人!”
蔚缌垂眸:“自那晚逃脱未遂之后,陛下每每来都跟了一群人,想来现下宫里当是全都知道我住在这儿了。日日被关着
,被陛下刻意地‘宠’着……如此下去,是男是女有何分别?”
“那晚围堵的侍卫们都瞧见大哥抱着我,其后大哥又被勒令不能入宫,有些心眼的谁不知道是因我之故,黄大哥,我的
魅力果然不小,竟然能够让这两位一向亲厚的兄弟反目。”
黄需改揉他的头发:“小脑袋瓜里想什么呢?看来果然是被关久了,学会伤春悲秋了!他们俩个也谈不上反目,就算真
的反目了,也不定是因为你。好了,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别看你这里景致够美,御花园锦湖堤岸垂杨紫陌更有另一
番风味。据说前些时候还在湖中植了墨莲,去看看吧!”
蔚缌也觉得自己的心绪有些不对劲,没有反驳他的好意,任他拉着自己的手走出房门。
屋外仍在下雨,雨势比之刚才小了许多,两人一出门,长廊内一名太监连忙凑上来:“蔚公子,黄大人!”
蔚缌没有说话,黄需板着脸吩咐:“本官要与蔚公子到御花园走走,你们在这儿侯着!”
太监陪着笑脸:“这么大的雨……”
蔚缌冷冷地斜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向外便走。黄需一个暴栗打在太监的头上:“所以才要打伞啊!别废话了,把伞撑过
来!”
太监不敢再多话,黄太医倒也算了,前头那蔚公子的脾气坏啊,连陛下都拿他没办法,自己算个屁!反正有黄大人看着
,量他也走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