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伯的背影有点发抖。
何伯,如今外面的传言,世子到底要干什么,我想何伯不会不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真相大白,世子的罪名可不仅仅是谋权篡位,这诛连九族,殃及无辜之人,何伯,您就是罪魁祸首!
老朽~老朽什么都不知道......
何伯,现在还来得及,如果再晚一天半日,事情可就没那么简单了。我实话告诉您,我在皇宫里见到王爷了,王爷病了,而且是绝症,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的话,王爷的时日最多只有三个月。是王爷拜托我这件事,我相信将死之人是不会拿这种秘密来当玩笑!何伯!!救救世子吧,求您了。
老朽......老......何伯佝偻着身子,突然掩面哭泣。
何伯~上前扶住老人家坐在椅上,抱歉,我只是想让世子明白,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样,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软禁一说,如果纯粹是误会,那就让他们父子早一天相见,这也是王爷的心愿,但是如果他有心皇位,我们就更应该劝他悬崖勒马,不管他是不是真正的世子,这二十多年,他们父子间总还是有感情的。王爷......是真的很想见世子......
真是阴错阳差呀,原本一段大好的姻缘,就因为媒人一句话,生生毁了两家人,造孽呀!这说起来,都过去二十多年了......
半个小时后,我基本上了解那一段无奈的历史,何伯,我有一件事需要您帮忙。
方大人尽管吩咐,只要能救少爷,老身听凭方大人使唤。
好......易张易驰,我们先回府。
今夜,珞风易一定会来!
我有预感。
珞国的夜更与中国古代有些区别,在这里从日落后六点开始敲更,代表夜晚的降临,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六点,这之后开始用敲钟来代表白天的时间。
夜更六个时辰,子时之前是每半个时辰敲一次更,这叫前更,子时之后是每一个时辰敲一次,叫夜更。子时的更响还会间夹摇铃,代表零点交替。
回到清司馆黄昏六点刚过,夜深人静之前,珞风易是不会有任何行动的,所以,我们要等到晚上。
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隐约听到外面大街上还有人声,又睡了一会儿,外面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四周很安静,我在等......
如果我是珞风易,一定会选择在二夜更前后出现,那时正是凌晨三点左右,从医学角度来讲,那个时期也正是人体精力下降,反应最迟缓的时候。当然,也是清司馆四周守卫最容易疏忽的黄金机会......
子时的夜更......
安静......
一声响的夜更......
还是安静......
虽然闭着眼,但是四周所有的声响我几乎都能感受到,窗台下有一两只蟋蟀,墙角似乎有老鼠出来活动。
二更响过了......
困意突然来袭,蟋蟀和老鼠还在活动,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突然听到屋顶上传来很轻微的吱吱声,这该死的老鼠居然上房顶了!
等等!
果然,这吱吱声消失后,屋子里突然多出一点奇怪的感觉,有人来了~
我能感觉到有人在靠近,因为全身的立毛肌不自觉的站了起来,就好象直觉反射。
有一只手抚上我的肩,顺着颈边摸上我的脸,耳边渐渐靠近着温暖熟悉的气息,寒儿......
心里一阵暖流,他明明知道清司馆很危险,明明这样冒险潜入说不定会有陷阱,但他还是来了,就好象我知道他一定会来一样,他也一定知道我很想见到他。
就算只是看到对方的脸庞,触摸到双手的温暖也足够了,对,只要能见到,多么危险也会去的,他一定就是这样想的。
好吧,就算他骗过我,瞒过我,利用过我,我也认了,就因为这王八蛋凌晨三点在我耳边轻轻叫了一声:寒儿......
握住那只在脸上抚摸的手,风易......
再多的语言都是浪费,除了深情的一吻,还有什么能够弥补一连几日我内心的挣扎与煎熬。
我一直在等你。
寒儿,你还好吗?
黑暗中,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能想象得到那双黑亮的眼睛,那似有似无的笑容,还有他眼里看着我时,那叫毒药的温柔。
心潮涌动,风易,跟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去周游大陆,你不是答应过我吗?我们可以......
寒儿,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你愿意等我吗?
......
前几日你进宫了,我很担心,珞齐宣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寒儿,你和使团最好离开珞城,越快越好。
......你的更重要的事,是什么?
现在的情况紧急,等以后我会慢慢和你说,我来看你,还想知道前几日你在宫中的情况。
风易,让我看看你好吗?我真的很想你。
但是你在屋里点上灯会被人发现的。这清司馆周围其实有很多守卫。我现在能进来已经很不容易了。
没事的,这屋里的窗子上我都蒙上过一层纸,外面看不出来的。
是吗?
嗯,伸手探到桌上的捻子,点上一盏小烛灯,没上灯罩。
尽管光线微弱,但也足够看清这个让我日夜牵挂、痛苦又甜蜜的人。
寒儿,你瘦了
嗯,因为想你。风易,假如......话还没说完,珞风易一揽臂拥我入怀,很紧很紧。
心突然抽痛了一下。靠在他肩窝里,喃喃的说,风易,如果我有办法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安然救下王爷和皇上,抬起头看着珞风易的眼睛,而且......我还有办法让你很顺利的坐上皇位,你还会......选择和我走吗?
千万别转动,眼睛千万别转动!就这样坦然直直的看着我,回答这个陷阱。
寒儿......
痛苦的闭了一下眼,珞风易,你犹豫了!
风易,我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是什么?
一份文件,从珞齐宣那里弄出来的,应该是很机密的东西。
好,我会带走回去看。在这里我不能待太久。
最好在这里看。垂眸面无表情的说完,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珞风易,这光线太暗了,我替你把灯罩安上,你可以凑近些看。很重要的。转身,冷冷的看着桌上那个灯罩。
寒儿,这是很重要的文件?这不就是史书上记载的一些事情吗?庆和三年双月节,王府纳妃,我母妃是苏家人,庆和六年我出生,这些......你?你说很重要?
当然转头,你看到这些不觉得奇怪吗?还是说你从来没有去认真想过。
想什么?哦天啦,现在这个时候居然还要和你讨论这些没有价值的事情,寒儿,我想知道你前几日在宫里的情况,而且我听说你还去了城外苗将军的营地,苗将军今日上奏称东平城边境有流匪出现,今天一早五千兵马全部起程北返了。你是不是和苗将军说过什么?还有,你去过王府!
你想听实话?
是!
你确定要让我来告诉你真相?
珞风易疑惑的摆摆头,真相?什么真相?如果你有事瞒着我,我希望你能实话对我说,我不希望从别人嘴里听到什么?
你确定你做好了接受真相的心理准备?
寒儿,你到底在说什么?
回答我!
是......是吧,那要看到底是什么真相。你不会和珞齐宣......
这样的怀疑,简直是在侮辱我。
那到底是什么?求你了,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你有想过,你到底是谁的儿子吗?
什么?......呵!珞风易忍不住连笑几声,这个,不会是珞齐宣搞的鬼吧,拿这种话来骗你?以前就有人曾对我说过,王爷的儿子当年被人掉了包,真正的世子不知所踪,而我只是李代桃僵之人,但是我出生时,臂肩上有一个红色的蛇形胎纹,王府里很多人都可以做证,就冲这一点,谣言便会不攻自破。
如果我说,你不是李代桃僵之人,真正李代桃僵之人,是你的父亲呢?
那不可能。如果我不会是父王的儿子,他岂会容我在王府,而且还独自抚养我长大?你觉得哪个男人会这样?
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一个人这样做了--安明王爷!
真是可笑的谣言~
可笑吗?如果这些都是真相呢?珞风易,你想坐皇位吗?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想吗?
这是第二次机会,但是珞风易的眼睛还是微微偏动了一下。
风易,你不是想问我前几日在宫里的情况吗?我见过国师修,言泽修,看到了那封据他说,是你亲笔写给他的信!我还见到了王爷和皇上,他们其实根本没有被软禁。我还可以告诉你,王爷病倒了,你的身世之秘!你真正的身份!都是王爷亲口告诉我的!
珞风易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在椅边坐下的时候脸色煞白,寒儿,这些都是珞齐宣的阴谋,你凭什么认为那些人不是珞齐宣叫人易容的,我父王怎么会病倒呢?你说我不是我父王的儿子?这怎么可能?太荒谬了,寒儿,你怎么会相信珞齐宣而不相信我?珞风易抬头有点恍惚激动的一把抓住我的胳膊,生疼。
寒儿,你被人骗了!是了,呵呵~~这也不怪你,珞齐宣阴险狡猾,难怪他会毫发无伤的放你回来,原来是这个打算。,珞风易自言自语的说完,寒儿,我先走了,我会派人先送你们悄悄离开珞城,此处我不能再久留,恐防有埋伏。珞风易说完,捏了一下我的手,转身准备用轻功飞上屋檐。
我劝你暂时不要用内力。
珞风易的身形一顿,霍的转身问,你说什么?!试着又运功,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惊恐。冲到桌边,不顾灼烫地拿起灯罩,凤尾香!,难以置信的转头看向我,一步一步的逼近,你干的?
珞齐宣给的。很平静。
你居然害我?珞风易脸上那痛苦的表情,真让我心都在滴血。
我有给过你机会!
真一!珞风易捂着胸口,低声叫了一声,但是四周却没有任何反应,真一!
转身不忍去看珞风易的样子,走到窗边将布帘拉下,寒儿!你在做什么?!
珞风易压低的怒吼话音还未落,门外原本死寂的黑夜,突然火把通亮,人声鼎沸,房间被人咚的闯开,眨眼的功夫冲进来一屋子的荷枪实弹的禁卫兵。
珞风易抽出身上的短剑,强行运气想自保,门口拥堵的卫兵突然让开一条路,火把的照耀下,出现一身皇子打扮的珞齐宣。
寒儿!你出卖我!珞风易痛苦的咬牙一字一句的说。
走到他身边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转头对珞齐宣,不能伤害他,你若敢违背承诺,我发誓会让你付出一千倍的代价。
珞齐宣看了我一眼,一抬手,禁卫兵一拥而上将珞风易押进马车里,寒儿!你出卖我!!房间里还回响着珞风易的怒吼。
忍住,忍住,千万不能哭,千万......
转身冲到桌边一挥臂将那盏琉璃灯掀到地上,灯罩碎了一地,灯油燃上了火,在地上拼命挣扎的烧起一片红黄的光亮,最后还是脆弱的熄灭了。
方寒,走吧。
出门,便看到了清司馆里已经被惊动,小乐衣冠不整的被卫兵拦住,哭叫着公子,秦文韬,易张易驰,德亲王爷,还有瑞国的使者,以及大大小小认识见过的人。
我什么人都不想看,对身边被阻拦的叫喊也置之不理,直径冲上了马车,缩进车角深呼吸。
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只是想得到幸福这么简单的愿望,为什么会这么艰难的做不到,为什么......
他在哪里?
原本想带他去欣合殿,但是他现在好象不太冷静。
是吗?
先安置在上林阁。
王府的何伯来了吗?
已经在了。
还是我去吧。
要帮手吗?
拜托,他又不是犯人!
珞齐宣无奈的苦笑一声,我想他也许是误会了。
唉~不说了,我先去上林阁。
上林阁门前有守卫,看到我带着何伯出现,恭敬的行了礼。我摆摆手让他们退下,毕竟接下来的谈话,不能再有其他人知道。
站在门前听了听,门内很安静,不知道珞风易在做什么。
好吧,终究是要面对的,当初决定对我老爹坦白我与三少关系的时候,那么害怕,最后不还是挺过去了,如今这一遭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会硬着头皮闯。
轻轻敲敲门,风易,是我,没人理,我进来了。推门......
这是?经过一场地震?屋里所有的东西,桌椅板凳,花瓶挂画,屏风窗帘全都东倒西歪移了位,而且该碎的,能碎的,特别茶壶茶杯全都是粉身碎骨的在地上陈尸。
屋子里没看到人,小心翼翼的绕过尖利的瓷碎片,在屋里转了一圈,在床和一扇紧闭的窗之间的角落缝隙里看到了珞风易。
他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还是那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仰头看着屋檐,既不说话也不看人。
风易~~~鼻子酸酸的,差一点就忍不住了。
珞风易斜过眼睨着,你还来干嘛?
半蹲在他面前,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我心里怨!我心里怒!真真叫恨得咬牙切齿,就算大卸了他都解不了恨。
可是心里又爱又怜,我是真的想把他捧在手心里好好疼他,我也是真的想让他觉得幸福。
如果他是真的世子,如果他真的想要皇位,如果站在巅峰才是他的位置和目标,我一定会尽全力帮助他达到愿望。可惜他却是将军的儿子。
强压下心口那点隐隐的疼,平静的说,风易,我想让你见一个人。然后冲门口叫了一声,进来吧。
何伯?你怎么来了?珞风易不解的问。
少爷!~何伯一见到珞风易,扑通就跪在他面前,您受苦了~
何伯快起来,这地上凉。伸手赶紧扶起老人家,这屋里也没个能坐的东西了。一转头看到那张还算完整的床,风易,有什么话坐床上说吧,何伯年纪大了。
别,方公子啊,没事没事,少爷在哪儿,老朽也在哪儿。方公子啊,谢谢你,谢谢......
何伯,您别这么说。一转念,疾走几步将床上的枕头被褥扯下来铺在地上,然后扶着何伯坐下。有什么话慢慢说,我就在外面,放心,这四周没有其他人。
好好
掩门退出。
初升的阳光中,夏日的气息细细慢热的开始蒸发掉昨夜剩下的最后一丝凉爽,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淡淡的蓝绿色天空,晴朗无云......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何伯出来了,看得出极度伤心。方大人,老朽有件事......
何伯直说无妨。
老朽想见见王爷,毕竟几十年的主仆情份......
好吧,我尽量
多谢方大人了。
何伯先去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我了。
再次进到上林阁,珞风易还是坐在原位,只不过这会儿他不再看屋梁,而是低头靠在墙边。
风易......真想说点什么安慰安慰他,只不过面对现实的时候,安慰只会让人更脆弱,很多过不去的地方,只有靠自己硬撑过去,再深的伤口,都会要愈合的。
二十二年了,他们才告诉我......说这话的时候,珞风易依旧低垂着头,声音疲倦颤抖。
我想,也许在你幼儿的时候,王爷觉得你还小,这些事你不会明白,所以想等你长大些再说,可是真等到你长成少年的时候,王爷也许又觉得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毕竟十几年都是世子的身份,突然让他从天堂掉落下来,这样做会不会太残忍了,所以就想再等等吧,于是一等就等到你成年后,王爷也老了,这时候,他是根本不敢对你说,因为害怕。我想我能够理解那种情绪。风易,你和我都没有做过父母,所以,我们无论怎么想象,都无法亲身体会到那种心情,当父母面对自己孩子时,因为爱他们,所以会害怕他们生气,会责怪自己,会对自己冷漠,甚至还会害怕孩子们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珞风易终于抬头看着我,眼里没了先前的责备和愤恨,却满是脆弱无比的伤痛。
风易,人啊,就是这样的,因为爱了,所以会害怕。这天下父母是这样的,恋人之间也是这样的。那种面对自己在乎的人,担心的不得了,紧张的不得了,害怕的不得了的心情,既可爱,又可怜。
寒儿......
虽说你并非王爷的亲生子,但是十几年独自抚养成人,这里面含辛茹苦的经历,很多点点滴滴的细节,慢慢的积累,最后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有不输于血缘的亲情。
真的?
当然,我相信王爷很爱你,其实你心里也是很在乎这个父王的,对吧,但是就好象两个赌气的孩子,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谁若先开口言和就好象谁先输了,慢慢到后来,即使很想对对方说,我们要不要一起玩,但是总觉得不好意思开口,于是,两人心中都很牵挂对方,却忍着不去看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