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动它,全都封了等皇上另派专员审核查抄。”永琰把事考虑地妥帖稳当滴水不漏,也没有轻佻抢功的心,这使和珅对
他不免又高看一眼,永琰转头看向穆彰阿,吩咐道:“你去办吧——和大人近来事无巨细都管未免太累了。”
这番话中的体贴用心自不待说,穆彰阿有些惊诧地看了和珅一眼,但他心思毕竟灵动赶忙掩住异色弓身答好,又问:“
那王擅望的家眷也是一体看待么?”
和珅猛地想起苏卿怜——能把王擅望人脏并获,她功劳不小,何况如今王家树倒猕狲散她早没了依靠——即便留在兰州
,她这么个叛出王家的弱女子处境也惟有难上加难。
更何况他言而有信,是该把她带往京城妥帖安置——冯氏明理,想来也不会拈酸吃醋。
“苏姑娘不能当人犯看待,把她接到我这,跟着钦差行辕一起回京。”
穆彰阿巴不得他这么一声,连声应是——他依旧以为永琰是看上了苏卿怜,若出趟皇差就带着风尘女子回宫,十五爷或
许还没事,他这跟班的一准儿被令贵妃鞭笞至死——若和珅先开口要了苏卿怜,以十五阿哥近来对他的热情笼络,也不
至于为了个女人当众驳和珅的面子,毕竟江山胜过美人太多么!穆彰阿心里还没盘算完呢,就听头顶一个寒冰似的声音
道:“回京做什么?”
和珅有些莫名:“这个……臣那日当着甘肃大大小小的官员面前说苏姑娘与我相好,才保住她没被王擅望带走——如今
自然不能反口。”
永琰方才还和颜悦色的脸陡然拉长,不满地瞪了穆彰阿一眼,又转头看和珅:“你真想娶她回去做姨太太?”
和珅一愣——他本没这个想法,不过是想照顾报答苏卿怜,和府里难道还容不下一个孤弱女子?但这话对永琰如何说得
,于是只得含糊应道:“……是。”
“不行。”永琰直截了当地驳了一句——这也是他们一同办差以来他第一次这样人前毫不留情地落他面子。和珅皱了眉
,抬头看他:“微臣成亲数载不曾纳妾,想来拙荆也不至反对。”
“我说不行就不行。”永琰心烦意燥地起身,走到窗前深吸了一口气——和珅也是男人,闹这种英雄佳人的风流韵事只
怕回京还会传为美谈,可他为什么就偏偏不能释怀——就算和珅对苏卿怜没什么,可苏卿怜对和珅绝对有情——那天晚
上他看的清清楚楚!
他凭什么见一个招一个?!扯了扯领子上搭地严谨的扣子,永琰气闷地转回头,仿佛下定了决心:“苏卿怜我要带走。
”
和珅张大了嘴——穆彰阿眼一翻就要昏过去——这位爷居然就这么明着说出来了!
“回宫?”和珅不解地看着他——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谁都想正位储君的当口,带个烟花女子进宫就等于授人口实——
永琰,他为什么?
永琰与和珅对视一瞬,眸色一暗,低声一句:“穆彰阿出去。”
待房门复掩,他才变了脸色,又恢复成温文柔和的模样:“致斋,你坐下——苏姑娘对你我有恩,所以你要照顾安顿她
起居生活——是也不是?”见和珅点头,他才一笑,“我也是这个念头。她的身份谁都知道瞒也瞒不了,这么大张旗鼓
地坐钦差大轿回京也不妥——自然也不能带进宫去,我的意思是先在宫外找个僻静的院子住着——她在兰州的义举不妨
着人多加宣传,这也是一种舆论——我知恩图报又对她绝无狎昵之心,就是传到皇阿玛额娘耳里,对我也只有好处没有
坏处——皇阿玛自个儿就是最重情重义的端方君子,就算有人拿这个告我不守礼制,他心里也不会真怪我。将来她真跟
了我,也是锦衣玉食算是报答她今日之恩,你说可好?”
这是永琰在一瞬间就想好的说辞,他与和珅的关系如今正逐渐热络,若自己为苏卿怜之去留就贸然与他闹翻,之前种种
岂非都是白搭,他才不要为一时之气闹地负气为敌——
他毕竟不是福康安。
他永远审时度势,机心百蕴。
和珅低头想了一瞬,永琰这个奇招另辟蹊径去迎合乾隆的心理,偏又做地不动声色,外人再看不出一点破绽,还真有点
算无遗策的味道,于是苦笑道:“十五爷高见,和珅自叹弗如——也罢,卿怜跟着你总好过跟着我。”
放眼朝堂强敌暗伺,他今日之权势谁知道又究竟能持久几何?永琰见他忽然灰了神色,便信手抚向他的眉心,轻声道:
“你总是这般心思沉重,才几岁的年纪,就成小老头了。”
这句类似调笑的话和珅竟破天荒地听了没有躲开——和琳,也常常对他这么说,却不知他如今在福康安麾下,过得如何
——他将视线再次转向永琰,眼前这个少年真心实意地对他笑着,眉目宛然一如和琳——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千般算计
的十五阿哥——可算计又有什么不好?如今这世道你不比人强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皇宫大内雕龙玉座更是可以争地你
死我活——永琰的机谋气度,体贴民心,不事豪奢,端方沉稳,比其他的阿哥毕竟是好上太多了——皇上再英明天纵也
不免身后百年,介时大清江山又教谁操持?他是不是也该早做绸缪?
和珅心里陡然一动——那个人,倒是真有君临天下的资格与能力,不过也就只差了那么一点,注定只能永远地与紫禁之
颠擦肩而过。
而眼前这个少年,他能最终取代那个人的位子,成长为比他还要出色的男人吗?
和珅第一次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
乾隆四十一年秋,阿桂西征军兵抵洛河驿,离京尚有百里,就已是一大片黄龙旗帜遮天蔽日;黄钟大吕号炮齐响,在《
武功成》的扬奏吟唱声中八阿哥永璇——他不久前刚进封为慎郡王成了乾隆诸子中最早封王的一位——笑吟吟地迎出来
,阿桂诸将慌忙俯地请安——他们知道,这算是“替天郊迎”,对凯旋还师的三军将士来说,算是极高的礼遇与犒赏了
。
乾隆果然对阿桂等人大加封赏,尤以阿桂为最,班师叙功位列第一,以功封一等诚谋英勇公,授吏部尚书、协办大学士
——但满朝文武都看出来,乾隆是以此为借证,真正想赏赐擢升的是对王擅望一案有功之人以及——在甘肃善后尚未及
回师的福康安。果不其然,十天之后,乾隆有旨着闽浙总督陈辉祖查抄王擅望的家产,并以此功晋十五阿哥永琰为嘉郡
王,赐珠缎,如意各十二箱;户部尚书和珅再授正红旗,补正白旗副都统,升御前大臣,入军机处行走——至此,和珅
同福康安一样,掌控两旗,官居一品,朝堂之上人莫能及,百官终于渐渐回过味来——打压和珅已属万难,为全己身,
便惟有附之。
于是,以苏凌阿,吴省兰,吴省钦,海成等人为首的一干官吏主动示好于和珅,乾隆朝之“和党”,至此初具雏形。
“给王爷请安。”于敏中一拉袍子就地跪了下来,这是他连续一个月求见永琰未果后出的下策——亲自到永琰上书房回
乾西五所的必经的钟斯门来堵人,此时他也顾不上要避人耳目,他本能地觉得这位一直暗中支持他坐上领班军机的皇子
此番甘肃放差回来,对自己的态度有了极大的转变。
“唔?于中堂?请起请起——”嘉郡王永琰眼珠一转,登时又挂上了一副沉稳的微笑,边走边道,“皇上今天不是去了
圆明园?怎么于中堂没有随行啊?”
“这个……军机处事繁务重,奴才着实也走不开。”于敏中低了头易步易趋地跟着,永琰脚步不停,一笑而过,阿桂出
兵放马多年回京之后立即补入军机,乾隆倚重之心不言而喻——这于敏中吊书袋文官一个,打打太极拳他行,真有什么
要务他能抵什么使?乾隆此次去圆明园消寒赏雪,原本年年都会带上于敏中纪晓岚等文臣词客助兴,如今纪晓岚远在乌
鲁木齐,于敏中自山东贪墨案后就渐有失宠之忧,乾隆这回只带上了和珅福隆安等年轻一辈的近臣并年幼的阿哥格格,
也无关乎于敏中心里忐忑。“那很好,桂中堂这次回来,于中堂就有了个帮手,什么事也都能商量一二了。”
永琰这番不着边际的敷衍,叫于敏中心里一凉,瞅着没人,就弯腰在宫墙角下跪了:“爷,您可得给我出个主意!”
“这是怎么了?”永琰看了穆彰阿一眼,后者会意,自去把风不提。
于敏中灰着张脸,将刚得到的信儿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乾隆在‘天地一家春’设午宴的时候,十公主——那是乾隆
晚年膝下最爱的小女儿,也不知怎么的闹脾气不肯出来吃饭——乾隆秉性严子纵女,也舍不得骂上一句,下旨谁能令十
格格出来用膳赏御赐倭刀一把。可一干近侍大臣小阿哥们都没法使这个小祖宗开心,惟有和珅早就察言观色记在心里,
最后拿了套小阿哥穿着的男装给了十格格换上——原来是十格格早上在熏炉上烫坏了身上太后赐的金裘衣,怕羞不肯出
来——乾隆见着自己小女儿扮成男孩说不出粉雕玉啄,不由地哈哈一笑,抱起小格格问“谁把你打扮的这么英姿飒爽哪
?”小格格就咯咯笑着说和珅和珅,乾隆佯装生气,道:“和珅和珅的,这是你叫的?叫和大人!”十格格倒不怕她威
严的父亲,因笑嬉嬉地猴在他身上:“大家都是大人,这么叫多没意思呀?”和珅刚跪下去道:“格格随便怎么叫奴才
。”“这不好。”十格格又不乐意地皱皱鼻子,忽然咧嘴一笑,拍着手道:“我看你这么高大,原也是个‘大人’,既
不愿做‘大人’,那就叫——‘丈人’吧!”说完还用手比了比,“有一丈那么长!”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包括和珅自个儿都僵在了原地,他甚至觉得脑中一阵发昏,不敢相信这个千古未遇的荣耀会这么
幸运地落在他头上!众人都在椎椎不安猜测这是不是一个童言无忌的玩笑话,乾隆却是第一个清醒回神的,他若有所思
地问和珅:“朕听说你有个小公子,与十格儿一般大?叫什么?”
“是。臣子虚龄五岁,还小十公主半年。”和珅赶忙又跪了下去,深深地埋下头以掩饰自己激跃不已的眼神,“因是十
五生的,小名望哥儿。”
“这名不好,俗了。”乾隆一摆手,轻捏了十格格粉脸一把,笑眯眯地道,“朕给他赐个名儿——就叫丰绅殷德——既
是十公主自个儿求来的姻缘,朕也只好随她的意,传旨——”这话是扭头对高云从说的,稀松平常地仿佛闲聊家常,“
赏丰绅殷德红绒结顶,金线花褂,双眼孔雀翎,招为十公主额附——待日后年长再行大婚!”说罢在众官不可置信的面
面相觑中轻拍十格格的肩膀一下,笑道:“找你的‘丈人’玩去吧。”
永琰不动声色地听完了,心里却也是一惊——他的皇阿玛从来就不会真为一时兴起的小儿玩话就做这么大的决定,只怕
在心中早有此意了,可居然会是十格儿——这丫头幸而不是男儿身,否则依乾隆对她的溺爱,只怕传位诏书都已经上正
大光明匾额后藏着了,她母亲汪妃因杖责宫女致死贬为答应,因为十格格的面子,半年不到就复了妃位——乾隆是为了
抬高和珅的门第,与皇室结亲就等于光明正大给和珅张开了一张保护伞,让他从此做什么都可以放手一博!他的皇阿玛
,对和珅,当真算是信任优容无人可及了。心里泛上一层淡淡的酸,永琰瞟了于敏中一眼,道:“于中堂果然厉害。这
才几个时辰前的事,皇上身边就有人为你冒着天大的干系把这消息传递出来——只是,即便丰绅殷德被招为额附,又如
何?”
于敏中前几年之所以可以取代阿桂成为领班军机,自然不是因为他理政之才多高,而是因为内有永琰扶持,外有他自己
化大钱收买养心殿并慈宁坤宁等宫的宫女太监交通消息——乾隆凡看何书批阅何折他都能事先知晓,次日君前奏对自然
时时切合君意。可自和珅闻达以来,他就日渐失宠,不管事前做多少准备,回话总比不上和珅灵巧机变深慰君心。他拉
着永琰的团龙袍角苦着张脸:“和珅与奴才不对盘,您知道的,他未必不记恨当年我背后捅他一刀的事!他如今得了势
,又成了皇亲,第一个就会朝奴才我开刀!爷——和珅最是能记仇怀恨的,我好歹也帮了您那么多年,您得教我一招!
”
永琰不着痕迹地抽出衣角,他在心中早已厌弃了这个没用的过卒,只是呆着脸笑道:“我是个不擅权阿哥,能有什么法
子教你?再说当日我就说过了,和珅被贬崇文门还能翻身那是你没用!到如今他大势已成,你能怨谁?”
“王爷!我有动手啊!是和珅那小子命硬!我把国泰的弟弟从流放地偷偷弄回来,就是要趁乱置和珅于死地——谁知又
被人给从中搅局救了和珅一命!后来陆傣君上崇文门闹事也是奴才吩咐的——谁知和珅诡计多端,竟干脆以此为契机再
度面圣——爷,奴才我实在——”
“你说当日国泰余党要杀和珅你是幕后策划?!”后件事永琰知道,可前桩阴谋他却是头回听说,一惊之下复又大怒,
直觉一脚就要直往他心窝踹过去——没用的奴才!连争权夺势都只能用这些个下三滥的损招,若是一个不巧,和珅只怕
此刻已经不在这了——他如今简直不敢去做着这样的想象!
但也仅仅是一瞬,永琰便再次计上心头——他按下怒气,甚至拍了拍于敏中的胳膊扶他起来,道:“你别太担心,只要
听我的话,我总不至让你出事。”
与其自己下手,不如把这份“大礼”送给和珅——亲手对付自己的政敌,一步一步推他们陷入万劫不复的滋味,只怕会
惬意的很。
永琰的唇边,慢慢勾勒起一抹刻薄阴晦的笑意。
和珅在圆明园伴驾一去就是大半个月,日日里陪着乾隆逛园子消寒赏景,对政务倒似毫不关心——一般地是军机大臣,
阿桂甫掌权柄就处处排挤和珅,政令处决皆出一门甚至上书建议召回尚在乌鲁木齐的纪昀,和珅也一笑置之,乐得撂开
手伺候乾隆游幸,幸而圆明四十景名动天下,极尽工巧之能事,和珅初入这座“万圆之圆”也是看地目不暇接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