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提醒,以免让我们的小圣上无所适从,分心走神——龙颜羞赧!”
于是,我和无恙一同坐在了大殿的帘子后面。不愧是随机应变者,无恙很快就找到了我腿上最舒服的一处,当成人肉垫
子,把他的大头枕了下来,两只耳朵却在我的手边不敢放松,像小白一样警惕的竖了起来。
“启禀皇上,桐兰县连续多日暴雨,洪水泛滥,桐兰县百姓家园悉数被淹,纷纷背井离乡,流亡他乡。一路上因赶路疲
劳,干粮所剩无几,感染恶疾而累死、饿死和病死者不计其数!”
一听那仿佛随时就要哮喘发作的颤声,就知道那肯定是出自我们越老越像千年树精的当朝元老——陈宰相之口。哼,这
个陈宰相,是老糊涂了,还是故意考人?这件可是前年发生的一桩旧事,当时还是皇帝的无恙亲临桐兰,不出一月就顺
利摆平此事,还得了个万民伞呢!好,让我且听听娃娃有何对策!
“朕将即刻命人在沿途每个城镇为难民设置暂时的安民所,开粥放赈,提供免费的医药,稳定民心。令桐兰县衙派出所
有人马将滞留在当地的百姓妥当安置在安全之处,洪水散去后,资助每户灾民银两粮种,恢复农耕,使其重建家园。还
有,桐兰县因为地形原因,历来是洪灾发生之地,桐兰县县令明知如此,身为父母官不为百姓着想,该有所为却不作为
,洪灾前连起码的疏通河道修堤筑坝,都没有及时进行,全无防患于未然之举,实乃失职,在找到适当人选之后,应当
立即免去他的职务,罚杖一百,以儆效尤!”武刚字字如凿,威严威武的声音回荡在大殿里。
“皇上英明!”两朝元老佩服得五体投地。
“心太软,要是我就罚仗一百再加二十。”无恙小声笑着咕噜了一句。
“还有,陈爱卿每每出题殿试于朕,真是用心良苦,循循善诱也!此乃爱卿心中装着天下苍生、国家社稷,唯独没有首
先想到自己,朕心甚慰!”
呵,都以为娃娃不知道这是前年旧事?这一下,殿内可谓是鸦雀无声。
“朕近来读史,深感历朝自古以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正所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如今虽身处盛世,海内升
平,但如果日益懒惰下来,离乱世之日不远已!朕希望众爱卿以国事为重,国家政事无论大小丝毫不可懈怠,治世之心
片刻不能松懈。”
“吾皇万岁万万岁!!!”陈宰相及众臣子感动得涕泪横流,无以复加。
呵呵呵!养儿胜似父,不笑做什么。这时才发现身为皇太后的我早就笑得合不拢嘴巴,而枕在我腿上的那个太上皇呢,
虽然还是一副“目似瞑、意暇甚”的模样,哼哼,别以为你用大手遮着,我就不知道你一个劲儿在傻笑,嘴巴快成裂开
的西瓜了吧,仿佛世代歌颂的楷模君主已经触手可及。
不过,还有一个比我们更心急的。
“启禀皇上,皇上年方十四,龙颜神武,龙体康健,正值血气方刚之年纪,而且已经亲政,治国有方,此乃万民之福。
不过,为了使大郑江山社稷更加稳固,为了让百姓更加万众一心,为臣恳请皇上尽快选后,并将大婚一事作为国家头等
大事列入议事日程!”
言辞急切、声泪俱下的说完这一番“忠告”的人必定就是尚书王琦宾了。天下人皆知他有一个正室所生的女儿,生得是
闭月羞花之貌,嫦娥奔月之姿,而且据说那女孩刚满三岁的时候,美名已经传遍京城了,谁见过三岁的美女?个中虚实
可见一斑。“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们智勇双全的皇上才不会上你的当!
正得意的想着,忽然两眼对上一双黑亮黑亮的眼珠,我一下子小声叫了起来:
“文远!”
“你是如何来这里的?”我因为过于惊讶,顾不得已经打起瞌睡的太上皇。
宝宝摇了摇藏在身后的密器:“嘻嘻,龙腾殿的密道四通八达,儿臣无意中转过来的。”
这个机灵鬼!居然能找到只有在龙床上的玉枕转动下,才能从裂开的床中央出现的密器!不过,现在可不是夸奖他的时
候。
正想遣返他回去,却听见文远恨恨的说道:“可恶!那个讨厌的王尚书今天又来向皇兄推销他的女儿了!谁见过他家的
美女?还不知道长成什么妖怪模样!”
看来这个刚过七岁的小捣蛋也不止一次到此“垂帘听政”了,他的父皇竟然听之任之!我正打算叫醒无恙,宝宝拉住我
的手,说道:
“父皇说,对于情敌,就是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当年他就是这么赢得母后的心的。”
“胡说!我除了你父皇之外,才没有喜欢过别的人!”一时心急,口不择言的下场就是听见某人早不醒,晚不醒,偏偏
这个时刻醒来发出的万分得意的笑声,当即予以回击,请他的脑袋吃了四个火爆栗子。
“可是《倾国之恋》上就是这么写的啊。”文远疑惑的望着我。
“什、什么?”我莫名其妙。
“母后难道不知?”宝宝瞪大了眼睛,“这可是李然在民间搜罗到的十大流行小说的榜首啊,讲的正是关于母后与父皇
之间动人的爱情故事。话说的是当年,身为大将军的父皇智勇双全,看上了青春玉女的母后,而与母后青梅竹马的秀才
李华同样暗恋母后。父皇为了让素来喜文的母后心仪自己,不选那个只会纸上谈兵、手无缚鸡之力的李秀才做夫婿,从
而不惜以“力拔山河兮气盖世”之势,夺取了天下,奉上皇后之位,而父皇的磅礴气势,痴心不改,终于博得美人一笑
,打动了母后的芳心……”
宝宝说的是口若悬河,我听得是头晕目眩,该如何告诉文远当初你父皇不过是个不名一文的小兵辣子,那秀才余青更是
不知何方圣贤,天外来客,还有我的心早就在一堆你父皇从小河边捕来的鲜鱼和在山坡上就地取材采来的野花中轻易沦
陷……
不过还有一个人听得更如芒刺在背,鱼刺梗喉,比我还要无法忍受这个故事,那人倏地跳了起来,怒吼道:
“李然在吗?传令下来,禁止一切与朕及皇后有关的八卦传闻,我们的国库还没有空虚到要靠卖朕的私生活赚银子!”
我连忙揪住无恙的耳朵,笑道;“李然!皇上只不过一时气话,不必当真!”
“雪!”
“大笨蛋!民间传说的那些杜撰故事不正是说明了你这个太上皇是痴情忠义、正合百姓心意的千古明君吗?人家都在夸
你,江山美人兼而有之,兼而顾之,那历史上鸡飞蛋打、两头落空的唐明皇要是见了你,只怕也要羞愧得自缢而亡,你
干嘛还不乐意啊?”
“雪,你竟然人前教夫,你当我的耳朵不知道疼吗?”
我笑着松开手,揉揉他的耳朵,说道:“你与我,有没有别人想象中那般风光、荡气回肠的过程又有何重要的呢,只要
结果已经得到幸福,不就够了吗?”
回宫的路上,无恙握紧了我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真是的,整日里国事一概不问,只知道一有机会就忙着推销女儿,”娃娃一下朝,眉头就皱成了“川”字,怒气冲冲
的声音惊醒了在我的床榻上睡着懒觉的公孙小白,把它吓得不知所措地“喵”了一声,赶紧下床去了。
“前年,王尚书就禀告父皇他有个宝贝女儿年方十四,这一回还是王家有佳人,十四有余,十五不足,一笑倾人城,再
笑倾人国!真是烦不胜烦!”
“哼!胡子都长得可以做赶蚊绳的拂尘了,怎么还厚着脸皮不告老还乡啊?”
大概见了娃娃怒气难消的样子,宝宝从垂帘听政开始一直鼓着的腮帮子不由自主地稍稍平复了些。
于是,我笑道:“武刚,你可以不喜欢王尚书的女儿,不过,贵为皇帝总需要一位一国之母,替你分忧国事,身为顶天
立地的男子汉,也需要红袖添香,与你一生为伴,不然,明儿,就让母后替你精心挑选一位可心的人儿吧。”
无恙接到我的眼色,也附和:“你母后说得对,明儿就开始为皇上选秀女进宫吧。”
“儿臣不要!”不约而同,两人反对,不用说,一个出自娃娃之口,另一个呢,当然是宝宝喽。此言一出,二人自己也
吓了一跳,不由得低头不语。
我和无恙相视一笑。这种试探浅尝辄止,反正他们还小,有的是时间来琢磨出真正的心之所向,我们既然为人父母,大
可不必横加干涉,就让他们顺其自然,等待瓜熟蒂落的一天吧。
不过——我和无恙呢?
夜深。我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忽然,耳边传来枕边人无恙的声音:
“雪,你怎么没睡?”
“你不也没睡?”
“我在想——最近我几乎无事可做,都好无聊啊。”我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我也是。”无恙突然在黑暗中沉声说道。
“这些日子,梦中常常出现我和你初遇时的那个小溪,溪边盛开的桃花几乎触手可及,惊醒时那潺潺的溪水声依稀犹在
耳边。好怀念以往的一切啊!”
“我也是这样。雪,你都不知道你的回眸一笑改变了我的一生。”
“是吗?好想回到从前,那些和你一起自由嬉闹的生活。哪怕我还是一个穷书生,你只是一个大兵。”
“我也正作此想。”
“而且,我想娃娃和宝宝应该让我们很放心。”
“就算我们不在,练就一身本领,自己学着长大,才是成人的正道。”无恙说道。
“嗯,就算我们不在这里。”我说,心中默愿:希望这两个孩子能够理解我们的长远用心……
18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人家陶公不愧是一代文豪,潦潦几笔秋景,就算不是阳春白雪,但也写出了一种世人向
往、却难以达到的高人境界。如此看来,我和无恙是不是也属高人之类呢?
阳春三月,虽然手中没有那金灿灿、气节高贵的菊花,只是忙着采摘绿叶成荫的树上春桃,贪图口腹之乐的我,将几个
沉甸甸、红扑扑、自己栽种的毛桃抱在怀中,自觉别有一番自我满足的成就感和实实在在过日子的情趣。虽然举目四望
看不见绵延起伏、气势高大的南山,不过我和无恙的家可是住在一览众村小——全村最高的山坡上,可以闲云野鹤般无
拘无束地俯瞰美景,正可谓“我见春光多妩媚,料春光见我应如是”吧?
正陶醉在自家的白日梦中,两只麻雀犹如天外来客一般突然出现在不远处的桃树下。其中一只可爱地一路跳着一路叽叽
喳喳地说着话,另一只麻雀瘦小一些,它有些费力地搭拉着一边的翅膀,貌似消沉的慢吞吞走着。前面那个忽地停下了
,小嘴一伸,一粒米就喂进了后面的麻雀嘴里,然后赶忙继续跳着低头四处寻找。可是地上除了叶子,并没有什么可以
食用之物。担心那受伤的挨饿,我从围裙里掏出一把喂鸡的稻米,刚刚向它们伸出手,它俩竟然忽地并肩飞向天空,转
眼间就成了两个小黑点。那原先搭拉着翅膀的看来根本无甚大碍,既然是小伤,自己一定会觅食,干吗还要一副乖乖等
人喂的样子呢?
我看着想着,心中突然一动:这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和无恙那一段天天烤鱼送野花的情形哦,那个为无恙的纠缠不知
所措,却又不忍拒他千里之外的我,那个为了得到我一无反顾的追随者无恙,如今终成了眷属,那可爱的两只麻雀一定
也是恩爱的伴侣吧?光阴似流水般逝去,甜蜜的回忆让人觉得此生没有白活,纵然青春不再那又何妨!
忽然,一阵菜香飘进了我的鼻子,无恙从小厨房里走了出来,像大厨一样两只手端了三盘炒菜,用它亮丽的色泽和扑鼻
的浓香无声的招引着我和在某棵桃树下不亦乐乎的把桃子当球戏、闻香才动的公孙小白。
“喵喵!”公孙小白欢快的叫声和无恙“啊”的一声,让我好奇地回过头一看,发现除了无恙和小白这两条全天候围着
我转的尾巴之外,我的身后又多了一条尾巴,而且那条小尾巴还穿着和我们的布衣草鞋极不搭调的描龙绣凤的宫装。
我不由得白眼飞了过去,说道:“文远,你再穿成这样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和你爹归田园居的身份又要泡汤,要重新搬
家啦!”
由玉面娃娃一举成长为玉树临风的二皇子的文远撅着嘴撒娇:“人家想母后和父皇了嘛。”
“是又何武刚吵架了,所以偷偷溜出宫了吧?”不愧是前皇上兼太上皇的无恙,透过现象看本质,一针见血就说出真相
。
文远立刻缴械投降,老实交待:“大臣们又上书要皇兄选妃了。”
“皇上怎么说?”
“皇兄以前一直都听而未闻的,”文远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申诉,“可这回却说:‘让朕稍作考虑,再回复各位爱卿。
’”
“你又‘垂帘听政’了?”无恙瞪眼看着咱们的二皇子,“武刚才不会让你知道这些事。”
“还有故意保持宫里打扮的模样,就是想让皇上早一点知道你的动向和去处吧。”我笑道。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响彻山村的鸣锣开道声,从山坡上往下看去,只见一大群宫装打扮的男人女人浩浩荡荡向我们这
里走来,其中,最醒目的就是罩在龙椅之上的那把大黄伞。
“皇兄!”文远一副恨不得立刻插翅飞过去的模样,看见我们都望着他,当场红了脸,嘴硬道,“谁要看见他!待会儿
,他来了,就说我不在。”
我笑道:“还是快去迎接圣上吧,人家兴师动众,摆驾至此,不就是来寻你的!”
无恙也心有戚戚焉:“还不得不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视察民情,其实连满朝文武都清楚,当朝天子又去满世界寻他
那赌气出走的弟弟了。”
文远被我俩你一言我一语的轮番轰炸弄得脸红成了西瓜瓤,脸上搁不住,只能在一声模糊的“儿臣谨遵母命”中一溜烟
逃下山去。
我问无恙:“你说他们能在一起吗?”
无恙微笑起来,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有其父必有其子,有前车之鉴必有后事之师,当武刚对朝臣们表示可以考虑的
时候,肯定是成竹在胸了吧。”
赶紧啦!没空再理会他的故弄玄虚,我蹭蹭地走进茅屋内,连带着将公孙小白、无恙这两条大尾巴一起扫进门。我和无
恙彼此瞄了一眼,心领神会地一笑,不谋而合,不约而同地向床上扑去。
接着,我和他各自背起藏着全部家当伪装成枕头的包袱,无恙还抱着那只超重的长寿白猫,悄无声息的从屋子的后门溜
了出去,直到那鸣锣开道的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远,我突然问道:
“无恙,这回我们去哪儿?”
“你想去哪我就跟着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