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七弦琴旁边,然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用刚调试好的琴弹出了一首简单的曲子。
低沉婉转的调子占据了房间,却没有办法驱散空气中的沉默。这个时候突然响起敲门声,接着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外面说
:“对不起,先生,可以进来吗?”
克里欧·伊士拉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打开门。
外面站着一个很年轻的祭司,大约二十来岁,长着一张端正、严肃的脸,额头很宽,颅骨的形状饱满而优美,红色的光
轮刺青在他的皮肤上竟然意外地合适。他穿着浅红色的长袍,脖子上挂着乌木包铜的念珠,看上去一个低等祭司。
“晚上好,伊士拉先生,我是六等祭司甘伯特。”年轻的祭司欠欠身,用浑厚的声音说,“我刚好经过,听到了一点儿
声音。我想我得提醒您,在日落以后,主神殿的任何地方都不能有娱乐的乐音。”
游吟诗人点点头:“对不起,大人,请原谅我的轻率。”
年轻的祭司又略微行了个礼,他黑色的眼睛转向旁边,看着另一个瘦小的身影跑过来。“比特尼尔,怎么了?”他不悦
地说,“慌慌张张地可不符合祭司的身份。”
来的人是一个更加年轻的祭司,甚至不到二十岁,他个头不高,有一张娃娃脸,穿着白色的长袍,甚至连念珠都没有--
他还只是一个见习的祭司。
“对、对不起,甘伯特大人……”见习祭司红着脸弯下腰,然后又转向克里欧,“伊士拉先生,费莫拉德大人……派我
来请您去卡西斯神殿,他、他说……陛下的旨意……下来了……”
游吟诗人感谢了这个气喘吁吁的少年,又看看身后的菲弥洛斯,跟着实习祭司走出了房间。他什么话都没有说,淡金色
头发的妖魔却冷冷地一笑,也跟了出去。
在经过甘伯特的身边时,菲弥洛斯忽然停顿了片刻,他注视着年轻的祭司,嘱咐道:“劳驾,小朋友,帮我把门关好行
吗?我的主人……他把自己的琴都给落下了。”
“好的,先生,请放心。”甘伯特郑重地答应到,注视着菲弥洛斯赶上前方的游吟诗人,消失在通道尽头。
靠近北方的偏殿供奉的是神的骑士卡西斯,在门口上方有个石雕的宝剑作为标志。在这个偏殿的祭坛后方,有一个通往
地下的旋转石梯,直接通向主神殿的地牢。因为卡西斯是凯亚神扫除妖魔的得力干将,所以地牢建立在这座偏殿之下也
有一定的象征意义,祭司们相信卡西斯的正义力量可以震慑邪恶。
矮个子的实习祭司高高地举着油灯,引导克里欧·伊士拉和他的仆人走下石阶,他羞怯而礼貌地微笑着,提醒他们小心
脚下。石阶的尽头是一个正方形的小房间,四面都坚硬光滑的黑色岩石,五支火把插在墙上的铁环中燃烧着,人影落在
地面上摇摇晃晃的,但这里并没有被捆起来的娜科。
彼特尼尔在向等候在那里的五个高级祭司行礼之后,安静地退到了一边。
“伊士拉先生。”费莫拉德笑着迎上来,手中有一支小小的卷轴,“陛下已经授权让您来审问俘虏了,但是绝对不能让
它死掉。”
游吟诗人恭敬地接过了那只卷轴,说:“感谢国王陛下,您大可放心,菲弥洛斯会知道分寸的。”
“ 当然,我完全相信。”一等祭司从腰间取下一支小瓶子,然后来到一面黑色的石墙前,他用手指蘸着瓶里的水,在
墙面上画出一个个整齐排列的符号,然后唱诵出一连串咒语。石墙渐渐地朝两边退去,露出了一间黑乎乎的屋子。在幽
深的屋子尽头,两盆绿色的火苗燃烧着,隐约能看清楚一个像女人一样的东西躺在地上。
“请放心,娜科被施了昏睡咒,它的尾巴被七根长钉钉在地上,绝对没有危险的。”费莫拉德又指了指旁边的四个祭司
,“哪怕发生了意外,我们也会立刻控制它。伊士拉先生,请进来吧。”
游吟诗人摇摇头:“不,大人,我不进去,菲弥洛斯一个人就够了。”
祭司们的脸上都有些错愕,他们有些无措地看向费莫拉德,后者露出了不安的表情:“您的意思是,让您的仆人单独提
审妖魔?”他把重音落在了那个敏感的字眼儿上。
“是的。”
“可……这好像不合适……”
“您知道菲弥洛斯和我的契约,大人,他会比我做得更好。”
一等祭司沉吟片刻,还是勉强同意了,他退开几步,看着菲弥洛斯。身材高大的妖魔用嘲弄的眼神瞟了瞟他,然后向游
吟诗人夸张地弯下腰。
“听从您的吩咐,主人。”他用讥讽的的口气说,“请您安心地等待我的好消息吧。”
他走进了昏暗的地牢,一等祭司唱起了咒语,厚重的石墙吱吱嘎嘎地合拢过来,隔绝了里面的妖魔和外边儿的人类。克
里欧伊什拉面无表情地注视着黑色石墙上的缝隙变细,最后完全消失。
费莫拉德叹了口气,摆摆手:“既然这样,伊士拉先生,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了……比特尼尔,把凳子推出来,再
给我们拿点儿水。”
“是,大人。”实习祭司连忙拉动角落里的链条,使镶嵌在墙根里的一些方形石凳凸出来,等所有的人都坐下以后,他
又急急忙忙地走上了石阶。
不过当这个少年与克里欧擦身而过的时候,向游吟诗人笑了笑,并且飞快做了几个口形。
克里欧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是“别担心”。
二十 地下的秘密
地牢中有股阴冷潮湿的味道,虽然两个火盆都熊熊燃烧,但是没有任何帮助。在靠近墙根的地方,渗出了地下水,沿着
石头的缝隙慢慢沁润着。
菲弥洛斯对这环境有本能上的反感,因为他喜欢开阔明亮天空,一展开翅膀就仿佛没有边界,而这里却连空气的流动都
觉察不到。他的心情会随着空间的缩小而越来越恶劣,即使这不会损害他的理智,但是也会让他不自觉地显露出厌恶的
表情。
这个身材高大的妖魔贵族从指尖上弹出一簇小小的金色火苗,落在娜科身旁的地面上。蜷缩在地板上的女妖抬起头,浑
浊的眼珠转了两下,很快就把目光落在菲弥洛斯身上。
“噢噢,”她娇媚地笑起来,“瞧瞧是谁,一个奴隶。你要来做什么,帮你的主人折磨我?”
菲弥洛斯看到她粗长的尾巴被钢钉钉在地上,指尖也流出了淡绿色的血液,这让她的凶悍力量完全无法施展。尽管这只
娜科想要维持天生的妩媚,但是已经沙哑的嗓音、凌乱的头发和消瘦的身体让她看起来非常狼狈。金色的火苗在地板上
燃烧着,她的脸庞被照亮了,绿色的眸子反射着奇异的光。
菲弥洛斯走到娜科的跟前,蹲了下来,他打量着这个妖魔身上的伤口,面无表情地说道:“名字……”
娜科笑了起来:“果然只有同类才会注意到我们都有不同的名字。怎么?你对我感兴趣吗?”
“我不想重复问第二遍。”
女妖沉默了一会儿,费力地爬起来,她用手梳理着凌乱地头发,擦干净脸上的血迹:“我叫瑟芬娜,你呢,帅哥?你能
变化成/人类,应该是更高级的妖魔吧。”
“不,我不用变化成/人类。”菲弥洛斯更正到,“事实上,我诞生的时候就是人形,而我能变化的形状是一只鹰。”
女妖的动作停下来了,她的眼睛因为惊骇而渐渐睁大,然后她僵硬地抽动着嘴角:“别撒这么蠢的谎,一个弥帝玛尔贵
族不可能成为人类的奴仆。”
“既然你们都能从第九层圣殿里爬出来,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菲弥洛斯让发出蓝色光芒的指尖相互碰
撞,迸发出一阵阵发白的火花,“瑟芬娜,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苏醒?地下怎么了?”
女妖眼睛里的露出嘲弄:“我们当然会苏醒,娜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好男人了,非常寂寞,而且……我们需要孩子
。”
“封印破裂了,对吗?有什么力量介入?”
“哦,大人,您阻碍了我们找新的丈夫,还想继续盘根问底。”
“我相信凯亚神的封印是不会那么容易从内部破裂的,你们的沉睡只能因为平衡被打破而结束。”
“大人,您太无趣了。难道您不相信我们只因为寂寞所以才出来?”
“这个破裂的过程应该持续了很长时间,最开始苏醒的是谁?你们沿着地裂爬上来的?还是说一点点低挖到了地面?”
“啊,对了,其实那些卫兵里有一个很可爱,他一直在看守我,我想或许他会明白我的意思--如果我没有被送到这鬼地
方的话。”
“瑟芬娜!”菲弥洛斯严肃地顿了一下,轻轻地说,“你还不明白什么等着你。”
娜科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她的爪子紧紧地握在一起。
妖魔贵族让金色的火焰从手上流下来,落在地板上,然后慢慢说道:“你已经无法回到树林中和阳光下了,可你不会死
,黑漆漆的地牢就是你未来几百年呆地方,并且这次你还没那么好运可以一直沉睡。人类会不时来看看你,加强你身上
的禁咒,让你活着,除此之外没别的。也许你会连续几年一个人看着射不进光线的牢房,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瑟芬娜,
没有自由、没有朋友、没有光,连死的机会都没有。”
娜科打了一个寒战,笑容僵硬地附着在脸上。
菲弥洛斯拍了拍手,让剩余的火星溅落在地板上,然后站起来,看着那两个燃烧着的火盆。
“瑟芬娜,你知道我的身份。弥帝玛尔贵族没有被封入地下是幸运的,对吗?凯亚神对我们仁慈了?”
“大人,您和您的朋友从来都不关心别人,而且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永远不老不死的能力,这可比我们好了很多。”
“ 人类也这么看。”菲弥洛斯冷笑着摇头,“不,不,可怜的瑟芬娜,你们都没有发现,伟大的凯亚神让我们例外是
因为他早在创造我们的时候就赐予了惩罚。每个弥帝玛尔贵族都有唯一的属性,不会有相同或者相似的伴侣,所以孤独
会一直伴随着我们,直到这个世界灭亡。如果你知道这一点,就会明白为什么每个弥帝玛尔贵族都会有一样足以致命的
爱好,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切了。”
女妖的表情柔和了很多,她抚摸着头发,仰头看着菲弥洛斯:“大人,您付出的是尊严和自由吗?”
妖魔贵族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觉得阳光有那么诱人吗,瑟芬娜?”
娜科再次微笑,娇媚的面容上带着人类女性绝对不会有的魅力。“阳光很好,大人,很温暖。”她懒洋洋地尝试着伸直
山羊一样的腿,“我记得在被封印之前,树林里的阳光照得我非常舒服,当时我遇到了一个男人,我们度过了很美妙的
下午……大人,要知道,其实远古的人类对我们的戒备心不强。我们也并不像传说地那样把男人们吃掉,如果真心喜欢
一样东西,怎么会把它吃掉呢?他对我很好,我想即使是片刻的温存,他也真的喜欢我……我以为我会有个孩子--就跟
别的娜科一样--等有了孩子就让他回去。可是当凯亚神的封印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时候,我就被土地吸进去了……”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天啊,我还记得他的指头从我手掌上划过去的触感,他想拉住我。我在地下沉睡前的最后
念头就是‘完了,我本来想要一个像他那样有黑眼睛的孩子’。”
“瑟芬娜,已经几百年了,那个男人早就不在了。”
“是的,大人……”女妖的脸颊上划过一道清晰的泪痕,“我只是觉得……那个卫兵很像他。”
菲弥洛斯交握着手,闭上眼睛:“所以你可以理解,死了,有时候比活着要好。”
娜科用破损的指尖抹了一下眼角:“第九层圣殿里并没有出现什么特别的变动,我们是自动醒来的。开始的时候,我感
觉到周围有同伴在动,可没有光,什么都看不见,似乎也非常安静,我猜想醒来的人并不多……我在地上爬,也不知过
了多久,才触摸到第一条植物的根……”
“依靠植物移动的本能吗?”妖魔贵族又问道,“你醒来的时候,最先感觉到的是什么?”
“泥土的味道……浓重的泥土味儿。这和森林里的泥土味儿不一样,森林的土是芬芳的,但是那个黑暗中的味道很臭。
我说不出来像什么,但是让我非常恶心。”
“你为什么会一直爬行?因为醒来的时候身上没有力气。”
娜科愣住了,似乎这个问题她也没想到。女妖皱起眉头,回忆了片刻:“您倒提醒了我,大人,我确实完全没想过要站
起来,可当时我的身体并不存在什么问题。”
“你有没有注意到脚下地面?”
“噢……到处都是泥土……非常松软,好像可以陷下去……所以我身上一点儿擦伤都没有。”
菲弥洛斯缓缓吸了口气,又默然无声地把它吐出来。这个阴暗的地牢中好像也有什么古怪的臭味在弥漫,它们随着娜科
的回忆,不断地从青石地面下渗漏出来。菲弥洛斯踱着步子,把自己的脸隐藏在背对着火盆黑暗中,过了一会儿,有重
新走到娜科面前。
菲弥洛斯轻柔地托起女妖的脸,嘱咐道:“瑟芬娜,谢谢,现在我要你闭上眼睛。”
娜科仰头看着黑发男人,又带着那种自然而然的妩媚微笑:“感谢您的仁慈,大人。可以让我问您一个问题吗?”
“嗯?”
“您也准备好了吗?”
菲弥洛斯的眸子闪动了一下。
“大人,弥帝玛尔贵族不能承受屈辱,即使摆脱了奴仆的身份,您也会杀掉侮辱您的人;如果不能摆脱--”她看着菲弥
洛斯的额头,“--您会造成更大范围的毁灭……您打算什么时候死呢?”
黑发的妖魔发出低沉的笑声:“是啊,瑟芬娜……我会什么时候死呢……”
女妖专注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按住他的手,闭上了眼睛:“其实我并不想知道答案,大人。”
“哦,其实我也没有答案……”菲弥洛斯的手缓缓滑到女妖纤长柔美的脖子上,隐约地泛出蓝光,“再见,瑟芬娜。”
克里欧·伊士拉接过见习祭司比特尼尔倒的第二杯水,安静地低着头。他身边的费莫拉德和其他神职者则不断地看向那
扇没有缝隙的石墙。他们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因此更显得有些焦躁,当时常年的苦修让他们能够压抑内心的情绪,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