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臭小子,你家会不会遭小偷啦?」郎律日小声问了句。这小偷可真嚣张,大白天进人家门翻箱倒柜还这麽大喇喇的。
回头给了他明写著「白痴」的白眼。
没说话,连宇堂只迳自爬楼梯上楼──不以为小偷会在这种时候上门,但确定这时间妈妈应该都在她的朋友家大作方城之战,他更肯定爸爸下礼拜才会回家──那麽此刻在楼上弄出那麽大声响的人又是谁?来家里打扫的钟点佣人吗?
担心著楼上要真是贼连宇堂可要糟,众人自是又一串粽般跟上……
「为什麽?你问我为什麽?」大力的耍开连振璧抓著她肩头的双手,一点也不在乎被她的挣扭挥摔掉一地的物事,一边尖吼著,她甚且发泼的捞起妆台上剩留的瓶瓶罐罐就一股脑的连连朝连振璧身上扔去。
来不及阻止,连振璧只能姿态狼狈的抬臂又遮又挡的闪躲……
当连宇堂步上楼寻到了声音的发源地时所窥见的就是这一幕──半开半掩的门缝让房内人看不见廊上的动静,却阻绝不了门外人看进房中的视线。
当看见那样一幕时,连宇堂心中下意识的念头是想转身就走,而且最好是把哥哥也拖走。因为那一瞬间自己心中升起的直觉──走,要快点走,要不,所有的秘密都将会被翻出来摊开在哥哥的眼前了!
但心里的慌乱迟钝了他的行动,在他才想返身拉住哥哥的手时,温素萍歇斯底里般的声音已再次从房中传出──
一头原优雅挽起的发因激动而全披散了下来,在终於将梳妆台的上杂物净了空後,温素萍才愤然的喊道:「为什麽?因为我恨她!我一直都嫉妒、厌恶著连婉臻!」
吼完这一句,只见她似乎也跟著失去全身气力的般往後退了几步的软软靠向身後的墙上……
就是这一句定住了门外的连丰堂的身形。原是想著自己是非常不该在这种时间在这种场合偷听爸爸跟阿姨之间的争执的,但当在听见从阿姨口中说出对妈妈的厌恶时,他的脚下却自有意识的定住生了根。
虽然妈妈曾对爸爸不忠,但阿姨是抢别人丈夫的女人也是事实……他想要知道──阿姨她凭什麽能这麽理直气壮说出口讨厌他的母亲?
当连宇堂伸手去拉却没法拉动连丰堂跟他走时,肩头颓然一垮,脸色发白的他一咬牙地也跟著留在原地……他已经能够预感到接下来的事情发展。
「明明我们就长著相似的脸孔,可我个性比她活泼;交际手腕比她强;各方面的能力也全不输她,但凭什麽她总能得到最好的,或我最想要的东西,难道就只因为她的家世比我好,她姓连,我就永远比不上她吗?我不甘愿也不服气!」看也不看连振璧一眼的,温素萍恨声说道,跟著才露出一脸恶意笑容地看著他说:「所以我才会出手破坏,因为我就见不得她太幸福!」
「你……」看著她,似乎是因著她这段话而怒气上涌,憋得额上青筋都浮了出来,但连振璧最後还是克制的只握紧了拳头狠瞪住她。
男人的好修养激起的是温素萍嘲讽的表情。「是了,这就是我跟你们的不同之处。像你们这种大门大户人家养大的人,修养就是好,自尊跟面子就是比什麽都重要。你现在很气吧?气得恨不得何止只想动手而已,简直就想杀了我的吧?但因为顾忌太多,所以你不会这麽做。真是虚伪哪,你们这些自诩为上流人士的人。」
「你是这样,连婉臻也是这样。当年,当你拿『她肚里的小孩到底是不是你的种』这事去质疑她时,她的脸色一定是很精彩的吧!哈哈……真希望那时我有在场看到,不过,不用亲眼看见,我用猜的也能猜出个性阴沉的她会有的反应──简直不能相信她最爱的人竟然会对她问出这种话,伤心欲绝但自尊心一向很高的她铁定是骄傲的不愿对这种事提出半句解释来……真是可笑,在谈感情事时还那样坚持守著面子,而你这蠢男人也就那样自以为是的把她的沉默当是默认了是吧!」
看著男人明显灰败的脸色,温素萍忍不住又是一阵猖狂的大笑。要是被这样怀疑的人是她温素萍,就算肚里的孩子真不是自己丈夫的,她就算用蒙的用骗的也要骗到枕边人相信,绝不可能认定自己的男人就该无条件信任她的什麽都不解释的!愚蠢千金小姐,哈!
闻言,门外的连丰堂脸也发白了起来。如果……如果他没有听错争执中的爸爸跟阿姨的对话的话,那是不是表示……不是妈妈跟外头别的男人生的孩子,他其实是爸爸亲生的小孩!
有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连丰堂把眼光移到郎律日脸上……直到郎律日肯定的对他点了点头後,脸上那层苍白才渐渐的褪去焕发成一种惊喜的神采……
相反的,连宇堂脸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惨然。这让冯友宜不禁有些担心的看了他一眼。
仍是疯狂笑著,蓦地,温素萍的笑声突然突兀的打了住──「愚蠢,真是愚蠢……」笑声顿停,只闻她声似呓语般喃道。「……可我也同样愚蠢。」最後一句又恢复为正常的语调。
「倘若我没有告诉你的话,你大概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我爱你,从初见面的那一刻起。但那时我很清楚的知道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的未婚夫的身份,我们两个人之间是没有可能的。所以,我让自己很尽责的扮好自己的角色,只当个连婉臻要好的闺中密友,你猜我为的是什麽?为的只是我能在演这戏时多看你一眼,多与你相处一分钟,即使你的永远不会停伫在我身上,但只要这样子就好……我曾经只有这样的想望过……」
「直到你们终於还是结了婚。我告诉自己要死心的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别回头看……我真的很努力,後来我在职场上遇到一个刚从国外回来的电脑工程师,他有著跟你类似的好男人气质──也难怪你们会有相似的气质,毕竟是在类似环境成长的人,好笑的是根本不是好女人材料的我掏心掏肺喜欢上却全是好男人,更讽刺的是,我喜欢的男人喜欢都是同一个女人!可那女人偏偏不是我!」
「你不会知道当我在连家看到锺立文及他眸中那只专为连婉臻而发出热情的眼神时,我的心中有多麽的恨!凭什麽!她有哪一点比我好,凭什麽我喜欢的男人都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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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连振璧压抑著平静的表情终於松动著露出了讶然。当年是喝酒误事,在醉眼迷蒙中把这个她当成那个她,他才会同素萍有了肌肤之亲,但他从来都不知道她跟锺立文之间曾有过这样一段,虽然听她道来又只是一段很自嘲的单恋。
虽然并非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但就算今天她没说出口,他也是很清楚的知道……素萍是爱他的。那时候她甚至不曾开口要求他为了那一夜负责,怕这倘若让婉臻知道了後一切都将再难以挽回,对这件事他是既懊悔又不愿承认的。
但男女之间……似乎只要曾越过那道界线後,一个没把持好就很容易再次越界。那之後,因为婉臻的倔强及不谅解,他很可耻的就这麽顺当的接受了来自素萍的安慰……这麽放纵的结果是意外的有了宇堂。
他也知道她曾经很委曲求全的去想去请求婉臻的谅解,希望她能承认她做为侧室的身份。但在知道了这件事後,个性看似温婉实则好强的婉臻却连他们两人的面都不愿再见……过去两人之间亲蜜爱恋的点滴片断他已经都快想不起来,脑中能想起的只有最後一次见到她同她的争吵及自己对她说了多少难听话语的坏记忆……再来就是她突然发病死亡的消息……
是他错了吗?抑或是她的错?要不两个明明互相爱著彼此的人怎会走到这样的结果?不,不只是他们,素萍、立文,每个人都错。但倘若所发生过的事再重来一遍,结果是否会有所不同?连振璧自问。
不,不会有所不同的。
他始终相信,一个人的个性造就出一个人的命运。那时候,他们只是依著个人的本性去做出相对的反应跟行为罢了。即令一切重来,每个人的个性不改,最後……恐怕还是会走到这一步的吧。
他算是一个好男人吗?不,他不是一个好男人。他先是因为自己的猜疑嫉妒毁了他与婉臻之间的感情及信任,让婉臻最後悒悒而终,还把自己亲生的身子当透明人般不闻不问的任其成长。在婉臻死了之後,因为自身有悔有愧,他遂决定要自绝於情爱的将素萍也推出心门外──即使明知她很爱他。
就因为自觉无法再对素萍交心,所以这些年来,他才会完全闭上眼睛任由素萍去寻求她自己的刺激快乐,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故意放纵引发的会是素萍对他更深切的恨怨。
因为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犯的错误,害死了他爱的女人还不够,他甚且又辜负了另一个爱他的女人,所以……一点也不像素萍所说的那样……他,并不是一个好男人。
「知道了我曾经喜欢过锺立文这事让你有这麽惊讶吗?」他的反应让温素萍忍不住出口嘲弄,伸手拨开散到额前的乱发,一抬手,她索性把发髻一股脑的给拆了。任由一头散发披散肩上,并走到镜前缓缓顺齐自己的发。温素萍的表情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然後呢,知道了连丰堂其实是你亲生儿子了,你倒是说说看,你对将来有什麽打算。」看著镜子里的自己的身影,她说。
「打算?」连振璧有点不解的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她所指。「两孩子都还小,没必要这麽早就谈论这事吧。」他蹙著眉。
听著,她只是缓慢的旋过身来手叉前胸的深深盯著他看不吭一声。
看著她这明白的表示著要同他耗下去决心的姿态,心中暗叹了口气,连振璧很容易的屈服了。素萍的执拗他是知道的,既然这般天大的事都已被翻出来了,那乾脆就把别的也一道说破算了──即使明知这会惹来的准是她的一场吵闹。「如果你想知道的是财产的继承问题──不会有第二个选择,只要是连家的一切,我都会把它交回给丰堂。」
「就为了知道了他是你跟连婉臻一起生出来的儿子,所以你就准备了要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连丰堂了!那麽这麽多年来你当我是什麽?又当我跟宇堂是什麽?我跟你当了这麽多年来的夫妻又算是什麽?」人心,这种虚妄的东西既然她得不到,那她也就只好认了不甘愿的放弃了。可她到底也跟著这个男人耗上十多年了,虚的到不了手,起码只要是实的东西,能抓上手的她就定一样也不愿放过!
可今天这个男人却在她的眼前说──没有,他什麽都未曾打算为她跟她的孩子留下。他所有的一切都将留给另一个女人为他生的小孩!难道这些年来她帮著他处理这经营花的全是白工?那她这麽些年来的青春岁月跟感情全是什麽?全是一坨被砸到连振璧身上的烂屎──即使清掉了都嫌臭!
「不,不是这样子的,」连振璧否认著:「并不是因为知道了丰堂是我的亲生儿子才改而决定要把所有的一切留给他的,在许久以前我就已经做了这个决定了,这麽做的原因是因为他是婉臻的儿子,即便他不是我儿子,但唯有他才是真正的连家人,连家的产业也只有他能够继承,我只是暂时的……」没来得及把接下来的话讲完,温素萍刹那间疯了似的扑向他打断了一切。
「什麽都留给她,什麽都留给她儿子,李振璧,你好,你真清高,你可以清高到什麽都不要,那你有没有为我们母子俩想过?我温素萍跟了你这麽些年来得著了些什麽?爱没有、恨没有,到最後连唯一想抓到手的也抓成了两手空,李振璧,你好,你对我的报复可真彻底!」扑上他,她就是一阵发狂的撕咬捶打。
他以为他那样的解释会让她好过点吗?不,完全不!这只是让她泄气的明加了到,无论她曾怎样的处心积虑算尽机关过──她同她想要的东西根、本、就、从、未、沾、上、过、半、点、边!
偷听至此,让郎律日忍不住要回眸偷觑眼连宇堂──不知为什麽,突然觉得这小子……其实也挺可怜的。同样也正眯眼瞧著他的是Yoyi,很难得的在Yoyi脸上看到那麽明显关切的神情。
但,恍如无闻无视般,连宇堂只是木著脸低垂著眼睑的不动也不看,让人完全偷瞧不出他心中所想。
「素萍,你…你别这样,你冷静点……素萍!」要是别的性格蛮不讲理点的男人,恐怕会使出的下三流方法就是狠狠的扇上一巴掌来制住女人的发狂,但连振璧却不是个会对女人动手的男人。皱著眉扳起脸的,连振璧只忙乱的闪避著她的撒泼举动,但显然效果不彰,不一会脸上已添了数道爪痕。
因著被认定容易受情绪化,女人在假作颠狂时总是容易被相信的。而现在的她也并不是真正的歇斯底里的,而她恨透了他在这种时候还能这麽理智明白的应对她──除了喝到烂醉茫然不清时,这个男人从未在她面前失控过。
而她是知道他曾在婉臻眼前亲手砸毁他送她的那架钢琴的事的──一切的回应都是那麽公式化的精准,李振璧从未因她温素萍这个人而失控过。突然之间,她不知该为自己感到可笑或可悲了……
「你冷静一点,别再这样子了!」制不住,到末了他只能箝著她双肩的猛力摇晃著她只求她镇静点。
然後,她真的安静了下来。
「放开我。」她说。脸上有著股风雨欲来的特别沉静。
看著她倏然冷锐下来的眼眸,他犹疑著她是否已恢复理性。
不多废话,她一扭身脱开了他箝在她肩上的双手,却在下一秒令人愕愣的朝男人脸上甩出一巴掌。
那一巴掌力道之大几乎把男人的脸庞打偏向一旁。
他讶然的回过神来看著温素萍。
「呵,算我白费心机了。」说著,她一脸笑笑的往後退了一步,「你以为我骗你的事就这麽一件吗?」跟著,她的脸上的表情倏忽充满了豁出去的感觉:「不过,不管我说的是纯粹的真话还假话,你的亲生儿子都只有一个。」
「你说什麽?」她说什麽?她的意思是什麽?
「我说的是什麽意思,难道你还会猜不出?」她反问。
那是股莫名的非理性的冲动──原本她是打定主意要蒙骗一辈子的,若非李振璧那番教她恨到极点的实话。不管是惊讶、愤怒或其他的什麽──说出真相她为的只是想看到他除了一脸木然以外的表情……
「我想告诉你的是……你一直以来认定不是你儿子的人才是亲生儿子,而相反的,一直你都以为是你亲生儿子的人才不是你的亲生儿子……」一脸恶意,温素萍眼里的神色简直可以说是怨毒的──
而此时在门外的所有人则全不由自主的把眼光调到连宇堂的身上……
「连丰堂才是你跟婉臻的宝贝亲生儿子,宇堂他根本不是你的孩子……」当温素萍这一句喊出来的同时,连宇堂的人也如同他射出的箭矢般飞快的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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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堂!」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竟然是冯友宜。情急之下喊了出声,他也如同追射出的第二支箭般追了上去。
馀下的两人则是来不及追过去,因为在听见这一声喊的同时,连振璧及温素萍已偕连闯出门外。
一时间,四只眼对四只眼,门里争执的人、门外偷听著的人,在此尴尬的时间点面对上了面。
「丰堂……你…你们在门外都听见了?」在看见门外人时,连振璧有著一瞬间的狼狈。在获知实情的那一刻他就曾过不知该拿什麽脸来面对这个被他故意忽略了这麽多年的亲生儿子,没想到他会这麽快的同丰堂对上面,而且还是在这麽样混乱的情况下让他知道了所有的最不堪的实情……
「嗯。」同样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的,连丰堂只垮著脸的点了点头。旋即想到什麽的看向一脸冷笑望著他们父子两人的温素萍:「阿姨,你、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宇堂他真的…他真的不是爸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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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我说真话时倒比撒谎时还要教众人质疑呢。」半倚在门边,她一脸嘲弄的说道。
这时,连振璧似乎想到什麽似的喊了一声:「对了,宇堂,」说著一脸急的看向连丰堂:「丰堂,你快去追宇堂,他突然之间听见了这种事,我怕那孩子会受不了冲动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