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把一些水母捞起来,串在匕首上,马虎地在火球上烤了烤就填进肚子里。其实这些东西并不多,完全不够九个人
吃,但是对于饿了很久的人来说,一点点的热食就可以让身体得到暂时的满足,就好像一小块燃烧的木柴能融化坚冰一
样。除了吞咽的声音,几乎没有人说话,连一贯保持轻松模样的格拉塞姆队长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手中的食物身上。
克里欧的口中残留着腥味儿,当他觉得胃部没有那么难受的时候,就没有再吃了,只是趴在水洼边漱口。而菲弥洛斯抱
着双臂站在一旁,从头到尾都没有动一下。他冷冷地看着狼吞虎咽的人们,眼神中带着一点厌恶。
“他们饿极了……”游吟诗人低声对他说,“他们是普通人,跟我们不一样。”
“哦,别误会。”妖魔贵族笑了笑,“我可没有责备的意思,只是单纯地觉得有些人贪婪的样子很难看罢了。”
“有食物至少代表我们又能活下去了,也许你该宽容一点。”
妖魔贵族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克里欧妥协了,他岔开了话题:“我们现在迷路了,菲弥洛斯,也许过了
这个地方就很难找到食物,而温度还要继续降低……告诉我,你觉得这里接近第三层圣殿了吗?”
妖魔贵族用手指摩挲着下巴,微微皱眉:“我说过我没有来过这鬼地方,主人。如果按照那个莫名其妙的诗歌来说,似
乎只有第三层圣殿才这么冷,可没有看到冰雪妖魔有点奇怪……也许还有另外的可能……”
“说说看。”
妖魔贵族的脸色变得阴沉,眉间的皱纹也加深了一些:“那有点儿麻烦,你最好祈祷是我胡思乱想……”他的眼神忽然
闪动了一下,说到一半的话中断了。
克里欧回过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个水手将他的长官放了下来,靠在一块大石头上,小心翼翼地撬开她的嘴
巴,想喂给她一些熟食。
“那个笨蛋!”菲弥洛斯嘀咕道,“现在给她吃什么东西都会转化成寄生蚁的营养,除了让它们长得更快,没有任何好
处。”但是他并没有去阻止那个水手,脸上甚至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这时,原本昏迷的芬那船长似乎被食物的味道吸引,有了一些动作,她的眼睛还闭着,但是嘴部翕动,慢慢地衔住了水
手递过去的东西。水手有些欣喜地叫着“长官”,芬那船长却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口咬在水手的前臂上。
周围的人大吃一惊,离得最近的赫拉塞姆队长和莉娅·希尔小姐立刻上前拉住他们,但是芬那船长却像疯了一样开始狂
乱地撕咬靠近她的人,力气也大得可怕。她的眼睛泛出一种令人胆颤心惊的血丝,就好像看到猎物的野兽一样。
“糟糕!”克里欧低声惊呼,连忙跑过去,帮助他们箍住了疯狂的女船长,然后让呆住的甘伯特立刻施展一个安眠咒。
青年祭司连忙照做了,于是撕咬着克里欧手背的芬那船长渐渐地平静下来,闭上眼睛,不再动弹了。
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的人似乎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克里欧出了一身冷汗,手上血肉模糊,而希尔小姐
的手指上也有不少擦伤。
“天啊,怎么了,伊士拉先生?”科纳特大公试探着过来问道,“船长大人……她好像……有些不妙……”
克里欧疲惫地叹了一口气:“寄生蚁已经控制了船长的大脑,这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不是说……至少也要一周吗?”
克里欧摇摇头:“这是以前的说法,并不一定准确,而且我们很久没有吃东西,体质也下降了。船长大人又累又饿,更
没有办法抵挡……”
科纳特大公脸上露出难过的神情,伤心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芬那船长,在她银灰色的短发下,丑陋的触角似乎又探出了许
多。他扭过头,眼圈有些泛红,坚强的希尔小姐也捂住嘴,眼里噙着泪花。米克·巴奇顿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靠着自己
。
克里欧叫甘伯特再将船长的安眠咒再加深了一些,然后拉了一把坐在地上的大个子水手:“你还好吧?伤得严重吗?”
水手的脸色发白,半晌说不出话来,他捧着自己的左臂——在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一个被牙齿撕裂开的伤口,热血冒出
来,弄出了一大片鲜红。
“这伤口挺大的,你需要止血!”
年轻的祭司转过来用魔法为水手治疗,但是那个男人的神色却比刚才更加糟糕。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芬那船长,表情让克
里欧有些担心。
“这不是船长的本意,”游吟诗人一边为他裹上布条,一边寻找着合适的安慰词,“你知道,她不会伤害自己的部下…
…她是一个称职的指挥官。”
水手的目光慢慢收回来,放在克里欧身上,他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她……真的……没有意识了?”
克里欧没有回答他,于是那个水手的目光渐渐变得绝望,他低下头,肩膀抽动着。周围的人都看着他,赫拉塞姆队长的
嘴唇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话。他向这个男人走过来,把手中的匕首递出去。
水手猛地抬头,眼中还有些泪光,甚至带着一些愤恨,但是赫拉塞姆队长没有回避,甚至又把匕首往前递出一些。
水手呼地一下站起来,夺过匕首:“我会送她走,但是我也要等到最后那一刻!”
“我没有意见!”赫拉塞姆摊开双手,严肃地说,“你可以等到下一次她睁开双眼,也可以等她再咬掉你的肉,但是…
…你觉得那样对于她来说,还会有多少尊严?”
水手仅仅地握住匕首,咬紧了牙。
克里欧按住他的手:“你是芬那船长最后一个士兵,请为你的长官做最后一件事吧……”
地下的空洞中安静得可怕,每个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更为沉重,大胡子水手闭上眼睛,忽然在甘伯特的面前跪下,双手做
出一个光轮形状。年轻的祭司愣了一下,随即开始唱出了一首低沉缓慢的圣诗。
“这是往生之歌,能引导弥留之人升到至高天,归附在凯亚神的脚下……”克里欧低声对赫拉塞姆队长说,“他……大
概已经决定了……”
棕色头发的青年淡淡地说:“女人最好的死法,就是能在她的容颜还算安详的时候逝去。”
甘伯特的唱诗声渐渐地接近了尾声,就好像是供奉在神龛前的油灯渐渐熄灭,只飘出一缕青烟,最后无声无息。
大胡子水手站起来,拿着那柄匕首来到芬那船长的身边,他蹲下身,将刀刃放在了船长的脖子上。
克里欧的胸口突然被一股很久没有过的哀痛堵塞了,他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眼睛酸胀得难受,忍不住转过身去。菲弥
洛斯走近他,忽然把他拉到了自己的怀里。
“不能永生就必然会有这样一天。”妖魔贵族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会如此,她今天活下去,明天
也会死……你应该高兴的是,她的死亡是由自己亲近的人来完成的。”
克里欧眼中热辣的东西涌了出来,他把头靠在菲弥洛斯的肩头,没有让任何人看见。
这个时候,“哧”的轻响传来,克里欧抖了一下,他听得出是血喷出来声音,但接着发出惨叫的却是那个水手。克里欧
感觉到菲弥洛斯的肌肉猛地绷紧了,他迅速转身,看到了可怕的景象——
原本昏迷的芬那船长突然咬住了水手的耳朵,四肢牢牢地攀附在他身上,她的眼睛睁开,瞳孔变成了红色,那柄匕首就
插在她的喉咙上。从她后颈和脑部延伸出了六条触角,疯狂地挥舞,并缠住了水手的头,有一条甚至插进了他的眼眶!
科纳特大公被吓得一跤跌倒,手脚并用地朝后退去,夏弥尔·菲斯特也大声尖叫。莉娅·希尔小姐和巴奇顿先生迅速冲
了过去,但是那个水手却挣扎着吼道:“别过来!”
“站住!”菲弥洛斯提高声音叫道,“寄生蚁感觉到宿主死亡的时候会排卵,你们过去也会被寄生的!”
真的,那些触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蠕动着朝水手的皮肤下探去!
“你们抓不住我!抓不住我!”水手狂吼着,反而更用力地抱紧了芬那船长,把她按在地上,然后另一只手握住匕首,
狠狠地切下去。血更加汹涌地喷出来,芬那船长的头滚落在一边,身子却激烈地扭动。水手抓住那些触角,把它们从自
己身上拔开。船长断落的脖子那里长出更多的触角,接着一个老鼠般大小的虫子探出头,在地上疯狂地寻找着什么。
水手一脚把它踩得粉碎,又使劲地踏了十几下下,接着仿佛虚脱了一般,跌坐在地上。
一切都平息下了,芬那船长的尸体躺在地上,大胡子水手靠在石头,浑身上下都是血,左眼是一个血肉模糊的大洞。他
摸了摸脖子和肩膀,那里有几个三角形的伤口,正是寄生蚁的触角植入的地方。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想到该说什么。他们就如同泥塑的雕像一样,愣在周围,听着那个男人粗重
的呼吸声,看着面前血红色的一片。
水手突然笑起来,他起身把芬那船长的尸体摆放好,将她的头放回原位,然后又拿起了匕首。
克里欧惊慌地叫道:“不——”
水手的动作一滞,回头看了看他,剩下的一只眼睛里却显露出平静的神色。
克里欧仿佛明白了,他不再说话。菲米洛斯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用力地握了一下。于是,游吟诗人困难地咽了口唾沫
,闭上了眼睛。
那个水手在芬那船长身边躺下,将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喉咙。
过了一会儿,隐约有小声的啜泣传来,克里欧听得出那是科纳特大公和夏弥尔的声音,甚至连莉娅·希尔小姐都忍不住
哽咽,但是这个时候,克里欧却没有泪水了。他的身体内部有种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要昏过去,可他不得不站直了,
强迫自己看着那两具尸体。
“我应该问问他的名字……”他低声对菲米洛斯说,“我们都不知道他叫什么……”
妖魔贵族扔出一个巨大的火球,水手和芬那船长的尸体瞬间燃烧起来,发出噼啪的声音。然后他转过身来,轻轻地说:
“走吧……”
第二十一章:强敌
克里欧没有听到菲弥洛斯的声音,他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那两具燃烧的尸体。火光把昏暗的岩洞照耀得一片暗红,布
料的焦臭味和肉体的糊味渐渐地散开来,让人几乎要作呕。他银灰色的眼睛被火光染得多了一分血色,干涩的眼眶慢慢
地开始刺痛,几乎要流出泪来。
看着一动不动的游吟诗人,菲弥洛斯忍不住抓住他衣服,一把拉到面前。“你想跟他们一起烧掉吗?”妖魔贵族恶狠狠
地盯着克里欧,“你见过死亡,自己也死了很多次了,别像个小孩子似的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克里欧想要拨开他的手,却被菲弥洛斯使劲箍住了手腕:“还有人活着呢,你给我打起精神来!”
克里欧发红的眼睛终于转向妖魔贵族,他张了张嘴,却只是把喉头的呜咽给吞了下去。
菲弥洛斯放开了他的手,又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克里欧转向活着的人——科纳特大公和夏弥尔·菲斯特相互扶持着,脸上涕泪交错,希尔小姐站在米克·巴奇顿身旁,
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脸上还挂着泪痕,甘伯特和格拉杰·赫拉塞姆则站得很远,年轻的祭司神色庄严,手上仍然保留着
光轮的祈祷姿势,一动不动地看着火葬的烈焰,而赫拉塞姆一贯笑嘻嘻的面孔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紧紧地握着长剑
,双胞胎站得最远,隐没在最黑的地方瑟瑟发抖。
克里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灼热的空气烫过肺部,引起一阵抽痛。这种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望向这条长路的尽头
。
“我们还得继续往前走,”克里欧倦怠地指着周围的水洼,“最好带上点吃的,也许前面又找不到什么能下口的了。”
最开始仿佛谁都没有听见,过了片刻,赫拉塞姆队长首先开始动了,他捞起水母,切碎了,用布包起来,然后米克·巴
奇顿也加入他。他们沉默着收集了一些食物,克里欧看他们都忙得差不多,慢慢地往前走去。
菲弥洛斯的火球在克里欧前方照亮,他打起精神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极其轻微,但是仍然让他感觉到了凉意。
也许前面真的是第三层圣殿,游吟诗人在心底想,这条路的尽头将是冰天雪地,足以冻结身体里每一滴血液。他们单薄
的衣服是无法抵抗那样的寒冷的,即便是菲弥洛斯用火球围着他们前进,也难保不会被冻伤。更可怕的是,那里的冰层
中会有喜欢热血的雪虱,还有通体透明、能像液体一样流动的普多路,只要一碰到高温的东西就会包裹起来,消化掉,
吸收掉……
克里欧真的怀疑他们是否能穿过第三层圣殿,即使想一想,他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但是他没有停下来,只能继续往前
走,身后还跟着八个人排成一支短短的队伍——菲弥洛斯为什么没有在他身边?
游吟诗人突然觉得有些不祥的预感,他回过头,却看见菲弥洛斯站在原地没动。妖魔贵族扭着头,直勾勾地望向后面几
丈远的地方。克里欧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立刻失去了血色:
就在芬那船长和水手的尸体燃烧的地方,有两个人影正从伸手从火中扒拉出什么东西拼命往嘴里塞。
克里欧失声叫道:“娜娜!杰德!”
他的声音像刀一样,把悲伤和凝重的空气陡然割开,让所有人的回过来头。
双胞胎的动作停住了,直愣愣地看着他们——
娜娜和杰德的面孔在火光下显得诡秘又陌生,似乎变成了完全不认识的人,眼睛却闪闪发亮,身子像野兽一样躬着,手
张开像爪子,大张的嘴中含着焦黑的肉块儿。
夏弥尔发出惊恐的叫声,很快被旁边的希尔小姐捂住了嘴。
肉块从杰德的口里掉了出来,他想捡起来,似乎又觉得不合适,只能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有点儿饿了……先生…
…我很饿……”
“这可不是饿吧!”菲弥洛斯冷笑起来,“应该说真的忍不住了,顶着这样躯壳,还得多久呢?”
米克·巴克顿和赫拉塞姆一下子握住长剑,做出了防卫的姿态,而希尔小姐和甘伯特则把科纳特大公和夏弥尔挡在背后
。“他们……”科纳特大公声音发抖,“他们怎么了·伊士拉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人……”甘伯特咬着牙说,“是从一开始就不是,还是因为那一次在海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