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雨阿勇自然是不肯接受,推来推去,最后各退一步,以他们有空时便来帮忙整理燕南雪居所告终。
飞雨走后,行宫里顿时冷清了起来。
我和燕南雪都不是擅长说话的人。
但凡讲到武艺或医理,我们可以因为意见不同而各抒已见,直到一方的看法被肯定接受为止。
这种时候我们会相视一笑。
可是晚上回到行宫里,我们却没了任何话题。
经常只是沉闷的点个头,就各自回房。
这样的情形一直持续到我做了个梦。
梦里没有灰暗伤害,相反,是一派春光明媚。
美丽的归春河下游,河水静静的流淌。
我却在不停奔跑,似乎在寻找什么。
不多久,眼前出现一抹雪白的剪影,心莫名的热烈鼓动起来。
这个人是谁?好想看看他的模样。
眼看着我即将接近,那抹身影却飘忽起来,
我伸出手,抓了个空。
那抹雪白慢慢变淡,好象马上就会消失不见。
我忍不住惊叫起来:“别走……别走……”
一张口,声音却微若蚊讷。
再心急也无济于事,我眼睁睁的那个影子在我眼前彻底消散。
我往他消失的方向跑了几步,脚下一个踉跄,不知道绊到了什么,猛的一震,眼前一黑……
我醒了,刚才原来只是梦一场。
可是我的眼睛没有睁开。
因为额头上有微凉的触觉。
有人在用湿毛巾擦拭我的额头。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除了燕南雪还能有谁。
我知道说梦话是什么回事,刚才我在梦中叫着别走,只怕已经出口。
那燕南雪是一听到我的梦呓就过来照顾我了?
心口热热的,脑子里晕晕乎乎,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了,只是觉得高兴,十分的高兴。
毛巾移开,一只干燥的手覆上我的额头,随后又离开了。
要走了么?
心中一阵失落,猛的睁开眼,正好看到燕南雪准备起身离开。
身体比意识快了一步,手已经拉住他的长袖。
燕南雪似乎有些错愕,僵了半天没有动作。
烛火没有点上,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依然平稳的呼吸。
“别走……”
如果说燕南雪像一颗悄悄飞入我心中的种子,那么它已经破土而出。
不同于严青那样炽烈的情感,只是像水一样的温情。
我已经不满足于仅仅像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样的相处。
我想得到更多。
第24章
许久之前,我也曾在床上睁着眼仔细打量另外一人。
可是感觉却不一样。
那时候,看着严青就觉得从脚底到发梢都会酥麻,整个人轻飘飘的。
如今,我看着燕南雪,只觉得淡淡的温馨,从心里一点一点流出来。
燕南雪睡着和醒着的时候都是一脸平静,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玉雕。
但是,身体却是暖的。
我伸出手放在他胸口,可以感觉到心脏在跳跃,一下一下,平稳有力。
忍不住将头枕上去,闭上眼睛。
如此安心,就象一个归宿。
我拉住燕南雪的时候,并不肯定他会留下来,只是莫名的,想试一试。
他留下,我开心,他若走,我会失落,但不会失望。
因为我笃定他就算走也不会走太远,依然会留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
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我就是知道。
一只手抚上我的头发,轻轻的捋动,就象抚摸一只宠物的毛发。
惊讶的发现,我竟然十分享受,并不排斥。
我将下巴搁在燕南雪心口上,尽量把脸摆正对准他,但仍赖在他身上不肯起来。
燕南雪嘴角似乎勾了下,表情十分温柔:“不知道我的孩子是不是也和你一样,喜欢赖床。”
我不满的咕哝:“我可不是你孩子。”
燕南雪叹气:“在我心里,你就是个孩子。”
我有些闷闷不乐,但是却反驳不了。
燕南雪已经四十岁了,可我才二十。
虽然玄冰诀驻颜有功,燕南雪除了毛发雪白外,容颜仍与二十出头无异。
但以他在世四十年的心境看来,已经二十却仍会撒娇的人也只能是孩子吧。
孩子就孩子吧,我只想一直呆在他身边。
他的每一个眼神,动作,都让我不自觉的抛开心浮气燥,沉淀下来。
时间仿佛在这座行宫中停顿了。
虽然从飞雨变化的服饰,体形和自已早已拔高的身体可以看到时间留下的痕迹。
可只要看着燕南雪,我就有一种什么都没有改变的感觉。
我闭上眼睛,挪动着枕到燕南雪的肩旁,和他头挨着头:“就这样静静的躺一会儿,好不好?”
燕南雪没有说话,我知道他同意了。
就这样,我们静静的拥着,只是听着彼此的呼吸。
只是这样。
我竟然有一种,我们不分彼此的感觉。
这样的感受,很奇妙,从未有过。
无法形容。
从那天起,我和燕南雪同吃同寝,几乎一刻也没有分开过。
就连他每天一个时辰排散体内寒气,我也在一旁打坐修行。
但也仅此而已。
很多时候,我们依然不说话,可是一个眼神就能彼此了解。
孤单的感觉,离得很远,就象从不曾存在。
我和燕南雪究竟是什么关系?
我也很疑惑。
有人说,爱的人心里想什么,你是可以感觉到的。
可是我们,似乎并不在爱。
我们都沉溺于这种比深不足,比浅有余的关系,谁也不想改变。
燕南雪就象一根救赎的稻草,我紧紧的抓住了。
他透在骨子里的寂廖,我想替他抹去。
而他的存在,让我有了新生。
我陶醉在这样暧昧不清的关系里,乐此不疲。
我以为这样的幸福可以一直维持下去,也许是终极一生。
事实上,我相信我和燕南雪一定可以在这个美丽平静的地方永远生活下去。
也许很多年后,我们都老去,还可以互相依偎,平静度日。
或者是潜意识中想要将有关于严青的一切全部忘记,我就象蒙住了双眼,眼中只看得见燕南雪。
“燕大哥~”今日风和日丽,不知为何却总是无法静心打坐,我索性站了起来。
燕南雪放下手中的医书看了我一眼,又摇摇头:“心浮气燥,小心走火入魔。”
“飞雨已经很久没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平常飞雨总是隔三差五的来帮我们拾掇拾掇东西,带些鱼干什么的送来。
“可能是今天有事。”
燕南雪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醇平静,说得也句句在理,可不知怎么了,我今天就是有些失魂落魂。
“我们最近都没有去村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
“我陪你去。”燕南雪的手扶在我肩上,热力透过衣料,让我的心稍安了些。
我勉强的笑笑:“好。”
阿勇住在归春河的下游边。
简简单单的砖板房,因长期在河边受水气浸淫,离地近的墙体和角落早已染上茵绿的青苔,显得生机十足。
房前的空地上支着渔网,还有一片铺着晾晒的鱼干。
看起来,一切如常。
但似乎不是这么简单。
我和燕南雪这一路行来,却没有见着一个人影。
不但如此,更令人惊悚的是这些村民就象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仔细一闻,却又没有了。
不论是屋前摆放着的纺纱轱辘,还是村头那棵老树下零落的海碗,碗中甚至还有未饮完的酒液……这些都让人觉得在前一刻这些地方还有人在,有人摇着轱辘,看着树下的汉子们大碗喝酒,大声谈笑……
我手心里捏出一把冷汗。
眼前诡异的情形,并不是没有见过。
那日地下石室里,也几乎是这样的光景。
精神有些恍惚起来,难道是严青……
不,怎么会,怎么可能?
若他来寻我,为何不直接冲着我来?
“辛游!”燕南雪皱着眉,显然也有些不解。
捏紧的拳头被燕南雪轻轻掰开:“先别慌,屋里有人,我们进去看看。”
我茫然失措的望着燕南雪,无意识的点头。
燕南雪说屋里有人,我竟然一点也察觉不到,可能是心慌则乱吧!
当下凝凝神,提起十二分的小心接近房门。
手扶上门,我望了一眼燕南雪,推开。
随着吱呀一声,有轻微的粉尘在天窗射下的阳光中飞舞。
屋里果然有人。
我屏息去看,一个身着青衫的男人坐在天窗下的木桌边,怡然自得的啜饮着茶水。
修长的手指,深深的眼窝,长眉,挺鼻,只是饮茶水这样简单的动作也显得优雅,带着贵气。
除了严青,还能有谁?
我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乱跳,牙关咬得都有些生疼,严青的名字在我嘴里滚来滚去,就是吐不出来。
“怎么?是不是很吃惊?”严青突然回眸一笑,明明是春风无限,却让我遍体生寒。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吃惊的看燕南雪,他脸上竟然有一种可以算得上是温和的表情。
莫非,他们认识?
“呐,我帮了你的忙,你却说走就走,真不客气。”严青并没有看我,双眼却是笑意盈盈的定在燕南雪身上。
他说话的语调低婉,怎么听都有些撒娇的意思。
我毛骨悚然。
燕南雪无奈一笑,却不象在生气:“你若是要帐,时间也过得久了些吧。”
严青的笑意敛下来,低下眼看手中的杯子,不停的把玩:“是啊,五年了,现在来要,不会太晚吧?”
“自然不晚,我燕南雪从不亏欠于人,可惜的是身无长物,只怕不能令你满意。”
“说笑了,我倒是特意送来一个好消息,”严青笑得一脸纯良:“你的儿子找到了。”
第25章
人生如戏。
记得以前看戏的时候,总觉得大起大落,谢幕后只剩下杳杳余音。
从看着戏台搭起来,到演出的那段时间,觉得热闹又喜庆。
但眼睁睁看着戏台拆迁,最后戏班离开,又是一种荒凉。
那时候还小,不明白什么叫天下有不散的宴席,只希望请来的戏班可以一直唱下去。
严青总是笑我长不大,我却只抱着他嘻嘻哈哈,有他在,我为什么需要长大?
爱?恨?这都是太飘渺的东西。
曾经我以为我可以和严青一直厮守,但不过是我一厢情愿。
很多事,并不是习惯就不会感到压抑。
那样销魂,让人心魂俱失的强烈情感,的确真真实实的存在过。
就算过了这样长的时间,我只要闭上眼睛去回想,似乎依然可以感受到那冲击我心魂的激荡。
不是不喜欢,但是我很怕。
怕自已回应不了,怕自已沦陷,更怕来得快,失去也快。
也许这些都是借口。
我更怕的是自已在所谓的以爱为名的囚牢里永不见天日。
尤其是在恢复记忆后。
当你面对一个人,他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会怀疑,他做的每一件事你都会揣度是否另有他意,这样勉强维持下去的感情除了让人痛苦什么都无法给予。
如果要问爱或不爱,应该是爱的。
但这样绝决的情感那么短暂。
人会累,那样激烈的感情就象快速燃烧的焰火,只能绚烂一时。
在思念最疯狂的时候,甚至觉得不论发生了什么,都可以原谅。
时过境迁后,却只觉得那一时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再然后就是变得更加漠然。
严青说他来的时候,这里的村民已然消失。
他说的话,我一句也不信。
可燕南雪却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他认真的拜托严青查探飞雨和村民的下落。
我苦涩的牵动嘴角,他们不但早已认识,且不是从五年前开始的交情,而是更早。
严青大笑的说着,燕南雪,还记得二十年前,我们相遇,那时候我不过十岁的孩童……
他边说,眼光却轻轻的往我脸上落了一下,又转回燕南雪身上。
我从来没和燕南雪说过我受伤的由来,燕南雪捡到我的时候,我已不在青门附近。
他并不知道我与严青之间的纠葛。
他甚至还以为我是遭匪人所害。
现在我又怎么说得出口?
难道说我和严青曾经奸情似火,而后翻脸无情,现已形同陌路?
我沉默的任由燕南雪牵引,坐到严青身边。
“小青,你说的都是真的?”燕南淡定的表情犹在,眼却亮了几分,其中的希冀,字里行间,那样显而易见。
我抿唇,心中有些失落,再如何,想必在燕南雪心中也是他的儿子更重要些吧。
严青的视线从茶杯转到我身上,又转到燕南雪身上,咧齿一笑:“不假。”
短短几句,燕南雪和严青便已定下行程,当即就要一同起程前往青门。
我心内惶急,却又发作不得,只能跟在燕南雪后头。
“燕大哥,我们的行李都还没……”我反握住燕南雪的手,急急道。
燕南雪微微一笑:“不必,小青必有准备。”
严青接道:“自然,我带了车队过来。”
果然是万全准备。
我心中暗暗冷笑,若说严青不是别有所图,只怕老天都不信。
出了村子,走上与燕南雪居所相左的小道。
严青和燕南雪都不再说话,反而各自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恍恍惚惚,不知身在何方,只觉得来处与去处皆是茫茫,更是无话可说。
一路上,只有嚓嚓的衣物磨擦声伴随着三人轻微的呼吸。
这条路我并不是没有走过,却没有一次走得如此让人不安,就像是一条走过将不能再回头的死路。
这里虽算世外桃园,但也非真正避世。
走不到一刻钟,我们已然接近小路与官道交接的路口。
远远便看见一队黑骑,中间拥着一辆黑色的马车。
从外头看,马车朴实无奇,倒是那些马匹神骏非常。
待我们接近后,一个貌似领队的黑衣人跳下马迎上来行礼:“主人!”
我心中一动,这个声音,不是天阳吗?
那黑衣人转身向我和燕南雪行礼,我瞪眼看他,他却象不认识我一般,行完礼后便将我们引向马车。
我看着一脸谦恭的天阳,叹息一声,轻巧的跃上马车,掀开帘子,率先钻了进去。
正所谓人不可貌相,虽然我早已料到严青带来的马车不可能普通,但眼前的奢华仍然令我咋舌。
三人可坐可卧且有富余的马车内,绵软细密的短绒织毯,两侧车壁上繁复的窗棂,精致的壁橱,矮桌,软垫……还有一个小巧的香炉,散发着幽幽的薰香。
我顿时就感到无力,严青对吃穿用度的讲究我一向知道,可亲身体验又是一回事。
相比下,我倒觉得与燕南雪在归春河畔的生活更为舒适。
燕南雪的居所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奢侈的享乐之物。
虽然他随手总能掏出金叶子,银祼子,可除了在药材方面力求最优,对别的事物一概大而化之。
燕南雪平日里生活极为简单朴素,沐浴一定是冷水,反正他每天必须得泡足一个时辰。哪天兴致来了,用内力蒸桶热水倒也简单得很。
洗衣做饭,更是与他没有关系,基本上都是飞雨和我的事。
我一直很好奇,在我出现之前,燕南雪一个人是怎么过活的,还有他那总也花不完的财物究竟是从何而得。
燕南雪随后也上了马车,很自然的坐在我身边。
我也习惯性的往他那挪了挪。
严青最后上的马车,见我们挨得亲密,只意味不明的笑笑,坐到我们对面。
我马上全身都戒备起来。
“辛游,你是不是累了?”燕南雪轻轻拢住我的肩,我绷紧的身体顿时松懈。
无言的摇摇头,下意识的又往他身边靠了靠。